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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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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宝哥这一发作,不但暴打了高玩一顿,还连同蜜蜜在内的妻妾、仆妇一股脑的都抢了走。后来,高太尉和安太傅养子安天命大统领将这事闹到金銮殿,有意偏袒安琪儿郡主的徽宗皇帝,也只是派中官将两个“寻衅滋事的不肖”高玩和小宝哥,各申斥一顿,敷衍了事。

    最近轰动朝野的一件事,是小宝哥臭骂了皇上的情人李师师,还烹煮朵颐了她养的一只价值千金的“西洋”名贵金毛宠物狗。

    小宝哥贪玩成性,没有一点阔少的架子,在民间好评如潮,无论男女都称其为“相公”,比那些贪肥官绅,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柴如歌当年就是因为在勾栏院认识了小宝哥,并由其牵线搭桥,得到了小宝哥的富豪父亲马耘“掏饱财阀”的全力资助,更投在了小宝哥义父大宦官童贯门下,从而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一举成就了“富贵集团”。

    柴如歌生性阴毒乖张,喜怒无常,仰其鼻息鼻息者众,但真心好友却是一个也无。

    如果说勉强合得来的,也仅仅这位小宝哥而已。

    柴如歌听了小宝哥风风火火留下的一句话,轻而柔笑笑,拢了拢大红锦袍,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要说队伍里,最紧张的,要属刽子手哥舒一休了。

    原本这趟红差,上面的几位大佬,一直点名让总执事“一刀断头”姜斩,亲自来执行;可是队伍出发之前,不幸的消息传来,姜总执事被人暗杀于跟“刑部”衙门仅五十丈远的暗巷口(参见《血馒头》卷第六章),不得已,副总执事哥舒一休被临时授命,披红出差。

    哥舒一休虽然是靠着才做了母亲的亲妹子哥舒苗苗乳汁贿赂,打通了大宦官童公公这条路,坐上了今天“刑部”四十六名刽子手里的“二哥”,并由于姜斩的意外被刺,很有可能补升“一哥”,但就事论事,在姜斩没有调到“刑部”总衙之前,他在同行中,算是资格跟资历,最深的一个了。

    此前,每有重要的红差,无不是哥舒一休出马,二十多年来,也从来没有出现大的差错,但他从来没有如今天这么紧张害怕过。

    以往,只有囚犯和家属惊怕,而不是他哥舒一休。

    合法砍人头者永远不必惊怕,惊怕的只是那些不合法给砍头的。

    可是,今天,哥舒一休却是又惊又怕。

    他看得出一切的情势都非同寻常,这个押解死囚的队伍,每走入一条街,就都仿佛随时已准备好,随时都要跟劫囚救人的强敌劲旅,拔刀拼命、血溅长街似的。

    他甚至看到了队伍里在大内任职的本家宗亲哥舒一刀。

    他比谁都清楚一件事,这位官居三千大内侍卫总管的宗亲,那是皇帝身边的最后一道护身符,经年跟官家寸步不离,那才是真正的“一哥”,就连蔡京、柴如歌这些大人物,都要称呼其“一哥”而不名,可是,今天连他都给惊动了,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要有大事发生了。

    究竟要发生什么事呢?

    哥舒一休并没有像一个长舌妇似的,上前向自己这位官居要津的宗亲打听探寻。

    他不敢问。

    砍了二十多年不知多少英雄好汉、败类杂种的脑袋了,哥舒一休自然知道,有些不该问的事情,还是装糊涂的好。

    这些年来,哥舒一休当上了“副总执事”后,在他手底下被处决的死囚越来越多,就连扒饭的时候,都会感到一股血腥味;就连洗澡的时候,他从井里打出来的水照头淋下,闭眼的一霎间,仿佛也觉得自己是沐欲在艳红红的血水中。

    因此,他吃不好,睡不安。他患上了很严重的头疼和胃疼的毛病,每次发作起来,都是裂骨蚀髓似地疼。

    他的宗兄哥舒一刀跟他说,这是一种报应。

    他自己也知道,每次断送别人性命的同时,他也在断送自己的寿命和福荫。

    自从他在“刑部”任职之后,那些昔日的同乡、族人、街坊、邻居,虽然无人敬他,但亦无人敢不畏他。

    因为他的手里有刀,杀人不犯法的“公刀”。

    握有生杀大权的他,虽然没有宗兄“一哥”位高权重,但在市井小百姓面前,他还是很有威风的。

    这种威风表现在,就算哥舒一休上妓院招嫖,那些细皮白肉的骚婊子们,极尽服侍之余,也不敢向他要钱;就算哥舒副总执事到街市买半斤猪肉,那脸肉横生的肉店掌柜也会选精肉,恭敬地双倍奉上,就当顺个交情。

    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谁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不会落在的哥舒一休刀口下。

    他下刀断送性命,如何断送法,则由他控制,如何下刀,也由他自己随意决定。

    如果他想折磨一个人,一刀落下去,就会让你死不了,头也没断落,人却一直在嚎,血亦一直在冒,监斩官不下令,他就一直抱刀旁观,只等犯人干耗哀号,哭等血流尽人才断气。

    如果谁得罪了他,他一刀定会斩歪了,不是斩断一根琵琶骨,就削去一只耳朵或者半边脸,犯人痛入心肺,不是疼死,就是吓死。

    更夸张的是腰斩,他将死囚斩成一刀两段,但却能让死囚神经不死,上半段对着下半截肢体,喃喃自语近一个时辰,血给晒得凝固了,这才恋恋不舍的咽了气。

    有一次,他相中了邻居一个小寡妇,要玩一个晚上,被她年轻气盛的儿子撞破,还臭骂了恬不知耻的哥舒一休一顿。时隔不久,衙门来人搜家,直接在他家房梁上查出了违禁重型弓弩,少年被以“私藏军械,蓄意谋反”之罪押上刑场。

    哥舒一休故意一刀一刀地斩一这个才十四、五岁的少年,他一刀下去,少年脑袋瓜子去了小半片,脑浆东一滩、西一洼,溢了满刑台,小伙子居然偏偏不死,趴在地上,写了许多个“冤”字,一把屎、一把尿将他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寡娘,瞪着眼、捂着心,一刀一刀地心痛。

    最后,天色不早了,哥舒一休也解了心头之恨,一刀下去,少年身首异处,血漉漉的头,一路滚了出去,亲人跟发小,随着血印子,寻了个半天,却偏始终找不到那颗人头。

    那年轻的寡母哭呛了半天,只等送上门去,让哥舒一休舒服了一个晚上,哥舒一休才将藏好的人头送回,死者得以完整下葬。

    然而,今天,哥舒一休可是半点也威风不来了。

    他眼前囚车里虬髯虎目的关东大汉安三爷,一点都没有求情告饶的意思,甚至对这位即将送他上路的刽子手,连瞧都没瞧得上眼。

    而大街两旁所有的市井好汉、草莽豪杰看着他的眼色跟表情,他早已经意会出来——

    ——斩吧,你斩吧,你这家伙这一刀斩下去,整个“京师”的好汉豪杰,都会与你为敌!你跟你的老爹、老娘、老婆、孩子,甚至你家的猫猫狗狗,每个晚上都不必睡觉了,白天更都不必上街买菜了!

    三爷也没有哭哭啼啼的亲人跟友人来送行,但哥舒一休又偏生觉得,这尾随不散的浓雾里,有的是牛头马脸的恶鬼、三山五岳的强梁,等一会儿,谁先送谁先上路,现在还真难说得紧哩!

    哥舒一休领了这趟红差,自然是怕得要命,但对“刑部”老总阎罗王的提名钦点,他是万万不敢拒绝乃至推诿的。

    人在矮檐下,不由不低头。

    纵使有童大公公罩着,忤逆顶头上司,那也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以阎罗王“笑面虎”的小心眼和阴毒手腕,哥舒一休当然不敢得罪。他更知道,他手上刀下砍的不少冤得七月飞雪的仁人志士,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不小心或太大意,招惹到了这只“笑面虎”不悦和不满,以致从此脑袋分家,有冤没处诉,魂断奈何桥。

    他现在已没有别的办法,要保住自己头,就要砍掉安东野的头,既然没得选,那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看一步走一步。

    他相信宗兄哥舒一刀,跟他的心境跟处境很相似。

    因为,向来少寡美孀、黄金白银,哥舒一刀索取得远比自己多,谁教他官比自己高呢?

    ——这对宗兄弟本都是“西突厥族”哥舒部的胡人后裔,后来因为战争的原因,他们这一支离开部落,远来“汴京”,一代一代幡繁衍生息,逐渐汉化,定居下来。

    少数民族骨子里的悍勇和凶顽,让他们这一代,出了不少官场扬名的子弟,其中官阶做到最大、名声闯至最响的,当属这位“一哥”哥舒一刀了。

    据说,徽宗天子狩猎时,被一只白额吊睛大虫追袭,恰巧被砍柴路过的樵夫哥舒一刀所救,三拳两脚打死了饿虎。为表彰壮士的救驾之恩,更欣赏勇士的勇力,官家钦赐哥舒一刀“一哥”封号,带刀陪王伴驾,宿卫皇宫,成为“大内”皇宫第一大高手。

    这次,哥舒一刀就是奉了旨意,带着“琵琶手”汪铁鸥、“毒龙手”葛元鸠前来监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