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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岁一夕之间从山里的野孩子,变成了青阳国尊贵的王家贵女。
南宫明为她取名之后,虞岁就很少再见素夫人,哑妇依旧陪在她身旁,但照顾她的人却比在罗山时要多得多。
眼前红墙黑瓦的大房子也比在罗山的小黑屋要好得多,作为王爷钦点的继承人,唯二继承南宫姓氏的小郡主,虞岁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府中上上下下都对她毕恭毕敬,哪怕她只是一个说话都不利索的小孩。
懵懂小孩的优势,让她知晓不少秘密。
府中有三位夫人,各有一子,她的三位兄长分别是六岁、五岁、四岁。
因没有获得南宫姓氏资格,便都随母姓。
虞岁也就第一天见到了这三位兄长,至于那三位夫人倒是隔三差五就能见到。夫人们喜欢来小郡主这坐着闲聊片刻,她们不会单独前往,一来就是三人结伴。
南宫明也常来看虞岁,甚至处理政事时也任由她在旁侧玩闹。
众人对虞岁都很放心,她才一岁半,她懂什么政务,更别提她连走路都摇摇晃晃,常常摔倒,发音也不利索,怎么看都比正常孩子的发育还要慢一步。
在他人眼里,小郡主的形象就四个字:傻里傻气。
傻里傻气的小孩倒是挺招某些聪明人的喜欢。
南宫明就是其中一个聪明人。
他忙完政务,起身来到屏风后的木榻前,榻上的孩子正在跟她的布偶们玩过家家。
南宫明问:“岁岁,想你阿娘吗?”
虞岁抬起头来:“想。”
南宫明笑了下,弯腰将她抱起:“那我们去见你阿娘。”
虞岁时隔几个月再次见到素夫人,她坐在窗边,月光透窗而落,衬得她身影孤寂,侍女来报王爷和郡主到了,素夫人也无甚表情。
南宫明走上前去:“素素。”
虞岁站在地上,扬着笑脸,怯怯地叫了声:“娘——”
素夫人眼眸微动,这才扭头看过来。
虞岁一直都想要亲近素夫人,就算上次险些被素夫人掐死,她也打算先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毕竟现在她的实在是太弱小了。
当她摇摇晃晃地朝素夫人走去时,素夫人却站起身走开了。
南宫明看了眼呆在原地茫然无措的女儿,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虞岁的头,将她抱在桌边让她自己玩去。
“我以为你想念孩子,这才带她过来。”南宫明说,“这个孩子夺走你一半息壤,就这么令你生厌?”
素夫人站在窗前背对着二人,没有说话。
南宫明语调不轻不重道:“真是奇怪,你从我这里偷走息壤躲起来,我还未怪罪,你倒是先发脾气了。”
虞岁竖起耳朵。
这对怨种夫妻之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素夫人冷淡道:“那是我应得的,合作之前就已经说好,息壤到手后归我。”
“我确实答应过你,可你走得太快了。”南宫明走到虞岁身边,给她擦了擦额上细汗,却让虞岁浑身汗毛直竖,“孩子都要生了,却还是要跑,还带走了青葵,如何,要我把青葵也找回来吗?”
素夫人骤然回头,满眼震惊。
虞岁老老实实玩她的茶杯,不敢泄露半分心中惊讶。
“医家三圣之一的周先生愿意帮你,确实有些意外,不过想要找到他,只要有心,倒也不是很难。”南宫明轻声叹气,抬头去看素夫人,“你愿意我带青葵回来吗?”
素夫人眸光颤抖,欲言又止,气势却已经弱下去。
她似卸下一股气,低垂着头:“你放过葵儿。”
“说的什么话,青葵也是我的女儿,我还能杀了她不成。”南宫明若无其事道,“我也想让青葵自由自在,平平安安地长大,只是要苦了岁岁,如今整个九流界都知道,息壤在岁岁身上,与你无关。”
虞岁推着两个杯子碰撞发出脆响。
“虽然只有一半,但又有谁知道呢。”南宫明走到素夫人身前,牵起她的手朝虞岁走来,“你得好好瞒下去,也要继续我们的合作,可别动不动就发脾气,闹消失,想杀我孩子的人很多,你拦不住。”
“如今那些人只会注意到岁岁,无人在意青葵,她会很安全。”
素夫人神色微怔,在虞岁看过来时,她很快就别过眼去。
南宫明牵着素夫人挨着虞岁坐下,外人看去这好似幸福的一家三口。
“素素,为了青葵,继续不择手段地帮我寻找破除誓约的办法吧。”
南宫明拿捏了素夫人的弱点,她再无法反抗,为了女儿青葵继续妥协与南宫明合作。
虞岁对自己的处境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爹娘都为了彼此利益,把她推出去吸引注意力,让外界以为息壤就在她体内,而非只有一半,隐去素夫人,让素夫人更方便为南宫明办事。
只有她是牺牲自我幸福全家的大冤种。
南宫明的意思,还要培养她将来为家族卖命。
越是惹人注意,虞岁越要小心暴露灭世者的身份,若是被发现身有异火,是整个大陆得而诛之的存在,那她也就活到头了。
从经常来的三位夫人的谈话中虞岁得知,王府的三位世子都很优秀,学东西很快,大世子六岁,就快要入国院学习。
国院是□□学王公贵族的孩子们知识、礼仪、术法的地方。
学生六岁入院,十六岁结束教学。
虞岁还要度过漫长的婴孩时期,却也不算无聊,她每日能听见的奇奇怪怪的消息很多。
素夫人向南宫明妥协后,来看虞岁的次数也变多了,由南宫明授意,素夫人会代表王府的女主人,外出参加不少宴会,偶尔也会带上虞岁。
虞岁是未来王爵继承人的事已在帝都圈子里传开,就算有人看不起素夫人为妾室,也不敢怠慢王府的郡主。
王府小郡主三岁这年,虞岁随素夫人去往宫中为皇后寿辰贺礼,在寿辰宴上被皇后点名,却一问三不知,只会呆呆地望着皇后,此举闹得哄堂大笑,人们都在笑她,她也傻乎乎地随着人们笑。
青阳皇与南宫明笑着低语,似乎也在聊他的小女儿。
虞岁耳边的世界非常热闹,一些远处的谈话也落进她耳里:
“这就是抢了你们三兄弟王位的小妹啊?哈哈哈,看起来呆呆地,被她抢了王位你们仨也够憋屈的哈哈!”
虞岁余光扫去,瞧见八岁的世子大哥仪态端庄,蹙眉不语,七岁的二哥扶额似乎感到丢脸,六岁的三哥则满眼鄙夷。
从这天之后,素夫人不再放养虞岁,开始给她安排各种学习课程,从琴棋书画,到骑马射箭,她需要未来的南宫王女可以端庄秀丽,也可以舞刀弄枪。
虞岁学得很慢,慢到授课老师忍着脾气给她一遍遍重复讲解。
周围的人都说她资质平平,不像是王爷的孩子,就连素夫人偶尔也会怀疑,为何大女儿青葵聪慧伶俐,小女儿虞岁却如此平庸。
六岁这年,南宫明带来一位阴阳家的术士,为虞岁察看天赋。
玄古大陆所有人都可以修行选道,无天赋学道者,为平术之人,有天赋学道者,为九流术士。
两者区分明显:
平术之人,只能掌握理论学识。
九流术士,则掌握奇术异能。
南宫明出身名家,与青阳国内的阴阳家势力交好,因此想让女儿入阴阳家,他的女儿自然不能是平术之人,必须是九流术士才行。
一个人的“天赋”是连接道术的重要纽扣,无天赋者,无以入道。
虞岁站在月光之下,夜风吹着她衣发乱飘,站在不远处的老术士将手中画卷展开抛向空中,双手快速结印,画卷中的墨水连接成线从纸上飞跃而出。
漆黑的墨线断裂散开,分别落在虞岁的眉心,鼻尖,两颊,双肩等七经八脉点,虞岁只觉得沾染墨线的地方冰冰凉凉,它们在短暂的停留后,又飞回悬空的画纸上。
老术士接过画卷,画纸上的墨色依旧,浮现的人形没有丝毫亮点。
虞岁看他那表情就知道结果不理想。
老术士收起画卷,面向旁侧等待的南宫明沉声道:“王爷,郡主资质平平,毫无天赋,是与阴阳一道无缘。”
南宫明看了眼站在月光下的虞岁,摆摆手让老术士退下,他走到虞岁身前,没有弯腰,高高在上的俯视,虽然笑着,却给足了虞岁压迫感。
“你害怕?”
虞岁低垂着脑袋闷闷不乐。
南宫明又道:“我南宫一族从未有过平术之人,你不能是第一个。”
虞岁想了想,说:“如果我是呢?”
南宫明有些意外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印象里这个女儿很少说话,大多时候不是在哭就是在笑,你不问她,她基本不主动开口。
眼前的小女孩仰着头,一双眼随她母亲,黝黑清亮的眼眸,纯粹又干净。
南宫明低着头看她,笑道:“你不可以是。”
虞岁又问:“如果我是,你会把我赶出去吗?”
南宫明:“……”
女孩特有的小奶音问得南宫明愣了下,他眼见虞岁表现出苦恼的神色,怯生生地继续问道:“父亲若是要把我赶出王府,可否让我先把晚饭吃了再走,我今晚还没吃饭,就被你叫来这里了。”
南宫明心里想,世人都说他心机城府颇深,祖上也都是些足智多谋的人物,孩子她娘天赋高至十三境,三个儿子也是聪明伶俐,怎么会有个笨蛋女儿。
片刻后,南宫明带着她的笨蛋女儿去吃晚饭。
六岁的小郡主,也要开始进入国院学习。
虞岁每日与兄长们一起去国院,日落后又一起回王府。
从前的毫无交流,到现在见面会礼貌喊一声“兄长”或者“郡主”,这三兄弟不叫她名字,也不叫她小妹,而是称其为郡主。
虞岁来到国院的第一天,课堂里的人都认不全,可因为她几年前在皇后生辰宴的一问三不知笑话,倒是挺出名,有几个孩子会主动凑过来打招呼,说:“你就是南宫王府的小郡主,南宫岁吧!”
她坐在位置上,眼巴巴地望着不认识的孩子们。
眼前粉雕玉琢的女孩见她呆萌的样子哈哈大笑:“你果然傻乎乎的,大家都说你没天赋,是南宫家唯一的平术之人。”
虞岁双手交叠趴倒在桌,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你怎么不理我。”尚阳公主不悦地推了推她,“本公主肯搭理你这个傻子,可是你的福气。”
都是些小孩子,话说得幼稚又好笑,虞岁嗯嗯两声:“多谢公主殿下。”
尚阳公主又被她给逗笑了。
虞岁做什么都慢一拍,有时候好似听不懂大家说的话,呆站在那满脸茫然。
尚阳公主跟她的小姐妹们笑了虞岁好几天,新鲜劲过了才去找别的乐子。
公主是当今青阳皇与皇后的女儿,这身份背景完全是在国院里横着走,别人勤苦学习,她却能大声喧哗,也无人敢管教。
能入国院学习的,都是有权有势的孩子,平日在家中就是娇生惯养,让他人对其百依百顺,国院的先生们对待这帮小孩更是呵护有加。
先生们正常教学,听不听就是这些孩子的事了。
虞岁坐在尚阳公主的旁边,有这位闹腾的小公主在,她在国院的每天都是鸡飞狗跳,尚阳公主时不时就戳她一下,喊她一声傻子。
她也不在意,每日来国院都在睡觉。
这就导致先生讲了什么,虞岁基本没听,功课跟不上,落后他人,笔试下来,满卷是零,成绩垫底。
回府后让素夫人看了,秀眉紧蹙,冷冽的眼神盯了她许久。
最终结果是虞岁被罚跪在门外,捧着书本睡眼惺忪地翻看着。
这也不怪她在国院总是睡觉,实在是到该睡觉的时候,意识深处的异火却无比活跃,热的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虞岁研究了许久,意识与异火周旋,试图看出点什么毛病来。
结果毛病没看出来,自我精神力却消耗大半,导致白天完全提不起劲来。
此刻入夜凉风习习,虞岁跪的膝盖疼,不住扭捏身子,她偷眼瞧了瞧屋中的素夫人,拖长了嗓音道:“娘……明日再背好不好?”
素夫人头也没抬,淡声道:“你已经浪费了多少个明日?”
虞岁没法,只能低头看书。
素夫人根本不吃她撒娇那套。
虞岁接连几天回府,都得跪在门前背书。
南宫明来了一趟瞧见,挑眉笑道:“你学习的方式倒算是与众不同。”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与虞岁差不多年纪的男孩。
男孩在幽冷的春夜里披着黑色大衣,遮盖了清瘦的身躯,他赤着脚,脚背沾染污泥,发梢沾水,贴着脸颊与脖颈还在滴着水。男孩低垂着头,虞岁抬首看去,捕捉到他眼中的戾气。
南宫明带着男孩进屋去见素夫人。
虞岁被关在了门外。
好一会后,南宫明才出来看她。
虞岁还跪在地上,南宫明也没有要她起来,却蹲下身,笑问:“一篇也不会背?”
“已经会背五篇了。”虞岁伸手比了个数。
南宫明摇摇头:“也不知是否该夸你聪明。”
虞岁视线越过他,往屋里看:“那个人是谁?”
“他?”南宫明伸手摸了摸虞岁的头,依旧温声笑道,“是你将来拼死也要保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