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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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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二十六年冬

    紫禁城的冬夜寒冷而寂静,此时灯火通明的上书房内,地上黑压压跪着十余个满汉大臣,康熙带着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在这些大臣的头顶上响起:

    “朕决定素服步行到天坛为皇祖母祈福,此事断无更改,你们都不必再说了!”

    二十六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打从开春以来雨水就少得可怜,各地大旱的灾情不断传到京城,到了五月实在支撑不住,康熙皇帝不得不下了罪己诏,又大赦天下,还亲自去天坛祈雨。许是皇帝的诚心最终感动了上天,五月开始,这雨水便渐渐丰足了起来。

    到了秋收的时候,虽然收成受了春天大旱的影响,但到底没有成灾,自此战战兢兢的满朝文武都松了口气,一时间歌功颂德的折子堆满了皇帝的桌案。内务府也不甘示弱,上了折子准备好好操办年底的宫宴,一时间,宫里宫外都是喜气洋洋的。

    皇帝心里面也十分舒坦,他自幼时登基,接连发生了鳌拜擅权、三藩大乱等一连串的大事,到如今江南还有不少汉人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屡屡作乱,此次成功求雨,仿佛给康熙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果然是真命天子。

    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所谓乐极生悲,刚进了腊月,太皇太后犯了旧疾,没过几日竟病入膏肓了。这下子,所有的喜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康熙与祖母的感情深厚,上一次太皇太后生病,便是皇帝衣不解带的侍疾,宫里宫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一次太皇太后病得如此严重,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一向与太皇太后感情最好的太后也因此忧心成疾,这满朝文武和宫里的嫔妃们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心情不好的康熙皇帝的霉头。

    康熙想到五月里成功求雨的事,便决定要去天坛为太皇太后祈福,为了以示祈福的决心,即便如今是寒冬腊月,康熙也决定素服步行,对于皇帝的这一决定,王公大臣们自然没法保持沉默,纷纷进言皇上保重龙体——寒冬腊月,素服步行可不是玩笑,稍有不慎伤了龙体,他们这些人可担不了责任。

    然而康熙下定了决心,任由这些人如何劝说也丝毫不为所动,最后更是拂袖大怒,将这些人赶出上书房,带着梁九功赶奔慈宁宫。

    皇帝刚刚离开上书房不久,御茶房里,总管太监张喜全拧着干孙子喜寿的耳朵尖声骂道:“你小子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这个时候让你爷爷我帮你去求梁公公匀出来位太医给八阿哥看病?你这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喜寿哭丧着脸,哎呦了一声,沮丧的说道:“孙孙知道这事儿扎手,这不才求到您老人家头上了么?谁不知道您老人家手眼通天呢!”

    若是平常,张喜全免不得要得意些时候,可如今听了这话,却是半点儿得意的心思也生不出来,用力用手指戳了戳喜寿的脑袋:“别给你爷爷戴高帽,如今这光景,皇上正为了太皇太后的病憋着一肚子的火呢,谁也开不了这个口,你呀,就别在这里探头探脑的了,一个不小心,你这条小命都得赔上!”

    □□爷爷好一通教训,喜寿垂头丧气的回了西三所,张喜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了,这才啧了一声,当初看这小子伶牙俐齿满嘴都是拜年话,一时被他奉承得高兴了,才开玩笑似的认了个干孙子。如今看来,这还是个重情义的小子,才跟了八阿哥两年,还真一门心思的扑到了八阿哥的身上。

    想到八阿哥,张喜全不由得摇了摇头,可惜了这么个伶俐聪明的小阿哥,赶在这档口生了重病,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此时的乾西三所,八阿哥的奶娘钱嬷嬷正一脸焦急的坐在床榻边上,旁边的小宫女榛儿不时的递上刚刚浸过凉水的毛巾到钱嬷嬷的手上,再从她的手上接过被八阿哥滚烫的额头沁得温热的毛巾,鼻尖鬓角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汗珠。

    冷……好冷……昏迷中的胤禩感觉到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冷来,明明身体的感觉如此痛苦,却不及他心底泛起的惊诧来得叫他措手不及——有多久他没有感觉到冷了?或者说,有多么久远的岁月他失去了身为一个活人的感觉了?

    他是爱新觉罗胤禩,康熙朝的八阿哥,他曾经受封廉亲王执掌过刑部参论朝政,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连太子也对他忌惮不已。当额娘因着他的关系终于晋封妃位之时,正是他的人生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只不过他没能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个人,皇阿玛的厌弃犹言在耳,额娘因他所累最终撒手人寰,当老四最终登上了那把龙椅之后,十弟委曲求全倒是堪堪保住性命,性子刚烈的九弟却和他一道,被更名除宗籍,到死都成了孤魂野鬼,皇陵那么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再之后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知无觉的飘荡了不知多久,倒被吸入了一块雕琢成了阴阳鱼的玉佩之中,从此辗转于世间,看过了沧海桑田,看过了人间百态,看到了这个王朝的衰落与覆灭,直到……眼前闪过那玉佩最后一任“主人”的模样,胤禩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却不料脑袋里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痛得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闷哼。

    这痛苦再一次让他感觉到了惊诧,而一个温暖怀抱的靠近,伴随着记忆里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唤起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

    “榛儿,快,拿水来……”

    这是钱嬷嬷,他的奶娘的声音。浑浑噩噩间,胤禩的心底不由得翻起了惊涛骇浪,他努力的想要动一动手指,挣一挣眼睛,最终确实徒劳无功,身体仿佛有千斤重,他连一根小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然而这种真实的感觉,却让他忍不住鼻子一酸。

    放弃徒劳无功的挣扎,胤禩努力的放松下来,忍着呼吸间带来的刺痛,静静的躺在床上,脑袋里面不住的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

    索性虽然他无法动弹也睁不开眼睛,耳朵却将屋里面的任何声音都清晰无误的传了进来,他听到门口又响起了一个久违的声音,那是喜寿的声音,他还记得喜寿是个机灵聪明的小太监,他五岁的那年,满寿也才刚八岁,只可惜后来大哥因为不满他和九弟的亲近,寻了个由头将喜寿给打死了,算是对他的警告。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钱嬷嬷会告诉他,这宫里面的阿哥虽然都尊贵,可除去长幼有序的理由,却也会分出高低上下来,太子尊贵是因为他是太子,是储君;大阿哥他也不能忤逆,不仅仅因为他是大哥,还因为他是自己养母惠妃的亲生儿子。额娘住在惠妃的偏殿,在这宫里必须要依附惠妃,而自己是惠妃的养子,就必须要讨好惠妃、讨好大阿哥。

    喜寿被打死后,他不但不能发怒,还得小心得给大哥赔不是,说喜寿是个“不懂规矩的奴才,冲撞了大哥”,可他心里面清楚,只因为九弟的生母宜妃与惠妃不合,所以大哥才不满自己和九弟亲近,认定了自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这才杀鸡儆猴打死了喜寿。

    不过讽刺的是,当大哥开始不满他始终被太子压着一头的命运,开始谋求其他兄弟作为助力的时候,身为宜妃的儿子、有着一个被太后抱养的五阿哥作为哥哥、背后站着郭络罗氏、却因为喜欢商贾之事而被皇阿玛厌弃的九弟却成了大哥迫不及待想要拉拢的人。

    身后有着显赫的支柱又注定无缘大位,当大哥终于对他和九弟交情莫逆而一改从前横眉冷眼的态度,变得亲近热络起来之后,胤禩明白了,什么叫权势改变人心,而他自己也没有跳出这个怪圈。

    钱嬷嬷自然不知道床上正高烧不退的小主子经历过什么,她看到喜寿从屋外进来,小心翼翼的把已经呼吸平稳的八阿哥放回到床上,严严实实的盖好了厚厚的被子,又换了沁凉的毛巾敷在他的额头,这才走到喜寿身边,焦急的脸上带了一丝期待。

    “你爷爷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