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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来到父母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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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嘉瑞带着女儿,换了几次车,上了西京城开往,西北边远小县旬华的长途汽车。西京城距离这个位于西北山区的小县,一百八十多里路。长途车要翻山越岭,经过三四个县才能到达。

    宋紫云松开外婆冯米兰的手那一刻,感觉自己的世界要彻底变了。从此每天的日子,都会是不一样的,感觉是从一个世界到到另一个世界了。

    紫云离开外婆的一瞬间,感觉自己的魂儿都丢了,原来熟悉的一切,都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掉了。心里被重重地压了巨大的石头,双腿像灌了铅,迈不开,脚上的鞋好像也变成了两块巨石。走起来很费力。

    此时此刻,自己这棵小树苗,被连根拔起来,现在就被父亲宋嘉瑞拎在手里,血淋淋的,斩断了和之前那个世界的联系,每个细微的根须,都被剪了个精光,孤零零的暴露在外边,无法适应身边所见所闻,仿佛自己置身于一个漫游的过程里了。

    从一岁开始,没出过这么远的门,没坐坐过,这么长时间的汽车,原来,坐汽车,就是十几分钟的事情。就说外婆家附近几个村子之间走动,几里路的距离,根本不需要坐这么大的汽车。之前,自己似乎只坐过母亲文玉霞的自行车,坐过生产队里的大马车,坐过外婆冯米兰、小姨文小贤、舅舅文小民的架子车,还有公社里的拖拉机,对了,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大家去,王曲的马场,参观大地主郭寿玉的家园,作为一种忆苦思甜,阶级斗争的教育课程。坐长途汽车四五个小时,宋紫云是平生头一回。

    车上很快就坐上了四十多个旅客。都是从西京城到旬华县的,时间长了,大家不像开始时候,兴致浓烈,谈资多,兴致勃勃,似乎都很沉默,安静下来了。要么昏昏欲睡,要么独自静默。吃的喝的,胡思乱想的,干啥的都有。

    宋嘉瑞带女儿宋紫云,坐在第三排,靠司机这边的座位上。

    汽车从西京城西郊,西郊玉祥门汽车站开出了。

    离开外婆,离开自己生活了十二年的黄粱村,及其方圆几十里的这片热土,小小少女宋紫云,开启了自己的新生活,今天将到达一片新天地。是被父亲宋嘉瑞亲手举刀切割的。斩断的当下,让宋紫云几乎是要疼痛得晕厥过去,感觉自己要死了。和自己的外婆分别的时候,肝肠寸断的那一刻,离别的剧痛,深深地烙在少女宋紫云的心坎上。

    血流成河的那一刻,似乎在远离,在时间长河里流动着,随着汽车的行进,车窗外的风景,刷刷的流动翻新着,转换着,跳跃着,魔术样的变化着,少女宋紫云的内心风景,在起起伏伏里翻滚着。剧痛之后的平静,车子的摇动颠簸,过分的激动后,安静下来的车厢里,宋紫云也困了,趴在前排的椅背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过了一阵子,突然一个急刹车,全车的人,都被惯性给彻底震颤了,猛然的闪了一下,正趴在前排座位后背上的宋紫云,被一骨子力量猛击了一下,嘴巴磕在椅背上铁杆子上,门牙被撞了掉了针屁股大一小块,瞬间,变成了豁豁牙了。只是很小的一点,不仔细看,是不易发觉的。但宋紫云用舌头一舔,那感觉就是城墙缺了个口子。

    哭累了,就睡着了,一突然的急刹车,猛烈的冲撞,宋紫云又醒来了。发现自己在去远方的长途车上。想着,自己早上还在黄粱小学五年级二班的教室里,作为一班之长,领着同学们读课文,《反对自由自由》。这会儿,居然和自己的父亲,坐在汽车上,要去和母亲团聚,要在父母亲的学校里上学,要开始换一个环境,重新启动自己的生命旅程。

    车窗外的风景,一直在变化着,宋紫云的眼睛里,出现的都是全新的画面。西京城里的街道,商店,楼房,行道树,行人,在宋紫云的眼里,都是新的,那以前的,可都是乡村风景。驶入眼帘的一片城市面貌。好奇心在此刻,驱散了她心头的别离剧痛,被眼前的、一直在流动变化的风景所吸引。

    小时候,母亲曾经,带着自己来西京城逛,但那时候,自己年龄太小了,根本记不住,看见了那些个地方,而且是匆匆走过,被母亲领着,担怕走丢了,根本没心思看周围的东西。现在看见的西京城街道,似乎和小时候看的,不一样了。

    宋紫云看见,坐在自己旁边的父亲,也不知道和他说点什么,心想,是他强行要带自己离开亲爱的外婆,就这样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个父亲,对于宋紫云来说,更多的时候,其实是一种身份意义上的,自从自己出生,他永远都在外地,一个遥远的地方,在一个学校里,忙忙忙碌碌的教书。只有到寒暑假的时候,宋紫云才会看见自己的爸爸。就算是把自己带回家里去,彼此之间的陌生,让宋紫云很不愉快,似乎紫云从小到大,就特别不喜欢放假。

    她刚好和别的小朋友是相反的,人家都是渴望盼望放假,紫云却是恐惧放假,一放假,自己的爸爸妈妈就回来了,要强行把自己从外婆家带走,要么是带到爸爸的家里,爷爷奶奶家里,要么是带到妈妈的学校里去。

    总之,离开自己的安乐窝,自己的乐园,自己的快乐源泉,姥姥家,宋紫云就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十分地抗拒,讨厌排斥,可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是顺从,硬着头皮,被迫的跟着走,把自己的快乐痛苦,都悄悄的隐藏起来。像个木头一样的,做个听话的乖孩子。从小到大,这样的时候,每年都有那么一段时间,宋紫云要把自己彻底变成一个,内外交战对抗的状态,压抑住内心的全部小心思,完全的应付着,和他们在一起的过程。似乎从今天起,这样的日子,原来极少量的痛苦日子,要占据自己的大多数了,而自由快乐的,充满着生机活力的日子,是要一去不复返了。想到这里,宋紫云的内心,充满着无奈和焦虑。甚至有些莫名的恐惧。

    只要一看见这个,自己必须叫爸爸的人,宋紫云的整个身体,就自动化的端起来,变得僵硬,变得高度的警觉,唯恐自己的那个言行,不符合他的要求,会被呵斥,被骂,如果还得不到制止,就会随手抽一巴掌。

    宋紫云想起这样的日子,以后会变成自己的常态,就不由得紧张,高度紧张,神经绷得很紧,随时会在心里琢磨,这样的日子,自己总得找到个适应的办法啊。不然,这时间会被彻底的剥夺,剿灭占领到了自己的地盘。

    车一直在长长的公路上,行驶着,满车的人,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尽量给自己找点事做,吃东西,打瞌睡,聊天,看闲书报纸杂志,听收音机,等等。忍受这样的长途历程,总得想办法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坐在紫云旁边的宋嘉瑞,看起来有四十岁上下,中等个子,皮肤较白,脸型是偏瘦的,鼻梁挺直,眼睛虽说不是特别大,但那眼窝很深,眼神里,总是有一丝的强烈的控制感,似乎这人世间什么事,在他这里,就不是什么难事,总能找到办法,随时应对自如,当下搞定的那份自信。

    他这次,利用期中考试的时间,学校里教学工作相对简单,没有了平常的繁忙劲儿,自己作为主管教学的副校长,平常实在是太忙了,根本抽不出时间来,趁着这次期中考试的空闲时间,把这个从生下来,就放在外婆家的女儿,接回自己身边。

    昨天出发前,和妻子文玉霞商量好了,文玉霞的弟弟要结婚了,人家新媳妇进了门,发现自己的女儿怎么还在这里,会让文玉霞的母亲为难的,这才决定,赶紧把自己的女儿接回来了。

    宋嘉瑞的脑子里,一直在,考虑着自己的学校工作,期中考完了,后边的总结,分析,教师的整顿,人员的调配等等问题。一看手表,时间不早了,马上到纯阳县了,汽车要进站里面休息吃饭,顺便给车加油了。

    不一会儿,车开进了纯阳县汽车站,停好车,大家都下了车,有人去到附近车站的小平房门外,吃点当地人做的饸络面,葱油饼,豆腐脑之类的。有人坐了好几个小时,腿都麻了,下来活动下腿脚,还有人,已经等不及了,冲到远处的厕所,一下子人多了,那个没几个蹲坑的厕所,还要排队。那就等一下了。

    宋嘉瑞对女儿说:“你肚子饿不?想吃啥?”

    “我要上厕所!”先冲过去,排队上厕所去了。

    宋嘉瑞自己要了碗饸络吃了,给女儿也要了碗,等女儿过来,就说:“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宋紫云二话不说,端起那碗饸络,就吃了起来。不敢不吃,只要说个不吃,就知道,爸爸就会,给自己讲一大堆话,如果还不吃,就瞪着眼睛训斥了。她没挑剔,直接把那碗饸洛吃了,连汤也要喝了,不喝的话,也会遭到强行的命令的。

    吃得慢,也会被骂的,宋紫云尽量爸爸面前,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脸色行事就行了,她也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给自己制造一些想不到的困难,就干脆省点事,大家都平安无事。

    宋紫云刚吃完饸洛,看见车上人,都陆陆续续上了车,司机还没来,冷冷的车站,没几辆车,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了。宋紫云看见这陌生的小汽车站,没什么好看的,谁也不认识,就回到座位上,坐好了。

    爸爸也上了车,坐在身边,一脸的严肃,两人都没说什么。宋紫云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只要乖乖的,爸爸一般,是不会发火的。父女俩各自默默的,谁也不吭气。

    一会儿,司机和助理吃过饭了,发动了车子,开出了这个小县城的车站大门,继续赶路。

    宋紫云自己也感到,只要这个爸爸在自己面前,自己就会自动化的变成个紧张的小老鼠,面对着眼前的巨大的老猫,尽量保持距离,不敢有过多动作,表情也是木然的,没表情最好,任何表情都会被管制,被数落,被限制,那就干脆没表情了。

    宋紫云只知道,自己的爸爸很厉害,是自己家乡人口中的学霸,据说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现在,爸爸还是个校长,人家人见了,都会对他笑脸相迎,极力的讨好他,甚至脸上的那种笑里,还有些自己也看不懂的意思。可自己只要是一听说,爸爸要回来了,自己的浑身上下的每根汗毛,都竖起来了。能躲起来就躲起来,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可是,现在没办法跑啊。只好这么,像个随时行走在监狱里一样,犯人只要在狱警面前,保持自己该有的样子,就可以了。

    汽车在行驶中,宋紫云这时候,只能沉在自己心里,和自己说话,不停的把自己心里自动化的扩大,她知道,这也是只要爸爸回来了,自己能够做到的,就是紧缩在自己的内心,彻底把自己包起来,裹得越严越好,尽量在外表上,保持足够的顺从适应,让他挑不出毛病来,自己就不会找来训斥辱骂,甚至顺手打一顿的后果。她在问自己:做好准备了吗?想好了吗?就是想自己的姥姥,也回不去了,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自己的那个自由快乐天地,就此消失了,也许就不再有了,可能后边,再见他们一面都很难了。自己又没钱,关键是这距离姥姥家,实在是太远了,想跑回去看姥姥,以后是彻底没机会了。

    前十二年的那个天地,就这样在眼前消失了,被拉走了,被彻底的换掉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自己了。姥姥家的房子,家具,院子,后院里的猪圈,自己无数次给猪拔草的担笼,割草的镰刀,从小到大玩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玩具,都不可能随身带着。

    还有后院里的高大的杏树、柿子树、石榴树、枣树、桑葚树……一大堆的好东西,都从自己的眼前抹掉了。姥姥家门前的路,村子里的街道,上上下下,家周围的四邻八舍,一起玩耍的小伙伴,都再也看不见了。

    春天和小伙伴,在一望无际的地毯样的麦地里,提着篮子,打猪草,挖野菜,翻跟头,斗鸡,疯跑,打闹,高声大笑,任意喊叫唱戏唱歌的行为,似乎也没了,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夏天围着麦田,跳舞,爬树,背着担笼,去割草,去村西头的空干的水库,从来没放过一滴水的水库,四周全是各种杂草,和小伙伴们,去水库割草玩,一直玩到夕阳西下,把一堆堆割好的草,一把一把的整整齐齐的,装进担笼里,装不下时,用脚使劲踩,压得硬硬的,里边的青草都发热,一担笼的青草,堆得跟小山似的,大家互相帮忙给搭把手,就用力一甩,扛到肩膀上了。几个人排成小队,踏着夕阳归去。雄赳赳气昂昂地唱个歌,回家去。

    村北头,上北梁村,几百亩地柿子园里,到了七八月份,一场大风,一夜间,快成熟的柿子落了一地,早上天不亮,就提着担笼,去柿子树下,捡被大风吹下来的柿子,拿回家,放上三五天,软了,甜了,就可以吃了。

    夏天地时候,苜蓿地里,那些苜蓿,长到人的脚脖子高,几个小伙伴约好,一起去偷苜蓿,慌乱的薅苜蓿,连草带苜蓿,薅上一笼子,前边有人在喊叫,提着担笼,飞快地跑。那份紧张兴奋劲儿,似乎还在眼前闪现。

    宋紫云一直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打发着眼前时间,只管呆在自己的世界里,身边的人和事情,都似乎没法,进入她的眼和心里,根本就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木头人。

    下午三点左右,车开进了旬华县汽车站,终点站到了,司机把车子停到了车位上,就进到自己休息室了去了。所有的旅客,整理好自己的行李,一个个走下车,出了车站。

    宋紫云跟着爸爸,背着自己的书包,大行李爸爸给拿着,走了大概十几分钟的路,来到了县城东头,主街道东侧的一所小学校园里。

    据说这是东街小学,宋紫云妈妈教书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