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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将近年根儿了,宫中准备年节祭典也很忙碌,皇帝竟还是抽空叫了一群人来吃饭。
褚云驰举目一扫,多是些不认识的人,昨日他爹最后还是好心地告诉了他褚霆带来的消息,这些人,恐怕有不少是皇帝中意的新臣,也有一些旁的世家子弟,混在一处饮宴。褚云驰心里明白,表面上还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不像旁的世家子一般,对那些新臣嗤之以鼻,也不主动与他们说话,只是一笑而已。倒叫皇帝看在眼里,还夸了他两句。
吃完饭喝点酒,正是微醺的时候,众人已经画好了圈子,世家一处玩,恨不得远离旁人十万八千里,也有来拉褚云驰的,褚云驰不想凑热闹,装作不胜酒力缩个角落里迷迷糊糊地装醉,也有来巴结褚氏的,弄个什么诗赋来请褚云驰“指点”,褚云驰一律“醉”着混过去了。
倒是皇帝今天跟好话不要钱似的,没口子地夸褚云驰治理地方有功,如何如何括户之类,说的寒士们不胜向往,世家子们云里雾里。
宴罢,皇帝也是坏,看出来褚云驰装醉还硬是将他留下来了,褚云驰又不好立时蹦起来说自己是装的。与他一同留下的还有几个不认识的青年人,灯昏影暗之时,皇帝却笑道:“总有不法之人,肆意苞荫民户,更有甚者,强占土地欺压百姓。前朝如此,不意本朝亦是如此!所属地方官员与三长,竟皆是无能!唯有褚郎有能为,才叫朕心里颇有些宽慰。”
褚云驰一愣,这话可是奇怪了,别的地方不如宁远,并非地方官无能,宁远也是巧了,一来没有什么太跋扈的豪强世族,难度不是很大,二来半戟山也有些震慑作用,三来,褚云驰为此也没少做铺垫!更是靠着褚氏的大旗才如此顺畅。这些事皇帝不说都知道,至少最后一条他是知道的,前些天还当面夸过他:“寻常地方小官奈何不得他们,还是褚氏子贤能。”
什么是寻常地方官,没有背景呗!
此时皇帝这么说,褚云驰一个激灵,忽地明白了。皇帝实在是鸡贼,在这儿煽动这帮热血青年,还用他做典型(都是年轻人),到时候这帮人冲锋陷阵,真得罪人了也不是皇帝在得罪人。
也就是说……皇帝也已经开始铺路了?从括户开始削弱士族,再一步步巩固皇权。褚云驰按下心里的波澜,仍旧一副温和谦逊的模样,与众人应付了一阵,回家便去找他爹了。
禇靖正在前面府衙坐镇办公,儿子挟裹一身酒气闯进来的时候还有属官在,脸色顿时就青了。褚云驰一时忘形,想起自己在宁远时,也是讨厌曹猛突然闯进来的,便胡乱给他爹请了个安就走了。老头子更生气了,你有正事进来就进来呗,你这不是存心捣乱吗?
又一想,怕是宫里有事?属官在他不好说?倒也压下怒气,抽空抓住儿子问。
褚云驰难得没跟他爹磨牙,一五一十地说了,禇靖反倒很是平静,笑道:“我还当是圣上今日便要大肆削爵呢,他有分寸,一步一步来,不是更好?证明他不是个……”昏君。
后面俩字父子之间意会便可了。
褚云驰叹道:“这倒是。你知道圣上心思清楚,到时候别当他是好糊弄的就行了。”
“你怎么与为父说话呢!”禇靖一瞪眼,褚云驰趁着他没发作,就先跑了。
他前日打着给儿子行冠礼的旗号把人抓回来,也是半真半假,不久后便广邀亲朋,给儿子补了个冠礼——没办法,儿子当年跑得快没赶上——取字闻鹤。他大儿子字观鸾,也算配套出品了,老头子还有一点儿私心: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以劝诫自家把持稳重。
此后没安稳几日,今上竟在朝堂之上发难了。此事本与褚氏无关,还是那个倒霉的闾国公,他有个远侄霸占良田被查出来了,御史参了他一本。这个事儿褚令仪事先并不知道,那个参人的御史跟他不熟,只是禇靖脑子转得快,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是皇帝的授意,这一本,话里话外都在说闾国公门风不好,忝为国公。
本来么,这个事儿搬到朝堂上来就有点儿小题大做了,闾国公又有不少姻亲朋友,不少出来帮他回嘴的,皇帝却是死活不松口。禇靖打定了主意不掺和,谁成想,崔璨都掺和进来了。
崔璨与闾国公也小有交情,虽然也嫌弃他,还是帮着说了两句话:“闾国公之子侄霸占田地,并非闾国公之过错也,其子侄自有父母,闾国公怎知其详?”
这一下不知怎么戳中了皇帝,皇帝怒道:“满朝文武,皆为闾国公开脱,可还有人记得此案本是霸占民田?小民没了田宅便是没了生计,在尔等眼中,闾国公受一两句言语上的委屈,竟比小民全家性命更要紧了?”
崔璨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闾国公也害怕了,这才连忙出列请罪。皇帝却又把禇靖拉下马:“尚书令都未曾开言,诸卿便这么急着跳出来了?可见未曾心系百姓!”
这一下子,禇靖不出来也不行了,不得不道:“正如圣上所言,当先审霸占民田一案。”
皇帝满意了,其他人看着禇靖的眼神就不太满意了,尤其崔璨,那叫一个意味深长。皇帝不说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呢,原来你这老狐狸最是鸡贼啊。
禇靖最后还叫皇帝留下来了,这叫一个心累。好在皇帝并不曾蹦起来说什么“削爵”,只是哀叹半晌,道:“朝中诸人日日纷纷攘攘,只为一己私利,毫不顾忌小民。”
禇靖也叹了口气,实话实说:“确是诸君错了。”
“所以尚书令是由褚公来做。”皇帝意味深长地一笑,旋即语间惆怅,“朕所愿,不过是国富民强,盛世安稳罢了,奈何路途总是不易。”
禇靖眼皮一跳,波澜不惊地道:“圣上已经做得很好了,凡事不可冒进。”
皇帝忽地笑了,“褚公不必担心,朕心里有数。”
一个“不可冒进”,听着是劝谏,实际上一大一小两个狐狸已经成交了。皇帝想找一个和他一心,不会算计他的帮手,禇靖想要一个平稳的过度,不要政局动荡。双方达成共识,相视一笑,皇帝心情大好,道:“时候也不早了,留下与朕用膳可好?”
禇靖也不能说不行,我要回家吃,且皇帝肯定还要与他说话。这时候,他才真心实意地感受到他儿子提到的那一句:与其抗争,不如参与进去,争取能把握个方向,好掌控一二。
要说这个儿子,比褚凤驰那个老实头要精明得多,若有日后,只怕褚家还要靠他承担。且皇帝也十分看好他,过个十数年,只怕又是一代冢宰重臣。他游历过地方,便懂得多,不会被小人蒙蔽,又对中枢了如指掌,连皇帝的心思都能猜个几分,褚老爹不禁替儿子骄傲起来,这孩子浑是浑了点儿,却毕竟是褚氏的栋梁,这回,绝对要给他谋个好官职,有个高一点儿的起点!
想到这里,禇靖心情也松快不少,乐颠颠地跟着皇帝吃饭去了,宫里的点心做的不坏,听说是箫氏进的厨子,褚氏与箫氏不合,想吃他们家的点心,还真得进宫才能吃着。褚云驰小时候就爱吃那一口,郑氏还逼着他给儿子打包过点心,如今斯人已逝,想起小儿子,禇靖心肠倒更柔软了几分。
唯有一事不算好,禇靖在朝堂上没出声,下朝之后还被留饭,崔璨等人心里便对他有些嘀咕起来,且禇靖与崔氏结亲的心思也淡了,崔璨便将女儿定给了箫氏第三子,这又与褚氏结了一层仇。
褚云驰倒是没有一丝不快,连崔郎打趣他都只是一笑置之。
只不过,很快他就要笑不出来了。禇靖被皇帝几次留宴宫中,褚云驰都要以为皇帝想马上削爵了,不成想,禇靖却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褚云驰当时并不在,他与褚七,崔郎,三个人正在吟月楼吃酒。此地景致倒是风雅——水畔小亭,正临西池,外头下着薄雪,无声地落入池中。亭外三两株梅树才吐芳蕊,香气浅淡。
只可惜崔郎正在大吐苦水败坏景致:“已经是第六遭了……啧啧,你是不晓得有多难堪。”
褚七眼冒精光:“快说快说!这次的倒霉鬼儿是谁?”
崔郎摇头苦笑:“这一回,她的爪子伸到世家的地盘儿了都。顺阳冯氏一个小郎,许是久不来京城,一头撞上乐宁公主车驾,想必那小子也是在乡里横行惯了,公主卫队押送他去见官,竟敢反抗。这不,叫公主带回府去了,啧啧,也不知要受什么羞辱呢。”
褚七一撇嘴:“这还不如送到衙里挨一顿打呢。也不知道,他现在悔不悔?”
崔郎一笑:“瞧他细皮嫩肉的,有的苦吃了。”
褚云驰却皱眉问道:“顺阳冯,如今还有些什么人?”
“地方官吏而已,京中已经没什么势力了,前朝便已渐凋敝,只维持个空架子罢了,门前的阀阅怕是都要朽了。”
三人便一齐摇头叹气:“子孙不肖。”
褚七更是拍着崔郎的肩道:“苦了你了,你在公主府中供职,就不怕她对你下手?”
崔郎脸一黑:“你可别咒我,小心明儿个上街便叫你碰上她。”
褚七吓得一缩脖子:“要我说,最该小心的是二哥才是。”
褚云驰皱眉道:“与我何干?”
褚七嘿嘿一笑:“伯父最近急着择选淑女配你,那一位正巧是云英未嫁,你就不怕?”
褚云驰横了他一眼:“再胡说,不怕我将你别院那些旧事告知弟妹?”
褚七立即瘪了:“你真是……口上吃不得一点儿亏。”又对崔郎挤眉弄眼:“你可知,我二哥为何无意婚事?”
崔郎半醉,眯着眼半开玩笑地道:“闻鹤是风流人物,怕是不想伤了满城春闺的心意吧?”
褚七却笑道:“那确实可惜了满城春意……他呀,心里怕是藏了什么人了。”
崔郎也来了精神,连声问:“谁?谁?”
褚云驰平静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对褚七道:“你这张臭嘴,真是熏坏了亭外的梅花。”
崔郎当即拍案笑起来:“知闻鹤爱梅,心里不是住了棵梅树吧?”
褚七打了个酒嗝:“只怕是,嗝,住了个……梅娘。”
看二人醉成一团,褚云驰却自顾自地浅酌起来,唯有落雪簌簌。
是日,禇靖回到家中,带来了一个消息,竟是褚七一语成谶。皇帝几次三番召禇靖说话,抛开国事外,还有一事——皇帝很隐晦地跟禇靖递了个话儿,乐宁公主在宫中偷眼瞧见过两次褚云驰,颇为中意,反正你儿子跟崔氏的婚事也是泡汤了,不如……咱们两家儿凑合一下?
禇靖眼皮一抖,就要答应——若是做驸马,那褚云驰的官场起点就不用他来想办法了,皇帝自有主意。然而,禇靖忽地想起他儿子是个犟种,要是真闹起来,君臣脸上都不好看,便含糊了没给个准话,打算回来做一做儿子的思想工作。
褚云驰不在家,大儿子褚凤驰听了倒是有些担忧:“公主乃今上之幼妹,性子骄横,二弟也不是个好脾气的……”
正说着,褚云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