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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他到底是回来了!
关上院门的瞬间,遣风瘫倒在地上。久已等候在屋内的罢月见此情景,慌得跑过来,远远地望着他一身血渍,她害怕得不敢碰触他。
“你受伤了?”
“不是我不是”
他喃喃自语,眼睛依旧没有半点神采。回来这一路他都如同陷入梦里,根本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西陵家的血,我的身上没有西陵家的血,我不配我不配做西陵家的人西陵家是赤袍贵族,我是见不得光的黑衣人我是见不得光的见不得光的杂种!”
“遣风,你怎么了?”罢月先扶他进屋,瞧他神色不对劲,她索性先将他放着,兀自伸手解开他的衣襟,为他检视身上的伤口。
没有!
罢月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衣衫遍布血渍,可见此次出行甚是危险,然他的身上竟完好到没有任何伤痕。
这不符合情理。
再看他恍惚的神情,更证实了罢月的猜测,他怕是遇到了什么。
他不开口,她也不深问。只是陪着他守着一盏烛火摇曳,等待着等待着他愿意主动开口的那一刻。
“你知道我遇见了谁吗?”
终于他开始从自己的情绪缝隙里走出来,迈出的第一步竟是如此的艰难。
“西陵客——西陵家的人,我该管他叫‘小叔叔’的。可那是过去的事,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早已没有任何亲人。我连姓氏都没了,又哪来的小叔叔?他不是我的亲人,他是我要杀的人,是殿下要我灭掉的人。”
他的精神有些乱,话也让人摸不着头绪,可单从他的只字片语里,罢月还是连猜带想的,琢磨出一些门道来。
这趟出门,他怕是遇到了曾经的亲人,来不及倾诉一腔亲情,却发现从前的亲人成了他的主子如今要杀的敌人。
依照遣风的性子,斜日要杀的人,他必会出刀,这身血估摸着就是重遇亲人的结局。
“你可以不出手的。”
罢月知道自己这话有点多余,可她总想告诉他,除了效忠斜日,他其实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只是他自己不肯走,这条路便渐渐地荒废在了那里。
“真的,我跟斜日谈过,只要你不想再做黑衣杀手,你便可以不做。”
“那我干什么?”他沉寂了许久忽然开口,凉凉地透着萧瑟“我不是这宫里的人却住在这斜阳殿一隅,凭什么?不再做杀手,我为什么活着?”
为我——这两个字就那么横在她的心头,她却说不出口。一旦说出,谁又知道结局为何呢?还是把它放在那里吧!就那么好端端的、郑重地放在那里。
“不做黑衣人,就回西陵家吧!你的身上流着西陵家的血,这是不容改变的,那里终会接纳你的。”
罢月指出了又一条她认为可行的路,在他看来却是陌路的路。
他将脸埋在掌心里,很多压抑在心头多年的秘密从指缝间漏了下去“我不是西陵家的人,我没有爹,也没有娘。我看过西陵家的族谱,我的名字划拨在大伯的名下——西陵遣风在西陵德名下。我没有爹,大伯也没娶妻,可我的名字就是在他的名下——奇怪吧?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所以说,我不是西陵家的人,我真的不是。不用先王剥夺我的身份,我本就不是西陵家的人,我们的血溶不到一块。”
罢月糊涂了,听来听去,听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他不解释,压根不想解释,也不能解释。低垂的双目盯着那一身本不属于他的血,他的眼渐渐红了,红得与那一身的血几乎融为一体。
“你杀了他,我是说你的小叔叔?”
他摇头,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他的神情仿佛比受了重伤还痛苦,透不过气来的情绪几乎要把他逼疯了。
逼他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也是斜日。
只要斜日存在一天,早晚她会逼着遣风洗尽西陵家的每一滴血,那时候即便遣风毫发无损地活下来,也等于死了。
她得救他,罢月对自己发誓,一定要结束遣风的黑衣生涯,一定要!
西陵客摸着锁骨上见骨的伤痕,不得不相信这不是做梦。他当真受了重伤,被自家子侄伤了。
还不止如此,若非手下听到动静,飞身扑上来救他,现在他已横死在自家子侄的刀下。
他不由得开始怀疑,那张熟悉的脸真的是他曾熟悉的遣风吗?莫不是人有相似,却并不是同一人?
想来又不对,遣风虽然没有明说,却也用沉默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可他更明确表示自己是斜日殿下手中的一把刀,一把用来灭掉西陵家族的尖刀。
没有理由啊!
当初被先王灭杀的遣风没有理由直到如今仍活在世上,更没有理由换上黑衣成为斜日殿下的杀人秘器,最没有理由亲自动手灭掉自家血脉。
一个又一个疑问纠缠着他的脑子,想得脑仁都痛了,还是寻摸不着答案。
最好的办法是找可以回答问题的人,直接问个清楚。
将镇子上的事交代完了,他便飞身上马,将一身黑衣藏在漆黑的夜里,奔赴他多年未去的一个地方,一个抛弃了整个革嫫家族的地方——王宫!
按照他对黑衣杀手的了解,谁养的杀手跟着谁,若想找到遣风就得去斜阳殿。可偌大的殿阁上哪儿找一个渺小的黑衣人呢?
他隐身在屋脊之上,东瞧西看,老半天没摸着门道。正想跟着某个青衣宫人的行进路线四处看看,偏一抬头瞧见了一张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面容。
她在宫里?
这些年,遍寻不着她的踪迹,她竟和遣风一样留在了宫里?
西陵客望着她熟练地端盘子、接盆子,看得痴迷,看得忘记了自己正身陷险境,随时都有可能被抓住杀头的危险。
正忙着手上活的青衣宫人似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良久了,她猛地抬起眼顺着那道目光的来源望去。这一看不打紧,她竟倒吸口气,两个人的视线撞个正着。
西陵客生怕她大惊之下失去理智地叫出声,飞下屋脊,抬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到了黑暗之中。
“别出声,我没有恶意。”
西陵客反复强调着,在确定她的眼神已然平静之后,他才缓缓地松开手。对视的二人虽少了初见时的惊慌失措,却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
“你竟敢擅闯王宫?!”先开口的倒是青衣宫人“十多年前,西陵家的人就该从这世上绝迹了,你反倒送上门来?”
她这么说,西陵客倒是轻松了起来“还记得我是西陵家的人,你果然是拂景小姐。”
“现在是青衣宫人拂景。”她纠正着他的称谓。
她这话倒提醒了西陵客“你怎么会你怎么会成了宫人?”她的身份原是银衣仕族,她的姐姐贵为王妃,即便病故了,好歹她也是当今王上的小姨,怎么会落得这番下场?
许多话拂景不愿提及,且此时也不是说话的时候“跟我走。”
“去哪儿?”
“把你带去见沧江殿下,让他杀了你。”她满面正经,看起来不像是玩笑。
西陵客却一刻也不曾犹豫,跟着她往里走。
走在前头的拂景头也不回地轻声问道:“不怕我真把你交给殿下?”
“我相信你不会。”
他这一句于多年来深陷宫中为仆为奴的她胜抵万金。
幽蓝的烛火懒懒地跳跃着,西陵客左右看了看,纵向不过二十来步,横向还略窄些,这就是拂景在宫中的一席之地了。
“这些年你就在这儿过的?”
“还有人会惦念着我是怎么过的吗?”拂景淡淡地开口。不是责怪,没有怨愤,甚至连感叹都算不上,她只是这样说了一句。
西陵客不做声了,曾经两家人也是交往甚密。西陵客在西南边陲得点什么异乡他国的好东西都给拂景预留一份,他身上几套衣衫的浮绣,钱袋上的装饰都是她一针一线细细绣出,二人也处得如自家兄妹一般。
然,自打十多年前,景妃暴毙,大哥战死,西陵家获罪,他忙着转移安置家人,确是将蒙家小女儿拂景忘得很彻底。
“我以为景妃故去以后,你已出宫嫁了人。”没想到她一直留在宫里,还降做了青衣宫人。这不符合常理啊!
“当今王上是景妃的亲生子,他怎会让你为宫人呢?”怎么也算是娘家人啊!
“莫要谈我的事了,你身上这伤”拂景早就瞥见了他颈项上那道白布缠着的伤口,还沁着血珠子呢!
他正是为了这事进宫的,找不着遣风问她也是一样“你知道遣风成了斜日的黑衣人吗?”
“遣风我倒是常在斜阳殿里得见,你是来找他的?”
“你常见遣风?你知他成了斜日的黑衣人?你知道?”西陵客睁大着眼近乎质问“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为黑衣人呢?他是西陵家的人,他怎么可以为先王的女儿当黑衣,再把刀伸向自家人?”
这话问得拂景心中一跌,静默了片刻她才道:“且不说我没有能力劝他说他,即便有,西陵家的事与我何干?我管那许多做甚?”
兜头一盆凉水浇在西陵客的头上,若说初见时还未察觉,这话一出已经将他们彼此间十多年划出来的距离表露无疑。
“遣风怎么会成为今日的遣风,可以告诉我吗?”
他软趴趴的话反倒说得拂景心软了,沉沉地喘了口气,她抵着额想了想“阿姐走的那天,先王打算将遣风送出宫处置,听说是斜日殿下救下了他,将他秘密地送到宫外。两年后先王去世,待一切风平浪静,遣风重回宫中之时就成了斜日殿下的黑衣人。”
中间的周折内幕,拂景也不是很清楚,半猜半想之后便有了今日的结论。
这样说倒也对上了西陵客的猜测,可他猜不透的是,即便如此,也没道理让遣风为了主子的命令对自家骨肉同胞痛下杀手——这脖子上让他差点见鬼的伤痕不容他有任何置疑。
想不通的事再琢磨下去也是白搭,西陵客迎着烛火站到她的身后“倒是你,怎么会一直留在宫里做了宫人?”
“着蒙氏拂景留宫为景妃守灵——先王一句话,我这辈子就被定下来了。”拂景讷讷,当年宣旨时的场景如在眼前,宣旨的内官所说的字字句句如在耳旁。
她夜间辗转难眠之时,那些画面便随心所欲地跳跃到她的面前,折磨着她心中的每一寸每一分。直痛得麻木,痛得每想起来那仿佛已是他人的事,才算罢休。
一日日,一年年就这么煎熬着,熬到当年蒙家的小小姐成了宫里的老青衣,熬到那个春心待嫁的拂景小姐忘记这世上也有情爱二字。
眼见着宫里的青衣放了一批,又进来一批,她的春日已关在宫门之外。
她出神地想着极力要忘却的事,没留意他的眼自始至终不曾离开过她的身上,凝结成一团团的谜。
“你好傻,景妃去便去了,你留在宫里也是枉然。怎能如此耗费掉自己的一生呢?当今的王上是你外甥,你若向他开口,自然会放你出宫。”
拂景近乎绝望地摇了摇头“出不去了,我这辈子是再也出不去了。”
说是不理的,可在西陵客开口之后,拂景到底还是沉默地转身出门,前往斜阳殿的西隅,为他邀请同流着西陵家血脉的人。
叩了叩院门,除了遣风,再无人会来开这扇门了。
开门,四目相对,遣风眼里的是诧异,拂景脸上的是尴尬。虽同在宫中,可他们单独相对的机会却是零。他心里清楚,自打他以一身黑衣进宫之日算起,她便有意避着他。
这样站着半晌,他没打算请她进里面说话,她也没打算进去一步。
“跟我来,有人想见你。”
她只说了这一句便挑着灯笼转身往来路上去,遣风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跟着。
她带他进了自己的屋,反手带上门之前说了声:“你们聊吧,我在门口守着,有什么事我便高声招呼你们。”
门合上了,遣风并不意外在拂景的屋里见着此时本该卧床休养的西陵客。
“遣风”
他才开口便被他拦住了“让我先说吧!”遣风深吸气极其郑重地道“自景妃、大伯故去的那一年起,我的命是斜日殿下救的,我这个人、这颗心便全归了她掌管。你只当我自那一年起便被先王杀了,只当这世上压根没有西陵遣风这个人——我只是遣风而已,一个没有姓氏,见不得光的黑衣杀手,殿下的秘器。”
西陵客猛地起身吼道:“你身上留着西陵家的血,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这一点是无从改变的。”
“这世上留着西陵家血脉的不止我一个,可我们都不再是西陵家的人。”遣风意有所指,却未曾明言“有些事从一开始就错了,注定回不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你有选择,你可以离开王宫,回到我们中间,做回西陵家的人。”在西陵客看来一切竟如此简单,却不明白遣风何以不跨出这一步。
他们的固执如出一辙,再谈下去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遣风最后一次提醒他:“殿下的智慧与魄力绝非一般人可比,你若想集结西陵家的残余势力与之相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若你当真想为西陵家留下一线血脉,就带着他们隐世,好好过几天清闲日子——今日我不杀你,他日再相见,你若仍一心违抗殿下,我必让西陵家流尽最后一滴血。”
遣风拉开大门,拂景就坐在台阶上兀自发着呆。他阔步而下,走过她的身旁忽然定住了。
“当年先王欲杀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为我求情?”
“有用吗?那个时候,那样情况,我为你求情——有用吗?”
没有用。
他很清楚,那样的状况,那样的场面,谁求情也没有用——就连罢月为他求情都不会有结果,殿下只是个例外——然而,当他陷于生死一线的时候,当他哭着喊着求着景姨救救他的时候,她却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瞪着他,那种绝望每想起来他都一身冷汗淋漓。
他要的不过是一记关怀的眼神而已,那或许是他人生最后一个希望,她却连这么渺小的希望也吝啬给他。
“是你带我进宫的,最后一刻也是你让我对这座宫殿彻底绝望。”遣风临走前只丢下了这句苍白的话。
拂景颓然地跌坐在庭院中央,她没有办法让他明白,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等于已经死了。
真相的残酷足以杀死一个人,一个对爱充满了希望的人。
夜色中的每个人纠缠于过往刻出的伤痕无力自拔,悄然未见有个人早已在暗处洞察这万变的瞬息。
遣风抱着满怀的书册去史馆还书,远远地便瞧见门口站着两排平日里跟着斜日殿下的侍卫。从这阵势里看来,约莫殿下也来史馆了。
他进也不是,退又不是,想了想还是径自走进去,还了书便在一旁跪着。
斜日正抱着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见他跪在那里反倒不自在起来。她先笑了起来“同是来看书的,不分尊卑。你起来吧!想看哪卷书拿就是了,只是别拿我手中这卷。”
“遣风不敢。”
“起来吧!起来吧!”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书上。
遣风不出声,也不去找书,只在一边静静地候着。良久,斜日的声音自书册后面不紧不慢地飘了出来。
“见着西陵家的人了?”
遣风一怔,想想又不觉得吃惊。跟着殿下这些年,她的智慧、胆略和超乎常人的谋划能力,他早已不觉为奇。
别人下棋,往往超前考虑两三步再着手眼前这一招。殿下布子,是将全盘考虑透彻方才下第一子。谋定而后动,她怕是连结局都考虑清楚了才将手自赤袍中探出。
西陵客拿着西陵家仅有的血脉跟这样的人斗,结局已然见分晓。
“殿下,遣风有罪,没有灭了西陵家的余孽,我辜负了殿下的期望。”
“我只要你探察清楚客乡一伙的身份和实力,你查清了,便行了。不用出手,也还未到出手的时机。”说完这话,她又翻到继续看书。
遣风静默地守在旁边,告诉自己不可以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他的心要和他的人一样,始终保持沉默——沉默到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她书看完了,人也累了。以手撑着脑袋阖眼歇息,烛火无端跳跃,她手旁的那盏竟灭了。
遣风惯性地拔出刀守护在她的身前,一双鹰眼四顾察看,随时准备出刀灭了一切妄想靠近她的危机。
她的声音偏在这时候自他背后传出扰乱他的心神“不想回到他们中间吗?即便剥夺了‘西陵’这个姓氏,你身上到底流着和他们同样的血。”
“我本不是西陵家族的人,又何论回到他们中间?”这话是从他心尖上挤出来的,是那一年得知真相后硬生生从他心上拔出来的回答。
一旁伺候的九斤半慌忙点亮了近前的另一盏灯,遣风转身对着主子的时候,只看到斜日点了点头,很满意他回答的模样。
然门外那欲进又未进的一抹赤色佳人听到这话却刹住了脚步,转回身,她心中亦有了主意——
沧江九年,四月十三,宜出访,忌宰杀。
王宫正殿依旧充斥着浓烈的药味,这些年头痛病日复一日地纠缠着王上,他早已被病痛折磨得失了帝王的气魄。
见到来问安的罢月妹妹,也仅仅只是寒暄了两句,王上便称乏回到床上躺着歇息了。
王后素萦陪着罢月小主在偏殿喝杯茶,宫人们送上了茶,罢月并不急着喝,倒是遣退了左右,换了王后身旁的小椅上挤着。
“王嫂,我看王兄的气色一日不如一日,说句大不敬的话,对这后面的事,你可要早做部署啊!”王后心中正在盘算着这档子事,苦于身旁没个人可以帮她推敲推敲,正急着呢!罢月偏在这当口提及这话,可不撞在了她的心坎上。
“我的好妹妹,我虽是你的王嫂,可大你许多,这些年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帮王嫂我思量思量,这后面的事可怎么好呢?”
她这一开口,罢月顿时满面愁容“王嫂啊,王兄在一日,你是这天下的王后,是这宫里的女主人。一旦王兄走了,你和归儿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她口中的“归儿”不是旁人,正是王兄唯一的儿子——归小主。
照理说,王上唯一的儿子早该封了“殿下”可这宫里唯一的殿下是斜日,即便是王上仅有的继承人一直以来也只落得“小主”的身份,见着斜日还要行礼请安。
王后多次为儿子向王上讨加封,却未果。眼见着王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按照革嫫的祖制,若王上突然驾崩,在未确立继位人的情况下,由殿下即位。
这就意味着她和儿子得在斜日的权威下于宫中度过他们今后的全部岁月。
她不甘心,她好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被打发了。
她张氏素萦于十六岁入宫嫁给当时的沧江殿下,先王在时,她的夫君日日仰望着先王的鼻息,深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先王,带来灭顶之灾。夫君尚且如此,她更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好不容易盼到夫君成为至尊天下的王上,好不容易生下儿子,本以为可以活得轻松些许。可她的夫君病了,这一病便是九年。
九年的时光,是花开花谢,是阳光妩媚,是雨露酣畅,是白雪郁郁,是风卷香叶皆与她无关。
她的日子被锁在了这座满是药味的大殿里,她在急剧地衰老,她知道。
无可奈何地看着日子一天天由手边飞出了窗外,抓不住,逮不着,就这样悠悠地走了。她仅剩下唯一一点念头,等着盼着,待到儿子即位成为这革嫫无尚荣光的君主,她便安心了。
只是,眼见着王上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殆尽,她那仅有的希望也在慢慢变成失望。
王上似乎似乎没有要将王位传给自己唯一一个儿子的打算。
随着王上的病情加重,她已有些急了。罢月偏在这时候提起这话,正触到了她的心上。
“妹妹,你可有什么好主意?或者你去跟你王兄开这个口,如何?”
罢月忙摆摆手,示意素萦王后莫要提这话“王嫂,这宫里与王兄至亲至近的就这么几个人,你说王兄最疼谁?最偏信谁?”
这还用说吗?全王宫的人都知道,斜日的话在王上的心目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要不然王上病重这些年,也不会将军政大权全都交由她掌管。
罢月两头一点拨“斜日在王兄心目中的位置是不容改变的,既然我们变不了王兄的心意,想要得偿所愿,恐怕就要动一动脑筋了。”
她附在素萦王后的耳旁说了许多,说者状似无意,听者却是惊心。
“这这这恐怕”
素萦王后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揣在袖口中的两只手互相攀附着,不让它们颤抖到让人察觉,只是她说话时颤抖的唇到底还是暴露了她的怯懦。
主意罢月出了,话她也挑明了说“此事于我并没有切身利益,只是看不过同为一奶同胞的姐妹,她却一辈子骑在我头上,顺道帮你娘儿俩谋划谋划。你若动手,我自当帮你。你若没有那个气魄,只当我这些话没说。王嫂,您细心思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