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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在梦境中各种亲密的人,在梦外却刻意地与她保持着距离。这种情况在她身边有人时尚说得过去,可现在她身边已经没人了,他这般作为,便让她格外难以忍受。
又一次议事结束,他的目光依然没有与她有任何交汇,她心中略有些烦躁,待众臣退下后,她叫住了他,说道:“我让人在水榭设了小宴,待会儿你陪我用膳吧。”
翰飞顿了顿,道:“臣与王子约好,议事后去陪他,为他讲新编的小册子。”
荟蔚没有说话。
翰飞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特别反应,便道:“陛下若没有别的吩咐,臣就告退了。”
说完,行礼,退了出去。
荟薇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神色黯然,说道:“表哥这是在生孤的气吗?”
她身旁的女官道:“大人怎会生陛下的气,他连别人的气都不生,何况是陛下?”
荟蔚喃喃,“那他在想什么呢?”
女官想了想,“王子。”
荟蔚勉强一笑,神色怅惘。
翰飞从王子宫中出来后,天已薄暮,他刚到家门口,早已等在外面的家人便迎上来,急急道:“大人,女王陛下来了,正在书房等您。”
翰飞一怔,连衣服也没换,急匆匆地便往书房赶,荟蔚正在看他画的一幅画,见他进来,微笑道:“数年没来,表哥的书房还是老样子,只是这画技越发精进了。”
翰飞道:“闲来无聊,胡乱涂鸦而已。”
“涂鸦的是我,”荟蔚低眉噙笑,取过桌上的两粒彩石,举起来给他看,“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只会画个小人儿脸。”示意左边的石子,“这个像不像你?”又把右边的石子放在颊边,“这个像不像我?”
年少时曾玩过的游戏,时隔经年,竟有恍然如梦的感觉,他怔然。
荟薇把两粒石子相并放在水中,轻声道:“想不到表哥现在还有养彩石的习惯。”
翰飞道:“臣是个无趣的人,总是鲜少变化。”
荟薇:“表哥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最清楚,表哥坚贞专一,也惟其如此,才让我有很深的安全感,能够放心依靠。”
翰飞说不出话。
荟薇觑着他,突然笑了,“表哥怎么了,衣服上都是果子的味道?”
翰飞瞬间回神,脸上火辣辣的,“来时被人扔的果子,陛下见笑,我这就去换件衣服过来。”
荟蔚若有所思,“掷果盈车?嗯,表哥很受欢迎嘛。”
他的脸愈红,匆匆告退,几近仓皇地离去。
荟蔚看着他逃离的背影,无声而笑,心中一片绵软。
翰飞换过衣服回来,见荟蔚正在看他还未完成的小册子,遂解释道:“王子现在年龄尚小,让他看图学字,顺便给他讲些图里的故事,既增加趣味,也能让他学些道理。”
那些小册子是他亲手所画,栩栩如生。
荟蔚心中五味陈杂,说道:“表哥如此用心.......相比之下,我这个做母亲的实在失职,表哥,谢谢你。”
翰飞道:“既为王子傅,这些便是我分内之事。”
荟蔚微微摇头,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翰飞僵住。
荟薇喃喃,“我已经来了,表哥还会拒绝和我一起用饭么?”
说话间,她的手扣住他的手,身体慢慢贴上去。
他闭上眼,喉结微微滑动,声音喑哑,“陛下既来,我还有回拒之力么?”
她勾唇而笑,揽住他的颈,与他额头相抵。
此后,弈国的臣子就发现,他们的女王变得容光焕发,活力无限,弈国的朝堂好像回荡着一股春风,每个在朝的臣子都感觉到了这种春风拂面,连带着整个国家,也在一系列有效的举措下变得生机勃勃。
禁锢数年的感情一旦冲出樊笼,便浓烈得一发不可收拾。两个人就像处于热恋中的人,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可牵起无限的心动和甜蜜。明明前一刻刚见过,那人刚一离开又开始想念,于是迫不及待地再次相见,睡前缠绵相拥,梦中相拥缠绵。
没有人能够形容这种失而复得的甜蜜滋味,幸福得让人小心翼翼,没有人提起要结婚的问题,生怕一旦提起,这种好不容易得来局面便会被打破。
时间便在这样的平稳安乐中流过,这其间偶尔也会有不和谐的声音,比如女王王嗣太少,应该再选新王夫的问题,只不过这样的声音都被她压下去了。
直到王子五岁时,突然感染了一场时疫,几乎要了这王国继承人的性命。此事的后果极为严重,让女王再选王夫的声音再次汹涌,连太后也苦口婆心地劝,“母后体谅你的心思,所以纵然心中担忧,也没有催你再婚。可你也看到了,孩子这么小,一旦有个好歹,这个国家你要交给谁呀,”潸然泪下,“你真的想让王室血脉从此断送么?”
她不胜烦忧,宽慰了母亲一番,便自回寝宫生闷气去了。
即将退休的老丞相找来,和她恳谈了一番,对于一辈子鞠躬尽瘁的丞相,她是十分敬重的,也并没有拒绝丞相的劝谏之言,只是略略苦涩道:“老相之后,谁能继任?”
丞相推荐了两个人。
荟蔚道:“尚书令不行么?”
此时翰飞任尚书令之职。
丞相只说了一句,“非我族类,恐其异心。”
荟蔚沉默许久方道:“老相离去之前请为孤做一件事,让尚书令也上书劝谏,没有他的首肯,孤不会大婚,不要说是孤的意思。”
老相叹息,“罢了,既如此,老臣就走一趟。”
之后,也不知老相和他谈了些什么,接着他也跟着上了折子,让女王为王嗣考虑,再纳王夫。
女王准。
再后,在女王第二次大婚之时,翰飞也被任命为丞相,是弈国近几十年来最年轻的丞相。
荟薇的第二位王夫是名世家子,性情温润,多才多艺,他不喜欢政事,只喜欢待在家里吟诗作画,填词弄曲。
相较于第一个王夫,第二个王夫让她觉得比较省心,也比较满意。
王夫从不上政事堂,他在自己的世界中澹静地生活着,不理世事喧嚣,无视腥风血雨,如无暇之玉,保持着自己的一份纯粹美好。
只是这美好是如此脆弱,需要别人为他遮风挡雨,他才能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诗情画意。
荟蔚和他在一起,有时候觉得很轻松,有时候觉得很寂寞,他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彼此欣赏对方的美好,却无法相融。
他不懂她口中的那些政事,她也无法理解他心中的那些纤细,简单的对答之后,两人在一起,最多的便是无言以对。
她很忙,他对她的忙也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并且安静地守着自己的寂寞。
这更像一种无形的冷落,冷落得久了,便忘了该有的相处是什么样子。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和王夫相处应该像她和翰飞那样,不,翰飞是不同的,他在她心里的分量太重,地位太特殊,没有人能和他相提并论。
她知道自己不能像对第一任王夫那样对第二任王夫,第二任王夫是个美好的男子,她应该对他好,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对他好,她赏赐了他很多东西,可是她亦知道他并不在意这种赏赐。
她想弥补他的委屈,可是她自己也很委屈。
两人就这样不咸不淡相敬如宾地生活着,直到她的第二个子嗣,一个公主降生。
任务完成,她便专心投入到国家政事中去了。
此时的她又成了最初时的那个样子,庄重,严肃,清明,干练,仿佛大婚之前的春风拂面只是个幻觉。
她也自觉不再去撩翰飞,只是夜晚的梦中仍免不了去找他倾诉衷肠。她不知道这对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是怎生的折磨,他无法和她相守,也无法爱上别人,想固守孤独却无法禁闭自己的梦。
他白日里克制自己的行为,而睡梦中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那些对她的爱和恨,怨与伤交织在一起,汹涌成一股巨流,如熔岩喷发一般,白日里有多克制,睡梦里便有多放纵,每天醒来他都会为梦中的自己感到羞耻,而睡梦中却如吸食了毒品一般,愈发沉沦。
两种极端感情的折磨让他痛苦不堪。
他便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渐渐变化。
在荟蔚的第二个子嗣出生之后,他像处理荟薇的第一个王夫那样,干脆利落地处理了她的第二个王夫。
他让人传话给王夫,“君曾听过女王和丞相之事否,君可知陛下的第一任王夫是如何去世的,君之势危矣!”
王夫听闻此言后大为忧惧,再后,王夫便“病”了,缠绵病榻,药石罔效。
然后他上书女王,说自己身染沉疴,无法再服侍女王,请女王解除婚约,允他外出养病。
女王甚表怜惜,同意了他的请求,并赏赐了他丰厚的财物和一块封地,让他去封地养病。
于是,荟蔚的第二段婚约,就此了结。
十数年的平稳发展,弈国财阜物丰,欣欣向荣。又一年的牡丹花节,太后遍邀国中贵族子弟前来玩赏,期中就包括翰飞。
翰飞年纪轻轻就身居丞相之位,却一直未曾娶妻,简直是每个丈母娘眼中的香饽饽。
有身份高贵的贵妇便直接求到太后头上,要太后为她女儿做媒,太后又是欢喜又是忧愁,说道:“我虽是太后又是他的姨母,但他现在已是丞相了,此等大事,我也不好替他做主。要不这样,我先问问他,成与不成但凭天意,你也不要埋怨我老婆子不尽力。”
贵妇连称不敢,千恩万谢。
太后招来翰飞询问,翰飞淡声道:“我乃不详之人,早已绝了娶妻之念,那般好身家的女子,我如何配得上?还是让姑娘另择良夫吧。”
太后闻言不禁心酸,佯斥:“胡说什么,长辈跟前说什么详不详的,你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样的女子配不上?你只说你愿意不愿意吧。”
翰飞默然片刻后说:“容我好好想想。”
此后,某一次独处时间,翰飞便对荟蔚说起了太后的提议,淡声道:“这么些年,臣也有些累了,也想有个自己的家,如果陛下同意,臣便去向太后回话。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荟薇已是呆了,他的话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更没有丝毫试探之意,他是认真的、认真的考虑过这件事情,并征求她的同意。
她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她,投入另一个女子的怀抱,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他不是爱她吗,他们的梦不是密不可分吗,他们不是一体的吗?他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生出这样的心思!
被背叛的愤怒中夹杂着莫名的嫉恨,她尖锐道:“何必问我什么意思,这是你自己的婚事,我能有什么意思!”
翰飞没有说话,平静面容上是无言的孤寂和疲倦。
荟蔚心如刀绞,她嘴唇颤抖着,好一会儿才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不同意我便终身不娶。”他说着,抚衣起身,神情平淡,准备离开。
这句话不是誓言,倒像是心灰意冷的宣言。
荟蔚心中愈发难受,突然问道:“表哥心中还有我么?”
翰飞已走到门边,他扶着门框,没有回头,说道:“我心中有没有陛下,陛下不知道么?只是这世间并非心里有便可以在一起,陛下最清楚的,不是么?”
荟薇眼中起了一层薄泪,她道:“只要表哥心中有我,我们就可以在一起。表哥,现在不一样了,我是国君,你是丞相,谁还敢再反对我们,敢对我们指手画脚?我一直在准备着这一天,等着我们站得足够高,高得让所有人都阻碍不了,我们便可以堂堂正正地在一起。现在这一天我终于等到了。表哥,我们成婚吧。”
他依然没有回头,眼睛却湿了,唇角翘起,“既如此,那臣再相信陛下这一回。”
说完,回头又行一礼,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