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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海伦就起来了,悄悄地下了楼,开着车到county图书馆去。她注意到这个图书馆,是因为它正好在那个公墓对面,而那个公墓,是她打电话到店里找工的时候,benny把那当作一个路标告诉她的。她以前每次都是开到公墓那里了,就向右转,去上高速公路。
但今天她没向右转,而是向左转,往图书馆开去。她神经兮兮地想,这个公墓会不会有什么象征意义?第一次跟benny说话,他就提到这个公墓;现在来查他的资料,又在公墓对面。难道这公墓是个不祥之兆?
她站在图书馆门前,向对面的公墓望去,只见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面有一些墓碑,但都埋了大半在地下,只有很小一部分露在草地上面。每个墓碑附近都插着五颜六色的花。她想起好像每次从这里过,这些花都是这么五颜六色,难道是假花?如果是真花,总有凋谢的时候吧?
她不知道中国的公墓是什么样的,她从来没去过中国的公墓,但是山间那些私人坟墓她还是见过的,给她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而美国的公墓,看上去象个花园一样,就在路边,连栏杆都没有,谁都可以进去,公墓旁边就是住家和商店。她不知道这些人住在这里怕不怕,如果是她,肯定还是有点怕的,总觉得墓地里的那些魂灵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公墓里跑出来,到处游荡。
但她想,也许只有那些山间的孤魂野鬼才会半夜出来四处飘荡,因为它们太孤独了,所以出来寻找一点慰藉。象美国这样建在闹市的公墓,门前就是车水马龙,众多坟墓又这么紧密地挤在一起,恐怕魂灵们也不孤独了,所以用不着晚间出来寻找同伴了。
她很快跑进图书馆去,免得越想越怕。图书馆有很多电脑,但要先办个会员卡。手续很简单,出示驾照,填个表就行了。她填了表,就拿到了一个号码,说是可以随便找一台电脑login。她找了个僻静点的地方坐下,login,开始搜寻mostwanted。
真的是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原来美国有这么多人在逃啊?除了fbi,usmarshal,还有数不清的mostwantedlists,各个州有,各个市有,各个县有,各个部门也有,连赌博场所都有他们自己的mostwantedlist。
看到这么多黑名单,她有一个感觉,就是美国有无数的人是fugitive,说不定每天到店里来点餐的就有一些是fugitive,反正美国没有户籍制度,人们可以跑到任何一个州去,太有利于逃亡了。逃亡者唯一的不便就是不能找正式工作,只能打黑工,大概这也是benny象逃亡者的原因。
她拣重要的先看,fbi的,usmarshal的,纽约市的,纽约州的,还有本州本市的,都没看见benny,她放心了一些。她想起benny说过,他以前赌博,输过很多钱,也赢过很多钱。他会不会在某个赌场的黑名单上?她又重点看那些赌场的黑名单,发现华人不少,男女都有,很多都是在赌场玩鬼被通缉的。
看了一会,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黑名单上面列举的人,都是最近犯了罪在逃的,可见美国的犯罪活动也是有如密西西比河的浪涛——后浪推前浪,层出不穷,一个逃犯很难连续高居榜首。到底是他们被抓住了,所以从榜上退了下来,还是后起之秀把他们挤下去了,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名单上大多是“新秀”。
她听老板说过,benny在他店里已经干了几年了,那就是说如果他是在逃的话,也是在逃好几年了,除非他这些年来不停地犯案,否则按那些名单更新的速度,他早就在几年前从榜上退下来,让贤于后起之秀了。
她还注意到每个名单都只列十几二十个,但fbi们想抓的肯定不只这十几二十个人,可能网上篇幅有限,也可能照片放得太多,反而把广大群众的视线搞模糊了,不利于抓住那几个首要犯罪分子,所以fbi们只放最wanted的那十几二十个。其他的那些过了时的,“功绩”不那么昭着的,就不放在网上了。
但是不放在网上,不等于就不是mostwanted了,可能fbi们仍然睁大眼睛在搜寻着,只不过平常人不知道罢了。
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搜寻没有,如果她知道benny的真实姓名或者ssn,可能好搜寻一点,不然的话就只能一个一个名单慢慢查。既然她查不到,难道joe又能查到吗?joe是学会计的,不是学电脑的,应该不会比她更会搜寻,她好歹还是学的一个跟电脑沾边的专业,平时也经常要做网页,写些简单小程序的。
她又搜寻了一下“gangster”,“黑帮”等关键词,深切感受到searchengine的愚昧无知,只会字对字地搜寻,只要看到那个关键词了,不管内容相关不相关就给你回出来了,搞得你一搜寻就有成千上万的结果,没有什么用,你还得在这成千上万中去筛选。
既然不知道benny的名字,她就只能对照着网上给的照片来辨别,但是如果benny真的是个职业杀手,他难道不会改变自己的外貌吗?说来说去,不管名字还是外貌,他都可以改变,说不定连ssn都可以改变。她想到这一点,就觉得担心少了一些。benny看上去是很会保护自己的,象lily说的那样,把自己的情况封得严严实实的,但又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听出别人的信息。
她就怕joe有什么别的办法来搜寻,可以搜到她搜不到的东西。她还怕joe不管三七二十一,报了案再说。如果fbi来调查,发现benny不是他们要抓的人,照说也不会惩罚joe,说他报了假情报,因为他可以说他怀疑benny是逃犯。报案的哪里能保证每报一个,就正好是一个fugitive呢?如果fbi那样要求,就没人报案了。
如果不幸benny真的是在逃的,那fbi就会把他抓走了。不管他当初犯的什么案,既然他逃亡了这么久,罪行肯定是加重了不知多少倍了。再说,如果他犯的案不严重,他又为什么要逃呢?老板那张照片上的人,就没谁逃亡,“都进去了”。
想起那张照片,她的担心就加剧了,因为她现在基本可以肯定那张照片上有benny,不然老板不会那样快就把照片收走了。可能真的跟joe猜测的那样,benny跟老板的弟弟是一夥的,那些人都抓进去了,而他逃走了。不知道老板的弟弟在那一群人当中算个什么角色,也不知道benny犯的罪跟james比起来,孰轻孰重。如果比james的罪重,那就不仅是赶回中国的问题了,重罪加上逃亡,可能会受到重得多的惩罚。
她想起美国很多州都已经废除死刑了,只要benny没判死刑,他就有一线希望,可以因为表现好减刑,她会永远等他,爱他,一直等到他出来那天。但她马上嘲笑自己:切,你以为你是“水”呀?你等他,他要你等吗?如果他在里面坐个十年八年,等他出来的时候,他才三十多岁,而你已经快五十了,他肯定不稀罕你等他。但她想,他稀罕不稀罕是一回事,我愿意不愿意等是另一回事,反正我要告诉他,我会等他的。
她查了一下有关死刑的资料,发现纽约州和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州都没废除死刑。纽约州对于废除死刑的呼声很高,但还没形成法律。如果benny是在纽约州犯的案,那他是不是一定得回到纽约州受审呢?如果是的话,那还不如暂时不要暴露身份,等过几年,纽约州也废除死刑之后再做打算。就怕时间拖得越长,以后判的就越重。
她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图书馆,找到一个payphone,往lily上班的地方打电话。lily很吃惊,因为海伦还从来没往她工作的地方打过电话。海伦说:“不好意思,打搅你了。我在想,你的jackie是学电脑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别的办法在网上搜寻?我今天搜寻了半天,没看见benny在黑名单上面。既然我搜不到,joe应该搜不到吧?“
lily说:“哇,你真的在为这事动脑筋哪?你怕什么?过几天你就走了,管他们这一白脸一黑脸的到底谁唱赢谁唱输?”
“但是这不都是因为我惹出来的麻烦吗?不然的话,joe怎么会想起打听benny的事?”
“那倒也是。但是我也不知道joe到底有多大能耐,再说,他不懂电脑,总有人懂,他可以请别人帮忙查。我今晚问问jackie,看他知道不知道还有些什么办法可以搜寻,说不定他能请他们公司的人帮忙,hack进fbi的数据库去,查个水落石出。”
海伦在心里暗暗后悔,不该提这事的,现在搞得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如果jackie查出来benny在黑名单上,会不会跑去报告呢?或者jackie搞得他们单位的那些美国人知道了,美国人肯定会跑去报告,为民除害嘛,老美是很讲原则的,至少比老中讲原则。
lily说:“其实在网上查不查得到都没什么,joe如果想报告,他就是没查到也可以报告,如果他怕搞错了要他负责,打个匿名电话就行了。”
这正是海伦担心的一点,她惊慌地问:“那怎么办?”
“哼,我看只有让benny这个杀手来对付他了。joe大概不知道有这样一句话:‘掌握别人太多的隐私,等于为自己开一张死亡通行证’,你掌握了别人的致命之处,别人为了自身安全,就会想办法封住你的嘴。不如你把这事告诉benny,他自然会知道怎么办。如果他没犯法,他就不用为这事操心;如果他的确是在逃的,他肯定有办法封住joe的嘴。”
她听得打了一个寒噤,不要看她那天杀气腾腾地说要让谁活得生不如死,真的等到有可能“封住joe的嘴”的时候,她仍然是怕得要死的。她想象不出,benny怎么可以把一个鲜活的生命“处理”掉。如果他那样做了,那不是又给他自己加了一重罪了吗?更何况joe也许还什么也没做,可能真的只是在“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不是滥杀无辜了吗?
她让lily“转弯抹角”转达给joe,说她那天说的那话,只是气极了乱说的,而且是有前提的,如果joe没有毁坏她女儿的前途,她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报仇雪恨的。最后她说:“lily,你是聪明人,脑筋比我好使百倍,你一定知道怎么样把这个意思转达给joe。总而言之,就是让他忘了这事,我不计较他那天说过的话,他也不要计较我说过的话,大家再不提这个事了,更不要为此生出新的瓜葛来。”
lily说:“我会跟他说的。只希望benny头上没有太多的悬赏,不然的话,他就是冲着钱,也会去告发。说不定他还指望告发了benny,美国政府觉得他忠心耿耿,给他一个绿卡呢,他正在为这事发愁,他们单位不给他办绿卡。他一时想找个加拿大移民结婚,让别人帮他住在那里熬公民,一时又想找个美国公民结婚,好搞定身份。”
她千交待,万嘱咐了一阵,才挂了电话。回到apt的时候,那几个小伙子才刚刚起床,一个个睡眼惺忪,精神萎靡。她跟他们说个“走神”,开玩笑地问:“怎么?昨天看三级睡得太晚了?”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说:“是打了飞机,太累了。”
一句话就把她吓得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那天在店里干活的时候,她一直在寻思该不该把这事告诉benny,最后她决定还是告诉他。如果他的确是在逃的,那至少可以让他有个警惕;如果不是,她也就不用担心了。
晚上放工回到家,她洗了澡,就等benny过来算账,不知他今天还会不会再提要她帮忙洗澡的事。但等了好一会,他才姗姗地过来了,衣服已经换过了,一看就知道已经洗过澡了。他在桌子边坐下,说:“等老板回来,我叫他去买个写字台回来,放在我们那边,就不用跑到你这里来算账了。”
她连忙说:“那何必呢?你在这里算账,又不妨碍我什么——”
“老板回来,就该他算账了嘛——”
她见他那样暧昧地笑,心想他可能是在防止老板在这里算账。她问:“你——洗了澡了?没把手打湿?”
“戴了个橡皮手套的,反正在餐馆已经打湿了好多趟了。”
他算完了帐,好像又要起身告辞,她慌忙说:“我想跟你说点事,你现在有没有空?”
他坐了下来,问:“什么事?这么严肃——”
她把joe在网上查他资料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但没说joe对她的挑逗和威胁。他不动声色地听完了,问:“你这几天就是在为这事——心神不定,一天到晚打电话?”
她不好撒谎说这几天全是为了这事,干脆就不回答。他安慰说:“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不在那些mostwanted名单上。”然后他意味深长地微笑着问,“我在不在你的mostwanted名单上?”
她觉得自己听出了他这话的意思,但她不敢肯定,便笑着问:“你犯了我什么法?为什么我要把你放在我的mostwanted黑名单上?”
“要犯了你的法才能做你的mostwanted?”他想了想,伸出那只受伤的手,拉住她的手,“这算不算犯法?”
她不回答,只笑。他站起来,坐到她身边。大概床垫不太好,两个人坐上去,把床垫中间坐得凹了下去,两边翘了起来。他用一条手臂圈住她的肩,问:“这算不算犯法?能不能上你的mostwantedlist?”
她还是笑,傻里傻气地笑。他故作惊讶:“这还不算犯法?那再犯一个更大的。”他扳过她的脸,在她唇上很快吻起来,吻一下,问一声,“算不算?算不算?”
她的房间门大开着,她担心那几个小伙子闯进来看见,挣扎着free了自己的嘴,说:“当心别人看见——”
“存心犯罪还怕别人看见?就是想找几个eyewitness。说,我在不在你的mostwantedlist上——”
“我没有——mostwantedlist——”
“你没有?真的没有?如果没有的话,我要你现造一个出来。”他把头凑到她耳朵边,在她脸上脖子上吻来吻去。这个样子,她更怕被人看见了,轻声叫道:“好了,好了,你在我的mostwanted名单上,好了吧?放开我——”
他抬起头,问:“我在名单上排第几?”
“第一。”
他似乎很满意,又问:“我后面还有几个?”
“none。你是themostwanted,好了吧?”
他好像彻底满意了,坐回到椅子上,让她坐在他腿上。她如坐针毡,生怕他觉得她太胖了,太重了,再说这么一把年纪了,坐在他腿上也不像样子。她逃回到床上坐下,说:“这椅子不结实,当心压垮了——”
他不再勉强她,只拉起她的手,说:“这几天,你总是心神不定的,但你又不告诉我是为什么,我也不好问你,搞得我也心神不定的。你有什么担心的事,就告诉我,也许我可以解释,也许我帮得上忙。twoheadsarebetterthanone,r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