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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阿根嫂"以后"了半天都不敢说出来的宣判了.但此时此刻这个消息对于我而言只不过是像蜂子刺中了一般,仅仅是痛了一下子罢了.对一个自己已经给自己判了死刑的人来说,是早就没有什么还称得上不幸的消息了.不能生育有什么关系呢?我是不需要等到以后的啊!我听见阿根嫂和李医生的声音却听不清楚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我也不想听她们在说什么了,我的思想全部集中在如何去实施我的死亡上面了,啊!到那个时候我将把所有的苦难彻底地忘掉了,回归到那永远宁静的世界中去.......想到这些,我的唇边不由得浮起一个宽慰的微笑来.
"你表现得很坚强啊!"李医生露出几许赞许的神色,"这很有利于治疗,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够出院了."
她接着又说了些关于病情的话,我这才知道自己是因为流产而引起了大出血,差一点就醒不过来了.我听着她的话,就像是在听着别人的事情,心里并没有特别的惊骇,甚至在想,自己干嘛不当时就死了,这样不是很干净利落一点吗?
"你要多注意啊!"李医生叮嘱了一句就准备离开了.
"再见了!"我轻轻说道,又看了看阿根嫂,我心中涌动着无限的感激之情,暗暗想到只有来世再报答她的恩情了."再见了!阿根嫂."
如果,我还有来世的话!
李医生刚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站住了.
"你交的费用已经用完了."她对阿根嫂说:"明天中午以前你可得再去结一次帐了,否则......"
她的话点到即止了,那余意却是非常明白的.阿根嫂急忙点头答应着,但脸上却掩饰不住地有了一抹为难的神色.我乍见之下,脑中有几分钟的空白.随即我心里"咯噔"一下就明白了这里面具有什么样的含义了╠╠╠╠它,让我回到了现实之中来了.
我不清楚自己在医院已经住了多少天,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们给我做了个不小的手术,这就意味着我用了一笔不少的费用.虽然我在厂子里的时间不是很久,但我也很了解像我这种打工者是根本没有半点医疗保障或福利可言的,而且以我这样的情况来说也是谈不上什么工伤的,工厂就毫无责任负担我的一点医药费的,那么,这样一笔费用又是从何而来的呢?无须多想,我也可以猜得出这是阿根嫂在料理,但以她的经济状况来看,她又怎么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大的一笔钱来呢?我疑惑了.
"阿根嫂,我用了多少医药费?"
阿根嫂轻描淡写地."也没多少的.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养身体才是正事,啊!"
"到底用了多少钱呢?"我追问着,"你从哪里来的呢?"
阿根嫂被逼问不过,这才回答了."是找姐妹们凑的,你就不要管了.是我向她们借的,和你没有一点关系的,你就安心养着吧!"
她说得避重就轻地,始终都不肯说出一个具体数目来.可我已经很明白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了,当时必定是她出面向大家筹的医药费,这才能救下我的一条命来.大家全都只是靠着劳力挣那么一点工钱的辛苦人,最忌讳的就是借钱给别人的事情了,这次都肯掏钱出来真是奇迹了,真不知道当时阿根嫂该是如何费尽口舌和心机的,我虽没有亲见,但那个中的情景也是可想而知的了.
尽管我是一心想一死了之的,可现在这个念头开始慢慢在消失了,也必须要消失了!我自己倒是完全可以很容易地就用个什么法子结束了自己,一切就此解脱了.但是,那笔医药费该怎么办呢?难道我能扔下这样一个大包袱给阿根嫂,就自私地离开这个世界吗?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够有的!那样做法,我就简直不是个人了啊!那么,死亡这条路我是不能走的了.至少是在还清楚所有的债务以前,我是不能去想这件事情了.
我还得继续活下去,也必须得活下去!直到有那么一天,我能够卸下债务这个重担的时候,我个人这才有权力去决定些什么.想到这些,我开始用一种全新的观念来对待自己的生命了.我依然比任何人都要渴望着死去,但就在这一瞬间,我已经能够把这个念头硬生生地压制在心底了,我不可以有别的想法和情绪了,除了还债.
一旦下了这样一个决心,我就觉得自己立刻变成个石头人似的.心里不再感觉到有悲伤,有恐惧,有遗憾了,只有一片死一样的平静╠╠╠╠我已经不再是我自己了!
原来,生死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我又在医院里住了将近一个星期.
大部份的时间里,我都是独自在病床上躺着.看到别的产妇被亲人们呵护着,看到她们与新生的孩子相拥相亲.......我不禁感到了一阵阵锥心的剧痛.但是,我却没有水泪流下了,我的眼睛不知道何时已经干涩得如同枯涸的井了.
我蓦然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哭泣的功能!
这期间,偶尔也会有几个同车间的工友来医院探望一下.平时我和她们几乎是未曾有过交往的,甚至还有几分不屑她们的粗俗.她们来看看我,虽然也是跟着阿根嫂随便的来一下,可是,在我这般无依无靠之际,她们肯来这么一次,还肯给予我一份朴素的同情,这就已经很让我感激的了.我在心底发着誓:绝不能亏欠她们的血汗钱一分一厘!
但我在表面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来,就是对阿根嫂,我也是平平淡淡的,就连道谢的话也很少说一句的.我不想表白什么,只在心中铭记着这一切.
刚开始,还有些好奇的病友打听着我的情况.
"你的丈夫是在外地吗?怎么从来就不来呢?"
这是最常有的问题.我总是不出一声地看着她们,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弄得她们不知所措之极,就无法再问得下去,惟有讪笑着沉默了事.渐渐地,也就没有人再和我搭话了,甚至是,有时候她们原本谈笑得正兴高采烈的,但只要是一看见我就立刻停住了下来,满脸的别扭,似乎就连那空气也凝止了.
我变成什么样子了呢?我就真的是那么让人害怕或讨厌吗?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细细看去,我除了虚弱苍白以外,容貌和体态与过去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但是那眼神,却明显地有了某些不同.温柔,畏怯以及那迷茫的神气不知道在几时已经一扫而尽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种冰冷得刺骨的寒光了.即使是我在微笑着,那眼中依然是冷冷的.我的心里不仅是结了一层硬硬的壳,就连面容上也戴上了一个冰做的面具了.
这样的一个我又怎么能够让人喜欢得了呢?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别人的看法于我而言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纵然是阿风,现在我想起他来也不为情动了.在这之前,他虽然是人离开了我而去,但因为那孩子的缘故我还是感觉着自己和他是息息相关的,他老在我的心中未曾真正离去过.可是到了今天,孩子没有了,一切感情也随之而逝了.阿风,这个男人还算是什么呢?我或许还是在爱着他,但更多的是╠╠╠╠╠╠恨!是他的负心薄幸,才害死了我的孩子,毁了我的生活!我已经开始学着把这个男人封存在心底的最深处了,我不愿意再去将他想起.
无所谓了,无所谓了,这世间的一切事,一切的人对我似乎都是无所谓的了!除了债务,除了阿根嫂,我是什么也不在乎了.
出院的那天,在我再三地坚持下,阿根嫂终于拿出了那一张张医院的缴费单据和她那张众多名字的借据来.
"王兰英:五十元;李凤:一百元;刘小红:三十元;方雪梅:两百元.........."
那张大得像报纸一般的借据上密密麻麻,歪歪斜斜地写满了似曾听说过的名字和数目不一的金额,最末尾的欠债人的签名是:林丽珍.(阿根嫂的本名)并盖着一个红红的手指印.
我细细地看着这张单子,把那些名字都在心里默念着数遍.我要将它们牢牢地记在心底,至死,我也不应该忘记的.然后,我拿出笔来小心地在"林丽珍"三个字上划过一笔,另外重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我不清楚,这样的借据是不是人手一份的,我也不打算去每一张都去改写过来了,其实就是没有任何字据,我心里又岂能忘记呢?
"妹子,你不用去管这个东西了."阿根嫂伸手来拿借据.
我摇头避开了她,紧紧地握住不放.这不仅仅是债务,更是恩情╠╠╠我一生一世也还不完的恩情!
走出医院,我站在灿烂而明媚的阳光中,身上,心里却是无尽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