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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长年修习八段锦导引法的缘故,曾渔睡眠质量很好,这些日子白天行路辛苦,夜里更是睡得香,在钤山客栈的这一夜本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可就在黑夜已尽黎明将至之时,他被上楼梯的脚步声惊醒了,听声音有两个人上楼,其中一人动静特别大,完全不顾忌天还没亮客栈还有客人在休息,上楼脚步重不说,还放肆地大笑,听着似有醉态,想必是作长夜之饮醉归的酒徒。
曾渔暗骂这该死的酒鬼,忽然察觉楼下小院中也有人,似是这酒鬼的随从,与店家在低声说话,细辨有好几个人
曾渔心想:这酒鬼住在楼上吗过了片刻就听得陆员外咳咳地在说话,说什么辨不清,又过了一会,头顶楼板嘎吱轻响,有人进了严婆婆和陆妙想住的房间。
曾渔在床上坐起身来,客房里一片昏暗,四喜在另一张竹床上酣睡,窗外的天是漆黑的,抬头看,楼板缝隙间有微细的灯光泄入,曾渔的脸色有些凝重,这是严婆婆说的那位一根小指头就能捏死他的人吗
严婆婆在说着什么,陆妙想似乎没有说话,片刻后,严婆婆没有声音了,随即便听到陆妙想羞恼的叫声:你干什么贫尼已决心皈依佛门,你为何又要逼我,你做了这许多伤天害理之事,难道就不怕报应
哈哈,报应
一个略显尖利的男子嗓音放肆地笑道:报应,我怕什么报应那西天佛祖,也不过要黄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你看这人世间,哪里有钱势所不及之处,慢说是你这么个假尼姑,我就使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无非上下疏通金钱买路而已。
这话真是振聋发聩啊,曾渔也是读过金瓶梅的,记得这是西门大官人的名言,那种肆无忌惮的嚣张劲着实让人震惊,对曾渔而言,即便现实再黑暗他也无法接受这种观点,他认为这人世间还有高于权势和金钱的事物,为抵御伤害,心灵可以有重重护甲,可以嬉笑怒骂可以逐世浮沉,但必须保有内心深处那一点真,不然将彻底沉沦,楼上男子的话让他极度反感,他下床趿上鞋,一时踌躇,他又能做什么,陆员外严婆婆都在上面,他虽然有剑,却并非侠客,侠客只是一个梦,他现在是要去考秀才
你把我叫到分宜来,是要让我死在这里吗
陆妙想的声音在静夜里清越而悲戚:你别忘了,你还在服丧中,纵酒淫乐,半点也不知收敛吗
那男子怒道:轮得到你这贱婢来指责我吗,十年前你伤了我的左眼,早该将你杖毙
陆妙想语气决绝道:陆妙想有死而已。
那男子却又大笑起来:有死而已,哈哈,你是哪里来的忠臣烈妇,要我给你立座牌坊吗,哈哈哈哈
这时,听得楼上有人使劲拍门,少女小姿的声音叫道:娘,阿娘,开门。
男子的笑声戛然而止,随后便是开门声,轻盈的脚步一下子就飘进了房中,少女小姿愤怒的声音道:你是何人,为何欺负我娘二外公二外公严婆婆
男子温言道:你是婴姿长得这么大了,模样真象你娘啊,嗯,你今年十二岁,嘉靖二十八年中秋日出生的,我是爹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楼上悄然无声,好半晌,又说起话来,乱纷纷几个人同时在说,曾渔无法分辨,看窗外天色,也渐渐明亮起来,世人各有悲欢,听客看客,匆匆而过,曾渔叫醒四喜,主仆二人洗漱毕去用早餐,钤山客栈有酒食供应
时辰尚早,饭厅空荡荡只有曾渔主仆在用饭,忽见一个陆氏男仆急急忙忙找了过来,向曾渔唱喏道:曾公子,我家陆娘子又晕过去了,请你快去看看。
曾渔放下筷子,随那男仆上东边小楼,楼廊上站满了人,陆员外看到他来,忙道:曾公子来了,快来给阿妙诊视诊视,唉,咳咳。
曾渔看到陆员外身边立着一个比陆员外还胖的男子,这男子大约四十多岁,素色衣巾,状甚朴素,体形如发酵的大白馒头,肥白身躯短脖子,下巴的短须却黑而浓密,左眼有一层白翳,毫无灵动神采,看来十年前被陆妙想伤得不轻,但肥白胖子的那只眯睎着的右眼却是锐利无比,似能看透人心,锋芒毕露,让人一眼就知道这是智力高超之辈
陆员外未引荐,曾渔自然也不会去搭讪,只向那白胖子点点头,便进了陆妙想的房间,两个胖子跟在身后,楼板在轻颤。
房间靠西边有一张架子床,乳白色的纻布蚊帐低垂,少女小姿坐在床边,身子在帐外脑袋在帐里;严婆婆站在一边,往常的凶悍之气全部收敛起来,毕恭毕敬,当然不是对曾渔,而是对那坏了一只眼睛的白胖男子
听到曾渔轻咳了一声,少女小姿从纻布蚊帐里回过头来,纯美的面容满是哀戚,说道:曾书生,我娘醒过来了,却一句话也不说,一眼看到曾渔身后的那个白胖男子,立即压低声音却无比愤怒地道:你出去你出去
那白胖男子这时倒脾气还好,摇了摇大脑袋,退出了房间,严婆婆立即责备道:小姐,那是你爹爹,你怎可这般无礼。
少女小姿怒道:他害死了我娘
陆员外拭着脑门的汗,既难堪又惶恐,说道: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咳咳,先让曾公子为你姨娘诊治一下,治病第一,治病第一,咳咳。
少女小姿不说话了,大眼睛里蓄着泪水,一眨眼就流下来,站起身来待撩起纻布帐,曾渔道:不必撩帐了,让陆娘子把右手伸出来即可。
少女小姿便从帐子里拉出一只手,纻布帐粗糙,陆妙想的手细腻,曾渔在床边短凳坐着,伸手搭脉,指尖触到陆妙想手腕肌肤凉凉的有一层冷汗,曾渔微微摇了摇头,凝神体察脉象,半晌起身,对陆员外道:陆老爹,请到廊上说话。
曾书生,少女小姿忙问:我娘她身子不妨事吧
曾渔微笑道:没有大碍,有陆小姐照顾陆娘子就好。
曾渔和陆员外走到楼廊上,那素袍胖子也在门外,看着曾渔问:那位娘子脉象可好
素袍胖子虽然仪容不甚精悍齐整,但人前的那种神态语气自有一种威仪,这不是做作出来的,居移气养移体,这是一呼百喏大权在握日积月累养成的气质,与人的容貌美丑身体强弱无关
曾渔拱手道:陆娘子昨日中暑发痧颇为严重,尚未痊愈,不知何故心绪又起大惊悸,脉象动而濡,摇摇浮薄,心惊阴虚,若不早延良医调治,恐日后缠绵病榻,年寿不永。
有素袍胖子在这里,陆员外就不怎么敢说话了,要说话都是看着素袍胖子的脸色
素袍胖子道:那就请开方子吧。
曾渔再次申明自己并非医生,临时应急而已,考期临近,不能多耽搁。
素袍胖子听说曾渔是往袁州赴考的学子,便道:你若为我耽误了考试,我让黄提学准你补考,并且必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