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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心:前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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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沉淀略有沧桑的手拖着手里的香移到白烛的火苗上,徐徐轻烟升腾,亦如今晨山上缭绕的雾,傅鸣瀛拿着一炷香对着高台上最左边红木金边的牌位拜了三拜,眼神瞥到中间时却觉得刺眼,斟酌许久,还是浅浅一拜,随手插在香案里。

    傅鸣堂瞧他一眼,不免摇头发笑:“这么多年了,你还在埋怨他啊?”

    “你喜欢你就去拜,何必来难为我。”傅鸣瀛说罢,转身出门,院子里,邵勤和应祁二人已叫人将茶台摆放好,差人退出了祠堂,关上了院门。

    傅鸣堂紧紧跟上,摆手笑道:“我拜什么,我连香都没带来。”

    两人坐下,邵勤和应祁站着两边倒茶。

    “大小姐去了宜枫院了么?”傅鸣瀛抿了一口茶水似是无意问道。

    邵勤点点头:“是,大小姐起得很早,听谦和堂的人说小少爷刚去没多久就跟大小姐打闹了起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大小姐是和小高总一块儿出来的,很怕是昨晚上就在一块了。”

    邵勤坑坑巴巴说完,傅鸣瀛手上动作顿了一瞬,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了眼邵勤。

    “师父,虽说小姐和小高总很快要订婚,可毕竟还没有成婚,高家这样行径,是否欠妥?”邵勤小心询问道。

    傅鸣堂听着,微微笑了笑:“谁年纪轻轻的没有个轻狂的时候,分别这么久,想要聚一聚也是应该的,时时心里有分寸就好,别去戳穿她,女孩子嘛,咱家里又没有个同性长辈照看她,很多话不能同咱们说,本来就够憋屈的了,有个知心人也好。”

    “她要是真的愿意,那倒好了。”傅鸣瀛低下头沉思,不多久又苦笑笑:“老二,你有没有觉得,时时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你说,是不是之前老宅的事、吓到她了?她突然这么懂事,事事顾全大局,我都有点儿不习惯。”

    “一语成谶,你曾说过,不怕女儿胡闹,不怕痴傻,就怕带回来一个心思重、不知倾诉的闷罐子,刚见到时时的时候我还说你得偿所愿了,结果过了三四年,她又变了。”傅鸣堂笑吟吟道。

    傅鸣瀛凝视着手中升腾的雾气沉声道:“懂事是好的,这样她以后的路途就算没有我了,她自己也能过得顺畅些,但很多时候我又实在矛盾,我看着时时现在的样子,我真的说不上那是什么滋味,以前她活的恣意豁达,无论何时何地,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能没心没肺、轻易的揭过,可现在,她变得小心谨慎,衡情酌理,似乎每走一步都要细细斟酌,每每夜里经过她房间总能听到她在哭,可我想要进去安慰她的时候,她又马上换了最好的模样,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以前什么事都会跟我说,可现在是越来越闭塞,也可能是,她只隐瞒了我一个人。”

    “时时也没有跟我说什么。”傅鸣堂安慰的说道,可这话说出去才意识到会更让人难过。

    傅鸣瀛摇了摇头:“我们俩都老了,这么多年,手上不干净,心里当然也脏了,怎么能看透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心里的想法,她说给我们也没什么用的。”

    “也是,看着她更喜欢跟鸣延待在一块。”傅鸣堂若有所思道:“只是鸣延曾险些害了时时。”

    “既然已经原谅了就不说这事了,鸣延心细,能开导开导时时也是好的。”傅鸣瀛叹气道。

    “别瞎想了,谁都有这么个心思重的时候,或许等事情都解决了,时时就会好起来了呢?”傅鸣堂温言道,抬手在大哥茶杯里续了些茶水。

    “那就一定要在时时嫁进高家之前、把高家另外四房都收拾了,可现在鸣棋回来了,事情估计要有点麻烦。”

    “麻烦也得做啊,时时是咱们家的女儿,绝不能让她过得不安稳。”

    “大概我之前,真不该心软救他一遭,半床湿棉被,给自己找了这么大的麻烦。”傅鸣瀛神色夸张的瘪了瘪嘴。

    傅鸣堂不免被引笑,轻叹了口气逗趣道:“你心软的地方还多着呢,当年,要是没有救我和鸣延,傅家不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那不行,你要是死了,谁替我管家啊?谁唠叨我啊?鸣延要是死了,谁给我找麻烦啊?我一个人活着多无聊。”傅鸣瀛挑了挑眉。

    正说着,祠堂的大门戛然而开,风旋起门前的落叶,傅疏忱带着江朝瑞慢步进来,一抬头看见大伯和父亲在祖宗牌位之前品茶,差点儿把鼻梁之上的眼睛都吓掉下来。

    “爸,大伯,你们这是……”傅疏忱扶了扶镜框道。

    傅鸣堂摆摆手笑道:“害,这地方安静,不会有闲人来的地方,说话才安生。”

    “啊……”傅疏忱怔了怔,旋即看了眼祠堂内烛光下耀眼的牌位,歪了歪头道:“也对。”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你们父子俩聊吧。”傅鸣瀛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物转身离开。

    院门再一次打开又闭上,阴森森的祠堂内更安静了些,傅疏忱跪在铺垫上上了三炷香,虔心拜了三拜,出门来坐在父亲对面,捡了个没用过的杯子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喝,夸张念道:“嗯,在祖宗面前喝茶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傅鸣堂无奈的看着儿子笑笑。

    “哦对了爸,你跟大伯刚聊什么呢?我好像听到什么湿棉被,什么湿棉被?”傅疏忱随口问道。

    “没什么,就是天潮了,想找个天晴的日子把库房里所有的东西拿出来晾晾而已,要不然都发霉了。”傅鸣堂不以为意道,端了盘茶点送到儿子面前去:“离早饭还有一段呢,你昨晚上就没吃饭,先随便吃点儿垫一垫。”

    “好。”傅疏忱捏了块水晶糕塞到嘴里,忽然想到什么,有些落寞,但又着急,嘴里含着东西就模模糊糊的说了:“爸,我妈的忌日快到了,咱半个月能回去吗?我也好久没去看她了。”

    傅鸣堂手上动作慢了慢,反应过来之后也只是淡淡的把茶水续上递给儿子:“你慢点儿吃,别噎着,至于,你妈妈的事情,咱们肯定是要回去的,时时婚宴的事情要提早办,我和你大伯的意思是一周之内,先在津海大办一场,把事情传扬出去,津海商会先定了,临江那边呢,就等回去之后让高家来操办,但临江的商会是要依附高家和傅家还是威廉,那就不好说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半个月事情肯定是都了了,到时候就回璜阳待几天,你尽孝就是。”

    “嗯好。”傅疏忱得到答案后低下头沉默了一阵,远远的听见山顶处铜钟敲响,幽幽在山谷之中回荡。

    傅鸣堂在暗下从口袋里掏出陈旧的老式皮质钱包,隔着一层透明的皮纸,他指腹极尽温柔的抚摸着发黄的照片上笑容明媚的美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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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声响了,周夏执拗的依偎在丈夫身边闷了一晚上,终于也找到理由唤醒他。

    时隔多日不见,傅鸣延虽然还是事事依她,可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傅鸣延还是变了什么,她能很明显感受得到,十年了,她最明白丈夫真正的爱恋是什么样子的。

    大吵大闹也好,霸道跋扈也好,甚至是冷战都可以,因为这些都有解决的方式,只要她肯低下头认个错,傅鸣延立马就会抛下一切跑回来重新爱恋她,但如果现在连行房这种事情也要她来主动的话,那就真是大难临头了。

    以前跟傅鸣延在一起,一晚上过去就像冬日里泡了温泉一样舒服,可现在玉体横陈,身上却只有黏腻的不适感,她将傅鸣延推醒。

    “钟声响了,我醒着呢,再躺会儿吧,反正咱们这儿离归雁庭也不远。”傅鸣延将妻子搂的更紧了,懒洋洋的说道。

    “老公,我们谈谈吧。”周夏皱眉低泣道。

    “谈什么?”傅鸣延依旧是懒懒散散的说,眼睛都没有睁开半分。

    “我……”周夏顿了顿,将脸颊贴在傅鸣延心口,软塌塌柔怯怯的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之前不该算计柳宗兰,没有考虑到时时的处境,但我是真的觉得她再闹下去我就真的活不了了,我没有办法容忍一个觊觎我丈夫、还得我婆婆喜爱的人留在这个家里!老公,我是真的爱你,我担心你被人抢走了……”

    傅鸣延总算是睁开眼,淡淡的笑笑,拉过妻子轻轻吻了一口,揽住她纤细的腰身:“你想什么呢,难道还以为我因为这件事不要你了不成?看来有句话还真说的不错,一孕傻三年,你是从生泽宁开始傻到现在了。”傅鸣延笑着捏了捏妻子的脸,一字一顿道:“柳宗兰的事,就算你不动手,老大也不会饶了她,至于时时,她受了什么伤害,这个世界上最没资格指责你的人就是我了,我也做过,老大没把我扔大海里喂鲨鱼,我已经觉得三生有幸了。”

    “那大哥有没有因为我那件事怪罪你?”周夏忧虑道。

    傅鸣延仰了仰头,骨骼咔咔作响:“好了,都过去了,别再想了,老大要是真想动我,你今天也就见不着我了,陪我再好好躺会,我最近要累死了。”说罢,傅鸣延自顾自的拉上了被子。

    周夏沉吟许久,抹掉眼角的泪珠,重新回到丈夫身边依偎着,丈夫始终没有再主动抱着她,她便死死的拉住他,不够温暖,她翻身趴在傅鸣延身上,从心口、到嘴角,她一点一点吻上去。

    可傅鸣延最终也只是揽着她,按着她的后颈贴在自己身上,把被子拉紧了。

    “再睡会儿吧,这么晚,你不困啊,我怎么记着你以前在家的时候能睡到日上三竿?”傅鸣延闭着眼睛笑道。

    所以到底还是改变了,周夏泪眼模糊,说话的腔调都变得柔弱不已,她本是名镇一方的美人和才女,有大好的前途,为着深爱丈夫才名不正言不顺、忍气吞声的过了十年,十年又生了五胎,损了身体,好长时间都是靠着汤药过日子,如今终于等来婚礼,正式当上了傅家的三夫人,她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日子过得这样艰难?

    不服气使她再一次忍着羞闷起身,掀开被子,她扑上去亲吻傅鸣延的全部。

    床头边一对小小的红烛微微颤动,她上下起伏着,捏紧双手,指节发白,指腹泛红,眼前也朦朦胧胧的埋了一层雾气,牙关紧咬,阵阵痛感使她在倔强一刻后还是抬手咬住,她长舒一口气,说话时也名正言顺的带了些哭腔。

    “老公,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好不好……”

    “我没有怪你。”傅鸣延扶着她的腰身无奈道。

    周夏仍旧泪水氤氲,最终让她超脱这种怪异的相处之道的却也不是傅鸣延的原谅。

    她在颤动间,忽然一种酸苦的感觉冲上来,酸水倒灌,她赶忙抽开了冲进卫生间。

    不多久,长期守在老宅里的几个中医来了,轮流把脉,十分钟之后,她的情况被整个老宅的人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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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怀孕了!她不是刚出月子么?”回到房间补妆的傅惜时听到这话、不由得转过头来惊讶的看向梁森。

    梁森耸了耸肩,沉吟一阵儿道:“其实看之前的几次,这也算是三夫人生子的正常速度了,十年五胎啊!世上有几个人家受得住?”

    “也是。”傅惜时轻轻叹了口气,回头继续去忙自己的活计:“他们俩这么恩爱,小婶身体又好,多生几个也没什么,反正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额……这次可能有点儿不一样了,那几个医生跟我关系不错,我去打听的时候,他们就偷偷跟我说、三夫人这一胎未必保的下来。”梁森尴尬道。

    又是惊讶,傅惜时回过头问:“为什么?”

    “他们说是三夫人生泽禄小姐的时候难产,身体到现在还没好完全,体虚气短什么的,给她喂药吧,是药三分毒,而且孕期才刚刚过了一个月,胎象不稳,就更不方便吃药了,他们就打算先开一点滋补、但药性又不会太猛的药一点一点喂着,具体情况让三夫人去临江或颖京的好医院看了再做定夺,三爷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但没有声张,也不许医生们告诉三夫人,只叫他身边那个裴圳准备着,让裴圳护送着三夫人回颖京养胎去。”梁森倚着门惋惜道:“你说三夫人有时候是挺难昂。”

    “没办法,这也是她自己选的路,福气享过了,怨气自然也得受着。”傅惜时一面说着,一面平静的回转过身,对着镜子给自己戴上一副紫水晶耳环,水晶未经雕琢,随着天然的野性生长出来的,看上去却别有一番风味。

    梁森重重的点了点头,旋即抱怨道:“确实,谁让她毫不顾忌的害你,活该,关键是你知道吗?她好像把这个锅推到咱们身上来了,三爷对她冷漠了点,对你热切了点,分明是为她好、挡灾挡难的事,她还不领情!这些天有意无意的就给咱们搞破坏呢,蛇蝎心肠!”

    “不是什么大事,咱们扳不倒她的就憋着,到底亲戚一场。”傅惜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明媚一笑,回顾望向梁森道:“刚才你说那话可得给我咽到肚子里,就算想说,以后也不要再在老宅说了,谁知道隔墙有没有旁人的耳朵呢,别让人抓了把柄。我库房里右边架子上放了一株幼童手臂粗的野山参,金丝木盒装着的,你叫人拿去送给小婶吧,跟她说我身体不好,就不过去看她了,省的过了病气。”

    “好。”梁森应道,随后立刻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