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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一过,朝臣们回到家中,都急忙让家人打点行装,速速离城!一时间,城中车水马龙,都往南向城门口滚滚而去。
宫中,皇帝和太子召见赵震,敲定护驾禁军的数量以及其他出城事宜。皇帝认可后,太子坚持立即行动,一个时辰内出城门。
赵震急忙出宫发令,到了宫外,才发现有禁军已然列队等待,车马齐备,只待出发了。赵震心中震惊,但是此时形势紧迫,不能追究。他召集兵将,才说了旨意,有应卯而来的兵将说早就准备好,马上就能护驾出京。赵震无法驳斥,只能催自己的副将偏将整军,但匆忙之间,哪里能如那些已经到位的禁军们反应快。最后,他怎么也无理由不领那些已经待发的禁军。
赵震走后,皇帝要回后宫,太子对皇帝说:“父皇,儿臣早觉京城危急,已让宫中车马准备了,父皇,请即刻启程吧!”
皇帝一愣,看向太子,太子神色焦灼:“父皇!儿臣担忧父皇安危啊!就是朝会今日不下决断,儿臣也会恳请父皇早日离京!”
皇帝说道:“朕要先回后宫看看贵妃。”
太子点头说:“好,父皇,时间不多了,儿臣一会儿就去接父皇!”
皇帝马上坐了宫辇,回到了夏贵妃的宫殿,急忙进门,夏贵妃如往常一样,穿着华贵,笑着迎了出来:“陛下回来了?……”
皇帝一把急拉了夏贵妃的手说:“爱妃,朕即刻就要离京,爱妃快随朕出宫……”
夏贵妃一愣,眨了眨眼,娇笑着说:“陛下!怎么这么急着出城呀?妾身要好好准备准备……”
皇帝摇头:“爱妃!战事紧迫了,趁着戎兵还没有围城,你与朕出去,去找皇儿……”
夏贵妃还是笑:“陛下莫急,皇儿肯定是在往这里来的,陛下,还是……”
皇帝握着夏贵妃的手低声说:“爱妃,我朝军兵实在无法抵御北朝骑兵,现在那边还有了厉害的火炮,京城难守,我朝只能依仗长江天险,爱妃,及早去南边,也能及早布置防备。”
夏贵妃的笑容没有了,眉头微蹙起来,小声说道:“陛下,妾身听皇儿说……”
宫门处匆匆地跑进来了一个太监,到了皇帝面前行礼道道:“陛下!太子殿下前来接驾了……”
他身后,太子从宫门处走了进来,向皇帝郑重行礼:“父皇,禁军已然集结完毕,父皇娘娘请行。”
夏贵妃露出惊愕的神情:“哎呀!妾身还没有收拾好!陛下赐了我那么多的宝物,我可得都带上……”
皇帝看向夏贵妃,夏贵妃甜蜜地笑:“陛下!妾身舍不得那些东西呢,这么多年攒了不少,我件件都喜欢。而且,我还有这么多人,她们跟了我,我也得都带着呀……”
皇帝似是沉吟着,太子转向夏贵妃,行了半礼:“贵妃娘娘,陛下必须马上启程。为免引起敌军注目,陛下的车仗不可庞大。”说完,他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太监福昌,福昌忙低头说:“陛下,禁军要行动迅速,所护车驾有限,后宫中能与陛下随行的,只有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其余嫔妃只需等到明日,就可启程。”
太子诚恳地对夏贵妃说:“娘娘!您看,都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请不要收拾了,马上启程吧。”
皇帝双手拉着夏贵妃的手,“爱妃,你真的不想离城?”
夏贵妃撒娇般地说:“我不想呀,还得收拾东西,太麻烦了……”
太子对夏贵妃说:“娘娘,军报说北朝有后军前来,趁他们未到,陛下尚可脱身!望贵妃娘娘顾全陛下的安危,请陛下立即离宫!”
夏贵妃脸上又浮起了平素的笑容,声音轻柔地对太子说:“殿下,瞧您说的,好像我不懂事似的!我就是不想大冬天出城呀!天太冷!听说皇后娘娘近日贵体欠安,我心里真是担忧!这冰天雪地的,要在马车上颠簸,可对病人没什么好处啊!太子殿下非要皇后娘娘这个时候上路……”夏贵妃抬袖掩口,笑眯眯地说:“太子殿下,您可一定要替我向皇后娘娘问个安好呀!”
太子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僵硬地笑着说:“多谢贵妃娘娘挂念,可是此时不能再耽误了,有什么话,日后可以再叙,要让陛下赶快离城才是。”
皇帝对太子说道:“也不必如此匆忙吧……”
太子对皇帝说:“父皇!殿上群臣不已经陈说了利害?!”他看向夏贵妃,“贵妃娘娘,陛下多留一瞬间,就多了一分危险。娘娘若是不想走,能不能先让陛下离开?”
皇帝摇头:“朕再多等几时又如何?”
太子眼里泪了,他突然跪下,对皇帝说道:“父皇!父皇乃是天子!龙体关乎江山社稷啊!父皇,一国岂可无君?君之安危,是国之安危啊!父皇!千金之体,不坐垂堂!儿臣乞求父皇,为了社稷百姓,爱惜龙体,远避战火,立即出发啊!”他使劲磕了一个头,然后看向夏贵妃:“娘娘!孤请求您,看在我朝祖宗社稷的份上,让陛下启程吧!此时城外戎兵不过万人,禁军有十万,完全可以护送陛下脱险啊!娘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朝中臣子们已经激辩一上午,都说陛下该早离京城!一旦北朝大军围城,城内断粮骚乱,后果不堪设想啊!娘娘,就是勇王弟有兵,但您可是记得童老将军的惨败?童老将军有十万禁军哪,几乎被屠干净!勇王弟有多少兵马?他要来解围,可有把握对抗城外铁骑?!若是勇王弟无力抵抗北朝,父皇无法脱困,我朝危亡!娘娘!父皇乃是社稷之主,不能有任何闪失啊!娘娘!大局为重啊!”
他声泪俱下,特别真情流露!
夏贵妃微笑举了下手说:“哎呀!你快起来吧!这么大的孩子,还跪着,难为你了。”
皇帝也叹了口气,对太子说:“平身吧。”
太子摇头:“儿臣不能起身,请父皇与儿臣马上出城!”他看夏贵妃:“贵妃娘娘!您不要担心那些身外之物了,迅速离城,去见勇王弟才对呀!”
太子向皇帝又一磕头:“父皇!江山为重!社稷为重啊!”
皇帝还是迟疑着,太子语气很诚恳的看夏贵妃:“娘娘!孤忧心父皇安危,早就让人通知了禁军待发,禁军无需太多时间准备,一个时辰内就可从城门启程南行!娘娘放心,孤一定会保护陛下和娘娘的安全!”
太子监国,虽然没有调兵遣将的权力,但是为了保护皇帝,让军队提前准备出发,这也不是什么错事。
皇帝眉头微皱,夏贵妃扭头笑着拍了拍皇帝的手,轻笑着说:“陛下!快别让太子笑话妾身舍不得陛下了!陛下就先走吧,妾身也得收拾一下行装呢。”
皇帝不放手,看着夏贵妃没说话。
太子再次抬手行礼道:“父皇!真的不能耽搁了!”
夏贵妃甜美地笑着贴近了皇帝的身体悄声道:“陛下呀!我不想放陛下走呀!可是我们这次试试,让我也追一次陛下吧。陛下先行,我追着陛下去,您可别让我一下子地追上了呀!”她巧笑倩兮,语中带着调皮。
皇帝勉强地笑:“爱妃,好,这次,你来追朕……”
夏贵妃放开了皇帝的手,似是娇羞地拉着皇帝的衣服呢呐:“当然啦!陛下!我追陛下呀,可会特别快呢!只是,陛下真的要保重身体呀!妾身就喜欢照顾陛下,这别人,妾身就总担心……”
太子说道:“娘娘!孤会让您很快就到陛下身边的!”
皇帝对太子点头:“起来吧。”太子马上站了起来,搀着皇帝往外走,皇帝回头说:“爱妃!……”
皇帝保养得好,快六十岁了,可还面容细嫩。他这一回头,在夏贵妃眼里,竟然像又看到了当初那个一见之下对她留恋不舍的中年人。
夏贵妃笑着连连点头:“陛下放心。”她向皇帝弯身行礼,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太子眼中的冷意。
太子扶着皇帝走出了宫门,下了白玉石阶,又走出宫院。夏贵妃走到了殿门边,看着他们的背影。皇帝几次回头,夏贵妃都笑着柔曼地摆手。
皇帝一行上了宫辇远去,夏贵妃脸上的笑容才淡了,长吐了口气,转了身。宫女小柳扶着她,夏贵妃走到龙椅边坐下,说道:“小蔓,去给我找一套湘绣的衣服,你看着配吧,要特别喜兴的,离年近了呢。”
小蔓行礼:“是娘娘。”转身出去。
夏贵妃对其他几个宫女说:“皇上离开了,你们歇会儿去吧。”几个人听了方才太子的话,都神色紧张,可是还都听话,行礼退了。
屋里就剩下了小柳,小柳很认真地看夏贵妃,一副准备接受重要指示的表情。
夏贵妃见小柳的表情,噗地笑了,说道:“小柳呀,去让人给我做个玫瑰山楂膏露来,这大冬天,屋里火力旺,我想吃点又凉又甜酸的东西。”
小柳急切地问:“娘娘,娘娘不是要去追陛下?不赶快收拾一下吗?”
夏贵妃笑了:“你看太子那眼神儿了吗?”
小柳眨眼:“什么眼神?”
夏贵妃不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小柳呀!你说太子这些年最恨谁呀?”
小柳认真地说:“最恨您!”
夏贵妃咯咯地笑:“你忘了我的儿呀!”小柳马上又点头:“哦!还有勇王殿下!”
夏贵妃悠然地抬了一只手,欣赏着自己涂了粉色指甲的手指:“你说,他为何恨我们娘儿俩呀?他都是太子了,已经监国,必然登基呀。这些年他在安安逸逸地皇宫里待着,怕东怕西,长这么大,一次京城都没出去过。可我儿从小习武,少年时就在军中打拼,没过上一天轻松日子,还被他们算计得险些丢了性命,按理该我儿恨他才是呀。”
小柳皱眉使劲想:“对呀……”
夏贵妃掩口笑起来:“你这孩子……”
小柳想起了什么,忙说:“娘娘!该是皇后恨您!哦,也恨勇王殿下!”
夏贵妃温柔地点头:“小柳变聪明了呀!”
小柳说:“谢谢娘娘!”
夏贵妃又笑,换了只手,抬了下巴看手指,说道:“太子是皇后娘娘的独子,这些年,皇后娘娘可没少因为我而生气,气得呀,病得越来越厉害了,床都起不来。你说太子怎么能不趁着这么个好时机来表表孝心呢?”
小柳忙问:“他要怎么表孝心?”
夏贵妃诱导地说:“太子说了,提前通知了禁军,他会通知什么人呢?是会去叫陛下的人,还是郑氏的人呀?……”
小柳惊了:“哎呀!娘娘!若是太子叫的人,肯定是皇后那边的呀!您可不能跟着出去呀!”
夏贵妃撅了下嘴:“正好我还不想走呢!我最不喜欢折腾了!城里现在乱糟糟的,我那儿媳刚生了孩子,我跟着陛下走,却不带上她?我连孙子都不要了?我呀,最恨乘马车了!又是大冬天,颠来颠去的,土那么大!还不如在皇宫里待着,多舒服呀。我跟你说呀,当年我进宫的时候,一个月的路,我可走了四个多月呢。每天只走两个时辰,我还腰疼呢。哪天不得让人按摩推拿?路上脏,我天天要沐浴。哎呀,我的头发呀,洗得都分叉了,进宫后用茉莉精油养了一个月的头,才把头发又弄黑亮了,不然那时我怎么没马上就去见皇上?这女子呀,要随时注意仪容,可不能马虎呀!你看,我今天在指甲上画的这些个小花……”
小柳要哭了:“可是娘娘!您也不能留下来呀!人家说,戎兵有火炮呀!能打进城墙,把百姓的屋宅都炸了!”
夏贵妃柔弱地说:“喂呀,戎人就是野蛮啊!可是我呐,真看不起这种粗鲁呢!我还是喜欢温文尔雅的孩子……哦,你去给我弄那个膏露呀,我也不知道该叫膏还是叫露呢,要软塌塌的,可别弄成水儿。别让她们多放山楂弄得太酸了,蜜也别放太多,我年纪怕是大了,牙受不了……但这话也就是对你说说!你可不能对别人说我觉得自己老了,我觉得呀,我进宫是十六岁,现在也就十七八……十八+九岁吧……”
小柳不想听夏贵妃扯这闲篇儿:“娘娘!您得想法出去呀!陛下怎么能与娘娘分开呢?他一定知道太子的意思了是不是?想保护娘娘才不让娘娘跟着?但是陛下可以等等娘娘呀,多带上陛下的禁军呀!陛下是娘娘的夫君哪!”
夏贵妃脆弱地叹气:“陛下是一国之君,可不是平常的夫君,这个时候,真不能出事呀!他若是能逃的话,就该及早逃走。我可不敢让他多等,万一耽误了时间,陛下出了什么事,那我可真成了大罪人了!万死莫恕呀……”
小柳皱眉为难地说:“娘娘!您如果不进宫就好了!”
夏贵妃将一双玉手都放在面前,很自赏地样子,“说起进宫,还有一段故事呢,今天,我可以给你讲讲……”
小柳着急:“娘娘!我不想听故事,我这心里好乱!那陛下跟着太子走了,会不会有危险呢?”
夏贵妃微翻了下眼睛:“太子那人,其实呀,软得很哪。要让他弑父,他不见得能下手。现在北朝才一万骑兵到了京城外,他就吓成那样了,真的现在让他登基抗敌,他可不敢呢。他就是想借机杀了我儿。”
小柳眼睛瞪得更圆了:“哎呀!他带了那么多的兵,会不会……”
夏贵妃露出一缕骄傲的笑容:“我儿,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太子要是动了手,他以为自己得了个机会,其实这何尝不是我儿的一个机会?只要我不在那里碍事,我儿行事就更方便。陛下也看清楚了,可他一向不愿见手足相残,一定会有安排。”夏贵妃叹气,“陛下那人哪!就是心好!舍不得这舍不得那的。当然,我也不是在抱怨啦,他对我是最好的呀……”夏贵妃小心地把手放在椅子把手上。
小柳想了想,放了心,问道:“那娘娘讲故事吧。”
夏贵妃嗔腻地白了她一眼:“你不是不想听吗?”
小柳使劲点头:“想听想听!我想听!娘娘讲呀!”
夏贵妃被小柳逗笑了,慢慢地说:“我小的时候呀,有个好姐妹,是我爹好朋友的女儿,我们两家就隔了两条街,我们经常见面,是一起长大的……”
小柳脱口问:“就像勇王殿下和贺侍郎?”
夏贵妃笑得如梦般恍惚:“是呀,我看那两个孩子,就想起我小时候呢。我叫她姐姐,她比我大一年,长得比我高一头呢。她特喜欢我,总叫我小仙女儿什么的。她懂得可多了,教我怎么配衣服颜色,怎么配首饰,怎么涂指甲,她在上面画的花呀,细得有七个花瓣呢!”夏贵妃又抬起一只手来,伸向小柳,“我今天画了七个瓣儿,你看得出来吗?……”
小柳匆忙看了一眼,忍不住地问:“额,很好看!她是谁呀?嫁人了吗?这么多年娘娘怎么没提起她?”
夏贵妃放下了手,“你呀!都没细看!”她微叹:“她及笄后的一年,就定亲了,选了江南那边的一个大丝绸商人。她喜欢绸缎呀,因为她讲究穿衣呀。她给我做了好多套衣服,姹紫嫣红的,我穿上,她就说仙女下凡了。还给我画了好多图样子,都是年画上飞天的样式。她的衣服呀,也是她自己画的图样,镶边的料子颜色,绣的花纹,衣服的式样图案……哎呀,她能给我讲半天呢……”
小柳点头:“那夫家若是做绸缎的,她一定能做好多衣服呀!”
夏贵妃笑了一下,点头说:“就是呀!我那时也是这么对她说呀……姐姐,你嫁过去了,每天的衣服都会是新的呀!天天可以逛绸店了!她呀,最喜欢去绸店。我说时,她还害羞呢……”夏贵妃眼睛里似乎闪烁着光亮。
小柳等了半天,问道:“后来呢?”
夏贵妃回过神来,笑了笑:“后来呀,她有一次出门来我家,中间拐弯去了绸店。前一日,她说要给我再做身衣服,把我打扮得像宫里的娘娘……其实她也没进过宫,哪里知道宫里娘娘是什么样子……可是,怎么也该算是为我去的绸店……”她又好久没说话。
小柳看夏贵妃的脸色,笑容淡了,有一层伤感,忙问:“娘娘,您怎么了?”
夏贵妃闭了下眼睛:“她下车进店时,有一队军士路过,她虽然带着面纱,可是衣服华美漂亮,有人瞥见了,就让兵士们一把拉了她带走了……”
小柳惊了:“怎么能这样?!”
夏贵妃点头:“就是这样,两个时辰后,那些人把她扔回了绸店旁,她的衣服……人们把她送回了家,她也没怎么哭,趁着人不备就用剪子刺了自己的喉咙。那剪子她磨得特别亮,因为她要裁衣呀,她裁了那么多漂亮衣服……她的血,流了一身一地……”
小柳失声道:“这是谁?!不能放过他们!”
夏贵妃接着说:“她的大哥前往衙门告状喊冤,被打了一顿板子,回家的路上,被一帮人打死在了街上。她的二哥……”夏贵妃淡淡地笑:“她悄悄地对我说过,她这个二哥人好,会武艺,能护着我这个小美人什么的,那意思……其实怎么可能呀!我父亲总说已经给我定了娃娃亲了。可是我好奇呀,被她强拉着到了窗边,就看了他一眼……十六七岁的小郎君,哎呀,真英俊呢!”夏贵妃将用两支手指轻触面颊,低声道:“……他去闯了军营,当然没得了好……被乱箭射死了……”
小柳瞪大眼睛,夏贵妃叹道:“那边还查出了门户,说她一家是匪徒,兵士们就来抄了她的家。她家只是富裕的商人,无权无势,她的母亲上吊身亡,他的父亲远走,想越衙告状,可是后来,被杀死在了州衙门前……”
小柳愤怒:“是什么人?!什么人这么猖狂?!”
夏贵妃笑着摇头:“是郑家的一个子弟,还不是直系,只是一个远房。”
小柳看夏贵妃,“这就是娘娘为何,为何进宫吗?”
夏贵妃又笑了,柔美地点头说道:“后来,听说宫里招宫女,我就想着,宫里的皇后是郑皇后,喂呀,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哪!穿的是什么衣服呢?有我姐姐做的好吗?我得去看看呀!何况,我那位姐姐,要把我打扮成宫里的娘娘呢……”
小柳哭了:“娘娘!……娘娘!……”
夏贵妃却笑了:“你哭什么呀!我来了以后,可失望呢!郑皇后……”她抬袖掩口,笑道:“就知道穿那些红的金的颜色,俗得很!我的姐姐见了,也会看不上吧?她可计较穿衣的品味呢!我见皇上那天,穿的宫衣就是按照她教的改过了,后来陛下说,他看过了多少宫女,只有我,穿了一样的衣服,却像神仙下凡一样……哎呀,陛下也会说好话呀!跟她说的一样……”
小柳擦去眼泪,对夏贵妃行礼:“娘娘!”
夏贵妃笑着一摆手:“你行什么礼呀,你去给我弄那个膏吧。”
见小柳还看着她,夏贵妃出了口气,笑着说:“那个郑家的人?后来,贺相督管了那个案子,抓了他,判了流放。”
小柳不满:“只是流放?这么多条人命呢!”
夏贵妃点头:“他是郑家的人,要判斩刑,谈何容易呀……流放已经不错了。何况,她的父亲,是我父的好朋友啊,我父那时无法救他,一直耿耿于怀,不然也不会放我入宫,他本来想让我嫁给他盐商朋友的长子呢……”
小柳想了想,恍然道:“哦!那一定……”
夏贵妃笑笑:“那我可就不知道了……现在郑皇后病成那样,还得大冬天里在马车上颠簸,那叫受罪呀!你说,我进宫来,得了陛下这么多年的宠爱,有了我儿那么个好孩子,可是值不值呀?”
小柳使劲点头:“值了!”
夏贵妃被小柳的憨样子逗笑了:“我就喜欢你这孩子样!你去给我弄那个膏呀,记着,不能太酸也不能太甜,过去呀,是越酸越好呢,那两个孩子都喜欢吃,这次也多做些吧……”
小柳恭敬地说:“好的,娘娘。”退了下去。
太子将皇帝扶上了一辆马车,又去看了下在另一辆马车中躺着的郑皇后。郑皇后脸色青黑,在层叠的锦被中还是蜷缩成了一团。太子钻入车中,向郑皇后低声说:“母后,我们就要出京了。”
郑皇后无力地点头,示意太子靠近,太子凑到她面前,郑皇后低声说:“你跟那些人说了吗?……路上遇到勇王,一定要先下手……”
皇后这些年一直这么唠叨,太子点头,悄声说:“母后放心,孤带了郑氏在禁军里所有的人,还让人去召了马亮,他该感激孤带着他走……若是碰上,我们的人数十倍勇王所带的人马。”
郑皇后疲惫地闭眼,太子出了马车,忙上了自己的车驾,车队马上起行了。
贺云鸿刚回到衙门,就被太监来叫,让他去南城门送行并领命,他才知道皇帝和太子竟然一天都等不得,看来朝会一结束,就直接上车出宫,往城门去了。
贺云鸿急忙到了南城门,只见禁军林立,中间围着几辆毫无标志的马车,一队队的兵士们正成列出城,一个太监让贺云鸿随他到了一辆车驾旁边,贺云鸿向车中行礼,里面皇帝说道:“贺卿平身吧,朕封你为枢密副使,命你协调京畿诸卿,坚守京师。”
贺云鸿跪下:“臣领旨谢恩!”
一旁的太监递过来了一纸聊聊几笔的诏书,前面马车启动,贺云鸿后退,恭送皇帝的马车在禁军的簇拥下出了城门。
贺云鸿拿着诏书,先去吏部存了案,领了印信,然后立即写了一封信,用自己的新印盖了。又以新任枢密副使的身份写了指令,交给了宋源,嘱咐他将指令送往城中领兵之人手中,让兵士出城,把信件送往城外戎兵之处,不必接近,用箭射过去也可以。
宋源走了,贺云鸿心绪不宁,就决定去北城,亲眼看看戎兵的动静。
仿佛只在一个时辰内,京城里就更加混乱了。也许是看见禁军出城了,人们慌乱地跟随。城中心的街道上拥挤着背着包裹箱笼的人们,轿子都过不去,车辆也无法行进。贺云鸿只好带着雨石等几个家丁弃车步行,走出拥挤,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北城处,现在敌人就在城外,城防戒备比以往严格了,贺云鸿说出自己的官职,出示印信,守城兵士只让他上城,其他人都留在了城下。
贺云鸿登城北望,凝目间,觉那些隐约的军旗似乎在移动,可是距离尚远,他也无法肯定。
他看了好久,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贺侍郎?哦,该是贺副使?”
贺云鸿回头,惊讶得脱口而出:“赵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正是殿前都检点赵震。赵震二十四五岁,浓眉挑额,上唇留着一撮密密的胡须。赵震站到贺云鸿身边,看着北边说:“原来是我为陛下殿后,可是出城前最后一刻,陛下忽然下了口谕,让我留下,点七万禁军,尽早护卫夏贵妃离京。”
贺云鸿慨然:“陛下荣宠夏贵妃二十余年,看来确是不假。”
赵震点头说:“幸亏陛下想着,我方才回宫询问,才知太子皇后已经将宫中大多车驾马匹都分赐给了宫外家眷,看来是不想让宫人离城。”
贺云鸿一笑:“真是小气!夏贵妃若是想要车驾,勇王府就有。”
赵震也点头:“关键是有没有人护送,陛下让我留下来,就是这个考虑。”
贺云鸿说道:“既然赵将军要护送夏贵妃,那么何不将勇王妃和孩子一起带走?她们婆媳一直相和,我想勇王殿下也会希望将军如此行事。”
赵震忙点头:“对呀!我马上让人去通知勇王妃,准备出城!”他走开去吩咐了人,过了一会儿回来,笑着对贺云鸿说:“人说贺侍郎与勇王殿下吵翻了,现在看来贺侍郎还是念旧之人。”
贺云鸿转移话题问道:“将军留在城中了,那陛下身边的人是谁?”
赵震说:“是我的副手郁洪,可是我听说太子急召了上任殿前都检点马亮随驾出城,该是想让他领掌护驾之军。”
贺云鸿又皱起眉头:“马亮虽然在你之前跟了陛下十几年,可是从来没有经历杀伐,京城安逸,宫里连刺杀都没有过,他不见得合适。”
赵震点头:“所以我留下了郁洪,别的不说,他那时在战场上护着我从敌群中拼死杀出,我知他的脾性,真遇上什么,他不会慌了神。”
贺云鸿望着远方,问道:“禁军一共多少人随行?”
赵震看贺云鸿,见他容色俊美,芝兰玉树般迎风而立,只是神情严肃,微皱着眉头。赵震心中一阵愧疚——京城虽然号称八十万禁军,但是冗兵芜杂,里面光吃饭不干事的人何止十万,加上朝中兵士一入伍,若是干到五十五岁,就可正式退甲,年年得朝廷养金,所以军中有许多中老年军士,就是混日子等着退甲,哪里能战?童老将军带走了十万,皇帝太子又带走十万,自己要点的,是军中强兵,最后留在京城的,虽然听着好听还有五十多万兵卒,可真能打仗的,大概还不到一半。京城四墙绵长,几十万人上城,能围成了单兵线就不错了,说要坚守,哪里守得住……他这个武将行将离开,而贺云鸿一个文臣,却领命守城……
他对贺云鸿有了分敬佩,听他问起,就实言相告说:“我建议至少十五万人,可太子说,这么多军队出城,对方一见就会起疑,杀将过来,我军抵抗不了,只带十万就行。等我一发令,才发现近八万禁军已然整装完毕,我匆忙中只拉了两万人,最后交给了郁洪。”
贺云鸿皱着眉,然后冷笑了一下:“他真是打的好主意。”
赵震脸色阴着:“我那时就觉得可疑,本来以为太子就是想着逃,怕临时来不及才提早治兵,现在看来,他是想着去对付勇王……”
贺云鸿慢慢点头,说道:“所以陛下才让你回来,再带了人去,平衡住他的力量,免得他动手。”
赵震咬牙:“大敌当前,他竟然……”接着他哼道:“他动手就能讨了好吗?!就如你所说,那些禁军,没上过战场!抄个家、整治个百姓肯定绰绰有余,但要是碰上了勇王殿下的兵,他们别想占什么便宜!只是怕他会以陛下要挟勇王殿下……”
贺云鸿轻声说:“他生性怯懦猥琐,不识大局,许真做得出来。”
赵震听贺云鸿这么骂太子,竟没觉得有错,点头说:“我尽快带军去追陛下!”
贺云鸿看了看沉下的太阳,说道:“你还是去问问夏贵妃和勇王妃,看她们是否愿意夜里出城。我也不建议你夜里出城,那边是骑兵,黑夜里,我军兵将无法相互配合,又难辨路径,真打起来,定是一片混乱,对方可肆意横行。”
赵震点头说:“我会小心,一定保她们周全,勇王于我有救命之恩,末将自不敢忘。”两个人话说到这个地步,赵震明白了,笑着说:“原来如此!勇王与贺侍郎自小的交情,可不是假的!”他们是假装翻脸呀!
这个时候了,贺云鸿也不反驳了,只说道:“你方才的意思是,太子带的那些自己人战力一般?”
赵震叹气:“何止那些人!童老将军那一战,把许多人的胆子都吓破了。一提起戎兵,腿都转筋。禁军中,我赵家军的余部也许能坚持一时,其他的,真遇上了北朝,别说十万,就是二十万,都怕不支!在北方,我朝二十八万人,不就是被这区区一万铁骑冲垮了吗?”
贺云鸿严肃地看赵震:“赵将军要明令各方保密,不可将皇上出城之事泄露。”
赵震忙说:“正是!我已在禁军中下了封口令,其他大臣们并不知道陛下和太子都已经离城。其实陛下和太子的确行动迅速,朝会后一个时辰就出城了。后宫只有皇后随行,太子都没有告诉康王端王和安王,东宫只带了太子的嫡长子,皇家马车不过四辆。”
贺云鸿转头,又一次眯眼看向远方,思忖着说:“若是敌军还只是一万,倒该无事。这些天,城中出去了许多人,还没有人被截杀过……”
赵震说:“是啊,去南方的路上全是车马行人,就是他们突然发作,包抄京城,一万人能拦住多少人?只要那后续的三万铁骑这几天不要过来就好……”
贺云鸿突然扭脸看了赵震一眼,他眸光犀利明锐,赵震经历过沙场,可还是被刺得一愣,然后干笑了一下:“嘿嘿,我是粗人,说话不讲究。”他对贺云鸿一行礼:“我这就去宫中见夏贵妃,看能不能马上出城!”
贺云鸿再次看向北方,渐深的暮色中,北朝的兵营显得格外阴暗。贺云鸿胸中一阵无法遏制的战栗,他暗暗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语气平静地说道:“我现在回府准备一下,如果有什么敌情,赶快让人告诉我。我明天就在这北城下找个地方住了,也好与各方联系。”
赵震对贺云鸿说:“我会转告守城禁军和京畿府尹那些人,与你联系。送夏贵妃启程前,我会让人给贺侍郎送封书信,给你介绍下留在城里的禁军中一些可靠的人。”
贺云鸿举手行礼:“多谢赵将军了。”
两人作别,贺云鸿下了城墙。雨石等几个人正蹲在背风的墙根下,贺云鸿对他们招了下手。雨石等忙跑过来,贺云鸿示意了下相府的方向,雨石哀叹:“公子!我们还得走回去?!”
贺云鸿其实也已经两腿酸痛,可是表面还是淡然地说:“留个人在附近找间房子,以后就不用这么天天走。”
雨石将身后的两个人推开:“你去你去!给公子找个歇息的地方,这么走我腿要断了!”
天已经黑下来了,贺云鸿说:“快点走吧!”雨石小跑着领头开路。
城门关了,街上的人少了些。寒风阵阵,人们的嘴里哈出白气。雨石扭头说:“公子,你饿吗?”
贺云鸿左右看看,问道:“有卖吃的店铺吗?”
雨石摇头:“没有,连粮店都关了……”
贺云鸿咬牙道:“那你问什么?!真是废话!”
雨石不敢说话了,几个人一路默默地走,旁边有人公然抢劫路人,甚至破门入民居,见贺云鸿穿着官服,自然不敢接近。贺云鸿已经饥寒交迫,没力气管他们,只盼着早点回到贺府,能喝口热水。
到贺府门前时,天已经漆黑了,贺云鸿是被雨石和另一个小厮扶着走入大门的。一进门,雨石就大喊:“快抬软轿过来!”家丁们都跑来,把贺云鸿架上软轿,贺云鸿有气无力地说:“去……去请二公子……”
一个小厮说:“二公子一直在公子院子里等着您回来呢。”
贺云鸿不再开口,到了他的院子里,被人连架带拖地送入书房,原来等在那里的贺霖鸿见了,吓得忙起身帮着将贺云鸿扶着坐在椅子上。他一摸贺云鸿的手冰凉,忙倒了热茶,贺云鸿颤抖着手接过来一口喝了,才缓回了些气。雨石忙喊:“快快,给公子上热汤!多来几个火盆!”
屋里的人们来回乱跑,贺霖鸿亲自进内室,抱出被子来给贺云鸿围上了,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给贺云鸿端着火盆进来的雨石说:“就是冻的!我们从南城门走到北城,公子在北城头上站了半天,又从北城走回来,还一直没吃东西……”
贺霖鸿骂道:“一群笨蛋!你们怎么不给他带大毛衣服?不带上些吃的?”
雨石一个劲儿作揖:“谁知道路上没法行车呀,谁知道店都关了……”
贺霖鸿说:“快去请郎中!热姜汤!”
贺云鸿终于能说话了,摆手道:“郎中就算了,给我些姜汤,弄些粥来,让他们去忙,我有事和你谈。”
贺霖鸿将人一连声催促出去,搬了椅子坐在贺云鸿身边说道:“幸亏我们买了粮食,今天市上已经买不到粮食了。地倒是便宜得像白给了,我实在忍不住,今天让人买了二十几处地方……”
贺云鸿虚弱地说:“你将地契都给我,你准备带着家里人出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