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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欣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算计了,还是每天练武,吹笛。转眼就到了元宵之夜,凌欣说了要带着一帮青少年去买东西,自然要出门。
白天怕人认出来她不方便上街,元宵夜是晚上,她该不那么显眼。即便如此,凌欣还是穿了一身黑色短打男装,梳了男式发髻,在上唇用眉笔画了个杜轩那样的小胡子。凌欣过去出山时也经常着男装,大家觉得很自然,就是出去时的称呼要变一下,不能叫“姐”,而是要叫“哥”了。
诚心玉店门脸不起眼,可是在闹市末尾,也是灯街的起点。一出店门,就已经有了灯谜或者小食摊子。越往闹市方向去,就越热闹,越拥挤,各色猜谜的灯笼接连不断,种种餐饮冒着食烟。
对着诚心玉店的一间大酒楼的顶层雅间,七天前就被贺相府定下了。天才擦黑,一身暗蓝锦绣衣衫的贺侍郎就坐在了临窗的位子上,在窗户的阴影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街道。几个家人守在外面,不让人进入打扰,但是不会阻拦匆匆而来的贺家二公子贺霖鸿。
贺霖鸿进了门,笑着说:“灯都不点?你对家里说去见朝官,对朝廷那边说家中有事,准备在这里坐一晚上吗?今夜那边街上有舞龙,皇上太子都要出来与民同乐呢。”
贺云鸿脸依然朝着大街方向,说道:“父亲现在已经往那边去了,看时候差不多了,我怎么也得过去照一面。”
贺霖鸿站在窗边往外看:“你等了多久了?你肯定今天她会出来?”
贺云鸿带着丝不屑说:“今夜是元宵节,京城最热闹的夜晚。到处是食摊,杂耍,你说了,那边还有舞龙。就是她不想出来,她的那群山寨小……子们也会撺掇着她出来的。”
贺霖鸿嘿嘿道,“你是不是想说小贼呀?!你对他们倒是看得明白。”边说,边在贺云鸿对面坐下,说道:“明日开朝复印,我的几个江湖朋友也过年回来了,月底该能准备好了,你打算何时动手?”
贺云鸿毫不犹豫地说道:“二月二青龙节,童子开笔,大哥的孩子要办个仪式,母亲大概会想借机邀请许多女子前来……”
贺霖鸿低声笑:“让你过过目?你的桃花运一直很旺,可谁能想到最后的正缘竟是个桃花劫……”
贺云鸿皱眉:“你传话过去,就说勇王妃会过来,这么简单的事该不用我提醒你。”
贺霖鸿瞪大眼睛:“要邀请勇王妃?那她若看见母亲给你选……”
贺云鸿闭气:“谁说要邀请勇王妃了?”
贺霖鸿又明白了:“你是让我去骗人呀!你不怕她去勇王府那边核对吗?”
贺云鸿鼻子出气:“她没那么多心思。”
贺霖鸿赖皮地说:“那万一呢?”
贺云鸿有些不耐烦:“那就只提前两天告诉他们,而且,让她前一天就入府,说一早就会有人前来。”
贺霖鸿笑着摇头:“你是想让她在众家闺秀前救你吧?倒是为她铺垫得很好呀。到时候,那么多人,能挺身护你的,该只有她一个吧?你再当场表示下感激,哎呀!那些女子们都得收心了,你为她日后免了许多恬噪呀!”
贺云鸿语气不耐地说:“你让护卫和刺客协调好,别真伤了人。”
贺霖鸿说:“当然,但是会有许多鸡血,你不要点儿?”
贺云鸿厌恶地皱眉,贺霖鸿笑着看向街道,说道:“我给你定的位子不错吧?上次梁寨主说递信儿到诚心玉店旁的点心铺子,那该是他们的暗桩所在吧?”
贺云鸿哼哼冷笑了一下,“只是暗桩?她会那么知足吗?”
贺霖鸿歪头问:“你今天的火气怎么这么大?”一开口就呛头呛脑的。
说话间,诚心玉店旁的窄巷子里走出了一队人,都是青少年,领头的是个中年人,后面跟着个小胡子,可是贺霖鸿还是认出了是凌大小姐,他失声笑起来,瞥着脸色阴暗的贺云鸿问道:“你还真说对了!这不都出来了?那巷子通往何处?”
贺云鸿几乎是咬着牙说:“那头通往河边,巷子里面有几户人家的入口,这一片的宅子,九个院落,包括诚心玉店的地宅,都在那个姓杜的仁勇校尉名下!”
贺霖鸿喔地一声明白了:“这么大一片地方……诚心玉店是云山寨的呀!天哪!云山寨好有钱呀!”
贺云鸿紧闭嘴唇,屋子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的亮光,他的脸色在暗影里显得很阴沉。
贺霖鸿却没注意到,拍了下手:“云山寨买下了这片区域,这诚心玉店两月前开张,生意火爆,可凌大小姐除了勇王府的嫁妆多一枚钱都没带!这明摆着她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了后路!”
他悄悄看看脸色黑冷的贺云鸿,心里很理解三弟的憋屈——凌大小姐从头就存了外心呀!这哪里是嫁入夫家?这简直就是来探探敌营贺府啊!水深水浅试一试,成了就留下,不成人家一转身,离开了!京城里大宅大院都买下来了,照样生活,还没有贺府那堆麻烦!三弟肯定也看出来了,难怪气成这样!这家伙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主儿,他可以不洞房,但是凌大小姐不许存外心!他一向就是这么不讲理!
贺云鸿盯着街道,那帮小山贼们一个个摊点地看,有人指了糖葫芦,小胡子说了几句,呼啦,小摊上插的几十支糖葫芦就被七手八脚地拔光了,走在最后的正是他们方才说起的“地主”杜方,他笑呵呵地掏钱。其他小贩们见了,都使劲吆喝,叫他们来摊上看看……
贺霖鸿看着这些人一路走一路买东西地远了,摇头说:“诚心玉店是京城唯一卖蓝玉的玉店,勇王送给宫里的蓝玉,据说就是这里买的。现在虽然断货了,可在里面订了货的人已经上千。蓝玉在京城有价无市,那天我听母亲提了蓝玉,梁寨主也说起水蓝玉,他折了一支白色的簪子,莫非那对簪子的另一支是蓝玉的?我当时心烦意乱,怎么没有打开看看?可以摸摸蓝玉是不是他们说的入手清凉,有养心宁神之效……”
贺云鸿轻叱道:“有你什么事?你乱摸什么?!”
贺霖鸿没理会他的恶劣口气,想了想,恍然道:“如果梁寨主真的给了你一支蓝玉簪,那是在给你递话呀!京城哪里有蓝玉?云山寨主能拿出蓝玉来……他是不是说了些他是专门给你做的之类的话?你怎么没明白?!”
贺云鸿在黑暗里默不出声,贺霖鸿嘻嘻一笑:“当然啦!你病了呀!”他从小被贺云鸿比得快成泥巴了,现在得了机会,终于能踩这个弟弟一脚了!他很满足地看着贺云鸿笑:“她那时说富贵荣华只是她不要而已,看来没有说谎。她若是把这玉店做大,再有那层勇王的关系,肯定能成皇家特供,再加上豪门追捧,她转眼就能成为京城的富豪。”
贺云鸿终于哼了一声:“她并不想!”
贺霖鸿夸张地摇头叹气:“这么好的生意,她怎么不想呢?”
贺云鸿语气鄙视地说:“因为她懒!”
贺霖鸿哈哈笑起来:“听听!她该引你为知己了。”
贺云鸿看着远去的那群“山贼”,轻轻地说:“除了我,她再找不到能降服她的人了。”
贺霖鸿瞪大双眼:“你就这么自信?这是个肆意妄为的女子,你肯定日后能镇住她?”
贺云鸿推案而起:“何须日后……”他离开了雅间,贺霖鸿追着他,“你要去哪儿?”
贺云鸿头也不回地说:“去父亲那边。”
贺霖鸿与他出了酒楼,却发现他往凌欣那方走去,就跟上他的步履,低声说:“去父亲那边?这可是绕了远儿了……”
贺云鸿不说话,不久就到了凌欣带领的那帮人后面,那些人正指点着灯笼猜谜,他们从山寨来,哪里见过京城里流行的文雅灯谜?而凌欣最不喜欢猜谜,十年来,文字一直是她的弱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总也不对:“是山峰?”“不是。”“这个,是野猪?”“不是。”“这个是雪字吧?”“不是。”……
贺云鸿超过这些人,只在凌欣附近,轻蔑地鼻子出气哼了一声,目不斜视,步履从容地走了过去。贺霖鸿见凌欣果然扭头看来,忙低下头,强忍住笑,跟上贺云鸿的步伐急忙走开。
众多的嘈杂中,凌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听到了贺云鸿那声低哼,脑子里还没有明白过来,头已经不自觉地转了过去,果然看到贺家兄弟从身后走过,贺云鸿脸向着前方,可明显是看到了自己,还听见这帮猜不出谜语的话语,表示看不起。凌欣气得咬牙,差点告诉周围的兄弟们,让他们追上去把那个可恶的家伙打一顿,可是她自然有这个自控力,不会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毁了大家的元宵夜!
我们两个人已经没关系了!我可不生气!凌欣深吸了一口气,瞄着贺云鸿走远了,才笑着说:“走吧,别瞎猜了,我们去那边买糖人儿,一会儿去看看舞龙。”大家一声应了,拥着凌欣走了。
次日开朝,贺家父子重上朝会。大家不那么专注贺相,倒是对贺侍郎极为好奇。他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前来道贺或者问候。吏部中人更是时时察言观色,总想从贺侍郎那带着丝浅笑的表情中读出更多的内容。可惜贺侍郎不愧少年老成机敏隐忍之人,虽然年关时大病,露了弱处,可是再回来,就已经盔甲齐备,开口说话行事,又变得无懈可击,只是在吏部处理事务时,处理那些对他讥笑不敬之人,多了几分狠厉,让人吃了亏却无从说起。
贺府里,姚氏还是恹恹的,在后宅静养。
贺相就是住回了后宅,也不再进姚氏的屋子,让人布置了另一间卧室,两个人正式分居了!
这场冷战谁也不低头,小辈们只能站旁边,两边不得罪。大家心里其实挺胆寒的——三十多年的婚姻,只一次吵架,就没了亲近!这次,贺相明显下定决心不妥协了,三个儿子,老大贺雪鸿一向拙嘴笨舌,除了些照搬书本的话,不会两边劝和。贺霖鸿这次却是恼了母亲,觉得母亲该得些教训,自然也不安慰姚氏。而贺云鸿虽然还是如以往般对姚氏温和应答,但是在父母关系上,却闭口不言。
姚氏心中好苦!她其实想让孩子都去说说贺相,让他来见自己服个软。可是这些人怎么都装聋作哑呢?!她天天对前往问安的贺云鸿抒发自己对山大王的愤怒,可是贺云鸿应着,也没见他去为自己干了什么!
姚氏急于要做些事,来验证一下自己依然是贺府老夫人这个事实。
赵氏因上次搜查之事,引起贺相极大不喜,觉得她不识大局,违拗长辈。贺相不可能教训儿媳妇,就把贺雪鸿好好地说了一顿,还说要让罗氏接下部分家务,不容赵氏再统掌相府。贺雪鸿回去自然责备赵氏,赵氏气得哭了几天,交了几处无关紧要的印信,平时行事低沉了许多。可她再怎么郁闷,大儿子的开笔礼也是要办的。
一般来说,读书人要行四个礼,即开笔礼、进阶礼、感恩礼和状元礼,其中,开笔礼是人生的第一次大礼。开笔就是开写文章,表明开始正式的学习。童子在二月初二,拜孔子像、听老师讲人生最基本的大道理,再得赠儿童文房四宝等。二月初三为文昌(主宰功名之神)诞辰日,该日文人学子要敬奉文昌星宿,求科举登第……总之,是要趁□□方起,行读书风雅之事。
赵氏请了几家与贺府有旧,门第相仿的同龄童子前来,一同举行开笔礼,图个热闹,也让孩子们从小相识,结成学友玩伴。
姚氏一听,就觉得让自己展示能力的机会来了,她果然让赵氏也邀请些有未婚女儿的夫人们前来观礼。既然那个山大王已经离开了相府,那这婚事肯定不成了。贺相虽然不理自己,但是自己还有责任的!那时贺云鸿说了,六个月后就休弃那个女子,想来没变。那得开始准备了,休了那个山大王后,赶快给贺云鸿娶个媳妇!
大家都是社交达人,贺府的请柬一出,众人就明白了:贺家三个儿子都已经娶妻,长次子两家的亲家都是权势中人,贺老夫人断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让未婚女子来府,为那两个儿子添加女眷。这明摆着是想给贺府三子贺侍郎找人了。大家联想起凌大小姐嫁入贺府后,不曾以贺三夫人的身份,参加过一次喜宴周岁宴寿宴及笄礼等等任何社交活动,谁都能肯定贺家的确不喜那个山大王,完全不让她露面,贺老夫人这是要取而代之了。
虽然贺云鸿已经有了正妻,但京城谁不知道贺云鸿是贺老夫人心爱的儿子,而贺云鸿也是有名的至孝之人,对母亲从来全心奉承,不加违背。人们都觉得如果是贺老夫人为贺云鸿挑选的,那么进府后,一定能彻底排挤掉那个山大王,不是正妻,胜似正妻,独占这位京城首位的俊美郎君。虽然贺家在朝堂上不如往昔有风头,可是贺相掌握朝纲二十载,各部都有他的嫡系,还有许多人站在他一边,况且,富贵险中求,想与贺府联姻的,实在不乏其人。连原来贺老夫人中意的刑部尚书之女,萧大小姐,也羞羞答答地同意与母前来。萧家是世家名门,根本不会将女儿嫁为妾室,此中深意,人们均能领会……
凌欣自然不知道贺府的情况,她与杜方商量,想让他带着一半人先回山寨,自己和离后,再领着其他人回去,可杜方说不放心,既然贺府动过一次杀机,很可能会再下手,还是大家都在京城的好,反正就剩四个多月了,到时候一起走就是了。
于是凌欣还是住在玉店后,她设计的密院已经完全建成,四周是房屋,只能从屋中暗门进入院子。这里是她与姑娘们的居所,她一吹笛子,四周的院子都能听到,谁也跑不了。
年关过后,新的抵报官报也陆续出来了。凌欣读了一些,觉得看竖版繁体字很吃力,就让人给自己念,算是让这些青少年们补习一下文化课。于是这又成了院子里另一个扰乱人心的所在。一听凌欣找人念抵报,青少年们就又找借口出门,表示受不了听那些文绉绉的乏味东西,也正好逃避被抓住念报。
正月底,贺府那边突然传来了信,说二月二日有开笔礼,勇王妃要带着孩子来观礼,希望凌欣前夜住入府中,次日与府中妇人们一起迎接勇王妃。
凌欣看了觉得没什么,不就是去住一个晚上吗?自己也想见勇王妃,到时候可以聊聊天。
梁成看着条子:“要住一夜?”
杜方说:“那我陪梁姐儿去吧。”
梁成点头说:“好,我也去。”
凌欣说:“那怎么成,这里要有人守着,真有什么事,不能让人在贺府把我们一锅端了。”
梁成大叫:“姐这么说,我还能让你去吗?”
凌欣笑起来:“哪儿那么多事?!他们府里就是想把我赶走,再给贺三郎娶门亲,我已经同意走了,贺三郎也写了和离书,这婚事已然作罢,他们为何还要给自己惹麻烦?杀了我有什么好处?勇王那边能高兴?贺相该是个明白人,绝不会做这种赔本儿的买卖,以前的事,是贺老夫人瞎胡闹,她有心疾,我想贺相是不敢和她细讲这其中的利弊,才造成她一个劲儿地想拿捏我,总不能得手,就想杀了我,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梁成怒道:“这有什么可以理解的?!贺三郎那个家伙在里面肯定没起好作用,帮着他娘推波助澜,手段下流!是个小人!”
梁成与凌欣姐弟感情亲密,他知道姐姐误了婚期,心里本来很担心。后来姐姐得了好婚事,他一心为姐姐高兴,虽然不舍,可还是欣然来送嫁了。却谁知对方是这么个坏蛋!对他姐姐不好!还骗了他!梁成这个恨!提起贺云鸿真是没好话!
可凌欣现在心情平静了,倒是觉得如果对方不怎么样,那不就是自己的眼光差吗?两个人无缘是一回事,但是自己要是喜欢上了小人,那自己的频率和感应不也就很低级吗?何况贺云鸿说到底,也就是不爱她!人家有这个自由呀!自己对那些自己不爱的人,不也是一甩手扔垃圾桶里?
凌欣笑着摇头:“照勇王妃的话,贺三郎是个很明白的人,他就是不喜欢我,也绝对不会把我往死里逼。他那个性子,肯定是不理我,把我冷落在一边,就像他们开始说要我另居别院,他该不可能主动设计来栽赃,顶多是把簪子给他母亲,撒了个谎……”
梁成说:“撒谎就是个小人!思想阴暗,不择手段的小人!”
凌欣哈哈一笑,知道梁成因为簪子的事非常不喜欢贺云鸿,骂他解气,可怎么也没想到梁成也许说对了什么。
大家商量决定,凌欣带着四个小姑娘,杜方带着四个少年,一起去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