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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民南下,李信率军北上,所经之处尽皆荒凉,直如千里无鸡鸣一般。冀州县城被焚掠一空,深州县城也是一片残垣断壁,到了饶阳还是满眼的狼藉。不见一个大明百姓,也不见鞑子半点踪影。
撒出去的探子陆续回报,方圆几十里内竟然没见半个鞑子。
李信顿觉奇怪,大伙也是一脑门子雾水。
“哈,哈哈,多尔衮要抛下本王独自出关了!”
连日来一直疯疯癫癫沉默寡言的豪格突然来了一嗓子,这倒提醒了李信,之所以一路北上都没见到过鞑子大军,最大的可能就是多尔衮北上了,可仅仅攻下一个小小的高阳便走,似乎得不偿失吧?
被捆在马上的周瑾早就注意到了和他一样待遇的豪格,不过此人似乎精神出了点问题,也一直没有机会探听此人来历,今儿一张嘴就是本王本王的,倒是把周瑾惊的不轻,就是疯子也不能一张嘴就犯忌讳啊,再看李信似乎也不管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周瑾的驴脾气又上来了,“喂,李……李教习,那疯子胡言乱语,你也不管管?”
陆九一直本在周瑾身后,双腿轻轻一夹马腹,战马紧跑了几步,来到周瑾身侧。
“你可知此人姓甚名谁?”
“本官哪里知道!”周瑾没好气的瞪了路就一眼,比起李信来,他更看不上陆九,这厮简直就是地地道道的山贼,对了他本来就是马贼。
陆九不以为意,身子倾过来,一字一顿的道:“爱新觉罗豪格!”
“爱新觉……”
周瑾先是无意识的跟着重复了半句,紧接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道:“豪格?”
许是这一声调门高了,周围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向周瑾。这周围的骑兵都是李信陆九的心腹,自然了解那豪格底细,周瑾却觉得实在匪夷所思。
“这,这怎么,怎么可能是豪格?不会是冒充的吧!”
豪格似乎受到了侮辱般的反唇相讥:“那马上的罪囚休得妄言,本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来冒充之说!倒是你这蠢材有眼不识金镶玉。”
紧接着豪格对着周瑾破口大骂,说的他哑口无言。
周瑾此前十数年虽然当的都是字码绿豆大小的官,可从来都是受人敬仰尊重的,自打和这李贼遇上之后连番受辱,恨得他几乎咬碎了满口牙齿。只是,周瑾急怒攻心,掉了两颗门牙的效果便显露出来,说起话呼呼漏风,之前可以掩饰的形象毁于一旦。
“士可杀不可辱,李贼速速杀了我吧!”
周瑾的思想逻辑也着实奇怪,他和那疯子拌嘴,说不过人家倒来拿李信出气。
陆九绝不惯着他,立即命人将一团破布塞到周瑾口中。两名军卒只几下便将其制服,周瑾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口中喝喝作响无奈含着一团破布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一张老脸憋的通红。
陆九在一旁看的这个解气,当初就是这厮百般为难十三哥,今儿到要叫他尝尝受人欺凌的苦头。但这种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恐怕一辈子也难以明白啊!
与此同时,李信也发现了陆九又在欺负周瑾,赶紧出面制止,周瑾的确讨厌,教训教训就可以了,人家好歹也是朝廷八品的命官,不断的折辱他,万一受不了,再折腾出,精神创伤就不好了。
李信亲手将周瑾口中的破布团抽了出来,呵呵笑道:“教谕大人受苦了,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都是粗人。”
周瑾本是想将几个人再骂一通过过瘾,可李信如此说,以自己读书人的身份,与他们一般见识不是跌了身份么?是以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看到一旁瞅稀奇的豪格,像看猴子一样瞅着自己,周瑾本来压下去的火又腾了起来。
“本官且问你……啊……”
陆九搂头给了周瑾一巴掌,“跟谁本官本官的?叫将军!”
周瑾怒目而视,这回他犹豫了,没有轻易的骂出口,他不怕挨揍,却是畏惧这种精神上的折辱,就是再硬的好汉也懂得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运了半天气,最终还是憋了回去,一声不吭。
陆九却不依不饶,又是一巴掌朝脑袋顶拍过去。那周瑾也是挨得打多了,反应也快了不少,一偏头躲了过去,但却没料到陆九反手又甩了回来,正结结实实拍在他脸上。
“你不是有话要问么?怎么不问了?”
李信心里装着事懒得理会这俩人,刚准备催马离开,却听周瑾道:
“教习可是要回高阳?请一定寻着,寻着阁老下落。”
李信没有回答,催马去了队伍前方,高阳无论如何都要去的,他在等派去高阳侦查的探马。终于,临天黑时,探马回报,高阳城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如今已是一片白地,一座死城。
难道鞑子屠城了?李信的心揪了起来,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他曾问过周瑾城破时的情形,是鲁之藩令军卒强行架走的孙阁老,他也在第一时间便跟着突围出去。民夫百姓们也跟着出来不少但终究有超过半数的百姓留在了城内,这些人究竟是生是死,实在难料。
李信还有更担忧的,鞑子大军似乎人间蒸发了一般,多尔衮和杜度究竟去了哪里?一路摸索,连夜行军,终于在子夜前赶到了一别旬月的高阳。
天边一轮明月散发着冷厉的光辉,残垣断壁与弥漫在空气中仍旧未散的烧焦气息,时刻提醒着李信,此处已经人物皆非。他曾寄希望改变历史的水泥城墙也已经被毁成数段,满城百姓不是逃往便是与整座城化为灰烬,孙承宗生死不清,下落不明。
李信内心当中突然升出一丝迷惘,这是自穿越以来从未有过的。他以为智机在握,却不料想历史的车轮绕了个大圈子以后,又拼命的往原本的轨迹上奔去,自己想去阻止还来得及吗?
……
朝阳初升,金色光辉涂满了北京城墙,使之巍峨而又雄壮。可与这极不相称的是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大明京师正经历着一波又一波潮水般的攻击。
被驱赶蚁附攻城的有投降的明军,还有大明百姓,这是鞑子的一贯招数,城墙之上新换上的监军太监,沉着而又淡定,北京城墙高四丈五尺岂是那么容易被登顶的?
滚木雷石落下,顺着云梯攀援而上的蚁附大军纷纷跌落城下,这些人绝大多数一个月以前还是大明的子民,但现在他们已经从了鞑子,攻击大明的京师,他们就是贼,监军太监没有一丝怜悯之情,他扒在女墙之上,眺望远处大纛,那底下就是多尔衮吗?你就这点本事了吗?
突然,监军太监的瞳孔猛然收缩,一排排巨大的铁炮被推到了阵前,这,这不是红夷大炮吗?他曾去辽东监军,自然识得此炮。红夷大炮一炮打出去三里之内尽皆糜烂,鞑子又从何处得来的红夷大炮?他的情报里可没有鞑子还带着红夷大炮这一说啊!
红夷大炮隆隆之声,将监军太监震了个心神俱颤,六神无主。
紫禁城内,早朝已散,大明天子朱由检特地将杨嗣昌留了下来,商讨眼前局势。鞑子就在城外,身为大明天子的朱由检寝食难安。再者,被鞑子几次三番打到京城之下,这是大明王朝前所未有之事,他实在愧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杨嗣昌虽然能出谋划策,却不是带兵的将才,鞑子兵临城下,他自问以京中营兵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若让他拿出什么可以退敌的法子,也只有召集天下所有兵马勤王了。
早在月余之前,皇帝便已经下诏责令天下兵马勤王,但绝大多数的地方总兵都推诿不前,直至今日还在摇旗观望,这些杨嗣昌心知肚明,却不愿说与皇帝听。说了也是白说,京师中枢对地方兵马的掌控力在数次鞑子入关后,已经一次又一次的被削弱。
如今可用之兵一为辽东关宁军,二为陕军。可关宁军在蠡县一战被多尔管全歼,监军太监高起潜下落不明。若是关宁军尚在,他多尔衮又岂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进攻北京城?
洪承畴孙传庭的陕军战力不下于关宁军,常年与流寇决战,亦是练就了百战之师,但却是万不得已不能调动。鞑子犯边,不过是疥癣之疾,流寇荼毒数省,才是大明王朝的心腹之患,一旦调走洪孙二人,流贼不能斩草除根,他日复燃还有谁能收拾这天下残局?因此,朱由检直到现在也不同意将两人调来京师。
可现在北方精锐尽失,除了调洪承畴孙传庭入京再别无他途。
突然龙龙之声传来,朱由检讶然。
“何处放起了爆竹?”
杨嗣昌脸色巨变,他听出来了,这绝不是爆竹,而是大炮!
“万岁,依臣听来,不是爆竹,是大炮,红夷大炮!”
“有红夷大炮守城,京师无忧矣。”
朱由检语调轻松。杨嗣昌却知道,京营虽有铁炮却不是红夷大炮,并且京营的老爷们也不会使用这种火器,能熟练使用的唯有关宁军而已。
“万岁,京营不善火器,这红夷大炮八成,八成是鞑子的……”
“什么?”
“万岁,万岁,鞑子用红夷大炮轰城了……”
小太监急吼吼的赶来报信。
朱由检大惊失色,沉默良久才道:“调陕军北上吧!”
杨嗣昌领旨,朱由检则无力的靠在椅背上,疲惫的挥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