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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听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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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椒兰殿,长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是眉宇间笼着那抹忧色,却并未消散。

    每次和黄贵妃对话,都需要她调动起全部心神去应对。甚至比面对孔方楚时还要心累得多。

    “殿下……”

    倚着墙根站着的蕊枝一见她出来,连忙三步并两步地走了过来,目光下意识地朝院内望去。

    “听本宫一句,”长风道,“今晚有多远躲多远。离近了……会丢命。”

    蕊枝登时一个激灵。

    长风言罢,朝她一伸手。

    蕊枝连忙把自己手里的灯笼递给长风。

    长风抬脚远去。

    来时身旁还有蕊枝,回时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长风手握安息香,倒并不如何害怕。她记挂的是寒食——

    不知道他因何会中断计划?

    虽然相识之日尚短,但她能够看得出,寒食是一个分得清轻重的人。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一个他也无法应对,而自己一时间无法想见的变故。

    行至御花园,长风停下了步伐,抬头望了眼让她一举拿下越湖殿主位的忘荃亭,拢了拢身上的孔雀裘,提着宫灯拾级而上。

    月光柔柔地洒了下来,却令她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清。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

    长风不是伤春悲秋的墨客,却忍不住在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时,回头望月念出了这一句。

    这是辛弃疾这个豪放派不并多见的一篇婉约词。

    在吟月的名篇中更是不那么起眼。远远没有苏轼的“明月几时有”传颂度高。

    可是,此时却最贴合她的心境。

    “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

    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

    飞镜无根谁系?嫦娥不嫁谁留?

    一连又是三个问句,用的正是屈原的《天问》体赋。

    不思乡,不怀人,不吊古。

    而是紧紧抓住黎明前的刹那时间,连珠炮似的对月发出一个个疑问。

    只可惜,月照千古,却不为任何一人解惑。

    神佛亦如之。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

    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

    辛弃疾借皎洁圆月来象征南宋江山,并对它的命运忧心忡忡。

    正如此刻长风对于巫越的心情。

    她是真的怕天颂如“万里长鲸”,纵横触破巫越这座七宝玲珑塔。

    可是很多事情,并不会因为怕而不来。

    她能做的,只有尽力阻止。

    如果阻止不了,那她便只能随着那座坍塌的玲珑塔一同化作碎砾,被碾为齑粉。

    “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

    蛤蟆会水,那月宫里不会游泳的玉兔又该怎么办呢?

    “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暗潮汹涌,比见于表面的风波更危险,更教人防不胜防。

    长风哪里不知道:在私欲面前,没有人是真正的盟友。

    七公主不是,而黄贵妃更不是。

    可现在最有可能帮助长风达成目的的人,便是她了。

    所以明知是与虎谋皮,也得佯装不知地往前推进。

    黄贵妃和她商定,由她请来孔方楚,哄他喝下一杯加了料的茶。

    里面不会是剧毒,但是却会让人在四、五个时辰后手脚软绵无力。

    待长风将七王子送出宫后,药效刚好发作。

    那时再由长风支来临华殿的人,来禀报七王子失踪的消息。

    孔方楚情急之下,必会想着去往临华殿。奈何身体支撑不住,只得先命近侍杨公公带人先去一探究竟。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阖宫的注意力便会放在一件事上:寻找失踪的七王子。

    黄贵妃对长风道:“届时陛下身边虚空,那时你便赶过来帮手,必然能探问出兵符的下落。”

    而那时,自己也就彻底没法摘干净了。可黄贵妃却能用一句“被迫”洗白,转而成为和孔方楚同一量级的受害者。

    日后无论帮七王子夺位成功与否,孔方楚念在儿子的面子上,都会放过贵妃一马。

    唯独不能被原谅的人是长风。

    可那又如何?

    长风淡淡一笑。

    “吾将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她又低低地沉吟了一句。

    原句是“男儿到死心如铁……”

    亦是辛弃疾的词。

    或许,当年诗人也曾这般自问自答。

    长风虽不是男儿之身,但也有着不拔之志。

    对月她会抒怀,却不会双手合十祷祝。

    唯有自渡。

    待思绪清明之后,长风便也不再蹉跎,起身离开了忘荃亭。

    “方才亭上之人是谁?”

    假山里传出一道极轻微的少年声音。

    “瞧那身上所披之物,当是长风公主无疑。”

    另一道低沉的中年人声音答道。

    微一闪身,走出假山的是一个灰衣道士。

    瘦脸长须,头上无冠,仅插着一根黑檀子午簪。

    “道长,你怎么……”

    少年低低惊呼,却见对方朝自己做了个“请出”的手势,“放心罢襄王殿下,此处除你我之外,已无第三个人。”

    少年犹豫了一瞬,随之也走了出来。

    正是赵蘅。

    此时一身青色棉布道袍,自是为了低调潜行。前日的那身白,不仅在夜色中瞧着乍眼,更是怕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龙涎香暴露身份。

    他一向都是吃一堑,长一智的。

    赵蘅强忍着才没有再去触碰额角的患处。

    那里现在不已经鼓了,但是眼睛却肿了。眼眶与额角共效于飞,一同呈乌紫状。

    看了数位大夫,都言是淤血阻塞所致。

    交待了他要静养,可他只要一看见镜中本相,哪里还能端住那个“静”字!

    直恨得牙痒痒。

    即使是做梦,又想着梦回那一刻,反制住那个心狠手辣的小女子,报一箭之仇。

    “长风公主———”

    他迫使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实,可片刻后却又一个激灵,“六公主长风?”

    那个小妮子不就是什么长风公主的奉茶宫女么?

    灰衣道士却另有所思,点了点头,捋着胡须道:“贫道不才,耳力甚佳,因此听到了她口中吟颂的词句……”

    赵蘅也听见了。不过却是断断续续的残篇。

    清晰入耳的不过“去悠悠”、“嫦娥不嫁”、“恍惚使人愁”三句。

    “不过是个吟风弄月,伤感怀愁的小女子……”他唇边泛起一丝轻嘲,“小国寡民,能养出什么大气的人物?”

    所谓公主,不过尔尔。

    “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