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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逍遥心道:“原来皇甫大哥一直暗中相随,却又怎不早些现身?他身上带有各样伤药,倘若早来一刻,说不定师父便不会死。”不过这念头一闪即逝,毕竟林镇南受伤极重,皇甫英并非神仙,要他起死回生,实在不大可能。说道:“害我师父之人,就是林天南那狗贼!”蓦地里一股恨意涌上心头,跳起身来,怒道:“大哥,我我这就去杀了那狗贼!”皇甫英叫道:“且慢!”
双臂张开,将他拦住,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也不用急在一时。眼下李大侠生死未卜,找到水灵珠才是大事!你难道全忘记了?”
李逍遥大声道:“师父呢?我师父就白白死了不成?”皇甫英道:“兄弟,那林天南名动天下,武功极高,你想要报仇,只怕还须练上几年功夫。咱们先救李大侠,再商议报仇之事。常言道:事有轻重缓急。这其中的先后、利害可万万颠倒不得。”
李逍遥给他说得哑口无言,颓然坐倒,眼看林镇南死去的惨状,忍不住又是一阵悲从中来。皇甫英不欲他太过伤心,拉着他走出十余丈远,找了一块大石,相对坐下。
李逍遥慢慢将仙灵岛娶亲、苏州城入赘之事说了一遍,皇甫英点点头道:“原来那姑娘是黑苗族的公主,这可真想不到。
苏州城外你给人擒住之时,我便在暗中窥视,见这其中似乎牵涉到牵涉到那个儿女私情,恐怕你面上不好看,是以没敢露面,只偷偷解了那姑娘的穴道,助你脱险。
兄弟,老哥哥现下要责备你几句,你别见怪。这位姑娘既是苗家女子,身上多少透着点儿邪气。
你要讨老婆,咱们汉人之中有的是好姑娘,何苦何苦这个”言下之意,对此事颇不以为然。李逍遥给他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只得点头称是,心想:“原来苏州城外我被小高那厮擒住,替灵儿解穴之人就是皇甫大哥,他不肯同我相见,为的是怕我难堪。
我爹生死不明,我却一味胡闹,这可真他妈的羞死人了!”他心中羞惭,愈加不敢说出赵灵儿失踪之事。皇甫英见他不语,也不再多说,转过话头道:“你师父林总镖头这一死,水灵珠更是没了着落,咱哥儿俩须得好好核计核计。”
李逍遥道:“大哥,刚才师父话未说完,便不幸去世。他将那鬼珠子平安送到我家,却又被黑苗怪人从我手中诓去,咱们虽不知这人到底是谁,不过我心里总在嘀咕,这事恐怕有点儿蹊跷。”
把林镇南江心遇险、后又获救的事说了。皇甫英越听脸色越是难看,不住地默默点头。二人计议一番,皇甫英一力主张同去南绍。李逍遥只得编了个谎话,说先要将师父和师娘的遗体焚化,送回余杭安葬,再往南绍与他会面。皇甫英虽不情愿,但也无法。他心忧李三思,坐立不宁,当下叮嘱了李逍遥几句,便匆匆离去。
李逍遥望着皇甫英月下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突地一阵怅惘。他二十年来无忧无虑,一旦事到临头,只觉烦恼重重,挥之不去,竟似这无处不在的月光一样。
他发了一阵呆,慢慢走回大石旁,将师父、师娘的遗体搬到空旷平坦之处,拾了一大堆枯枝,生起火来。雨后万物皆湿,枯枝烧得毕剥作响,冒起浓浓的白烟。火焰渐渐升腾,终于吞没了林镇南夫妇的身体。
李逍遥呆呆看着,突然扑倒在地,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幼失双亲,虽然自己尚不觉得,但其实心中早将林镇南这个师父当作父亲一般看待,这时见他惨死,实是悲愤得无以复加,恨不能立时一刀将林天南杀了,以雪此仇。
待得火熄烟消,天已微明。李逍遥安葬了林镇南夫妇的骨殖,坐在坟前发呆,心中忽道:“师父说世上人心难料,是非莫辨,这话果然有几分道理。
师娘先前一时胡涂,做下错事,那是万万对不起师父的。但她为了师父,甘愿死在林天南剑下,瞧她死前的模样,却也一片至诚。唉,也不知这兄弟二人,到底在她心里爱哪个多一些?”
耳听得山上松涛阵阵,犹带呜咽之声,想起林镇南凄凉的身世,不觉又呆呆出了会儿神。爬出山涧,顺着小路信步上山,只觉心中空荡荡地,全没半点着落。一面走,一面想:“师父话未说完便已去了,那黑苗大汉究竟是何人?连皇甫大哥也不清楚。
唉,师父这一死,只怕世上再无人知晓这段往事了。”一路前行,脑子里不停胡思乱想,走了约莫一顿饭的工夫,上到一处平缓的山坡。
极目望去,西北一带峰峦起伏,连绵不绝,却不知有几千百里。心下正自迟疑,忽听身后“扑哧”一响,有人出一声轻笑。李逍遥回头看时,却不见人。他脊背一阵凉,站住不动,伸手摸摸怀里的三张“天师符”暗道:“大事不好,老子遇上妖怪了。等会儿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不知这几张鬼画符顶不顶用?”战战兢兢地等了许久,不见有何动静。李逍遥更是害怕,突然大叫一声,直向山下冲去。
才奔出几丈远,便听有人叫道:“呆瓜小贼!”李逍遥一怔,停步转身,见林月如穿着一袭劲装,身背长剑,正笑yy地站在身后。李逍遥不禁又气又羞,肚子里回了一句:“刁蛮丫头!”
没好气地问道:“你来做什么?”林月如一扬手,道:“送包裹啊。你要不要?”李逍遥这才看见她两手各提着一只包袱,便是自己和赵灵儿随身之物,昨晚急着去追蛇妖,却来不及带走。当下一言不发地走到她面前,接过包袱,转身便行。林月如顿足叫道:“喂!喂!你要去哪儿?”
李逍遥头也不回地道:“你管我?”走出几步,只听林月如高声说道:“赵姑娘给蛇妖捉去啦,你救她不救?”李逍遥心中一动,脚步慢了下来。林月如快步赶上,道:“你停一停,我有话说。”
李逍遥停步回身,见她走得微微气喘,额上见汗,不由心中一软,叹道:“林姑娘,你赶来相送,我李逍遥很承你的情。不过咱们两个唉,你你还是回家去罢。”
林月如脸一红,侧头向他打量片刻,道:“少说废话,我饿啦,你先陪我吃些东西,我跟你说赵姑娘的事。”说着走到路边石上坐下,取出两块干粮,将其中一块递了过来。李逍遥一愣。他整晚未睡,当真已是又累又饿,依照本意,原是决不肯再吃林家的东西。
可是肚饥这桩事极为古怪,往往之前并不觉怎样,一旦见了食物,就如山崩海啸一般,再也抑止不得。李逍遥只看了那干粮一眼,肚子里立时咕咕之声大作,心道:“也罢,老子就吃你一块,那又如何?”
当即放下包袱,接过干粮。吃得几口,只觉香甜无比,索性慢慢坐倒。林月如道:“昨晚你我都曾在东厢房见过那蛇妖,赵姑娘给它捉去,那是确然无疑的了”
李逍遥点点头。他满嘴食物,难以开口,心中却道:“这岂不是废话?”林月如接着道:“我知你上山是为救赵姑娘。可是你独个儿一人,斗得过那蛇妖么?”
李逍遥将口中的干粮奋力吞下,含含糊糊地道:“多谢,这却不劳费心。”林月如哼了一声,道:“人家干么替你操心?我是替赵姑娘担心。这山名叫涂山,方圆便没一千里,七八百里是有的。
倘若一个傻头傻脑的呆瓜,又不识得路,你猜猜几年能找到蛇妖?”李逍遥给她说中心事,沉吟不答。过了片刻才道:“你虽住在苏州,多半也没来过这里,难道又会识得路了?”
林月如道:“你怎知我从没来过这里?前些年蛇妖在城外捉去一个女孩儿,爹爹曾带人进山找寻,我偷偷跟在后面,不多不少,恰恰来过一次。”
顿了一顿,又道:“赵姑娘在我家出事,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我带你去寻蛇妖,救她出来。再者两人同去,总好过了一人,遇事也能有个照应。”
李逍遥吃了一惊,忙将手中剩余的干粮一口吞下,大声道:“那可不成。”心想:“你这丫头虽然讨厌,却是师父唯一的骨血,倘若有何闪失,我怎么对得住师父他老人家?”
林月如猜他并未吃饱,顺手递过吃剩的大半块干粮,道:“给你,我吃不下啦。”李逍遥微一犹豫,便即接过。林月如又问:“为什么不成?”
李逍遥摇摇头,道:“蛇妖厉害,你万万不能同去。你将上山的路径说给我听,这就回家去罢。”林月如道:“你是说我的武功不如你了?”李逍遥道:“哪里。你武功很高,我早就甘拜下风。”
林月如知他不过是随口敷衍,心中微微有气,瞪起眼道:“你不许我同去,我干么要告诉你蛇妖住在哪里?这山又不是你家的,我想来便来,你管得着么?”
李逍遥给她噎得连翻白眼,心知这丫头脾气倔强,天不怕,地不怕,她既如此说,多半就真敢一个人上山,那可更加不妥。
当下想了一想,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劳烦你了。不过咱们有言在先,一旦找到蛇妖的老巢,你须得即刻返回,不得找茬生事。否则我宁可一个人慢慢去找。”
林月如听他答允,登时喜得笑逐颜开,呸了一声,道:“少臭美了。说得这般肉麻,好像我非要死乞白赖地求你一般?”
吃过干粮,歇息片刻,二人便即动身。一路上李逍遥言语探问,知她一早从家里偷跑出来,并不知林夫人的死讯,也就不提此事。翻过两道山脊,地势渐高,脚下再无道路,只见漫山遍野密密丛丛,生的都是不知名的矮树。
李逍遥当先开路,挥剑砍去杂木。二人走得辛苦,再没力气说话。晌午在一处山谷中歇脚打尖,李逍遥捉了两头鹌鹑,剥皮洗净,生火烤熟。
林月如一面咬吃,一面笑着赞道:“瞧不出,你烤肉的本事还真将就得过。待我将来发了大财,一定雇你做我的厨子。”李逍遥道:“何必费这个事?你去跟你爹说,替你寻一个开酒楼、开饭庄的婆家,包管你每天鸡鸭鱼肉吃个够。”
林月如脸一沉,不悦道:“你不肯替我烤,大不了不吃便是,谁又稀罕了?我干么要寻一个开酒楼、开饭庄的婆家?我我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要你来多事!”
李逍遥哈哈大笑道:“阿弥陀佛。你肯一辈子不嫁人,我要替全天下的男人多谢你啦。”林月如“呸”的一声,将手中半只鹌鹑劈面掷来。
李逍遥侧头避让,那鹌鹑掷在树上,撞得稀烂。他心中莫名其妙,不知自己一句玩笑,为何会惹得她大发脾气?见她面色涨红,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显是气得不轻,不禁更觉愕然,讪讪地走去一旁。
下午再行,林月如赌气闭紧了嘴,不肯说话。行至黄昏时分,山势愈险,李逍遥驻足四顾,见身后远方林木杂沓,青山起伏,已看不到苏州城的影子。忽听林月如叫道:“咦,那是什么?”
李逍遥顺着她眼光看去,见前面山坳里隐隐露出小屋一角,似乎有处人家。李逍遥心中微觉惊讶:“这里山高林密,怎会有人在此居住?”迈步而前,说道:“咱们过去瞧瞧。”
下到山坳,走了约一箭之地,见树林外有一座茅屋。那茅屋用泥巴垒就,前高后低,屋顶上茅草给山风吹去不少,露着几处大洞,显得破败不堪。
二人转到屋前,见门口并无木板,只竖了半片旧竹席,权作大门。李逍遥探头向内张看,屋角堆了一大蓬干草,上面躺着一人。那人听见响动,坐起来问道:“是谁?”
嗓音干枯,却是一位老人。李逍遥大声道:“我们是走路的,想要打扰老爹一晚,不知方不方便?”
那老人慢吞吞地爬起身,看了看二人,嘴里嘟嘟囔囔地道:“方便,有什么不方便?咳咳,走路的人走到这里来,倒真少见”
撑着一根短木杖,慢慢挪到门边,搬开竹席,将二人让进屋来。茅屋仅一丈见方,甚是逼仄,进到里面顿觉压抑万分。李逍遥和林月如贴了墙壁跪坐下来,好奇地四处打量。
屋内几乎空无一物,更无桌椅板凳,只在正中摆了一只炭盆,里面堆着干柴。墙角又有几只粗陶大罐,不知装的什么。那老人看来已年过六旬,须鬓皓白,穿一件破旧的单衣,一双浑浊的老眼半开半闭,不住向二人上下打量。
林月如给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笑,道:“冒昧打扰,真是失礼得紧。不知老爹家中还有何人?”那老人咳了几声,并不回答,径直走向屋角的草堆,仰面躺下。
看他相貌虽只六十余岁年纪,可是身躯佝偻,步履蹒跚,比之八十老叟还颇有不如,从门旁到屋角,短短的几步路,竟比常人慢了一倍不止。林月如冲李逍遥吐吐舌头,轻声说道:“这老人家独自住在大山深处,甚是不便,却不知为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