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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深处,一幢炊烟袅袅的独立小屋就是隋神医的住所,远远地就可闻到草药味,屋外空地则晒着整片的药材。
颖青已梳洗干净,尽管方才她在心里将百抗天从头到尾全咒骂透了,但现在她决定重新拾回冷静的情绪,面对寨中名号响亮的怪神医。
然而她的努力在瞥见那个颀长身影的同时立刻溃然瓦解,百抗天正背对着她跟一个白须白眉白发、身形削瘦微佝的老者说话。这老者想必就是抗天寨土匪口中又敬又怕的隋神医了,说也奇怪,隋神医老则老矣,偏又生了一张娃娃脸,皮肤细致得宛如年轻人,由这点来看他“神医”的称谓倒真有几分说服力。
“小子,她来了。”
隋神医朝她的方向努了努下巴,百抗天转过头来对上她绷紧的俏脸,扬起了阳光般的清朗笑容。
“死土匪,你特地跑到这儿看我笑话是不?!”颖青拧着秀眉冷声道,而她这开场白引来了百抗天的哈哈大笑,以及隋神医讶异地挑起白眉,目中顿时闪烁着有趣的光芒。
“小子,天底下温柔可爱的女子何其多,你却偏要娶个顶极的泼辣货,这品味可也真独特。”
隋神医讥刺地取笑道。
不料百抗天非但不生气,反而更加深了笑意,道:“我就喜欢她这怒气冲冲、杀气腾腾的模样。”说着修长的食指轻佻地划过她气红的脸蛋,迅速地避过她愤怒的拍打,他转头对陷神医笑道;“这泼辣的土匪婆就交给你了,小心别让她碰火,否则难保你这药窟不会变火窟。”
“我会特别小心的。”
隋神医冷冷地道。
混帐!颖青杀人的目光直欲将他走远的宽阔背影射穿两个窟窿,仿佛只要碰上这死土匪,她的理智就会全数溃散。
“目光是杀不了人的,丫头,省省你的力气,帮我把这些草药收一收。”
他随手指着地上已被晒干的草药,一边喃喃地念道。
“你烧了厨房,若不是他担待着,你的处罚能就这么丁点吗?真是不知好歹。”
“那场火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她气的倒不是受处罚,而是只有她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根本就不公平!而她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不公不义!
“抗天寨上下全都受过朝廷的鸟气,其他人可不在乎还有谁也犯了错,你待在抗天寨就该有自觉,好事没有你的份,坏事全都会归在你头上。”
隋神医冷哼道。
颖青气极冷笑。
“原来京城人心目中的英雄百抗天也不过是个投机取巧、见不得人的角色,连句公道话儿都不敢讲,也敢妄言抗天?!”
隋神医瞪了她半晌,忽然哈哈大笑。“原来你是气他没站在你这边帮你说话。”
颖青的脸上似乎红了红,旋即冷冷地道:“谁在乎他要替谁说话了?!”
隋神医笑声稍歇,摇了摇头道:
“丫头,天底下没有公平的地方,抗天寨对朝廷的恨或许不该从你这小姑娘身上讨回,但百抗天那小子对你的好却是货真价实的,因为他喜欢你。”说着他的神色转趋凝重,仿佛在担忧着什么,却又教人猜不透。
她的心莫名地一跳,随即排除对他稍稍软化恨意的想法,她弯身拾起竹篓,道:“这个要收到哪儿去?”哼,他哪里对她好了?!根本一点都不好!
“搬到里面去放,等会儿要磨成粉,你搬完后先去熬药。”
颖青沉默而迅速地完成他所交代的工作,好不容易将药熬煮灯了端到他面前,他却头也不抬地道:
“把它喝光。”
她不由得一愕。
“我又没病干嘛要喝药?”
隋神医不耐地由医书中抬头。
“咱们抗天寨的每个人都得有所贡献,没有一个可以不做事张嘴就有饭吃的,这你该知道吧?”
废话!她若到现在还不知道,她还能是人人敬畏的颖青郡主吗?!
那又如何?”
“若真让你饿上两天,到时你头晕脑胀、两跟昏花,怎么帮我送药?这碗药喝下去包管你神消气爽,肚子也不会感觉饿,快喝吧!”
难道这就是百抗天要她来此的原因?他亲自来找路神医难道便是为此?一时之间她怔忡不语,那家伙旋即她将汤药一仰而尽,却苦得她猛咳起来。
隋神医见状立刻得意地大笑。
“怎么样?很苦吧?”
颖青瞪着他的笑脸。“你是故意把药弄得这么苦的?!”这抗天寨难道没一个正常人吗?!
“当然了。”
他不但承认得很大方,还极为沾沾自喜,而颖青愤然的瞪视则仿佛是他的成就与荣耀。
“为为什么?”
舌根苦得她连讲话都在颤抖。
“所谓良药苦口嘛,我的药若是不够苦,别人怎知这副药的价值?你说是不是?”
他理所当然地道。
颖青瞪了他半晌才咬牙冷声道:
“我看这根本是你的怪癖,非要看人家被苦得想吐又不敢吐的模样才高兴!”因为她现在就很想吐,忍不住恨恨地补骂道:“变态的老家伙!”
颖青本以为脾气古怪的他会大发雷霆,谁知他老人家凝视了她半晌,灵活的眼睛眨了又眨,忽然跳了起来,脸上尽是兴奋之色。“聪明!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心思倒灵巧,抗天寨终于有除了老夫和百抗天之外的聪明人了!好好好,我就怕有一天我这颗脑袋会被这群戆匪给气笨了,你倒能看出这是老夫的怪癖,不错、不错,哈哈”颖青看着他兴奋的模样,只能陷入哭笑不得的境地,睹神医简直就是为老不尊,她气得不顾他是个老人家而出言不讳,而他非但不生气,居然还这么高兴!
“我问你,我成亲之后敏儿每天都要亲自监督我喝下的那碗苦药是什么?”
这疑问已经梗在她心里好久,干脆趁现在一次弄清楚。
“百抗天没告诉你?”
池讶异地挑起一边白眉。
“我没问他。”她骄傲地认为要命就爽快地拿去好了,没什么好问的。
“很简单,百抗天不要子嗣,为了避免你怀孕当然必须做些防范了。”他淡淡地道。
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颖青登时僵住了,百抗天不要她生孩子?!
这不是很好吗?她干嘛觉得晴天霹雳?反正她也不想生他的孩子,这一来不是正合她的意?!她要弄垮抗天寨,她发誓要活剥他的皮,她当然不要他的孩子!
可该死的!他竟敢如此轻贱她!颖青气红了眼,粉拳握得死紧,凭什么是他来嫌弃她?!从头到尾都是他强逼她下嫁,凭什么?!
百抗天!这该千刀万剐的混帐臭土匪!颖青在短短数日内咒骂了他上万次!
一条黑色的长鞭宛如长了眼睛的猛蛇般灵动地袭向目标而后迅速地收回,穿着淡绿轻衫的倩影旋了一个优雅的弧度作为收式的结尾,颖青胸膛因剧烈的动作而起伏,灿亮的眸子更加闪闪发光。
“很好,你学得很快,这招就叫做‘鞭长莫及’。”隋神医拈着雪白的长须满意地微笑道,这女娃聪明、根骨佳,不管教什么总是一学就通。
闻言颖青几乎绝倒,俏颜不禁泛起笑意。“鞭长莫及?打不到人还使出来作啥?”
“非也、非也,小丫头你可就误解这名儿的用意了。”隋神医摇着食指严肃地指正她,两人相处多日,不但斗智斗嘴,说起话来更是百无禁忌,闲来无事他竟指点起她武功来了。
“喔?那该怎么解才对?”她挑起眉,倒要看看这老顽童怎么解释。
“由于这招使将出来威力太大,咱们学医之人总要心存仁善才好,所以这‘鞭长莫及’便是提醒出招之人莫及、莫及,以免出了人命后悔莫及啊!”看他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说着,颖青瞪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就算你说得有理,接下来还教什么?”
“教”隋神医沉吟道。“教你送药好了。”
颖青轻哼。“那叫‘使唤’,不叫‘教’!”
隋神医哈哈大笑。“小丫头牙尖嘴利,老夫的压箱宝要全给你学了去,那我还有什么价值?快送药去给成吟安,成大婶受了风寒已咳了两天。他现在该是在学堂里教那些小毛头学字,你去那儿顺便替他管教那帮野孩子。”
“你是说我可以用鞭子教训他们?”她随手甩了甩手中长鞭。
隋神医差点跌跤,这泼辣郡主若不是有暴力倾向,就是积压了太多怨气无处发泄,像她这种女子可真是他平生仅见,他愈来愈觉得百抗天会娶这个女人完全是自讨苦吃,偏还要他教她使鞭,简直就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清闲了!
他清了清喉咙。“请记得抗天寨寨规——不得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她偏着头认真地想了想,试甩了几下力道轻重不同的效果。“了解。”
只见她收起长鞭,进屋拿了药包出来,隋神医的脸皮不禁抽了几下,目送着她远去的倩影,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教她武功是不是在助纣为虐。
颖青提着药包信步走着,想到隋老头好像真的相信她会拿鞭子抽那些小毛头,不禁笑了出来。
不远处散落着几间农舍,牲口悠闲地吃着食物,间或传来几许嘶鸣,骄阳洒落、清风徐来,前方那一大片田园种着麦谷,另几块土地则种着各式蔬果,她唇畔不禁挂着惬意的微笑,看着男人、女人领着牲口犁具辛勤地耕种。
抗天寨的人几乎是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有人耕种、有人织绣,每个人都认真地做着分内的事并显得那样知足。抗天寨的土匪只打劫大官皇戚及为富不仁的奸商,每回行动总让朝廷气得牙痒痒的,而百姓却兴奋地传颂劫富济贫的佳话,在被抓来做百抗天的压寨夫人之前,她其实对抗天寨颇有好感。尽管朝中权贵都恨不得啖其肉、噬其血,她却认为这群土匪盗亦有道,也算颇有格调。
结果,事实证明土匪终究是土匪!
还没走进学堂,远远地便听到响亮的朗诵声,念的是三字经。她一踏进去,童稚的读书声戛然而止,一双双眼睛全既敬畏又好奇地望着她。
“大大夫人。”连成吟安都显得手足无措。
“打扰了,这是隋神医要我送过来的。”她淡淡地道,将药包递给了他。
“谢谢,劳您的驾。”
“我不过是个阶下囚,你无须如此客气。”颖青冷若冰霜地道。
成吟安显得更加尴尬,忽有一个小男孩举手问道:“成哥哥,什么是接下球?”
“这这个”他俊秀的脸上胀满了红晕,更答不出话来,他又怎能当着颖青的面解释这词儿的意思?!
“接下球长得是什么模样?大夫人也爱玩球吗?”学堂中十几个孩子登时满脸的好奇,气氛也躁动起来。
“我接球的本事也挺不错的,可我还是比较喜欢扯铃。”
“我喜欢踢毽子。”
听这群小毛头兴奋地畅谈自己玩乐的本事,两个大人不禁傻了眼,颖青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那笑颜美艳灿亮得令成吟安感到一阵目眩神迷。
“我喜欢读书写字。”一个小女孩道,却立刻引来嘘声。
“你们不爱念书为什么硬逼着自己念?想考科举光耀门楣吗?”她不禁笑问。
但不知为何,这简单的问题却问得这群孩子们一头雾水,一致摇了摇头。
“咱们不考科举,大当家说万般皆上品,唯有当官低,那些搜刮民脂民膏、不事生产的狗官是社稷中的米虫,咱们不做米虫。”最先发言的那孩子道,他显然是孩子王,人小鬼大地,话一说完其他孩子就负责拼命点头。
颖青怔了怔,这些孩子或许连这活的意思都不甚明了,却说得这样理所当然。“那你们不考科举,读书又为的是什么?”她忍不住问。
“我娘说学会了认字可以去跟隋神医学医,不然等隋神医翘辫子就没人给咱们看病了。”他一说完立刻引来哄堂大笑,颖青不由得莞尔,这些土匪倒懂得未雨绸缪。
“大当家说要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要先学会做官的学过的东西,才能打败他们。”孩子王认真地说道。
“难道你们长大后也要当土匪吗?”她蹙起了秀眉。当土匪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怎适合代代相传?
孩子王站了起来,有模有样地回答了这问题。“咱们几百户人家是占了一座山头,但姓朱的一家却占了整个天下,咱们抢了几个狗官的财物就叫土匪,那朱家劫了全天下百姓的身家又叫什么?庙堂无道,做土匪有理!”
“小鬼头,大当家说的话就记得一字不漏,我教的这三字经已教了不下三十次,怎就记不住?”成吟安笑骂,孩子们都格格笑了起来。
颖青怔住了,这话是彻头彻尾的大逆不道,可为什么她却觉得他说的没有错?
她是个郡主,一直以来总认为一切的享受都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她又何曾有过什么贡献?来到这里后,她根深柢固的看法三天两头就受到挑战,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这些纯真的孩子、这些头脑简单却不长心眼的莽汉难道真的该死吗?
“大夫人,童言无忌,您别跟这群小鬼计较。”成吟安温文地笑道,见她神色怔忡,他还道她是因辱及了朱氏王室而不悦。
她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怎么会?你们上课吧,我不打扰了。”
“啊,对了。”他想起一事,忽然唤住欲转身的她。“大夫人,其实我一直想为吟翠的事向你道歉,她从小被我们惯坏了,其实她没有什么恶意。”对于自己的妹妹与她之间的纷争,他一直耿耿于怀,虽有心排解,却颇感无力。
“她不来犯我,我也不会去惹她。”颖青冷冷地道,想到那个讨厌的女人,真难想像她跟温文俊秀的成吟安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妹。
“呃,她最近常缠着大当家教她擒拿手,我们兄妹都没有练武的天分,她会一反常态我担心她会针对你,希望你别跟她计较。”
颖青的脸色一变。“百抗天教她武功?!”
“是啊,这两天常看见他们在后山树林里喂招”成吟安的话还没讲完就见颖青铁着俏脸愤然离去,快得连唤她都来不及就走远了,一时之间他只能呆愣地与同样傻住的小毛头们对望。做郡主的果然是与众不同啊!来去都像一阵风。
混帐!颖青心底恨恨地咒骂着,那死土匪竟敢教成吟翠武功好来对付她?!
“抗天哥,这样对吗?”
她一路飙向树林,远远的就听到成吟翠娇滴滴的嗲柔声音,一把无名火顿时直冲她脑门,一走近即见到成吟翠仿佛弱不禁风地勉力摆弄着武打势子,却怎么也做不出个像样的把式来,而百抗天则显得十分有耐性。
“差不多了,出招时记得身子要放低、手肘伸直。”他一边说一边比试,不似平时在她而前时的戏谑与调笑,看到这一幕,颖青一时心头火起,人还没到,一招“鞭长莫及”便夹风带劲地扫了过去,但她心里想的可不是莫及,而是非及不可!
只可惜百抗天的反应实在太迅速,刚听到破空之声,身子立时跃起,在空中旋身一把抓住了鞭梢,大掌顺势往她面门劈去,当他一瞧清偷施暗算的竟是颖青时,掌缘已直迫她脸前,急迫中他立即撤掌,但身子的前冲之势却无法收住,只好抱住了她就地一滚卸去后劲,几翻之后她整个人俯伏在他身上,鼻尖堪堪与他的相抵。
颖青的俏脸煞白,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一回过神来立即怒道:
“死土匪,给我放手!”纤腰被他钢铁般的手臂圈住,她挣扎了几下竟是动弹不得。
“被你的鞭子缠住了怎么放?”他眼中凝着笑意,挑起眉好整以暇地问。
颖青这才发现方才那几滚的结果,长鞭已在他们身上绕出了难理的圈锁。
这时成吟翠赶了过来,想到颖青居然要用鞭子抽她,便忍不住气愤地骂道:“你这泼妇!自作自受也就罢了,还累得我抗天哥这般狼狈,你还不快起来?!”
颖青的目中燃起杀人般的火焰,若现在她的身子自由,肯定会赏成吟翠几个耳刮子!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百抗天闲适地搂着身上的娇躯轻笑问。
“在她学会你悉心调教的武功前先赏她几鞭,免得日后吃亏啊!”颖青冷哼道。
百抗天哈哈大笑。“这话也有道理。”拗不过成吟翠学武的要求,他只好叫隋神医教她鞭法,以免日后真的吃亏,同时也是因为知道她逞强好胜爱武的性子,顺便让她培养点兴趣。
她脸色一紧,斥道:“不赶紧起身还笑什么?你不倒滚回去我们到天黑还是这副模样,留着等人来观赏吗?!”
“这我倒没啥意见。”他眨眨眼微笑道。
“你”颖青正想火大地开骂,不料他却突然搂着她一个旋身,两人的姿势立即对调。当然这比起方才的翻滚自然是慢了许多,但他显然刻意让这动作慢得暧昧不已,他庞然的身躯压在她身上比之方才更加与她紧密地相贴,她的双颊不由自主地一阵火热,而他晶亮的瞳眸中满是促狭的笑意,根本就是故意要令她窘迫不堪的!
几滚之后她好不容易挣回了自由,却也已满脸臊红,只因他的唇有意无意地刷过她的,笑意盈然的眼眸似有意、似无意地凝睇她,竟教她心头小鹿乱撞。
“你不准再教她武功!”颖青瞪着他道,顺手拍拍身上的尘土。
百抗天挑了挑眉还未说话,成吟翠已率先发难了。“你凭什么命令抗天哥?”
颖青狠瞪了她一眼,顿足道:“你听到没有?!”
quot;给我一个理由。”他双手叠胸扬起唇角闲适地道。
“她学武功分明就是为了对付我,她可以找任何人教她,但你是我的丈夫,所以就你不行!”颖青铿锵有力地道,然而尽管他的大胡子掩去了他脸上所有神情的变化,她却仍能发现他清朗的眸子因她的话而变得更加深邃,甚至还带着某种令她心惊肉跳的专注。
“我是你的丈夫?!”他仿佛有些困难地问完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颖青脸色一变,只感觉到颊上一阵麻、一阵热,胸口则热辣辣地分不清是窘是气,正如她分不清他这笑到底是开心,还是嘲笑!
颖青一阵怒气上涌,手中的鞭子立即狠狠地朝他可恨的笑脸挥去,然而它的命运依旧一如方才,鞭梢不知怎地就乖乖地到了他手中去了。
“好,我不教她武功。”他忽然道,倒教颖青怔了怔。
“抗天哥——”成吟翠不满地顿足,却只能恨恨地对颖青一瞪。“万一她对我挥鞭子,我岂不是要任她欺负?”说着说着,她一双美眸也跟着泪盈盈地,模样无限的凄楚可怜。
“那就叫四当家来替你主持公道,我绝不插手。”
颖青了解四当家执法的严厉,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若不是百抗天多少担待着她闯下的祸,只怕她三天两头就得让四当家开堂公审一回了,而以她的脾气,想不闯祸怕要等到下辈子才有可能了。
成吟翠显然对这处置不甚满意,正想讨价还价却被远远而来的呼唤给打断了。
“大当家——大当家——”三当家一边快步奔来,一边高声叫嚷着。
“什么事?”百抗天淡淡问。
“又有个家伙试图闯寨,已被咱们擒住了,自从咱们寨里来了身份不同的人后,这些宵小变得特别的多。”说到这儿他意有所指地瞄了眼颖青。
“既是宵小,自然与土匪窝臭味相投了,难道以前这地方的宵小还少过吗?”颖青冷哼,摆明了“宵小”就在眼前。
“你”三当家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凶狠的脸胀成了酱红色,每回跟这个郡主说过话,回头总得找隋神医配帖方子降火气。
“好了!”百抗天无奈地打断他们的唇枪舌剑,自从他放走荣王爷夫妻后,荣王爷虽不敢正面叫阵挑战,但刺探的小动作却从未断过。
“我薛忠平被朝廷鹰爪追杀前来投靠,你们为何如此对待我?!”远远地传来一个男子的挣扎嘶吼声,显然正在作困兽之斗。
此人显然武功不错,否则也不会到此刻还能挣扎。百抗天与三当家闻声随即往声源而去,颖青好奇心起,也跟了过去。
“早知抗天寨是这种只会倚多为胜的地方,我也不屑来此!偌大的抗天寨却怕我一人,非把我绑着才安心,人说抗天寨里个个都是铁铮铮的好汉,今日一见哼,也不过尔尔。”那叫薛忠平的不速之客双手被缚,身上带着打斗后的污损血迹,神态却更显愤怒。
“朋友,说话何必如此尖刻?”百抗天大步走了过去。“四当家,将他的手解开。”
他的伟岸爽飒透露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气势,颖青抿唇望着他,不禁觉得他该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可如今却成了山寨土匪,这实在是朝廷的损失。
“是。”四当家依言解开了男子手上的绳子。
“你就是百抗天?”男子揉着手腕,见到传闻中的英雄人物,他的气焰仿佛一下子消灭许多。
“不错。”他淡淡一笑。
他的眼神打量着百抗天,眸光转到他身后的颖青时多逗留了片刻,而后一抱拳,娓娓道出自己的遭遇。“在下名叫薛忠平,本是浪迹天涯的江湖人,无奈日前碰上东厂逞恶行凶,在下虽是武艺低微,但一时义愤填膺忍不住出手干涉,就此成了朝廷追索缉捕的要犯。在下听闻抗天寨是个对抗天子、收容走投无路之人的地方,于是斗胆前来叩门求助,却被误当成图谋不轨之徒,实乃一场误会。”
颖青听完他的话,本以为这些土匪会立刻同仇敌忾、二话不说地收容他,但却见每个人的神情竟是无动于衷,像是毫不在乎这个人的死活!
“薛兄若想找个避难之所怕是找错地方了。”百抗天淡淡地说,抗天寨每年有几百个人想闯进来,其中有八成都是这番说词。
薛忠平震愕得脸色一变。“人说百抗天是急人之难的英雄,难道竟要见死不救吗?”
“抗天寨众人的性命天天都在刀口上,除了打劫官宦富商的风险外,更得时时面对朝廷鹰爪的追捕,你留在这儿反而更危险。”百抗天道。
“在下并非贪生怕死,出来行走江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我不愿死得如此冤枉,我宁可与众位兄弟并肩作战,起码诛杀些鹰爪贼人才算够本,因久慕百大当家高义,这才起了投靠之心,在下武艺虽然低微,却是一片赤诚,只愿能效棉薄之力,请你成全!”
见薛忠平如此慷慨激昂,又看百抗天沉吟不语,颖青不禁冷哼一声,道:“人道百抗天是盗亦有道的土匪英雄,济弱扶倾、急人之难,如今人家都走投无路上门求救了,却还在推三阻四,我看江湖传言果真是殊不可信。”
“你说什么?!”三当家怒道,居然敢侮辱他们崇敬的大当家!
“要是每个上门的咱们都要收留,抗天寨早被挤爆了!”二当家亦沉声道。
“连个人都不敢收留,你们也趁早别骗人说自己是侠盗了,我看欺世盗名还差不多。”颖青讽笑,薛忠平则感激地望着她,仿佛她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趁早给我闭上嘴!”三当家更是暴跳如雷,早知道就不该让这女人旁观这事,偏大当家到现在还悠哉悠哉地听着,她都已经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他却仿佛饶富兴味!
老实说,抗天寨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个长老来指摘百抗天怎么教训女人!
“咱们这儿是土匪寨,又不是寺庙收容和尚来者不拒,你不懂就别在这里瞎搅和。”四当家拧着眉阴沉沉地道。
“我就算不懂,推托的借口也总能数出上百条。”她冷笑。
除百抗天外,三个当家脸色全气得铁青,若不是看在百抗天的面子上,他们早已对她不客气了,哪还能让她在这儿耀武扬威?!
“别吵了。”百抗天终于出声控制场面,转而对薛忠平道:“薛兄弟,如你要留在抗天寨须得遵守几条规矩,若有违犯,我会立刻将你清出抗天寨,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你同意的话便可暂时留下,如何?”
薛忠平欣喜若狂,忙不迭地道:“大当家的尽管说,我必能遵守。”
其他三人不悦地蹙起眉,又见颖青胜利似的微笑,不由得更是火大,但又不能反对百抗天的决定,只有将气往肚里吞。
“第一,抗天寨寨规你须得先细读,不可有一条违犯。”
“这是自然,大当家可以放心。”
“第二,你不可接近守备重地,否则被误杀别怪我没先提醒过你;第三,抗天寨没有吃闲饭的米虫,我会分派些工作给你,等风声过了看情况咱们会帮你离开京城,到时就不怕鹰爪的威胁了。”
“多谢大当家,您设想得真周到。”他感激得几乎哽咽,已无丝毫初见时的鲁莽无礼,就差没跪下来叩响头谢恩了。
“先别谢得那么早,最后一个条件是,你忙完手边工作后须得到她身边右服她使唤。”百抗天手指向颖青。
能待在这美丽的恩人身边,那可是求之不得的事,他不禁而露喜色,但百抗天的下句活却令他愣住了。
“若她违犯了抗天寨寨规,你也得离开。”
众人跟着一愣,其他三个当家则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才了解百抗天打的主意,简直叫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颖青却怒红了俏脸,咬牙道:
“为什么?这压根儿没道理!”
百抗天凝视她,扬起俊朗的笑意。“你几时听过土匪讲道理的?”
“没错、没错,咱们土匪可不兴讲道理。”三当家大笑附和。“你既然力保他进寨,他的死活也就掌握在你手上了,这道理才是真道理,哈哈、哈哈哈——”
颖青真想一巴掌打掉百抗天得意洋洋的可恶笑脸,其他人则一人赏几鞭子!但看到薛忠平一脸的莫名所以和那双无辜的眼神,她不由得敛下了爆烈的脾气。
她虽然性烈如火,有些许的骄纵蛮横,但却是天生的急公好义,只论对错,不管对方是皇亲还是贵胄,否则那日怎会出手教训那姓高的狗官?然而没想到今天这“美德”却让她给自己戴上了桎梏。
“百抗天,你好样的!”颖青纤指愤然指向他,随后气得拂袖而去。但听得身后他畅怀的大笑声,她不由得抿紧唇,埋怨起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碰上这家伙,他肯定是她命中的克星!可该死的她是发了什么疯?竟觉得他聪明?!
她这辈子没栽在谁手里过,唯独这百抗天先是令她迷惑,继而令她挫败,他们不像夫妻、不像朋友,却又愈来愈不像仇人,在抗天寨的日子渐渐地令她感到轻松、有趣而充实,让人常常忘记了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