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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赵质夫再次说到“难以兼顾”时,赵佑的脸已经阴沉下来,显然赵质夫之语未中官家心意,蔡京干咳了两声,躬身禀道:“赵相之言虽然有理,然而,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老臣当了多年的丞相,倘若因为见效迟缓而不去开拓海疆,未免见识短浅了。”
他也不管赵质夫的脸色铁青,已经有点挂不住,继续缓缓地说道,“本朝尊孔崇儒,德政直追三代之治,所谓雄汉盛唐,皆不足道也。陛下要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局面,这开拓万里海疆,乃是必不可少的一步。这献‘拓海十策’的监生赵行德,也是个不得多的的人才,若是好好栽培,必是一朝国家栋梁。”
蔡京说到这里时,赵佑微笑点头道:“蔡相所言甚是。”却听蔡京又道:“不过,细读此策,见识豪气皆是上上,唯独少了几分沉着稳重的功夫。想来这赵行德固然有天纵之才,又饱读诗书,但终究只是个监生,经历尚少。老臣倒有个提议,既然童大人将赴河北,不如命此子一同随行,让他历练个一年半载,一则增长见识,二则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今后陛下着意栽培于他,甚至托付开拓海疆的重任,外间也不好说陛下恩宠太过。”
赵佑细思蔡京的建议,觉得也有几分道理,赵行德提出的这“拓海十策”,乃是开雄汉盛唐未有之局面,大合他要成为直追三代之治的圣君的心理,他本来想先授赵行德一个官职,留在身边考校一段时间,便放他去掌管拓海开疆之事。但细细想来,赵行德在之前并没有担任过任何的官职,虽然饱读诗书,又聪明绝伦,但骤然委以重任,不免失之于轻忽。不如让他随童贯一同往河北,也见识一下,大事是怎么办的。
“那便依蔡丞相所议,丞相觉得,该给这个赵行德授个什么官职?”
蔡京似乎在仔细思考,参知政事赵质夫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陛下,本朝士子都以进士出身为荣,由太学上舍选官出仕虽然也是正途,未免还是有些遗憾。
臣以为,既然陛下有意栽培赵行德,不如就让他以监生的身份寄居童大人的幕府中,以此子之才,来年参加贡院大比,必定是可以力压群论的。若蒙圣宠进士及第,那也是他的福分。”
进士及第乃指全国科举的前三名,君王钦点的状元、榜眼、探花,是文人士子毕生的荣耀。在座的三位文臣蔡京、赵质夫乃是进士出身,而李邦彦则不是进士,不管他如何受宠,平时总觉得比这二人低了一头。赵佑亦想到,即便是三皇子赵杞天生贵胄,才高八斗,也要羡慕进士的荣耀,哀求自己让他去下场科举。
想到这里,赵佑不禁笑道:“这也是少年人心性,也罢,各位臣僚如此提携后进,是赵行德之幸,也是我大宋之福,便让他以监生的身份寄居道夫幕府,等来贡院大比时,再回来参加科举吧。”
这君臣几人三言两语间便定下了对赵行德的安排,转而又讨论起如何在东南加税以筹集经略幽燕的费用,丞相禀报,通过间架法对汴京等都市的房屋估价征税,朝廷今年可增加财赋两千万贯,又以竟地法竟拍土地,朝廷亦增加财赋一千三百万贯,两者相加,不但足以支撑冗兵及冗官之费,而且只需提高税率,连经略幽燕与开拓海疆所需的费用也都足以应付。
这番商议一直持续到晚间,其间赵佑特意与六位臣僚共进御膳,御膳后还观看了歌舞,观看歌舞之后又商议了不少国家大事,官家颇觉疲倦了,众臣僚这才退朝下去。
见官家颇有些疲倦的揉着太阳穴,检校太尉梁师中恭敬地呈上参茶,低声问道:“陛下勤政,那些侯在明光殿中的臣子,还要见吗?”
“明光殿?”赵佑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一股倦意涌上头来,随口道:“今日便不见了吧。有事启奏的,让他们留下奏章,朕明晨再看。”他饮了一口参茶,扶着御椅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形,只觉得腰酸腿痛,听说夏国皇帝将国家大事尽数委与臣僚,平日里多观看奏章,甚少直接决断国家大事,颇有些“政则丞相,祭则寡人”的风范,自己倒是乐得如此,只怕是不出五年,这天下便不姓赵了吧。
赵行德好几次差点睡了过去,他和在明光殿等候的官员一样,从早晨到晚间,粒米未进,只喝了十几盏御用的参茶,期间小解也有十数次,到了最后,他见周围等候的官员都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索性也将眼睛闭了,双手放在席上,以从李蕤那里习来的凝神练气之术,悠长地一呼一吸起来,直到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陛下今日倦了,各位请回吧。”那明光殿的管事宦官居高临下地对他道,不屑中还夹杂了一丝懊恼,亏他还以为赵行德是个新得宠的呢。
赵行德有些茫然地左右张望,只见那些等候的官员已经缓缓站起身来,有几个相熟的还在互相拱手道别,有几个将奏章从袖子里拿出来交给当值的内侍。
临来时所乘的驷马高车已不知所踪,赵行德只得在宦官的带领下步从宣和楼的右腋门出宫。其实太学就在宫城的东华门外不远,只是向来朝见的官员都从右腋门而出。右腋门在宫城的南面偏西,要在宫城外绕半圈才回到太学。
赵行德打着哈且,头昏脑胀,只听得见腹鼓如雷,沿着御街望去,只见两百步宽阔的御街显得空旷无比。御街的当中插着两排朱漆叉子,朱漆叉子中间是御道,行人平时只能在朱漆叉子外行走。朱漆叉子外各叉了排黑漆叉子,两道叉子之间号称御廊,御廊中有砖石修葺的御河两道,河里种着莲花,岸上种着桃李梨杏,此刻正值春夏之交,放眼望去,姹紫嫣红的一片秀色。不过赵行德却无心看景,一阵香香柔柔的晚风吹过,更觉得饥肠辘辘。
原先这御廊还允许小摊贩在里面买卖汤茶炊饼,可惜因为影响市容在政和年间被禁了。赵行德一边咒骂着,一边沿着御廊往前走,一边盘算,过了州桥,王楼山洞的梅花包子,王婆波肉饼店,还是李四分茶楼,要把亏欠的吃回来。
丞相蔡京回府之后,便吩咐家仆布置小宴,片刻之间,琼花琉璃灯高挑,映照得如同白昼,刚刚熬好的鸽蓉粥、馒头、咸豉、西域三勒浆便送到暖香浓浓的花厅,莫看这小小几味小食,单单一盘馒头便价值百贯,便是以蟹黄为主料制成,在蔡相的后厨中,切葱丝,制蟹黄,和面,发面,炊蒸都专有其人,出了蔡府便再也没有此种人间美味。这鸡蓉粥乃是一直用火熬着十数锅,过了火候便抛弃不用,蔡相国什么时候想喝粥了,都有上好的粥喝。咸豉乃是江西官员进献,纯用黄雀的胗子制成,一饼咸豉便是数百黄雀之命,三勒浆乃是夏国使者萧并送的特产,三十年陈的酒浆用于阗白玉瓶盛放在里面,外面还有专门盛冰的双层银盒,为了即使是炎炎盛夏,蔡相国也能喝到冰镇的酒浆,萧并还贴心地送了一个冰窖。大宋这几年来,当权的朝臣都力主北伐而不是西征,这萧并是出了大力的。
小宴刚刚布置好,枢密使王甫、枢密副使李邦彦、侍卫步军指挥使童贯便来叨扰。四人才到花厅坐下,蔡京屏退左右,李邦彦便笑道:“赵质夫得蔡相提携,不思报恩,反而投靠魏王,与蔡相作对,今番自作聪明,为了挽回上意,撺掇太子出京巡阅河北,必定叫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李邦彦言语轻佻,为人首鼠两端,私下多次向太子赵佑示好,又在朝堂上表现的与蔡京并非共同进退的样子。因此赵质夫想要太子魏王代天巡阅河北行营,首先便找到了李邦彦,请他与自己共同向陛下提议,同时,以推举童贯为河北行营都部署为饵,得到童贯支持。如此一来,官家最信任的六位重臣中有三位都赞同太子巡阅河北,沈筠向来不介入皇储之争,王甫少担当,就算蔡京反对,也势单力孤。此事若成,日后太子赵佑继承大统,定会报答李邦彦的暗助之功。
李邦彦面上答应,暗地里立刻便将赵质夫的拉拢告知了蔡京,蔡京将计就计,与童贯商议,支持他出掌河北行营,只需他在巡阅河北时小施手段,叫太子吃个篓子,京中自有蔡党推波助澜,定叫官家易储东宫。东宫之争乃是蔡党与赵党兴亡的根本,只要太子失势,赵质夫必受牵连,赵党自然树倒猢狲散,蔡京倒不怕陛下再提拔一个副相来制衡自己,新来的总归嫩了一些,只要三皇子赵杞继承大位,自己是两朝老臣,又有拥立之功,权势只会越来越重,他又不想谋朝篡位,只求这一生的位极人臣,荣华富贵,也便够了。
赵质夫不知是计,得了李邦彦和童贯的承诺,大为高兴,三人定了拥立太子赵佑的同盟,赵质夫还顺道使邵武与李童二人冰释前嫌,李邦彦和童贯答应不再推动造船出海,与东南海商争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