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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碧秋坐在案前反反复复看着手中的信函,他的眉头紧锁着,抿着双唇,一下一下地轻捻着指间薄薄的纸张,神情尤为的凝重。向晚的余晖笼罩在他的侧脸上,有种精雕细琢的美感。沈眉推门走了进来,静静地站了片刻,才拱手道:“少主,还是没有浮舟少爷的消息。”
沈碧秋“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目光却依然停留在手中的那张纸上:“叶云舒呢?可有她的行踪?”
“亦如石沉大海。”沈眉道,“老臣已派出十余波人马,依旧未能寻到叶云舒的踪迹。”
沈碧秋左手托着腮,沉吟道:“叶云舒乃是谢婉芝的得力护卫,武功不容小觑。我一时大意,竟让她脱逃。如今,悔之晚矣。”他面沉似水地站起身,负着手在房中慢慢踱着步,喃喃自语,“有时候,一时的犹豫就会失去最好的机会,而往往时不再来。叶云舒如此,杨琼如此,浮舟,亦是如此。因为一招之错,以致后面步步落空。今日我才明白,世上的万事不可能完美无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舍,方能有得。”
沈眉的脸上渐渐露出欣慰的笑容:“幸而少主能够有所顿悟。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哪。”
沈碧秋道:“我已经知会杨玲珑,在京畿四周布下重兵,只要叶云舒一踏足京城,便在罗网之中,插翅难逃了。”他看向沈眉,“爹,于今之计,倒不用花力气追杀叶云舒,而是要找到杨琼。”他将手中的信函递给沈眉,“杨真真已经收回了禁足杨琼入京的成命。杨玲珑命我在一月之内务必取杨琼的性命,决不能让他活着进京。”
沈眉见他语气平静,仿佛波澜无惊,不免微微有些诧异:“少主终于想明白了?”
沈碧秋淡淡道:“刘南图和杨玲珑既已痛下杀手,杨琼必须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与其让他落在杨玲珑的手里,倒不如我亲自动手。”他合上眼,呓语般地说道,“这么多年来,我终于想明白了,就算他是杨真真的儿子,我也……”
沈眉道:“老臣以为少主终于幡然醒悟,想不到,竟还是执迷不悔。”他忧虑地看着眼前的俊美青年,“老臣只怕,杨琼终究会妨碍少主的大业,即便是如此,少主也不在乎吗?”
沈碧秋默默无语,良久,方淡淡道:“假使功败垂成,亦不后悔。”
沈眉道:“难道少主十余年的心血,都要白费了么?”他抓住沈碧秋的手腕,撸起衣袖,只见手臂上狰狞的伤痕纠结交错,尤为可怖,不免落泪道,“少主卧薪尝胆,步步为营,却要为了一个杨琼而功亏一篑吗?”他的手愈抓愈紧,厉声道,“少主!他是杨真真的儿子!你竟然对仇人之子动了真情!你忘了主公的血海深仇吗!?”
沈碧秋只是一言不发,他觉得胸口闷闷发痛,沈眉的话字字锥心,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颓然坐下,道:“我不会忘记……我怎会忘记?”
沈眉咬着牙:“杨琼竟然让少主方寸大乱,实在留不得。”
“不……”沈碧秋握紧了拳,指甲嵌入掌心,滴下血来,“我绝不会因为一己私情而辜负母亲大人的在天之灵……绝不会……”他仰起头,喃喃道,“母亲大人的魂魄就在天上时时刻刻看着我,我决不能叫她失望。”
沈眉心中亦是一痛,眼前的青年脸上有化不开的忧虑和哀伤,刻骨的仇恨和炽烈的情感仿佛时时刻刻在沈碧秋的心中撕咬,这些日子,竟让青年的眼角和额头上有了细细的纹路。沈眉的心里多有不忍,谢婉芝的话让他对杨琼的身世有了怀疑,但是沈碧秋的反常却是他最为揪心的,他更不能将心中的疑惑说给沈碧秋听,只怕他一旦深陷情网,无法自拔,便将复仇大业抛诸了脑后。沈眉欲言又止,终于拱手说道:“杨琼的下落依然不明,但是,暗部来报,似乎是有了萧北游的消息。”
沈碧秋“咦”了一声,讶然道:“杨琼竟没有同萧北游在一起么?”
沈眉道:“暗部的探子是在雷音寺中看到了萧北游。”
沈碧秋更为惊讶:“琼州雷音寺?萧北游去那里做甚么?难道杨琼竟去了琼州?”
沈眉摇头道:“并没有杨琼的消息。只是,据暗部来报,萧北游似乎已在雷音寺剃度了。”
沈碧秋瞪大了眼睛,脸上有不可思议的震惊:“萧北游出家了?”他微微沉吟道,“北白马,南雷音,如若萧北游真的身在雷音寺,我们倒不能奈何他了。我只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萧北游是奉了杨琼之命出家?抑或是有什么隐情?实在是匪夷所思。”他眯了眼,继而笑道,“爹,加派人手去琼州,或许,杨琼根本就没有北上。”
沈眉道了声“诺”,他迟疑着,终于意味深长地说道:“少主素有雄才大略,千万不要因一时的意乱情迷而作茧自缚。少主日日为了杨琼而憔悴支离,老臣看了心中实在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况且,仇恨的种子如何能够结果?少主又何必折磨自己呢?”
沈碧秋无力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自有分寸,爹,你退下罢。莫要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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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眉埋着头奋笔疾书。沈碧秋在杨琼身上过于优柔寡断,着实叫他忧虑。他一连写了十几封密令,每封信函的结尾都是一个“杀”字,他搁下笔,又微微出了一会儿神,才小心地将每一份密函封好,盖上自己的印记。
烛光微微一动,一个黑衣人从门口闪了进来,在他面前拜倒:“拜见庄主。”
沈眉将手中的信函递给他,沉声道:“给暗部十六个分堂,奉我之命,遇见杨琼,格杀勿论。提头来见者,赏黄金万两。”
那黑衣人的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立即顿首道:“属下遵命。”他将信函揣入怀中,转身逾墙而出,消失在蒙蒙夜色之中。
沈眉仰首望着天际的一轮圆月,喃喃自语道,“少主,你定会明白老臣的良苦用心。从来惑乱君心的嬖爱,都不可留在这个世上。老臣实在为你清扫障碍。”他微微闭上眼,初春的夜晚犹带着丝丝的凉意,直沁入人心,天边的月色犹如二十余年前的燕京城内,只是世间的万事,早已经物是人非,而他,也已经垂垂老矣,再不复当初的少年。
仿佛又回到那些秉烛夜谈的夜晚。他站在东宫的暖阁里,向銮座上的年轻女子事无巨细地禀报着江南四族的动向。杨青青总是披着件青色的大氅,支着颐,若有所思地静静聆听,却甚少发号施令,月色笼罩在她柔美的侧脸,泛着淡淡的光辉,总让人移不开目。
子衿,你做得很好。
杨青青优雅地笑着,轻轻摇动着手中的折扇,她并非倾国倾城的美人,只总是英气勃勃,眉宇间,甚是风流倜傥。
出入之间,也要警惕,总之,当以性命为重。
沈眉心中一阵酸楚,他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配饰,那个已经发白的香囊早已经消散了所有的气味,与他周身上下的装束不甚般配。只是这么多年来,他时时刻刻带着它,仿佛杨青青的温柔浅笑就在他的身边。那是他十八岁生辰时,江陵王送给他的贺礼,那是杨青青亲手绣的一个香囊,上面用暗红色的线绣了几个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沈眉觉得有几滴泪水落入了自己的唇角,咸得发苦。院中的梅花送来阵阵幽香,他想起杨青青也是极为喜爱梅花的,含光殿外是成片成片的梅林。而那个青衣女子就站在梅林之中,朝自己嫣然一笑,一回身,却已如流光碎影一般消散而去,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第七章完)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