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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初兰的第一反应是:陈昌洋快尿裤子了。
小孩子都是这样,玩得太投入,根本就不会想到要去上厕所,死憋着,直到快憋不住,才捂着裆部大叫:“我要尿尿,我要尿尿——”
陈初兰赶快闪到一边,给莺儿和陈昌洋让路。
那出恭之所挺大的,开门便可见里边被隔成了四个小间,每个小间各自带门,地上放着恭桶。陈昌洋进去绝不至于找不到地方撒尿。
却是那十四岁的莺儿抱着陈昌洋站在楼梯中央愣住了。原来她一路只顾着猛跑,直到这个时候才看到陈初兰!
陈初兰站在下方,抬头看着莺儿,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莺儿的脸很白,显然是因为瞧见了她站在这里才会变成如此。她的双眼瞪得老大,嘴唇颤抖着,甚至抱着陈昌洋的双手也有些不稳。
陈初兰又把视线转向那陈昌洋,只见那陈昌洋也并非一副尿急的模样。他看到陈初兰也很吃惊,但却立马雀跃了起来。只见他把手伸了出来,邀请这个他最喜欢的姐姐,“四姐姐,我们一起去看舞龙,一起去。”不过,他又想到了什么,急了,转过头去,不停地捶打莺儿的肩膀,嘴里叫道:“快嘛!你快嘛!舞龙快开始了!”
莺儿的脸更白了。
舞龙是快开始了!院墙外边的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鞭炮声也由远及近,轰鸣地炸响在不远的街上。——龙来了!
莺儿抖着腿走了下来,但在离陈初兰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又停了下来,她的双唇一张一翕,声音却被越来越响的鞭炮声给淹没了。
这两条三百米长的街道,每家每户都在燃放着鞭炮!元宵之夜,巨龙游来,一场欢腾的盛宴即将开始!
陈初兰盯着莺儿,虽听不见声音,但她知道,她是在问她:“舞龙快开始了,四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是的,按常理说,舞龙快开始了,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特别是好奇心极盛的孩子!
但是,人有三急,总不至于为了看一场舞龙让自己当众出丑吧!
陈初兰瞥向出恭之处的木门。正因为陪着春桃过来,才凑巧遇见这个可疑的莺儿!陈初兰目光一厉,狠狠地朝那莺儿瞪了过去。
莺儿接触到了陈初兰的目光,虽然陈初兰仅仅六岁,但那骇人的眼神还是令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陈初兰大声喝道:“莺儿你要带我弟弟去哪里?!”
“唆——”恰恰这时,一道白光射上了天空。“嘭——”巨响炸起,彩色的礼花像天庭撒出的绚烂礼物,刹那布满了整个夜幕。接着,“嘭嘭嘭——”巨响一声连着一声,礼花一朵又一朵,天空被染亮了,到处火树银花!
舞龙,开始了!
陈初兰声音就像被无形的手一指抹去,湮灭在轰鸣的礼炮声中。
陈昌洋眼泪都掉下来了,他开始抓起莺儿的头发,大哭大叫起来,显然因为没赶上这场舞龙表演而大发雷霆。
却只下一秒,莺儿神色复杂的面上有了变化。只见她狠狠地咬了咬牙,突然几个大步,抱着陈昌洋就越过了陈初兰,向她身后跑去。
陈初兰赶忙转身。竟见莺儿已经站在通往那小院子的小门前了。
陈初兰心中“咔哒”一声,暗叫了一声:“不好!”
酒楼的老板娘说过,为了方便女眷和孩子,他们就把这道连接院子的小门给锁了。可眼下陈初兰看到,这道门其实是外锁内闩,外面若有人把锁给打开,而里面又有人把门闩给移开……
陈初兰冷汗滴下。她完全明白了!
莺儿是做了什么人的内应!她跟那人约定好,在这舞龙开始的时刻,带着陈昌洋来到这里,把门打开,然后把陈昌洋交给来人……
陈初兰挪动步子,扑了过去,想阻止莺儿。
可已经迟了!
门闩被莺儿移开,“嘭”,门随即就被踹开。幸而莺儿及时抱着陈昌洋闪到了一边。
陈初兰双目瞪大,捂住了嘴。
眼前,两个三十来岁的彪形大汉穿着暗灰色的皮袄,像恶狼一样闯了进来。
陈昌洋先是惊呆了,完全傻眼,小小年纪的他根本不明白怎么会有两个陌生人突然从这道门外走来。
莺儿抖着身子,看来也很害怕,但她还是把陈昌洋抱了过去。陈昌洋怔怔地看着莺儿,满脸不解,而待到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凶神恶煞的男子抱住他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大哭大叫了起来,激烈挣扎着。却是无济于事。那哭叫声,在烟火鞭炮的轰鸣中,完全被掩盖了过去。
男子一手禁锢住陈昌洋,一手从身上掏出一块浸湿的灰布,捂住他的口鼻,不过片刻,陈昌洋就昏了过去。
眼前的一切,不过短短一会儿工夫而已。陈初兰的身子无法抑制地抖了起来。她站在离他们才三步远的地方,近距离地看着,惊恐地想喊,想逃,但是,双腿竟如嵌进了地步,动也动弹不得。
两个男人看向陈初兰,四只眼睛对上了陈初兰的。然后,双手空空的那个男人一个大步上前,抓住了陈初兰。
莺儿大叫了起来,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大概是在制止那个男人,说陈初兰并非是他们说好的目标。
但是,莺儿的反对一点效果都没有。抓住陈初兰的那个男人,一把将陈初兰扛到了肩上,接着,大步向门外走去。
却是他走到门边的时候,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刺向了站在门边的莺儿。
匕首直直地从莺儿的脑门插了进去,好像解牛肉的小刀钉在待解的小牛头上一样。鲜血如蚯蚓一般从莺儿的额上蜿蜒流下,爬过鼻梁,滚过嘴唇,最后滴落在地上。
莺儿的眼睛瞪得老大,显然没有料到眼前之人居然会如此毫不留情地突下杀手,她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会死!那没有了生气的双瞳,空洞无光,好似破娃娃被挖掉的双眼,那般令人生惧。
陈初兰被倒挂在那个男子肩上,只一抬头,就正对上那还没倒下的莺儿的双眼。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死人,而且这个死人还死得如此恐怖!陈初兰浑身抖着,她把一只手塞到了嘴里,死死地咬着,不让恐惧将自己湮灭。
男人地将匕首从莺儿脑门上拔出,好似随手回收他的道具一样。莺儿的尸体砸在地上。
两个男人,一个扛着陈初兰,一个扛着陈昌洋,就这么大步出了那道小门。
算起来,发生了这样的事,从陈初兰陪同春桃下了楼梯开始,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一小会儿而已。
此刻,楼上所有人都站在窗口观看着翻云覆雨般的舞龙表演,没有一个人会想到,楼梯下边竟然发生了如此可怖的事!
只有等到春桃解手完,从那出恭的屋子里出来……
许是因为陈初兰没有挣扎,扛着她的男人竟没有给她捂上蒙汗药,让她像陈昌洋一样昏过去。这般陈初兰便可在那男人的背上清楚地看见他们是如何出得这酒楼的小院子的。
两个男人径直向右前方快步走去,绕过那个小小的池子假山,直接踹开小院子后门,出去了。
路程很短,短得好像才一眨眼功夫似的。
他们始终步子稳健,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就好像他们非常确定,在这小小的后院中,绝对不会有人突然窜出,和他们撞个正着。
“还有一个同伙!”陈初兰的脑袋是清醒的,她告诉自己不能慌了阵脚,只听她心中暗暗分析,“这个同伙一定是酒楼的伙计!他弄到了后门的钥匙,弄到了那扇小门的钥匙,他还把有可能出现在这后院中的人给事先药倒了,比如说,厨房里的人!”
或许陈初兰的猜测是正确的,但这猜测对现在的她来说,真的没有任何帮助。
才出了那小院子的后门,陈初兰就被甩上了一辆停在外头接应的马车。接着,陈昌洋也被甩了上来。陈初兰赶忙抱住他,没让他摔在硬邦邦的木头上。
方才扛着她的,杀了莺儿的那个男人看了她一眼。
陈初兰这才注意这个人的长相。四方脸,有模有样,只是浓眉斜飞,眼皮厚实,瞧上去很是凶狠。她不敢多看,迅速低下了头。
那个男人“哼”了一声。
十字路口那里传来的声音依旧震耳欲聋。
突然,那个男人将长着络腮胡的那个家伙一把揪了过来,凑近他的耳朵,张嘴说了几句。看他的表情,显然发怒了。
那个络腮胡急忙摆手,意思是他不知道。
陈初兰偷偷抬头瞥了几眼,她猜测,那个杀人犯是在问他们的另一个同伙去哪了?因为无论是马车驾座上,还是马车车厢里,都不见有第三个人。
而正是这时,小院子的后门又被踹开了,一个酒楼伙计打扮的男人冲了出来,他的肩上还扛着一个身穿红底黑边织锦棉袄的男孩!
另二人瞪大眼睛瞧着他。
陈初兰抱着陈昌浩缩到了车厢里边。
那个伙计打扮的男人,他也是三十来岁,他一边将肩上的男孩扔进车厢,一边用大家都可以听到的声音大吼道:“快、快走!被发现了!被发现了!”他的嘴里竟然喷着浓浓的酒气!
“什么?!”因为舞龙,漫天烟花乱放,但他们的吼声还是足以震动大家的耳膜,络腮胡子率先惊嚎,“怎么这么快!你这混蛋干了什么?!”
“我哪有干了什么?!”伙计打扮的男人梗着脖子吼道,“应该是你们干了什么才对吧?!我才冲进院子,就发现二楼窗口那边全是女人在尖叫。”
“够了!”杀人犯大骂,“他奶奶的!你去驾车!”说着狠推了那络腮胡一把,又冲着伙计打扮的家伙一使眼色,“上车!”
于是,另二人闭嘴。
络腮胡跳上驾位。
杀人犯扯着那伙计打扮的家伙迅速跨进了车厢。
才下一秒,车子就动了,如同后部插了火箭,飞似地向前奔去。
元宵佳节,全县城的人大都涌进了这最繁华的两条街,要么挤在十字路口边上观看舞龙,要么围在灯市那里赏灯猜谜。
马车飞速穿行进了人迹罕至的巷道,然后冲出居民区,很快地朝西边城外而去了。
县城不大,城门在夜晚根本就没有关上的必要,何况今晚还是元宵佳节。马车根本就是通行无阻,顺着夜风就奔出了矮小的城门。
陈初兰始终抱着她的弟弟陈昌洋,窝在角落里连动都不敢动。马车颠簸得令她想吐,她都只能咬牙死死忍着。
陈昌洋被蒙汗药迷晕,瞧着就像进入了梦乡一样,睡得很死,嘴巴微张着,鼻子里还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而那个被伙计打扮的家伙扔进来的男孩,侧身躺着,背部朝着陈初兰。陈初兰虽瞧不见他的脸,但从他那身材,她可以推断出,这孩子大概有十二三岁,说起来,该算是个小小少年了。
马车穿过灯笼密布的居民区后,车厢内就完全暗了下来。到了城外,车厢里更是一团黑,唯有车门外悬挂着的油灯放出的一些微光,透过门隙,影影绰绰地映了进来。
那两个坏蛋始终没有说话,分别靠在车厢的两侧。其中那个伙计打扮的家伙,身上尽是浓浓的酒气,溢满了整个车厢。
出城之后,也不知马车行进了多久,终于,杀人犯开口了:“你去哪了?不是叫你守着车吗?”他的口吻中带着一股危险气息。
但是那个喝了酒的家伙根本就听不出那股危险的气息,他笑了起来,声音带着酒鬼那种令人厌恶的嚣张。“我去喝酒了,”他得意地道,“干他娘的!不让老子喝他的好酒,老子偏喝,喝了还不够,老子还全砸了,看他拿什么东西出去卖钱!”
杀人犯压着怒气:“那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喝了酒的家伙无所谓道,“进去藏酒的地方,就见那小子靠坐在墙角发呆,我就干脆将他迷晕,然后自己喝个够。”说着,他又笑了。
“我是说,你怎么把他扛出来了?!”可以听出杀人犯正在咬牙切齿。
喝了酒的家伙道:“瞧他穿的,定是二楼那些公子哥儿中的一个,反正都是要赎金的,多他一个岂不多了一笔进账?”这家伙越发得意起来。
听见杀人犯的十指骨头捏得格格响,但可能他又一想这喝了酒的家伙讲得没错,便再没有听见他有什么动静了。
不久后,马车就停了下来。是在荒山野岭,车厢外树木沙沙声不断。
“下车吧!”络腮胡取下那挂在车沿上的油灯,将门打开,探进头来。
整个车厢瞬间被赤黄的灯光照亮。
杀人犯点了点头,道:“把那两个小子弄醒。”却是说着,他斜眼看向陈初兰。
陈初兰对上他的眼,心上一跳,抱紧陈昌浩,又往角落缩了缩。
便听那杀人犯笑了:“这丫头好生奇怪,居然不哭不闹的,倒给我们省了麻烦。”
“是吓傻了吧!”络腮胡道。
杀人犯瞥了他一眼:“去,把外头的水袋拿进来。”
络腮胡转身出去,在外边驾座下方摸索了一番,很快提着一个水袋回来了。
络腮胡把油灯交给杀人犯,然后咬开水袋的木塞子,将水向躺在地上的那个小子脸上泼去。
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冰水,泼在人脸上,那可真是够难受的。
那小子很快就悠悠醒来。他呻*吟着,慢慢地转过身来,正对着那般恶人,然后,像是赫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唰地一下坐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
“哈哈哈——”三个恶人全笑了。
接着,络腮胡拿着水袋向陈初兰走来。
陈初兰慌忙摆手:“别,别,不要,我自己把我弟弟叫醒。”
“原来是你弟弟啊!”杀人犯开口说道,他的嘴角弯起,笑得颇令人胆战心惊,“怪道你这般护着他!”
“叫得醒么?”喝了酒的家伙摸了摸自己红红的鼻子,自吹道,“我那蒙汗药可是一流的。”
陈初兰紧紧抱着陈昌洋,盯着那络腮胡,唯恐他真将水泼到陈昌洋身上,这种天气,水泼到身上,没有可换的衣服,陈昌洋才四岁,肯定生病!
“算了,”杀人犯冷哼一声,“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小丫头!”
是的,小丫头,陈初兰自己也才不过六岁而已。
杀人犯把油灯塞还给络腮胡,出去了。
陈初兰长松了口气。
喝了酒的家伙也出去了。
“快点!”络腮胡冲着她喝了一声。
陈初兰深吸口气,她可没办法一路抱着这个胖嘟嘟的陈昌洋,于是她伸出手去,掀开陈昌洋的衣服,在他嫩嫩的腰上狠狠地那么一掐,然后重重地揪了一圈……
“哇——”陈昌洋瞬间哭了起来,惊天动地的哭声响彻整个荒野。
陈初兰赶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哄道:“三弟,别哭!快别哭!再哭我们都要被杀死了!”
络腮胡对陈初兰这句明白自身处境的话非常满意,他点了点头。
这句话真是把陈昌浩给吓到了,大概昏迷前的记忆也渐渐进入他的脑海,他的哭声嘎然而止,粉嘟嘟的小脸也瞬间变得煞白,再有睡意也全被打散了。他抖着身子,感觉到有陌生的目光在盯着他,立时就把头埋进了陈初兰的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好了,走吧!”络腮胡示意他们出去。
这个时候,陈初兰才把目光转到了那个坐着的小少年身上,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他。而他,也正一直盯着她。
这个小少年,长得很好看,可以说,他是迄今为止,陈初兰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孩子。——这里的迄今为止,指的是陈初兰两辈子加起来的时间。当然,前世她是见过不少童星的,但仅局限于网络电视广告等媒介里,现实中,她可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真人。而她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在与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童星面对面。
却是他虽好看,可面色中却透着一种不健康的惨白,这种惨白,令他的容貌失色了不少,就算他五官再精致,也无法将这失去的色彩给填补起来。
小小少年盯着陈初兰。从他的双眸可见,他竟一如陈初兰般镇定,仿若方才他苏醒时被惊吓到的一幕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片刻后,他率先转过头去,不再看那陈初兰。只见他站了起来,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很快地就从络腮胡身边下了车去。
陈初兰对怀中的陈昌洋说道:“三弟,我们下去吧。”她复又在他耳边轻声打气,“男子汉,勇敢点!”接着,她才放开他,先前走到门边,从络腮胡身边下去了。
陈昌洋腿软得几乎无法动。
陈初兰在车门外向他伸出手:“过来。”
然后,才见那陈昌洋狠狠地咬了咬唇,强忍着又要掉下来的眼泪,三步并作两步,跟见鬼一样扑到了车门边。
陈初兰伸出手去,一把将他抱下。
但这小子太沉,陈初兰自己也才小不伶仃的,脚上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一个温热的身子挡在了她的后头,一双手扶住了她。
陈初兰回头向上看。是那个小少年不苟言笑的脸。他冲着她点了点头,然后放开了手。
“谢谢。”陈初兰说道。
“哈哈哈——”络腮胡下来了,“小家伙们倒互相帮忙了啊!你们并不认识吧?”
陈初兰没有回他,将陈昌洋放在地上,牵紧他的手,转过身去。
那个小少年也没理他,双手负背,站在陈初兰和陈昌浩前面。
这个时候,他们才看清他们到了哪里。
他们身处山脚下,四面都是山,一条小溪汩汩地在右后方流过,在他们的眼前,是一座黄土坯垒成的农舍,农舍屋外的房檐下,一盏红色的灯笼在迎风轻荡,灯笼的红光好像黑夜里的启明星,鼓舞着他们朝它而去。而在这个农舍后方大概一里地的地方,七零八落的坐落着一个小村,这从那零零散散的灯光就可以看出。今夜是元宵夜,家家户户要把那红色灯笼在屋外挂上一夜。
“小家伙们,进去吧!”络腮胡在他们身后说道。然后他就从车上卸下马匹,牵着马,提着油灯,绕到那农舍后面去了。
杀人犯和喝了酒的人站在他们前边五步远的地方瞧着他们。
小少年率先迈动步子了。陈初兰和陈昌洋紧跟其后。
陈昌洋的身子在夜风中不停地颤抖,显然害怕得厉害。但他也很不错的,至少,没有大哭出声来,而是安安静静地由着陈初兰牵着他的手,领他前进。
陈初兰的手心都是汗,她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不过,她觉得他们暂时是安全的。因为之前在那车内听到,这三个家伙是要抓了他们换赎金的,从话语中可知,他们并没有想去要他们的命。
但是……
陈初兰想到了莺儿死去时那张可怖的脸。
手起刀落,那家伙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动作干脆利落,一把匕首直接插入一个人的额头!这般实力,这般做派……能说那家伙是一般的匪类吗?
陈初兰咽了咽口水。不管怎么说,她要小心翼翼,绝不能惹怒了这帮家伙,保命最要紧,其余的,看情况再说。
农舍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初兰停止了自己的思考,她抬起头来,定睛看去。
“!”陈初兰霍地瞪大了眼睛。她伸出手去,指着那个站在门口的女人,“你……你……”声音抖得不成调子。震惊过后,她已然被愤怒冲昏了脑袋!
那个站在门口,睁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震骇地看着她的女人,不是那早被赶出陈家的章妈妈,又是谁?!
“姑、姑娘……”章妈妈的声音也抖得无法自己,显然她无法理解陈初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章妈妈消瘦了非常多,她脸上的肉都凹了下去,这使得她原本就高的颧骨更为突出,整个人也就越发的尖酸刻薄起来。但眼下,她望向陈初兰的模样,却像是见了鬼一样,那种尖酸样,那种刻薄劲,好像瞬间荡然无存。
陈初兰因愤怒浑身颤抖不已。她的手不由自主捏了起来,弄痛了陈昌洋都不自知。
“四姐姐……”陈昌洋转着泪珠的眼睛看着她,但也仅此而已,他知道那个站在门口的女人是谁,虽然她已经消失了快一年了,但他仍然记得她!陈昌洋虽年幼,但不是傻子,他怎会不知道四姐姐的奶娘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你这个坏人!”他不顾自己被陈初兰抓痛的手,一手指向章妈妈骂了起来。
陈初兰好像被陈昌洋这句骂声给打醒,马上冷静了下来。她放开了陈昌洋的手,深吸了口气,然后,大步向前,甚至越过了前头那个杀人犯和喝了酒的坏蛋,走到了章妈妈面前。
她直视上章妈妈的双目。
章妈妈吞了吞口水,躲闪开陈初兰的目光,但片刻后,又漂移了回来。“姑、姑娘……”她结结巴巴地道。
陈初兰毕竟是章妈妈一手奶大的,陈初兰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计划外的事,但是既已成事实,那也无法改变什么了。不过章妈妈还是内疚的。她看向陈初兰的目光满是抱歉。
“妈妈,你为何会在这里?”陈初兰问道。她的声音冰冷得就像万年寒冰。
“我……”章妈妈无法回答。陈初兰的眼神,陈初兰的声音,她瞬间觉得眼前这位四姑娘,仿佛不是她一手奶大的那一个,竟然陌生得叫她无法认识。
“莺儿被杀了你知道吗?”竟是陈初兰下一句话就是这个。
这便是五雷轰顶了。章妈妈瞪大了眼睛,一张脸刹那惨白,她向后倒退了一步,身子晃了晃。“莺儿被杀了……为什么……”她喃喃道,然后,她“唰”地把目光射向了站在陈初兰后边的那两个恶人身上,接着瞬间想到了什么,又是害怕又是矛盾地想说服自己,“不、不可能的……”
杀人犯皱了皱眉头。
“妈妈,你低下头来,我有话要同你说。”正是章妈妈自语的时候,陈初兰对她说道。她说这话的口吻全变了,又变成了以前那个糯糯乖乖的陈初兰。
章妈妈鬼使神差地弯□子,把头低了下来。
却是,“啪!”的一声,章妈妈被陈初兰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你,是为了你与坏人勾结,好生生地将我们姐弟俩弄到这里!”陈初兰咬着牙狠狠地说道。
陈初兰小小的身子,手劲倒不小。章妈妈的半边脸立时红肿了起来。
章妈妈一手捂着她那半边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初兰。
“啪!”却是在她还来不及将身子直起来的时候,她的另外半边脸又挨上了一巴掌。陈初兰骂道:“这一巴掌打你,则是为了被你害死的那个同伙,莺儿,虽然她也没什么好值得同情的!”
章妈妈这下可是震得连捂脸都忘了。
这是四姑娘?这真是她一手奶大的四姑娘?!
“哈哈哈——”竟是外边喝了酒的那个家伙大笑了起来。“乖乖!好厉害的丫头!”他说道,“比起来,你这老货可差得多了!”老货指的是章妈妈,但是章妈妈才三十来岁,哪里老了。
她被这喝了酒的家伙那样一说,竟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来。好半天,才连连后退了两步,睁着那惊惧的双目,看着陈初兰,好似她眼前的根本就不是陈初兰,而是一个套着她的躯壳的恶鬼一样。
“好了!”杀人犯不耐烦了,他大步走了过来,“都给我进去!”骇人的戾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令人恐惧。
章妈妈迅速退到了屋里。陈初兰赶忙低头走了进去。然后,其余屋外站着的三个人陆续地进来了。
陈昌洋竟是怯怯弱弱,一手抓住那位小少年的衣角,跟着他进屋的。
陈初兰一见他进来,立马小跑了过去,伸出手去,再一次牵住了他的手。
那位漂亮的小少年,先是顿了顿,迟疑了一下,接着状似不经意地,一步跨到了陈初兰和陈昌洋身前,将他们笼罩在他的背影之下。
最后,那个拴马的络腮胡回来了。
于是,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了。
这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屋子。一张破桌,一张烂椅,便再无其它摆设。屋中到处是积灰。显然这里已经废弃多年了。
外头的红灯笼定然是为了让那三个恶人在这夜间能够找得到此处才挂上的。
风在外边刮着,由没了窗纸的破窗灌入,吹得人身上凉飕飕的。
陈初兰把陈昌洋拢到身边,搂着他的肩手中紧了紧。而那个小少年,顶着一头湿发,站立在他们身前,竟是纹丝不动。幸而那水没有浇透他的衣服。
他们三人站在边上。
而那三个恶人,还有那章妈妈,则站在中央。
络腮胡站在杀人犯身后,和那杀人犯一起,看着章妈妈。喝了酒的那家伙却无聊得拿出刀子磨着自己的指甲。
气氛有点怪异。
只见章妈妈一脸迟疑,犹豫了好半响。终于,她还是搓着手带着谄笑,对着那杀人犯小心翼翼地开口了:“邢老大,你看,我这忙也帮了,你是不是该把事先说的好处兑现呢?”
章妈妈帮了什么忙?想来指的是她为他们找上了莺儿这个内线吧!可悲的章妈妈,居然忘了陈初兰方才告诉她的,莺儿被杀一事!不,她应是没有忘,只是对金钱的渴望占了上风。
邢老大听了,便是一笑,只是笑让人心惊胆寒。“那倒是!多亏你的帮忙,否则我们也弄不出这些个哥儿姐儿的!”他斜眼瞥向陈初兰他们。
陈初兰把陈昌浩的眼睛给捂上了。
只见那邢老大拿出了杀死莺儿的那柄匕首,一指在刀刃上轻轻地划过,然后用两指弹了弹刀尖。
章妈妈的腿脚就有点发软了。她的声音低了下来:“那、那这样吧,邢老大你们的赎金还没拿到,我现在就跟你们要钱好像有点不是时候,我、我可是等你们拿到了赎金再来?”
她的问句得到了邢老大的肯定。邢老大冲着她点了点头,道:“你这女人果然是个上道的,就是太贪了点,要不是你一心想赚大钱,也不至于让那江湖骗子给骗光了家当。行了,我知道你现在手头紧,放心好了,等我拿到赎金,肯定把钱交到你手上,一分不少!”
章妈妈大喜,点头哈腰的:“谢谢邢老大!谢谢邢老大!那、那我现在可以走了?”
陈初兰好奇地看着她。“走?难不成她就住在那不远处的村子里?”她心道。
只见邢老大在章妈妈问完这句话后,点了点头。然后便见章妈妈大喜过望地向他拜别,转身朝门外匆匆走去了。
却想不到,竟是她双手才把门推开,右脚才刚跨过那门槛,邢老大就把手一挥,匕首出了手,如同飞剑一般朝她刺去。“啊!”章妈妈一声惨叫。那匕首,整个刀没入她的后背,指余下刀柄留在外头。
章妈妈僵在原地,一点一点,努力地想要转过身来,却连邢老大的面都没有再次看到,就“扑通”一声砸在地上,手脚抖了抖,死去了,更勿论去又惊又恨地指着他说上几个不成句的话:“你……你……”了。
陈初兰目睹这一切,虽是手脚发抖,但还能撑得住。那小少年,从后边看不见他的面容,但见他身形未曾一动,且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就可知道,他并没有被吓着。
倒是陈昌洋,虽然被陈初兰捂住了耳朵,但从那声响中,他如何不能得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啊……啊……”眼见着他是害怕得要哭出声了。
陈初兰赶忙蹲下,紧紧抱住他,声音轻轻的:“三弟不怕,四姐姐在,不怕……”
却是那个喝了酒的,晃着身子过来了。
陈初兰心下一紧,护住陈昌洋自己也低下了头,动都不敢一动。
那个小少年也因此转过身来,蹲下,两只手分别搭在抖得犹如筛栗的陈初兰和陈昌洋肩上。
“哈哈哈——”喝了酒的笑起,他安慰他们,“莫怕,莫怕,我们不杀你们,还准备拿你们换钱呢!”接着,他一指捅了捅陈初兰的小脑袋,“哪,小丫头,我们可是为你报了仇。要不是那个女人,你也不会被抓到这来不是?话说,她叫你‘姑娘’,莫非她就是做了你的奶妈子?啧啧啧,你可真是命不好……”
“够了!黑锅子!”邢老大一声怒喝,“跟三个娃儿废话什么?!还不快把他们带进去!”
“哧!”黑锅子斜了那邢老大一眼。但还是站了起来。“行了,跟我来吧!”他说道,“莫要哭鼻子,谁哭鼻子就把谁剁了下酒!”
陈昌洋狠狠打了一个冷战。
邢老大所谓的“带进去”指的是这个烂屋的隔壁间。却是这一间比那烂屋好了很多:墙角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草垛,令人惊喜的是,窗户居然是好的,风灌不进来。
陈初兰感动得都快哭了。
“对你们好吧?!”黑锅子嘿嘿说道,然后他推了那小少年一把,“快躺到垛子那里睡觉吧!”这说完,他就自个儿找了一处墙角,一屁股坐下,开始摇头晃脑唱起了“十八摸”。
陈初兰牵着陈昌洋来到那堆草垛边上。
她俯□去,拔了几堆稻草出来,在地上为他们三个铺个简易的地铺,然后又弄了几堆出来,准备躺下后拿来盖在身上。
让陈昌洋躺下后,陈初兰小心翼翼地对那小少年说道:“恩……你的头发就这样湿湿地扎着,躺下来会不舒服吧?要不,我帮你弄一下?虽然干不了,但也好过这样。”
这个小少年迄今为止,在他脸上都看不到有什么表情,一直淡淡的,好像这被抓做肉票一事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
好半晌,那个小少年都没有什么反应。
陈初兰尴尬了:“对不起,我唐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清新的,好像春风一样柔和的声音响起了:“不……谢谢你。但还是我自己弄吧!”
陈初兰抬头。只见油灯微弱的光线中,那个小少年将自己的头发给解开了,红缨发冠被他扔到了一旁。无需陈初兰帮忙,他自己弄了起来。可手忙脚乱的,也不过是把半截乌发的水给拧掉。
屋里边很安静。陈初兰坐在了草铺上。好一会,她自我介绍道:“我叫陈初兰。”
小少年的动作顿了一下。
而就在陈初兰以为他不会报出姓名的时候,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样柔如春风。“萧玉宸。” 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