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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不自然的沉默后,小盘道:“昨天吕相国对我说了一番非常奇怪的话,说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真正对我好,就是父王、母后和他吕不韦。
但三人中,可助我一统天下的,却只有他一个人能办到,教我不要相信其他人,他们只属供我成就不朽霸业鸿图的踏脚石。唉!看来他真把我当作是他的儿子,又以为我也心知肚明了。”
倏地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瞧着项少龙,低声道:“师傅!他为何要说这番话呢?是否针对你而言?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可登上王位,他却好像已把我看成了秦室之主,这事岂非奇怪之极?”项少龙被他看得心头狂跳。
换了往日,他定会责他不应称他作师傅,可是目下为他霸气迫人的气度所慑,兼之他竟能从吕不韦的说话中,推断出吕不韦和他之间有点不妥当,显出过人的敏锐和才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小盘恍然,回复平常的神态道:“看太傅的神情,吕相国和太傅间必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接着神情微黯道:“太傅仍要瞒着我吗?”项少龙这时才有空想到小盘提出的另一个问题。自己知道小盘很快会因庄襄王的逝世登上王位,皆因此乃历史,可是吕不韦凭什么知道呢?
除非想到这里一颗心不由跳得更剧烈了,小盘讶道:“太傅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这时项少龙想到的却是:历史上所说庄襄王登基三年后,因病去世根本就不是事实。
庄襄王根本是给吕不韦害死的。否则他不会在这时候向小盘说出这番奇怪的话来。自己怎能任他行凶呢?他的心跳得更剧烈了,自己真蠢,盲目相信史书和电影,其实早该想到这可能性。
假设他把所有事情,和盘向庄襄王托出,他会怎样对待这大恩人呢?以他和庄襄王与朱姬的关系,他的说话肯定有很大的说服力,这样能否把历史改变?项少龙猛下决心,决定不顾一切,也要设法挽救庄襄王的性命,如此才对得住天地良心。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奔进来哭道:“禀上太子,大王在后廷昏倒了。”小盘立即色变。项少龙则手足冰寒,知道已迟了一步。
终于改变不了历史巨轮转动的方向,同时想起刚才廷会时吕不韦眼中闪过的杀机,明白到那竟是针对庄襄王而发的。今趟他又输了一着,却是被虚假的历史蒙蔽了。
八名御医在庄襄王寝宫内经一晚的全力抢救,这秦国君主已醒了过来,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御医都认为他中了风。
只有项少龙由他眼中看出痛苦和愤恨的神色。他的脉搏愈来愈弱,心脏两次停止了跳动,但不知由那里来的力量,却支撑着他,使他在死神的魔爪下作垂死挣扎。
当吕不韦趋前看他时,他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口唇颤震,只是说不出梗在心里的话来。朱姬哭得像个泪人儿般,全赖一众妃嫔扶着,才没有倒在地上。秀丽夫人和成蟜都哭得天昏地暗,前者更数度昏厥了过去。小盘站在榻旁,握紧庄襄王的手,一言不发,沉默冷静得教人吃惊。
获准进入寝宫的除吕不韦外,只有项少龙这身分特别的人,以及徐先、鹿公、蔡泽、杜壁等重臣,其他文武百官,全在宫外等候消息。庄襄王忽然甩开小盘的手,辛苦地指向项少龙。吕不韦眼中凶光一闪,别头向项少龙道:“大王要见你!”
说罢退往一旁,只留下小盘一人在榻侧。项少龙心中悔恨交集,若他能早一步想到吕不韦狼心狗肺至会害死庄襄王,定会不顾一切地把他的奸谋揭露出来,可是却斗不过命运,终是棋差一着。他来到榻前,跪了下去,握紧了庄襄王的手。
庄襄王辛苦地把黯淡的眼神注在他脸上,射出复杂之极的神色,其中包括了愤怒、忧伤和求助。当场所有人里,除了吕不韦外,恐怕只有项少龙能明白他的意思。他虽不知吕不韦用什么手法和毒药害到庄襄王这个样子,但极有可能是凭着与庄襄王的亲密关系,亲自下手。
所以庄襄王醒来后,心知肚明害他的人是吕不韦,却苦于中毒已深,说不出话来。吕不韦的新心腹莫傲用毒之术,确是高明至极,竟没有御医可以看出问题。
握着庄襄王颤抖着的手,项少龙忍不住泪水泉涌而出。一直没有表情的小盘,亦跪了下来,开始痛泣起来。
宫内的妃嫔宫娥受到感染,无不垂泪。项少龙不忍庄襄王再受折磨,微凑过去,以微细得只有小盘才可听到的声音道:“大王放心,我项少龙定会杀掉吕不韦,为你报仇。”小盘猛震了一下,却没有作声。
庄襄王双目异芒大作,露出惊异、欣慰和感激揉集的神色,旋又敛去,徐徐闭上双目,头无力地侧往一旁,就此辞世。
寝宫内立时哭声震天,妃嫔大臣跪遍地上。小盘终于成为了秦国名义上的君主了,项少龙回到乌府时,已近深夜四更天了,他和滕翼、荆俊都是心情沉重。
没有了庄襄王,吕不韦更是势大难制。小盘一天未满二十一岁,便不能加冕为王,统揽国政,吕不韦这右丞相理所当然地成了摄政辅主的大臣。
朱姬则成了另一个最有影响力的人,可是因她在秦国始终未能生根,故亦不得不倚赖吕不韦,好互相扶持。
利害的关系,使两人间只有合作一途。在某一程度上,项少龙知道自己实是促成吕不韦对庄襄王遽下毒手的主要因素之一。
正如李斯所言,庄襄王与吕不韦的歧见愈来愈大,加上乌廷威的泄秘,使吕不韦担心若项少龙向庄襄王揭出此事,说不定所有荣华富贵、名位、权力,均会毁于一旦。加上又希望自己的“儿子”早点登基,本身更非善男信女,故铤而走险,乃属必然的事。
现在秦朝的半个江山,已落到了这大奸人手里。他唯一失算的地方,就是千猜万想,也估不到小盘的真正身分。
三人此时在大厅坐下,虽是身疲力累,却半点睡意都欠奉。滕翼沉声道:“是否吕不韦干的?”项少龙点头道:“应该错不了。”
荆俊年少气盛,跳起来道:“我们去通知所有人,看他怎样脱罪。”待见到两位兄长都木然看着他时,才颓然坐回蓆上。滕翼道:“不若我们立刻离开咸阳,趁现在秦君新丧,吕不韦忙于布置的时刻,离得秦国愈远愈好。”
项少龙心中暗叹,若没有小盘,他说不定真会这样做,为了娇妻和众兄弟的安全,什么仇都可暂搁一旁,现在却不可以一走了之。
滕翼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眼前这脱身机会错过了将永不回头,吕不韦现在最忌的人就是三弟,只要随便找个藉口,就可把我们收拾。”
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二哥先走一步好吗?顺便把芳儿她们带走。”滕翼大感愕然道:“咸阳还有什么值得三弟留恋的地方呢?”
荆俊则道:“三哥有姬后和太子的支持,我看吕不韦应不敢明来,若是暗来,我们怎不济都有一拚之力。”项少龙断然道:“小俊你先入房休息,我有事和二哥商谈。”
荆俊以为他要独力说服滕翼,依言去了,项少龙沉吟良久,仍说不出话来。滕翼叹了一口气道:“少龙!说实在的,我们间的感情,比亲兄弟还要深厚,有什么事那么难以启齿呢?若你不走,我怎也不会走,死便死在一块儿好了。”项少龙猛下决心,低声道:“政太子实在是妮儿的亲生儿子。”
滕翼剧震道:“什么?”项少龙遂一五一十,把整件事说了出来,滕翼不悦道:“为何不早对我说呢?难道怕我会泄漏出去吗?”
项少龙诚恳道:“我怎会信不过二哥,否则现在就不会说出来了,只是这秘密本身便是个沉重的负担,我只希望一个人去承受吧了!”滕翼容色稍缓,慨然道:“若是如此,整个形势完全不同了,我们就留在咸阳,与吕不韦周旋到底。
但却须预留好退路,必要时溜之大吉。以我们的精兵团,只要不是秦人倾力来对付我们,该有逃命的把握。”
项少龙道:“小俊说得不错,吕不韦还不敢明刀明枪来对付我们,不过暗箭难防,我们待襄王殡殓后,立即返回牧场,静观其变。
小盘虽还有八年才行加冕大礼,但如今终是秦王,他的话就是王命,给个天吕不韦作胆,也不敢完全不把他放在眼内。”
滕翼道:“不要低估吕不韦,这人既胆大包天,又爱行险着,只是这么只手遮天的害死两代秦君,即可知他厉害,加上他手上的奇人异士无数,纵不敢明来,我们也是防不胜防呢。”
项少龙受教地道:“二哥教训得好,我确是有点忘形了,小盘说到底仍是个孩子,希望姬后不要全靠向吕不韦就好了。”滕翼叹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急骤的足音,由远而近。
两人对望一眼,都泛起非常不祥的感觉。一名应是留在牧场的精兵团团员乌杰气急败坏地奔了进来,伏地痛哭道:“大老爷逝世了!”这句话有若晴天霹雳,震得两人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