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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一场火没有烧尽驿站,还惊动了客人。驿站的客人彻夜难眠时,陈留县中,被许多人记挂的孔益,脸色难看至极。
孔益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在孔家排行七。原本他不显山露水,日日做着纨绔子弟,整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孔家总不会不管他的死活。
然而,孔家倒台后,一切都结束了。
做了二十多年纨绔郎君的孔益未必懂得“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却至少明白孔家族长在牢狱中死得不明不白,孔家族长死前交给自己的“保命符”绝不能丢。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
孔家不是很得太子信赖吗
多年前,他不是还帮过太子忙吗
为什么如今太子派姜循那个女人,“偷”走了他的“保命符”
太子已弃孔家,连最后一条路,都不给他留吗
孔益茫然而沉默地坐在县尉府邸中的一偏房中,胡子拉碴,煎熬无比地等着时间,等着自己想要的捷报。
后半夜,他派去的死士回来。
孔益从惶然猜测中惊醒,急急点开火烛。
死士十分惭愧“属下放了火,姜娘子却没有死,被人所救那驿站中突然多了南康王世子一行人,小世子要进东京,还要多管闲事救姜娘子,属下才失手。
“属下不敢和小世子为敌,只好仓促逃走”
孔益一下子抬头“南康王小世子”
死士颔首。
孔益迷惘连他这样的纨绔子弟都知道,南康王足够尊贵,在建康府当着好好的“江南王”,无事时,东京许他不必进京参拜。为何小世子却要进京
东京可有发生什么了不起的事
孔益无从判断,他只能痛恨自己昔日的无所事事,让自己对政务毫无了解。此时此夜,他除了派死士杀人放火,竟想不出别的法子救族人。
死士低头“不过,属下抢回了一卷卷轴,不知道是不是主人想找回的东西”
他这么一说,孔益连忙惊跳起,迫不及待地去捧死士递来的一卷卷轴。
他希望这正是自己想拿回的“保命符”。
卷轴被火烧了大半,剩下的半截乌黑,一碰就要被抹散。孔益心惊胆战,不断祈祷中,打开了卷轴
只剩下一半的绢布,不是孔益希望的东西,而是被当做画布,画上画着一个年轻郎君。
眉如远山,眼若含雾,质若云月,人若萧竹。
毁了一半的绢布都无损男子的风韵,然而
孔益绝望跌坐,用画盖面,泫然欲泣“这是谁啊这不是我要的东西,天要亡我孔家”
死士看郎君悲愤至此,不觉无措。
孔益很快丢开那画,沉着脸站起,狠下心来“姜循、姜循,她把我骗得好惨
“我和她势不两立。
“让所有人跟上,随我一起走老子要亲手杀了她”
此时天已快亮,烛火将尽,天泛鱼肚白。
姜循穿戴好风帽氅衣,靠倚在桌边,持笔写一张纸条。
玲珑悄悄推门而入,告诉姜循,马匹已经备好,整个客栈都被厨娘下了一丁点儿蒙汗药。药量很浅,只足够姜循主仆二人离开此地。即使驿站众人醒来,也不会觉得自己被下药。
玲珑齿关仍在打颤“娘子,快走吧。”
姜循慢悠悠“稍等,我做好最后一步。”
玲珑凑身探望,见姜循在纸条上写下一行字
“勿扰。我与循循共春宵。”
此字迹隽永而风流,绝非姜循平时所用字迹,更像是男子字迹。
而此纸条上的内容
玲珑涨红脸,支支吾吾“娘、娘、娘子,这样毁你清誉,是不是不太好”
姜循兴致勃勃“这才好玩儿。”
她吹干墨迹,悠然起身,还就着微弱烛火,最后望了自己模仿的字迹一眼。
在离开驿站前,二女经过段枫所住的屋子
玲珑见美人风帽微扬,美人递出一只手,将字迹清晰的纸条贴到了木门上。
玲珑怔怔然跟随,想到此时屋中躺在床上、被五花大绑、还被换了女装的江小世子
玲珑福至心灵,忽然脱口而出“这字迹,莫不是模仿的小世子字迹娘子,你怎会你当真和小世子是旧识”
风帽美人手扶楼梯围栏,回头望她一眼。
姜循手抵唇前,轻语“玲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乱打听的人,死的早。”
玲珑当即被吓得面色惨白,不敢再多话。
天亮后,驿站重新忙碌起来。
驿卒们带着厨娘,一一向客人们致歉,并请求客人们不要责怪昨夜的火。
段枫被外头的热闹吵醒,头晕了一阵,有了些精神,才推门而出。
段枫寻思江鹭何在时,一眼看到了贴在门上的纸条
“勿扰。我与循循共春宵。”
段枫脸色一变,猛地拿过字条,仔细端详,又忍不住盯着那位姜娘子所住的屋子。
不错,这字条上的字迹,正是江鹭的字迹。
循循是谁必然是那贵女的闺名。若不是关系匪浅,怎知贵女的闺名
寻常时候,段枫自然不信江鹭会做出如此放浪形骸的事。可是江鹭昨夜亲口说贵女和他的旧情人长得像。
端秀正直的小世子不会被美色所迷,却会被他的旧情人所迷。
这世间的情爱甚难,段枫不信小世子看得透。
何况江鹭怀有目的为了他和段枫二人共有的目的,江小世子自我牺牲至此。
段枫翻来覆去地看字条,半晌,他斯文的面上现出几抹好笑的神色。
段枫喃声“好吧,小世子小二郎。我不打扰你,你和你那循循温存时,可莫忘了打听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啊。”
风寒刺骨。
二女共乘一骑,飞驰于茫茫雪原间。
她们朝着张指挥使的营帐奔逃有了朝廷兵马,孔益就不敢乱来了。而且,太子殿下很可能也正在等候娘子。
一匹棕马上,玲珑抱着娘子的腰身,借闲聊来缓解自己的害怕。
玲珑“娘子,没想到你骑术这么好。家主是文臣,主母也不会武,你怎么骑术这么好呢”
姜循扣着马缰的手微紧,她晃了一下神“有人教过我。”
教她的人拥有最修长有力的手指,最温暖的怀抱,最善解人意的脾性
她恍神间,察觉玲珑的声音擦过她的耳畔,没入风中。
姜循“你说什么”
玲珑鼓起勇气“我是说,娘子这样做,不怕得罪小世子吗不过,他真的有些漂亮。”
姜循眯眸。
天地无雪,御马疾奔时,雪粒子却从树梢上飘落,溅上她浓卷的睫毛,飞入她漆黑的眼瞳中。
姜循声音飘离,带着几分柔意“他一向漂亮。”
今日所见的江鹭不过被迫穿上女装,就让玲珑惊艳。小侍女又怎知,三年前,十六岁的小世子,才是足够动人的
那一年
姜循初下江南,初遇江鹭。
那年黄昏,友人有事离开半晌。十五岁的姜循,蹲在建康府的秦淮水畔,洗着自己的镯子。
因为一些事,她可能再也回不去姜家,回不去东京了。无家可归的姜循蹲在秦淮水边,看着日光渐渐落下水面。
日头落下去了,她的人生是否也如这日薄西山一般,一直要沉下去呢
她出神时,手掌微松,手中攥着的玉镯脱手入水,向水深处飘去。姜循一急,跳下水去追她的镯子。
玉镯是母亲给的旧物,是她如今与姜家的唯一联系。镯子若是没了,她是不是更加可怜了
姜循毕竟年少,一味地偏执,却忘了自己初到江南,自己尚未学会凫水。她在水中挣扎,看着黑雾一样的水铺天盖地吞没自己,胸腔中一点点泛上绝望
“噗通”
巨大的水浪溅起,是有人跳水。
昏昏水光下,姜循被人抱起。
她睁开眼,昏黄日光入水,柔波潋滟,春柳一样的少年面容拂在她眼前。他用手臂护住她,乌发散开如墨,唇瓣嫣红,鼻梁高挺,秀气非常。
姜循茫茫然中,轻轻喃语“娘亲”
抱着她的少年郎看到她唇型,怔了一怔。这怔忡,却没有影响他救她。
一刻后,回到岸上的姜循咳嗽着,趴在地上喘息。
水流滴答顺着睫毛朝下落,她耳畔听到一群人乌泱泱奔来,齐齐簇拥住那救她的少年,叫那少年什么“世子”。
姜循对此不感兴趣。
一氅衣当头罩下,笼住她。
她抬头,看到少年蹲在自己面前。
他周身潮湿,睫毛滴答下雨,发乌唇红。她盯着他,鬼使神差地想真是漂亮。莫不是女扮男装
小世子自然不是女扮男装。
小世子明明那样俊俏,却板起脸,刻意压着声音教训她“小娘子,这世上有什么事,值得你轻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可有想过你父母的心痛”
姜循心想奇怪。她怎样,关他什么事
这小世子念叨了一刻钟,待看到她捂住口鼻打喷嚏,他一愣之下,涨红脸,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小世子尴尬起身“我不是要训你。我是哎,我走了。”
他的衣摆,被少女手腕轻轻勾住。
他低下头,看到少女苍白秀丽的眉眼,听到她细声细气的话语“若我无家可归呢小郎君,你愿意帮我吗”
那时,姜循未尝不抱有恶意
她想逗一逗这小郎君;
她想和他玩一玩,看他是否真的如他表现的那样,是个真君子。
正直善良的小世子,必然喜欢纯真傻憨的少女吧
她告诉他,她叫“阿宁”。
阿宁希望善心的小世子收留她,让她进府当个小侍女。若是不愿,阿宁只好继续寻死了。
江鹭从噩梦中惊醒,头痛欲裂。
他听到屋中有高架被推倒、翻找的剧烈动静。他此时还没有完全清醒,心神仍停留在自己梦中的昔日场景中。
他默默想到其实细查起来,阿宁从一开始就在骗他。他怎么全然信她呢
“姜娘子。”
隔着一道屏风,江鹭听到男子的声音,掀起眼皮,看到屏风上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似有顾忌,压低声音“姜娘子,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也放你一条生路,如何我知你身份尊贵,但你
“你总不想太子殿下知道你为了从我这里偷走信件,如何诱我的事吧”
屏风后的男子恶狠狠威胁“你不让我活,我也不会放过你我一定会告诉太子尊贵的未来的太子妃,和我沆瀣一气,名节有污,贞洁已损。
“未来的君主,绝不会迎娶这样的太子妃”
江鹭眯着眸,静听着外头那人威胁。
帐子后,他慢慢坐起,被捆在后的手解着绳索。他低头间,发现自己一身绯红裙裾,乃是女装。
江鹭一顿,飞快闭眼,想到自己昏迷前,看到的那贵女似笑非笑的面容。
他在心中重复待我见到她,必然要杀了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