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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主人?”
慕龙泉眉头皱起、微微地后退了半步,柯玛加德罗再次覆盖了他的身体。纵然这自称为‘琉墨’的小女孩看起来娇憨而又可爱,他投注的眼光却是清冷的:“你说的是真的吗?”
“骗你干嘛啦!”
小女孩很无趣地松开了作着鬼脸的手,似乎对自己的表演没有获得应有的效果而不满意:“做这里的主人一点也不好玩!琉璃老是躲起来,那个光明大秃头就每天都要我这里改改、那里变变得,好烦噢!”
自称主人却被人要求做很多事听起来这个奇异世界的主导关系有点复杂。
慕龙泉的戒心丝毫没有减少,依旧对小女孩保持着戒备,正思考着要如何把这对话进行下去的时候,派普西突然扇了扇翅膀,忽悠忽悠地飞了上去,令他心里一惊,赶紧也上前两步照应——吸收了大量献祭能量的他现在可是比这个黑球厉害多了,自认为已经是战斗主力。
“干嘛?”
琉墨扑闪着大大的眼睛,一脸戒备地看着慢悠悠地飞过来的派普西,后者大嘴扯出一个假假的笑容,小爪突然向前一伸——
“哇!”
就在慕龙泉心里一紧,准备动手的时候,小女孩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一把抱住了派普西——的爪子,胖胖的小手带着泥印子,捧住从那里面掉出来的东西——满满一把玫瑰松子糖。
周围的山水突然之间有了颜色,生动而清晰,接着从小女孩脚底开始,嫩绿的草和鲜艳的花如同原本就藏在土里面一样呼呼地冒了出来,瞬间众人所处的地方已经如同一片花海,慕龙泉惊讶地蹲下身去,轻轻碰了一下——完全是真实的感觉。
“真的是松子糖!”
琉墨使劲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捧在手里的玫瑰松子糖,圆乎乎地脸蛋上小嘴裂开。露出细细密密的两排小白牙:“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真的呢!嘻嘻!”
“那当然,这可是我当年费了好大功夫才整治出来的,挑得最好的材料、找得手艺最好的师傅亲自动手,味道绝对是天下第一!”
派普西仿佛丝毫也不觉得这小女孩危险似的,得意地凑在跟前献宝:“这里还有‘八宝玲珑’、‘燕子糕’、‘笑面儿’”
“我吃不了的啦!”小女孩摇摇头,大眼睛片刻也没有从手里的玫瑰松子糖上面移开,虽然与其有点点失落,但是看起来依旧很开心:“这些东西我都知道。但还是头一次看见真的呢!这里也有人做啦,可是这里的所有东西其实都是——”
“琉璃尊者。”
一声温和的呼喊突然在众人耳边响起,打断了她的话。小女孩撅了撅嘴,没有再说下去,和派普西、慕龙泉一起把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大秃头你又来干什么?人家正高兴呢,好讨厌。”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人打扮很奇异,一身衣服有点像袈裟,所用的材料却晶莹如玉,不像布料又随风微动,感觉就像是一尊玉雕像活过来了一样。一张看不出年纪的朴实脸孔。光头没有戒疤,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和尚:“光明见过两位——方才见此处繁花突然盛开,扰乱了流转因明。所以前来探视一下,不想扰了琉璃尊者的兴致,还请见谅。”
“光明?”慕龙泉用柯玛加德罗地眼睛盯住他,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进来这里之后他所有的超视觉都仿佛失效了:“难道你就是他们所说的‘大光明尊者’?”
“不敢。”
自称‘光明’的人微微而笑:“光明不过是协助琉璃尊者、将这琉璃世界维持着至善至美的侍从,大光明尊者云云,不过是从苦难中得解脱众人的缪赞,光明何以敢当。”他再次微笑之后,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琉墨:“琉璃尊者,这世界中一草一木,均有其宿命时令,若是强行更改,则这些看似些微的转折日积月累,终将影响至整个琉璃世界,待到那时,便很难收拾了,尊者身具秉力之尊的大能,还是留心为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掌轻挥,了无痕迹地将所有盛开的花朵都退回了之前的状态,众人所处的又是光秃秃的山坡,刚才的美景仿佛一个短暂地幻觉。
“呸!”
琉墨皱着鼻子,冲着光明噗噜噗噜地吐舌头:“你最烦了!整天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
“琉璃尊者见谅。”
光明的脸上表情丝毫不动,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此地既然已容纳了万千生灵,便事事需要为他们考虑,光明亦知道自从创此琉璃世界之后,琉璃尊者便处处有所拘束一切都是光明的错,然光明也不过是为了此地众多性命的安稳,请尊者体谅。”
“哼。”琉墨又哼了一下,声音却轻了许多,赌气地摆弄着手中的松子糖,噘着小嘴不说话了。
“两位,此地并非现世,生人不方便在此久留,就由光明送你们离开吧!”
光明尊者目光又转到慕龙泉和派普西身上,客套地一笑:“两位俱非凡人,当知此中利害,多待一刻便多受一刻的影响,恐对二位的修行不利,还是及早离开的好!”他话一说完,没等两人回答便自顾自地行动起来,双手如鲜花盛开般做出种种手势,周围地光芒都仿佛在向这里聚集,地上渐渐地出现了一个门户的模样——
“等一下。”慕龙泉冷静地开口“我们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不过在离开之前,我也还有点事情要做。”
柯玛加德罗的面孔冷硬而充满刀刃般的威慑,光明微微怔了一下,脸上倒没有愤怒之类的情绪,然而盯着慕龙泉的目光却变得有些古怪。
“琉璃尊者。”
没有在意光明尊者的变化,慕龙泉转过头来客气地招呼了一下琉墨:“刚才你提到有一个‘大姐姐’前几天来到了这里,对吧?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她很有可能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是琉墨,不要叫我琉璃尊者啦!”
琉墨不满地背过身去,小嘴噘得更高了:“你去问那个大光明秃头好了!谁都想找琉璃尊者。可是从来都没有人要找琉墨!”说到后面半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放得很低。
“嘿。”
派普西突然笑了,伸出小爪在还想追问地慕龙泉面前摇了摇,扑扇着翅膀呼呼地飞了过去,乌黑的翅膀一盖,不知道凑在琉墨的小耳朵边地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就听见小女孩一声欢呼:“真的?”随即亮光光的一双大眼睛就往慕龙泉这边瞅过来了。后者在派普西的示意下茫然地点了点头之后,更是一下子窜了起来。
“呜噢噢——太好了!”
她美美地笑,再次露出细小的白牙,一下子蹦了起来:“好,我带你们去找大姐姐!”
“琉璃尊者!”
光明尊者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却微不可察地微微靠拢,身影瞬间已经移动到琉墨的身前,深深躬身行礼:“此事万万不可!以尊者的大能,不会看不出这两人身负断乱的宿命之线!琉璃世界能绵延至今,正是因为与现世不存在因果的联系。倘若让此二人在此耽搁过久、甚或与此地众生有所交集。则琉璃世界的安危可虑,再无能力抵御现世之侵蚀,更可怕的是如果卷入此二人的断乱之宿命。恐怕琉璃世界连同此地的千万众生都会毁于一旦!尊者深思!”
断乱之宿命,嗯哼?
慕龙泉嘴角微微提起,转过头去瞟了派普西一眼,后者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巴巴地抬着头在天上找星星。
“哎呀,你好烦哪!”
琉墨非常不客气地直接抬起短短的胖腿一脚踹在光明尊者的小腿上:“不过就是找个人而已嘛,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琉璃尊者!”
光明尊者一脸肃然,周身亮起晶莹地白光,周围地空气顿时坚硬的有如钢铁:“尊者切不可小视这断乱之宿命!天地有形,而生万物。这断乱之宿命,却是生生地从天地亘古不变得因果之中撕扯了一个新的轨迹出来!纵然起始时,这足以撕裂因果地力量极之强大,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也将一丝一毫地削弱,终有一天一切必将重归原来的轨迹,而此时与这断乱之宿命纠缠的一切也将同归于虚无——”
“不要说了”
琉墨的表情突然变得黯然,小嘴紧抿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却不再有之前的清亮,而是深邃的如同宇宙的星空:“光明断乱之宿命的轨迹。我看见得比你还要清楚得多啊但是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不,是整个琉璃世界,早已经和他们的宿命纠缠在了一起了么?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光明”
她的小脸仰起,环视着这个世界,目光中有种深沉的化不开的东西:“即使千百年来你拼命想要改变,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不可能改变的,光明,我们也是这断乱之宿命的一部分!我们的出现,本来就不是——”
“月光遍照尊者!”
光明尊者突兀地喊出一个陌生的称呼,脸色也随之变得严肃,身周围地白光变得有些刺眼,之后却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坚定地望着琉墨的脸,全身心都在陈述着他的决心。
“光明我已经很累了。”
琉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缓缓地收回了环顾这世界的目光,小脸上出现了黯然神伤的表情,晶莹的泪水缓缓流出:“纵然你用无上心力令众人觉得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琉璃宝地、极乐世界,纵然千百年来这里的人都虔心奉行,琉璃世界已经越来越真实,真相也无法永远隐瞒下去——生和死,也是你口中天地的亘古‘轨迹’的一部分啊,光明!这里永远都只能是‘妄世’,不是‘现世’,那些人也都永远不会成为‘生灵’,而是‘死魂’——这一切,该结束了,光明”
她的目光悠悠地转向慕龙泉,却冲着光明露出一个带泪的笑容:“‘断乱之宿命’的牵扯。既然来到了琉璃世界,肯定不会毫无痕迹地消失,你也是感觉到了什么、才会匆匆赶来吧?我记得你已经有两百年不曾下过七宝莲台了,‘日光遍照尊者——光明’”
“何谓妄世、何谓现世?何谓生、何谓死!?”光明脸上表情丝毫不动,坚韧得如同岩石:“心力至大!只要众人虔心奉行,此地便是吾等的现世!只要我们日月遍照二人悉心照拂,此地便是琉璃佛土!”
“光明”
变得不一样的琉墨忧郁地笑着“对不起。我没有你么坚强,也没有你那样宏大坚定的誓愿,一直一直地说着谎言,我已经无法承受了”
她突然之间双手一挥,周围地一切象是突然错乱了一样变成了一团混沌,仿佛窗户上突然涌过了一股汹涌的水流,而当这团混沌再次变得清晰的时候,周围的景物已经变得完全不同,而光明也已经不见踪迹。
“去吧,她就在那里。”
琉墨淡然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勉强笑容。小手指了一下前方:“光明很快就会赶来。请你们抓紧时间还有,谢谢你给琉墨的糖,她很高兴。”
声音渐渐地低下去。深邃的大眼睛突然眨了一下,随后眸中地光彩瞬间流转起来,小嘴微张,一脸诧异地发出一声‘咦’来。
“哎呀,‘琉璃’好讨厌!”琉墨突然撅起嘴来,整个人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小女孩样子:“人家正高兴呢,她就突然跑出来——不管啦,反正人家已经带着你们找到大姐姐了,你答应过的要求要做到哦!”她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派普西,后者小爪伸直,作了个ok的手势,琉墨顿时高兴得跳了起来。
“你答应他什么了?”
慕龙泉不动声色地问。
“没啥大不了的,”派普西摇了摇尾巴“就是要你的肩膀给她骑上一小时而已。”
“啊”慕龙泉一怔,表情复杂地看着欢快地跑来跑去的琉墨,轻轻地深吸了口气。
“别多愁善感了,咱们自己的麻烦可也不小啊!”派普西转过脸来的时候,脸上那种笑嘻嘻地表情已经荡然无存,三角小眼中暗红地光一闪一闪:“你拿了那只老鼠的献祭。就等于认同了他提出的条件,光拿钱不做事的话,将来会很麻烦的!”
“他不就是想多活一些时间么?我猜你至少有,四种方法可以做到吧!”
慕龙泉微微一晒:“大不了还是我出钱就是了。”
不想在这上面多花精神,他的目光移到刚才的‘琉璃’所指的方向,心神全部集中到那隐约可见的一栋小小木屋上去,白色的屋顶在周围灰色山岩的衬托下分外醒目,却又孤零零地遗世独立,令人一眼就留下深刻的印象。
就是那里吗?
慕龙泉的嘴角出现一个浅浅地、没什么笑意的笑容,柯玛加德罗的身影一跃,背后六只巨大的羽翼有力地拍扑了数下,人已经掠过了那数百米的距离,恶魔的外壳徐徐退去,露出他的本来脸孔。
轻轻推开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柔和的光芒,屋子内一排排地木头架子上,各色各式的琉璃制品琳琅满目,各种或古朴、或现代的造型均是十分独特,即使是全以婉约的线条组成的作品,整体的造型也相当的另类、甚至可以说是桀骜不驯,而当他的视线穿过所有这些充满独特风格的精心作品时,乔蓓蓓专心致志的脸孔便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纤细的手指正执着尖利的工具,在一件新作品的蜡模上小心翼翼地修正,清澈的大眼睛专注地盯着手中的工作,对其它一切事情都失去了感觉。
乔蓓蓓果然。
慕龙泉不知为何轻松了口气,嘴角无意义的微笑扩大,轻轻地在一旁的架子上敲击了两下。
“谁?”乔蓓蓓的声音响起,随即那素净的脸庞抬起头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来,渐渐地泛起诧异的神色:“慕龙泉?”
“嗨。”
慕龙泉礼貌地微笑着抬了一下手示意:“是我。”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乔蓓蓓脸上短暂地出现了喜悦的神色,随即又被平静代替,只是目光中还有一丝迷惑:“难道你也死了?”
“我没有死,你也没有。”
慕龙泉笑着摇摇头:“这里不是死后的世界具体的情况很复杂。你先跟我回去我再详细的和你解释你的身体还在等待着你呢!”
“回去?”
乔蓓蓓微微怔了一下,刚站起来的身躯缓缓地又坐了回去:“回去哪里?”
“当然是回去现实。”慕龙泉慢慢地走近,此时此刻,在乔蓓蓓面前他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紧张:“这里不是我们能够久待的地方。”
“不了。”
乔蓓蓓突然淡然地一笑,令人惊讶地说出了拒绝的话语,摇摇头,目光又回到桌子上的蜡模去,纤长地手重新执起了雕刻的工具:“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
慕龙泉眉毛微微一跳。不解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不回去的话、你的身体就会逐渐衰败、甚至是死亡的!”
“但是我依然还会在这里,是吧?”
乔蓓蓓舒了口气,轻轻地把手里的蜡模推到一边,优雅地揽了一下自己的长发,露出洁白细腻的耳廓:“不知道为什么,修行佛法之后,我就一直在隐隐约约地梦见这里、梦见这栋小小的屋子,而一旦真的来到这里,就突然明白了很多东西就像这样,随心所欲地做出自己想要地作品。轻易地我就学会了。”
她嘴里说着似乎毫不相关地话。随手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团材料,纤细的十指微微地发出光来,那团东西就迅速地变软、融化。最后成为她手中随意揉捏地橡皮泥般的东西。
“那么,你——”
慕龙泉觉得,自己应该再做一些努力,毕竟自己和乔蓓蓓之间还有一个不小的矛盾存在,所谓的不回去,可能只是在和自己赌气——嗯,这个可能性不是不存在的。
“从前,有个小女孩——”
乔蓓蓓轻轻在唇上竖起一只手指,阻止了他的话,随后又转回到工作台上。细长的手指如同刀刃一般沿着材料移动,轻轻一震,便将多余的部分全部剔除,桌台上只留下一个粗糙的人形,另一只手的手指再次发出微微地光芒,沿着人形的表面滑动,瞬间那些粗糙的边缘便被抹平,同时出现了一些细节线条,仔细看的话。便能看出这是一个小女孩人偶得毛坯,秀气的小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简单的几笔线条便栩栩如生:“她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从小,她被要求的就是‘听话’,而她也乖乖地‘听话’了,乖乖地每次都考好成绩、每次都能考上好学校,于是她也就每次都能得到夸奖”
乔蓓蓓地脸上有淡淡的笑容一闪而过,手上微微发光之后,‘小女孩’的身型又被拉长了,随着那纤长手指的继续灵巧运动,如同绘画一般,简单的一条条线条很快就再次勾勒出了一个青春少女的容貌:“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几乎是用很残酷的方式,她突然知道了,以前自己所生活的那个美好的世界,竟然根本是不存在的,她就像突然之间从母亲的羽翼之下被抛进了暴风雨中的雏鸟,恐惧,无助,孤独而且寒冷——这个时候,哪怕有一点点温暖,都足够让她去依靠了”
忽然之间抬起头来,她很轻柔地笑,那种沉静而柔和的样子,是慕龙泉从未见过的:“相信你也知道我在说什么,大体上就是这样的了具体的事情我想不必要详述了,不过有一点我想不说是不行的——你大概认为轩龙是那种很坏的人吧?”
不用‘认为’,他这个‘黑手龙’,那是有名号给人叫的。
慕龙泉微微地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他大概在做什么,我虽然不问,但是也不是一点也不知道,不过他每年都要捐赠大约2千万美元左右的钱给各种基金会,即使你说他怕报应、伪装、保护层什么的,事实是改变不了的,因为他而活的人,比因为他而死的人要多上许多许多——”
乔蓓蓓依旧是浅浅淡淡的笑容。口中诉说着,手上却丝毫没有停止,揉揉捏捏之间,手中的少女渐渐地褪去了那份青涩,一点一点地变得成熟而软润,也越来越像乔蓓蓓地神韵,那眼神的勾画尤其细致,几乎是百分之百地表现出了乔蓓蓓的那种漠然和安静的目光:“我说这些没有别的目的。只是觉得,如果我不说出来的话,也许不会再有人说了——”
红色的光芒在她的手上腾起,随着这光芒的炙烤,那本来是蜡模的东西竟然渐渐地开始改变,隐隐地透出光泽来,就在慕龙泉微微的怔愣中,一尊洁白无瑕的琉璃人像就这样悄然无息地出现了,丝毫看不出和真正的琉璃有任何的不同之处。
“这个送给你了,请收下。”
乔蓓蓓微笑着走过来,把那个白琉璃人偶轻轻地放到慕龙泉手中。“我觉得这是她最好的归宿了”她微笑,轻轻地在慕龙泉脸上短暂地一吻:“我们两个的事情,一切都来得莫名其妙。似乎完全不受理智的控制到了这里以后,有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想,我这样‘精彩’人生的安排,也许仅仅只是为了遇见你、然后把你的命运,向某个方向拉扯一下呵呵,对不起,我随口说说的不过这种感觉有时候真的很强烈——”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似乎在感受着什么:“记得你送我的那幅画吧?此从听了大师的开悟之后,我渐渐地一点一点把所有的东西都‘放下’了——烟,自然而然的就戒了。最近几天更是连饭也很少吃,慢慢地也有了一些灵觉不过还好,现在这一切已经都结束了呵,见了你之后,我心头最后一点牵挂也突然消失了,就好像精疲力竭地运动之后、洗得干干净净地沐浴在阳光下一样:疲惫,但是纯粹。”
她浅浅地笑,说话的时候眼睛紧紧地盯着慕龙泉,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从慕龙泉脸上掠过的唇几乎没有温度:“再见了。”
“黑——宋轩龙还在等你。”
慕龙泉嘴唇微动了几次,吸了口气后沉声说道。“你陷入昏迷之后他非常着急,把你送到了一家昂贵的私人医院里面,想了很多办法,想要让你醒过来”
已经转过身的乔蓓蓓微微顿了一下脚步,站在原地数秒钟之后,悠然地转过身来:“bye bye!”
她柔和而妩媚地笑,轻轻地摆了摆手。
“你拿的什么?”
看见慕龙泉慢慢地走回来的身影,派普西好奇地问,三角小眼眨巴眨巴地盯着慕龙泉手中的白琉璃人偶,凑了上去小爪搔着下巴,嗯、嗯有声地左瞧右瞧,一副鉴赏家的派头。
“你头上那又是什么?”
慕龙泉皱着眉头,不答反问。派普西头上很滑稽地顶着三块似乎是地上捡来的石头样的东西,不时地微微挪动脑袋防止它们掉下来,而那边琉墨的头上也顶着一块,正仰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向这边转头,动作慢得仿佛笨拙的考拉。
“这个不重要,先回答我的问题。”派普西干咳了一声,回头瞅了琉墨一眼,动作飞快地用尾巴把地面上地一些线条擦掉了:“怎么你一个人出来了?到底是不是啊?”
“是。”慕龙泉轻叹口气“但是她不想离开,给了我这个,然后就不理睬我了,无论我说什么话她都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啧啧啧啧”
派普西伸出小爪锋利的指尖,轻轻地沿着那白琉璃人偶的线条移动:“这要是放在我见过的作品里面、排名可是会相当靠前的啊!”它的表情毫无异样,然而三角小眼里面,暗红色的火光却在隐蔽地剧烈跳动着,另一只小爪在背后慢慢握起,握得很紧。
当这两人‘交配’的时候它就直觉会很麻烦,果然,现在麻烦来了。
“啊!你作弊!”
终于转过头来的琉墨,第一眼先看到了地上被划乱的那些线条,顿时生气地大叫起来,恨恨地去抓派普西的尾巴,后者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尊白琉璃人偶。不留神之下被一把抓了个正着,顿时声如牛吼地惨叫一声,嘭地化成烟雾逃脱了琉墨的魔掌。
“我的尾巴!——”
它凄惨的惨叫着,再次聚型之后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仔一样,绕着慕龙泉和琉墨不停地转圈,原先头顶上地石头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伴随着琉墨开心的笑声。
“啊,这个”
琉墨笑眯了的眼睛突然注意到慕龙泉手中的白琉璃人偶。一下子睁圆了:“这个是什么——啊”“什么?”
慕龙泉微微皱起眉头,注意力转移到琉墨的脸上,然而那小脸已经瞬间变成了沉静而深邃的样貌,转换之快,仿佛一阵风突然吹去了一层遮掩、露出其下的真实似的。
“把它”
琉墨,不,现在是‘琉璃’了,本来忧郁地脸孔带上了一丝微笑:“把它带走吧!”
声音轻柔平静,却遮掩不了其中的一丝激动之意,大眼睛里,似乎有微弱的光芒瞬间划过。
搞什么?
慕龙泉脸上是不动声色的沉静。没有说话、先低头打量手中的白色琉璃人偶,然而无论怎么看,也发现不了半点异样:“这个能带出去吗?”他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问。
琉璃微微地点了点头:“她本就不是这里的一部分,现在由你带走,当然没有什么妨碍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当然,请便。”
慕龙泉答应得很痛快,眼神却是戒备的,谨慎地把拿着白琉璃人偶的手向前伸了一伸,手指却捏的更紧了。
“谢谢。”
琉璃轻轻地笑,小手细细地沿着白色的琉璃移动,摸得非常仔细,大眼睛里闪烁着复杂地光芒。
“疼啊!”
那边派普西两只小爪不停地轻拍着自己的屁股,嘶嘶地吸着气,晃晃悠悠地飞过来了:“谁说我作弊了,你有什么证啊咧?这么狡猾、打了人就躲起来了?”
它在瞄到琉璃的时候,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对不起,是我突然出现了。”
慕龙泉拿着白琉璃人偶的手突然感到了一震,接着琉璃眷恋地松开了手,仿佛心情突然变好了一点,声音不再有那种死一般沉寂的感觉,多了一点生气:“看起来。你们已经达成此行的目的了吧?等一下光明就要过来了,到时候我们会合力送你们出去的——自从琉璃世界出现到现在这几百年间,从来都只有进来、没有出去的”
“谁说达成目的了?我们——呜呜呜呜——”
派普西小眼一瞪,也不捂屁股了,刚想否认琉璃的话,慕龙泉已经化身柯玛加德罗,褐色的爪子瞬间捂住了它的大嘴:“那就麻烦你们了。”
柯玛加德罗的脸孔微笑起来,琉璃微微向后仰了仰身体,目光转开一边,轻轻地说了一声:“不要紧你快把它收起来吧,不要被光明看到”
仿佛是一个信号似地,她的声音刚落,众人的眼前便突然多了一个人,坚毅的面容、玉石一样的僧衣,正是日光遍照尊者——光明。
“琉璃尊者。”
光明的表情依旧是肃穆的,似乎想要继续先前的讲演,然而转瞬之间他的目光就被慕龙泉手中地白色琉璃人偶吸引,疑惑地瞄了几眼之后本欲转头,顿了一下,目光却又转了回来,紧紧地盯着慕龙泉手中的人偶,不动如山的脸上竟然露出惊讶的神色,双目霍然睁圆:“琉璃心?”
琉璃心?
光明尊者的表情映入视野,柯玛加德罗的瞳孔轻轻收缩,慕龙泉体内爆炸性的力量瞬间被调动起来,光明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眉头紧皱的同时,周身突然大放光芒,那光却有如实质一般,在他身体四周凝而不散。
“光明。”琉璃的小脸上涌现了一丝焦虑,不见怎么动作,下一个瞬间她已经出现在光明的身边,小手轻轻一挥,众多的光芒便如同遇了海绵的水一般,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不能在这里争斗!你们的力量太强大了,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伤害的!”
“琉璃尊者!”
光明钢铁般坚毅的脸孔恢复了不动如山的表情。双眉紧锁:“自从琉璃世界创生以来,非死魂而入者,唯此三人而已,此时这非妄非相、生于琉璃世界而非琉璃世界之物的‘琉璃心’既然已经诞生,便是我琉璃世界万千众生的唯一希望,只要此物尚在我琉璃世界,以此物为源核、点滴附着,千百年后我琉璃世界便会成为真正的极乐佛土。再不是依靠你我二人之力维系的‘妄世’!”
“那不属于我们的,光明。”琉璃柔声轻语地劝慰光明尊者,目光中却流露出非常复杂的神情:“勉强留下不属于我们的东西,只会给我们带来灾祸——如果琉璃世界能够成为真正的极乐佛土,那么过去的几百年虔诚的修行中‘琉璃心’早就会出现了!”
“也许所有的一切都恰恰是为了等待现在这个机缘呢!?”
光明沉声反问,令琉璃顿时微微怔愣在那里:“正是因为我们的机缘到来,才会有这三个人进入琉璃世界,否则怎会有这等巧合,这三人一到,琉璃心便出现?”
“——两位。在讨论别人的东西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跟主人打个招呼?”
柯玛加德罗的脸孔显出一个令人很不安的笑容,慕龙泉轻轻浮上半空,黑色的爪尖托着那小巧的白琉璃人偶。现在的他突然有了那个绝对冷静地人格又出现了地感觉,却又不完全一样,而且不知为何,光明尊者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令他心里非常的不自在,忍不住就想找点碴。
“请将琉璃心留下来,光明将竭尽所能报答二位。”光明尊者坚毅地脸庞转过来,那玉石一样的衣服再次发出晶莹的光:“此地有八十四万横死之灵和无法往生极乐的修行者之魂,皆已修得虔心清静、慈悲悯善,然若无琉璃心之助,则此地永远只是以我二人之力支撑的幻象。终有一日土崩瓦解,此中万千魂灵何去何从?”
“把那个东西给他好了。”
派普西的声音响起,尾巴尖轻轻地戳了戳慕龙泉的手臂:“反正你留着也没什么用,只不过是个纪念意义,而对他们来说却这么重要——柯玛加德罗的脸孔转过来,瞳孔中带着疑问不解的目光,派普西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脸,似乎很有意思地专心致志盯着光明的衣服研究。
出去再和你算账——慕龙泉瞪了黑球一眼,低声开口:“这东西有什么古怪么?”
“对你来说。这东西没用。”
派普西迅速地给出答案,脸上的表情却非常的奇特,虽然它竭力掩饰着,平常的话慕龙泉也就给他哄过去了,然而此刻吸收了献祭的能量之后,慕龙泉的感觉已经被提升到了一个非常高的程度,几乎可以称之为‘灵觉’,派普西脸上的这点极其细微的变化,他捕捉地清清楚楚:“而对于‘本地人’来说,他没撒谎,确实是关系到生死的东西。”
“头一次看见你把好东西往外推。”
慕龙泉没有接话,反而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派普西一窒,被噎得小眼直翻腾。
“这玩意儿卖不出去啊!”它愤愤地反驳“那些家伙里面有几个有艺术细胞的!”
“两位!”
等不到慕龙泉的回答,光明的身周光芒变亮了一些,沉声低喝了一声提醒。
“耐心点!”
慕龙泉眉头一皱,不知为何心头突然泛起一丝无名之火,一种不安而躁动的感觉在背后窜起,仿佛有什么莫名的危险隐藏在附近,柯玛加德罗的声音雄厚而狂暴,想也不想地一挥手,眼前似乎有菜单急速地闪现了一下,随后突兀地起了一阵大风,竟生生地将光明身边的光芒都吹散了,令他和琉璃脸上都无法抑制地起了惊愕的表情。
远离此处的琉璃宝地,七宝莲台华光座上,正中央的巨大佛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几乎是同一时刻,周围的大大小小佛像也都睁开了眼睛。
“光明!不要动怒!你听我说——”
琉璃的小脸上布满了担忧和急切,伸出小手一把拉住光明的手臂,然而后者的身体竟然徐徐地淡去,下一瞬间已经从众人面前消失。
无尽的莲花瓣落自众人脚下盛开。仿佛从光明消失地地方向周围生长出新的‘空间’一样,瞬间众人周围的景色已经完全变样,脚下的土石变成了琉璃一样的东西,而巨大的莲台也瞬间耸立在众人面前。
“琉璃心!”
巨大的佛像仿佛很久没有说话了,生涩地说出了这三个字之后,巨大的瞳孔中发出了骇人的光芒,派普西啪地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无言地摇摇头:“这下热闹了。”它摸着自己的脑袋。拿三角小眼瞅慕龙泉:“人家拿出真本事来了,你看怎么办——”
“吼!”它话未说完,笼罩在柯玛加德罗黑色身体之中的慕龙泉已经仰头发出了一声充满威慑意味的吼叫,身后六只羽翼一起发出黑玉般凝实的光芒来,仿佛在背后又多了一对巨大的光翼,身躯在背后黑色的光翼支撑下以极高的速度飞上了天空。
派普西瞠目结舌地看着慕龙泉的举动,大嘴张了几下之后,啪地把另一只爪子也狠狠地拍在脑门上:“靠,我不管了。”
“光明!”
琉璃急切而无助地呼喊了一声,声音微弱地如同蚊蚋。大眼睛里满是焦急。小嘴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怔怔地站在了那里看着巨大地佛像。紧紧地握着小手。
“无知而自大的游魂!”
慕龙泉沉声低吼,体内的力量仿佛沸腾了一样汹涌着,某种莫名其妙地愤怒令他焦躁狂暴、无法思考,声音回荡中,他的身躯再次变大了一倍,黑色的羽翼也相应地变得厚实而宽大,再次地发出了一声带着怒意的暴吼,颇有几分威势——而连他自己也没发觉自身再次的改变,无论是外形还是性格。
“汝你之力确实在我之上”光明的本体再次开口,已经圆转了些。不复之前的生涩,左手巨大的手指轻轻竖起的瞬间,周围无数佛像仿佛得了什么信号一样一起开口,空间中顿时响起了宏大祥和的梵音禅唱,那声音仿佛有形地实质一般攻向慕龙泉身后的黑色光翼,凭空出现了一声剧烈的撞击声,整个世界都随之震动了一下,唯一不动的就只有慕龙泉和光明的本体:“但是此地乃是我与琉璃二人维系的‘琉璃世界’,在此世界之内,转生之后的你,根本无法发挥你的力量我们在此苦苦乞愿了千百年,直至今日才终于得见一丝希望——”他巨大的手掌轰然向着慕龙泉地身躯拍了下来,如此高的速度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琉璃心是我们的,把它留下!”
“转生?”
处于莫名的怒意中的慕龙泉突然听到了一个令他感到诧异的词语,仿佛当头一盆冷水,顿时令他一瞬间冷静下来,身后的黑色羽翼微微一拍,身影已经瞬间避过那巨大的手掌移动到了巨大佛像的头部前方:“什么转生?”
“喂,你怎么这么好骗啊,他明知打不过你当然要耍阴谋诡计了啊!——现在还在战斗时间啊!”派普西在下面张开和肚皮一般宽的大嘴吼着,三角小眼中红色光芒急剧地闪烁,表情却是一如往常地颐气指使的派头,然而慕龙泉只瞄了它一眼,就依旧转过身去和光明那巨大的眼睛对视着,在戒备中等待答案。
黑球的翅膀上炽热的紫色电芒一闪而没,又等了片刻、慕龙泉依然没有回头之后,缓缓转头望着莲台上那巨大的佛像,大嘴的边缘渐渐地有些扭曲起来,小爪仿佛痉挛般抬了一下,瞬即又被自己的另一只爪子压住,片刻之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可笑你连自身的本原都没有认清楚,就在这里如此的妄自尊大!咄!”
慕龙泉的问题似乎令光明精神为之一振,巨大的瞳孔中光芒变得更加炽热,希腊巨柱一样粗细的手指鲜花般怒放,一瞬间,在朝天的掌心之中就诞生了一朵洁白的莲花,下一秒钟,这莲花化作无尽的花瓣散向四处,同时又从四面八方以慕龙泉为中心聚集起来。只不过一眨眼地功夫,柯玛加德罗的身躯就已经被层层地包裹起来,柔弱的莲花瓣变得钻石一样坚硬,在众色光芒的照耀下发出七彩毫光。
嘭!仅仅只安静了两秒钟,那看起来坚不可摧的莲花牢笼就化作了片片碎块,一边飞舞着、一边溶化在了空气中,无尽的黑色光芒仿佛一把把利剑,轻易地刺穿了阻挡在周围的一切,依旧狂暴不羁地漫天飞舞。
“我承认,我在这方面是有点迟钝——当然也有太容易相信别人的问题在内,”柯玛加德罗的眸光有意无意地向下扫了一下,发现派普西似乎又在那里揉尾巴,嘴角顿时微微挑起,残余的一点莫名愤怒顷刻间冰消瓦解,那种绝对的冷静再次夺回了控制权:“但是即使如此,我现在能使用的力量,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幻界中自称为佛的游魂可以阻挡的!”
光明本来祥和慈悲的面容,顷刻之间变得狰狞而愤怒。山峰一样的头部发出七彩毫光。轰然向着眼前慕龙泉的身躯撞去!
“自暴自弃了吗?”
慕龙泉微微冷笑,漆黑地爪子向前伸出,光明那巨大地头颅就像是猛地撞上了一座巍峨高山一样。硬生生地被停在了和爪子接触的地方。
周围大大小小的佛像出现了一波细微地骚动,光明的脸上怒意更甚,双手迅速地扑击过来,慕龙泉全身的黑色光芒仿佛实体般喷涌着,能量沸腾的程度再次提高,看也不看地将握着白琉璃人偶的另一只手虚空挥舞了半圈,手掌所过之处细微的光芒闪烁,竟然弹出了一个个原先只存在于他自己视野中的那种‘菜单’,无数意义难明的符号在上面流水般掠过,随后又突然有志一同地一起停住。留在上面的符号都发出光芒来,瞬间组成了一个类似魔法阵的东西,而就是这一层薄薄地光,仿佛铜墙铁壁一样轻易地阻挡了光明的手掌。
“琉璃心——”
光明巨大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慕龙泉手中的白琉璃人偶,那狰狞的神色反而渐渐地淡去,慕龙泉熟悉的那种坚毅表情再次出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在慕龙泉诧异的注视中,缓缓地念诵起了佛经。
“愿我来世,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时,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尽无边世界,以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随形庄严其身;令一切有情如我无异。”
光明的声音,硬如金石,和他的表情一般坚韧,让人闻声而知其人,却又充满了端正祥和的意味。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悠然宏大的唱颂声中,周围的众多大小佛像纷纷收敛了各色光芒,双手合十,恭敬地拜服于座上,空间中回荡着的声音渐渐地变得仿佛有形的东西一样,将广大的空间中全都布上了沉重的压力,令慕龙泉感到如同置身于大洋的海底一般,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头顶的尖角颤动中,那层薄薄的光璧立即扩大到原本的三倍左右,光芒也变亮了很多,全神戒备着。
回荡着的佛音掠过地面,原本失去了色彩一般的琉璃突然眨了一下眼睛,仿佛被惊醒了一样,眸子里又亮起了一点光芒。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她喃喃地重复着,熟悉的词句、熟悉的铿锵音节,令她的心止不住地疼痛,大眼睛渐渐地变的湿润:“光明,那不是我们的誓愿啊!”一滴泪水徐徐地从她的眼角滑落,那双大眼睛悲哀地合上的刹那,慕龙泉身周的‘菜单’其中之一突然自动发出了微微的光芒,琉璃的身体随之一震,随即小脸上露出决绝的神色,大眼睛猛地睁开的瞬间,慕龙泉身旁那个自动亮起的菜单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无声地碎裂了,而琉璃瘦小的身体也在同时软软地倒下。
同一个瞬间。
仅仅一眨眼,慕龙泉身周的世界已经全然变样,宏大地禅唱、祥和的光芒和众多的佛像瞬间消失。周围竟然变成了漆黑的夜,寒冷的风带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不时掠过,脚下是湿润的土壤,却连颗野草也没有生长。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咳咳若有无量无边有情,于我法中修行梵行,一切皆令得不缺戒、具三聚戒咳设有毁犯,闻我名已还得清净,不堕恶趣”
远远地,传来了微弱的男子声音,念诵地正是慕龙泉刚才盈耳的经文,虚弱而沙哑,夹杂着一两声沉闷的咳嗽,速度却没有放缓。
怎么回事?
慕龙泉呼唤了几次光璧没有反应之后,背后的六只羽翼呼地一声圈拢起来,严密地把身体护住,左右去看得时候,无论是柯玛加德罗的眼睛还是天目。仍然丝毫也没有看出异常来。周围仅仅只是黑漆漆的夜幕,没有光明的本体、没有琉璃,也没有屁股朝天的派普西。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其身下劣,诸根不具,丑陋、顽愚、盲、聋、喑、哑、挛躄、背偻、白癞、颠狂、种种病苦;闻我名已,一切皆得端正黠慧,诸根完具咳咳无诸疾苦”
嘶哑微弱的声音依旧在继续唱颂着,一阵阴寒的风在黑夜中掠过,令慕龙泉地身体感受到渗入骨髓般地凉意,左右再打量了几眼之后。迈开步子,谨慎地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众病逼切,无救无归,无医无药,无亲无家,贫穷多苦咳咳我之名号,一经其耳。众病悉除,身心安乐,家属资具悉皆丰足,乃至证得无上菩提”
远远地,漆黑的夜色中出现了一点小地可怜的灯火,即使在这么漆黑的夜中,也微弱的令人几乎难以发现,在这绿豆一般大小的灯火周围,隐约有青白色的光点时隐时现,鬼声啾啾,间或从不知何处传来凄惨绝望的哭叫声,令人心底一震。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王法所加,缚录鞭挞,系闭牢狱,或当刑戮,及余无量灾难凌辱,悲愁煎逼,身心受苦;若闻我名,以我福德威神力故,皆得解脱一切忧苦咳咳咳咳咳咳”微弱的念诵声音中断了,慕龙泉机警地停止了脚步,在柯玛加德罗的视野中,一个骨瘦如柴的人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捶着自己地胸膛剧烈地咳嗽了好久之后,喘息才慢慢地平复下来,随后又慢慢地弯下腰,手中执着似乎是毛笔的东西,在地上的什么东西里蘸了一下之后,流利地挥动起来,似乎在画着一幅画——
画?
慕龙泉心中一动,头上的尖角震动中,整个人悄然溶入了夜色的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迅速接近了那个全神贯注的人,映入眼帘的第一幅画面,就是那熟悉的潺潺溪水边、面露背上的女孩形象。
女童怜蚁图。
慕龙泉对自己的判断点头,随后把注意力放到了正在执笔作画的男人身上——他看起来并不是很老,然而头发却早已苍白如雪,整个人瘦的可怕,几乎就是一层皮包裹着骨头而已,呼吸沉重而混浊、显然疾病在身,然而他的眼睛却清亮而光彩流动,看不到丝毫混浊。
“然彼佛土,一向清净琉璃为地,金绳界道,城、阙、宫、阁,轩、窗、罗网,皆七宝成;亦如西方极乐世界,功德庄严,等无差别有二菩萨摩诃萨:一名日光遍照,二名月光遍照,是彼无量无数菩萨众之上首,次补佛处,悉能持彼世尊药师琉璃光如来正法宝藏诸有信心善男子、善女人,应当愿生彼佛世界”
画师口中喃喃地念诵着,探笔又在地上蘸了一下,慕龙泉凝神看去,却吃了一惊——他的脚边竟然是数具尸体,显然刚死去不久,地面上还残留着大滩的血迹,而画师的毛笔所蘸的,骇然正是那些已经快要凝固的血液!
!
尸体有男有女,个个都大睁着惊恐的眼睛、保留着临死之前的表情,那毫无遮挡的瞳孔映射着那点微弱地灯光,仿佛个个都在发出光芒。
“去吧”画师用地上的血液新绘了数条线之后,似乎完成了这个阶段的创作。长长地舒了口气:“怨愤横死之魂、凄惨惶恐众鬼,都去吧药师琉璃光如来之七宝琉璃世界中,日月遍照二尊者护持下,尔等必可寻得安宁——”
随着他的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地上那些不甘地睁大眼睛的尸体,竟然都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周围夜色中闪烁的青白火光和若隐若现的啾啾鬼声也随之一空,清冷地夜风再次拂过,却已经不带丝毫寒意。
画师看着周围的一切,瘦得可怕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突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声地,越来越微弱,那干枯的身体也越来越蜷缩,缓缓地软倒在地上,渐渐地不再发出声音。
天地之间,在这一刻安静得可怕。
轻微的波动传来,周围的一切景色又在变化。画师和周围的尸体、血迹都淡化消失了。地上的女童怜蚁图却留了下来,画面上的琉璃轻轻叹息一声之后,缓缓地睁开眼睛。整幅画自动站立起来,让她从画纸上走出。
“他本来是一个落魄的文人,什么本事也没有,几乎连自己也要饿死。”
悠悠地,琉璃地声音低沉而伤感:“但他却有着难以想象的同情心,即使自己饿成这样也还周济穷苦老人——后来战乱频起、民不聊生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告诉他这个法门,以人血书写经文,可以救脱横死的亡魂。于是他就去做了,什么都不顾地就去做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最后把自己搞成这样他最后病死在死人堆里,被人一把火一起烧了,尸骨无存,而他的魂魄,却不知道去了何方我想,他应该去了真正的琉璃宝地吧他这一生唱颂抄写的经文。决不会比任何一个虔信修行的僧人少。”
“嗯。”慕龙泉的目光也投注在那画师身体消失的地方,不自觉地双手合十,轻轻地行了个礼。柯玛加德罗的身体作出这样的动作,看着诡异而又令人印象深刻。
“我们,可以说是被他创造出来的。”
琉璃的小手轻轻一挥,那张画纸就平稳地飞到她的跟前,细细地抚摸着那皲裂破旧的画轴,大眼睛里波光盈盈闪动:“光明的力量,比我强得多,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我才能成为所谓的‘月光遍照尊者’,然而我没有他那样坚韧的心智,每次每次,按照他的意愿把那个虚幻的世界改变得更像每个人都期盼的琉璃世界的时候,看着那些人满足安详地表情,我都会黯然神伤——他们在这里得到了解脱安宁,那,我们的‘解脱安宁’又在何处?”
慕龙泉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像这样的位置,要不就光明这样心智坚韧的人、要不就派普西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担任,像琉璃这样敏感的生灵,不可能承受得住的。
“那么,这里又是那里?你把我带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停顿片刻之后,他把话题转开。这种事情自己又无能为力,何必徒增伤感。
“这里是我创造的一个微小的世界,我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才突破你的防御、将你的意识接引来此处,然而也只能持续一瞬间而已”
“那么你的目的呢?”听说自己只是意识被卷入,慕龙泉顿时担心起自己的身体来,眉头微微皱起,沉声询问:“你不是让我将琉璃心带走吗?”
“琉璃心并非单指这样一件东西,凡是生于琉璃世界而又并非琉璃世界之物,皆是‘琉璃心’,凭借这奇异的宿命之结,琉璃世界才能摆脱幻界的身份,成为一个真正存在的现实空间——”
“既然这所谓的琉璃心对你们如此重要,刚才你为什么又要让我带走这东西?”
慕龙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柯玛加德罗锐利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琉璃的小脸:“有了这个,你岂不是也不需要再承受骗人的煎熬了么?”
琉璃的小脸上出现了欲言又止的表情,小嘴微微动了几次,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片刻之后微微地叹了口气:“光明他其实不明白,即使将琉璃心留在琉璃世界,要让妄世成为现世,也绝没有那么简单,何况——”
她忽然停住不说了,细细地抚摸那张空白的画轴:“总之,请你把它带走吧——请不要再和光明争斗下去了,你们的力量加起来,会让这个世界无法承受的——我创造这个世界,只是为了告诉你我们的本源,告诉你——”她轻轻地叹息,目光转到画师消失的地方,声音不知为何时断时续:“光明他不是坏人,他只是继承了我们的创造者那宏大的誓愿和惊人的执着他的力量比不过你,我不想让他没有意义地受到伤害”
空白的画卷突然燃烧起来,烧得非常迅速,很快就化成了一团光芒:“请跟着这道光芒离开吧拜托你了”
光芒变得刺眼,慕龙泉情不自禁地微微眯眼,随后从那团光开始,夜幕仿佛一张背景照片一样燃烧起来,同样燃烧得很迅速,被灼烧过的地方又出现了原来的琉璃世界,光明闭目合十的巨大脸孔又出现在视野中,一切和刚才没有丝毫区别,仿佛时间被暂停了,然而那团光却真实地存在着,微微地发着秸黄色的光,在他的身前不停闪烁。
慕龙泉静静地看着那团光,思考了几秒钟之后,背后六只黑色的羽翼轻轻震动了一下,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随后似乎正蹲在地上郁闷地用尾巴胡乱画线的派普西尾巴一痛,整个人都飞了起来,速度之快,几乎是瞬间光明那巨大的身体已经看起来和正常人一般大小。
“喂!”
它不满地回头大喊,然而慕龙泉正专心致志地跟着那团光芒飞行,暂时没有时间理它。
好吧,算你们运气好。
派普西轻轻地哼了一声,望向远处的佛像们,眯着的三角小眼里红色光芒倏地闪了一下,小爪和尾巴尖端上本来亮着的光芒倏然熄灭了,而刚才它在琉璃世界的地面上所画的那些凌乱的线条,也随着小爪上光芒的熄灭、渐渐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