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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我面前的这棵树榛榛其叶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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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国著名诗人唐果说:我们这一生能相遇,是命运的安排,没有人能背叛命运,即使你也不行。”我捧着饭缸子对着眼前的人,狗腿地笑“叶教官,您说是不是啊?”

    两天前几辆巴士把我们送到这爹不疼娘不爱的郊区部队,进行高一军训。我面前这个笑起来百花齐放的帅气大男孩叫叶榛,是负责我们班的教官之一。下了巴士他是我第一眼看见的人,双目对视,他微笑,我如遭雷击。关于一见钟情这种事,在我十六年的生命里,第一次发生,我坚信它也是最后一次发生。

    据打听到的可靠情报,他今年十九岁,性格坚韧开朗,军校在读大三生,暑假在部队实习,这次高中军训结束后返校。

    他挺有趣地看着我:“著名诗人?这是哪个著名诗人说的啊?”

    我摆出柔美的笑脸:“不认识没关系,现在你认识了,我叫唐果。”我伸出手去,他勉为其难地握了一下,被我立刻抓住,周围一片唏嘘声,叶教官很无奈,我继续循循善诱“叶教官,你信不信一见钟情啊?”

    “我信。”叶榛点点头,真诚地想我这棵长歪的花朵扶正“不过唐果同学,这是不可能发生在你我之间的。举个很简单的例子,你站在沙漠的边缘,看见一棵树就欣喜若狂,可是再往前走几步你就能发现那里有整片茂密的森林。”

    我往周围的森林瞥了一眼,都是绿压压的迷彩服,歪瓜裂枣发育不良的歪脖子树。

    我坚决地说:“我可以为了你这棵树,放火烧了整片森林!”

    叶榛怔怔地看着我,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我看着我面前的这棵树,榛榛其叶,灼灼桃花,美不胜收。

    这时背后传来张教官阎王般冷酷的声音:“这位同学,一百个仰卧起坐,出去,马上!”

    我光顾着跟叶教官求爱,午饭没吃上两口,又在大太阳底下拼死拼活地做完了一百个仰卧起坐。刚认识不久的同班女生们围着我露出一副花痴相。这个说“唐果你是我的偶像”那个说“唐果你是我们六班的骄傲”

    负责的班长李元跑过来说:“唐果,等军训结束了,你想追谁就追谁,可是军训期间,你这样影响我们集体分啊,你的集体荣誉感哪里去了啊?”

    我冤啊,根本就没有的东西,我怎么知道它去了哪里?被李元婆婆妈妈的一顿数落,我眼前发黑,一口黑血含在心头。等做完仰卧起坐,还没喘口气,集合哨就吹响了。在太阳底下站军姿站得头昏眼花,我委屈兮兮地盯着叶教官。他立得笔直,目不斜视,我内心气绝。只听见阎王张喊了声“向后转”我一转身整个人中弹般死挺挺地趴下去。

    “哇靠,血”

    “啊,摔死了吗?摔死了吗?”

    我趴在地上,疼得整个人都懵了,一股湿意从脸上泛滥开。这时一双手把我翻过来,手绢捂住我的鼻子,整个人被抱起来:“其他人继续训练!”清泉般凛冽的声音,我慢慢睁开眼,是美好的叶教官。

    噢,公主抱,天杀的,我的鼻血流得更浩荡。

    那是我跟叶榛第一次亲密接触,他抱着我飞快地穿过绿压压的队伍,他犹如神祗,好像在抱着心爱的新娘赶往教堂,迫不及待,马不停蹄。

    也许说起来没有人相信,我用第一眼爱上他。

    在表白后便不久就想跟他步入礼堂。

    那年我十六岁,你可以说我幼稚,莽撞,不知天高地厚,可是你不能说我不懂爱情。这是一种天分,有些人耳濡目染无师自通,有些人却能寻寻觅觅蹉跎一生。显然我属于前者,见到叶教官瞬间就通了,跟小说里说的小道士被一道闪电劈开灵台,顿时神智清明飞升成仙去啦。我躺在医务室病床上拽着叶教官的袖子哼哼唧唧。

    “中暑,低血糖,体力消化过大。”叶教官有些幸灾乐祸“谁叫你中午不好好吃饭。”

    “叶教官,我可以好好吃饭,但是你要做我男朋友。”

    叶榛眼睛汪着水,哭笑不得:“有谁用自己的身体健康来要挟别人的?我说唐果同学,你还是去森林里转悠转悠吧,别在我这棵树上吊死。这棵树下早已尸骨成堆,可是本树早就修成正果了。”

    “你有女朋友了?”

    叶榛拿了个苹果削啊削啊,皮薄不断,一看就有练过。

    他慢悠悠地:“我看起来很像没人要的人吗?”

    “不像。”我很老实。

    叶教官笑盈盈地看着我,等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你替我跟你女朋友道个歉,你跟她说”我塞着棉花的鼻腔热血翻涌,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国著名诗人唐果说,这世上没有挖不开的墙角,这个男人,我要定了!”

    叶榛眼睛瞪得大大的,他骨子里再坚定不移,嘴巴再巧言善变,那也是对着阶级敌人的。我是他要保护的人民,是祖国的花朵,他要细心浇灌,不能辣手摧花。他只有十九岁,在感情经历上,并不比我丰富许多。

    所以他削完苹果就跑了。

    我一觉醒来天都黑了,护士姐姐指着桌上的饭缸子说:“那是你们教官送来的,快吃吧。”

    “送我来的那个教官吗?”

    “不是。”护士笑着说“是你们小张教官,瞧这碗里都是好料,给你开小灶了啊。”

    我食不知味,吃了就回宿舍,女生们在叠被子,要求是要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大家都咬牙切齿,老娘这辈子都不想吃豆腐了!包括豆腐卷,豆腐皮,冻豆腐,麻婆豆腐,豆腐镶肉!连豆浆都不喝,红豆绿豆赤小豆一起讨厌!活生生的迁怒啊!

    我懒洋洋地倒在床上,上铺的杏子兴致勃勃地围观:“鼻子没歪啊,也没破相啊。”

    “我怎么觉得你很遗憾呢?”

    “那不能够啊,我是表示很欣慰。”杏子八卦地问“跟你的叶教官进展如何?”

    据我勘测那墙角糊了水泥钢筋,真不大好挖,费时费力。我心里大叹一口恶气,二万五千里长征才走了第一步,看来要坚持长期抗战,遵从毛主席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指导原则。

    2

    第二天早上看见叶榛,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无视小张教官,甜甜地喊:“叶教官早上好!”他像换了个人,表情严肃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小张教官的黑脸上出现了裂痕,在我看来颇有些哀怨。可是我比他还哀怨,因为叶榛压根不理我了,对谁都如沐春风,单对我摆出一张食古不化的晚爹脸,除了训练时,十米之外看了我都像见了鬼一样迅速离开。

    我连着折腾了几天,发现除了集体活动,否则根本就看不到叶教官的人影。

    这下好了,我成了全班的笑话了!连外班都知道六班有个把教官追得看不见人的女生,我算是彻底出名了,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瞧,那个就是六班的唐果,看不出来吧?

    我怒了,瞎了眼的,什么叫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你大爷啊!我妈长得像邓丽君,是个我们院里出了名的美女,年轻时半个纺织厂的未婚已婚离异男青年都给她写过情书!我长得像我妈,就是少女版的邓丽君!你们谁敢说邓丽君长得不好看!

    于是在某天熄灯后,我准备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偷偷溜到教官宿舍找叶榛。杏子这几日已经跟我产生了革命感情,同意给我打掩护。这并不容易,我们一路要绕过巡查的教官,溜着墙根跑过去。不过这两日我已经摸清楚了最近最隐秘的路径,所以这次行动出奇地顺利。

    我们坐在门口边,杏子压低声音说:“我去那边墙根等你,你确定张教官不会抓你当典型批斗啊。”

    “毛主席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我笃定地说“越是内心软弱的人,越是外表强悍,张教官也只能吓唬吓唬那些没见识的孩子。”

    “牛啊,果果你生错时代了,你哪是人啊,你简直就是希腊神话里的雅典娜啊。”

    “过奖过奖。”雅典娜稍稍谦虚了一下“我说你什么时候走啊?”

    杏子翻了个白眼,默默地遁了。

    我把耳朵贴到门上,里面一片安静。咦?这个时间他们应该是巡查刚回来啊。我正纳闷着,突然门从里面拉开了,我一头栽进去,屋里的书桌上亮着台灯,叶榛抱着肩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小张教官明显地哭笑不得。

    我有点尴尬:“嗨,叶教官晚上好啊。”

    “唐果同学,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宿舍里睡觉,难道是白天的训练强度不够,要不要去操场跑几圈?”他秀气的眉挑着似笑非笑的,那个帅。

    “好啊,我们一起去跑吧!”我跳起来,活力十足“跑多少圈都没问题。”

    小张教官“扑哧”一声笑出来,而后就把脸转过去忍着,忍得很痛苦,肩微微颤抖着。我就说他是纸老虎。此刻纸老虎摆出看热闹的架势,书都拿倒了,耳朵竖得像雷达。

    叶榛闭上眼顺了顺气,而后睁开眼,换上一副师长的口气:“唐果同学,说白了吧,我不喜欢你这样的女生。我喜欢我女朋友那种安静温柔的,换句话说,我只喜欢她。你这样让我很困扰,而且女孩子还是要矜持些,大多数男人都喜欢那样的女孩子。”

    我不卑不亢地:“我不必讨好大多数男人,我只喜欢你。”

    “可是我属于大多数男人之一,没有什么特别的,也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你的意思是,我要讨好你,就必须按照大多数男人的标准?”

    “你不需要讨好我,我是教官,你是学员,即使两天后我们分开我永远都是你的教官,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可能性。”叶榛的领地寸土不让,防守严密,不给我任何侵入的机会“现在立刻回去,我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我看着他,心里痛啊,人家都说女追男隔层纱,这是什么纱?!金刚纱!

    “如果我在这里放弃,那就不是真的爱你,也违背了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原则。”

    小张教官终于回过头,眼神激动,黑板砖脸上泛着红润,跟回光返照似的。

    “很好!我最欣赏有原则有理想的人。”叶榛也笑了,眼里找不到半点开玩笑的样子“熄灯后在基地乱逛,违反规定,扣你们班十分,全年级通报批评!唐果同学,马上去训练场场上跑二十圈!然后回宿舍!”

    叶榛是认真的,眼睛里写着明显的疏离和冷淡。那时我毕竟才十六岁,青春无敌无法无天的,若说没被打击到不难过,那是骗孙子的。我想逃。在那样不受欢迎的目光下,我想逃。可是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我便生不如死的难过。

    我一定是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我瞪大眼睛咬着牙说:“不就五圈吗?就算是五十圈我也跑!把腿跑断了,我爬也爬完!叶榛,我不是开玩笑的!我不会放弃你的!”

    说完我就跑了,诺大的训练场上中央竖着一盏灯,冷冷的光线抽在我脸上,我闭上眼睛放声大哭起来。

    整个训练场上空都回荡着我哀怨的哭声。

    那是我第一次为了叶榛哭,而那时我并不知道,那仅仅是开始。

    第二天扣班级分,全年级通报批评,我成了班级的罪人,班上至少占了三分之二的有集体荣誉感的同学想把我浸猪笼,剩下的三分之一人人避而远之。我一下子成了全年级的风云人物,走到哪里都被行注目礼。心里素质再强,我也是个脸皮薄的女孩子,比城墙还薄。

    只有杏子跑来安慰我,勾肩搭背地说:“果果,别难受,我觉得叶教官不是故意针对你,你那样做确实让他很为难啊,他是教官,你那么胡闹,他由着你的话就落人把柄了。叶教官那么好的人,他估计自己心里也不愿意闹成这样。”

    杏子不愧比我大一岁,不愧是中考成绩全市第四,不愧是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眼光深远,虚怀若谷啊。

    我搂着她相见恨晚:“亲姐妹啊。”

    等我像热血漫画里打不死的女主一样恢复了元气,半个月的军训也到了尾声。

    3

    离开的前一晚,食堂里加餐,每个餐桌上都加了一碗排骨和一只烧鸡。男生们闹着要喝酒,教官们像模像样地虎着脸拒绝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掖住把准备好的啤酒抬到食堂。平时挺严厉的教官们其实都是军校的学生,暑假来部队实习,高中军训是他们的任务之一。卸下教官的职责,他们也是学生,玩起来也是很疯的。

    叶榛表面上笑眯眯的不动声色,有人敬酒他就喝,眼看着班上的男生都灌了一轮儿,他还是斯文干净没出半点丑。有两个调皮的男生拿着三根筷子当三炷香,跪下喊:“原来您就是传说中的无量天尊,收了小的们当关门弟子吧!”

    大家都很欢乐,只有我闷闷不乐,唉,离愁啊离愁。

    想到明日一别,叶榛在军校,我在高中,要去找他还要隔大半个城,而且叶教官不定期下部队,我就记恨田美女没早生我几年。我坐到门口看我的叶教官被女生们围着,妻妾成群的架势,笑得像朵花一样,跟我装什么贞洁烈夫?

    “唐果同学,悠着点,虽然说现在烤瓷牙做得比真牙还好看,但是还是原装的好用吧,别咬了,都快咬碎了。”小张教官咧开嘴“别这么看我啊,这半个月不就罚你做了一百个仰卧起坐嘛。”

    我仇视了纸老虎半天,终于泄气了,嘟嘟囔囔抱怨:“算了,是我罪有应得。可是那天叶榛教训我,你犯得着那么高兴吗?”

    “什么高兴啊,我是激动!你是不知道叶榛铁齿铜牙,平时怎么欺负我们的。他的嘴就是冲锋枪‘叭叭叭’一通扫射,没见过个还能喘气儿的。你是他的克星,你不知道看见他每天跟过街老鼠似的,我们真有点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畅快啊。”小张教官把凳子又拉近了一点,口水横飞“我说果果啊”我四十五度忧伤望着天,才一会儿功夫就从唐果同学变成果果了,炒盘菜也没这么快啊。

    “你要真想追他,张眠哥哥给你当内应,早看他小子不顺眼了。”

    我立刻谄媚地抱住纸老虎的胳膊,眼泪汪汪的:“你是我亲哥!哥,什么都不说了,以茶代酒了!”

    张眠一拍大腿:“你这妹妹我认下了,果果啊,以后你就把张眠哥哥当亲哥使吧。”

    我这才知道板砖黑脸小张教官的名字叫张眠,我干爹干妈真是文化,目字旁边一个民字,意思就是要看着人民,天生就是个当解放军的料儿。茶过三巡,张眠同志喝得眼睛眯着一条缝,我趁热打铁:“哥,我以后算是军人家属了吧?以后能去你们学校找你不?”

    张眠豪爽地拍了拍我的肩,差点没把祖国的花朵拍折了,乐了:“当然算啊,你随时可以打着来找哥的名义围追堵截小叶榛。”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张眠同志真是装傻都不会。

    最后叶榛还是喝多了,我军内部搞分裂打击报复,被教官同志们合伙灌醉了。

    而后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乖乖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挺能唬人的。

    同学们都癫狂了,灌倒一个去灌另一个。

    我走过去,想趁他神志不清的时候跟他坐一会儿。我发誓我就是想坐他身边,什么都不用说,反正说了他醉醺醺的也记不住。

    可是叶教官突然扭过头直勾勾地盯着我,漆黑的瞳孔又大又亮,闪着水光,嘴角挂着饕餮满足的笑意,像我在动物世界看过的蓄势待发的非洲野猫。我的心急剧地狂跳,被这么随随便便看两眼就心潮澎湃了,却没想到小叶教官做了件让众人石化的事。

    他把手放在我头顶揉了揉,笑着抵住我的额头,眼对着眼,我闻到了他皮肤上混着酒气和新鲜竹叶的气息,大脑顿时轰然炸开。

    “你变小了”他困惑地看着我。

    四周那个静谧,连个喘气儿的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也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回过神来,哇啦啦地叫着推开他往外跑。这人会妖术啊,我彻底被收服了!完蛋了!我完蛋了!我他妈的完蛋啦!死叶榛!臭叶榛!混蛋叶榛!你他妈把我唐果当成谁了啊!

    晚上我破天荒春心荡漾的失眠了。

    次日早上本姑娘荣升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黑着两个大眼圈去食堂吃早餐。昨天叶榛那神奇的发酒疯的举动估计我亲哥已经跟他汇报过了,此时他正和我亲哥面对面吃早餐,我往食堂门口一站,顿时心灵相通四目相对,叶教官虎躯一震,仰脖子把粥灌下去,一抹嘴跑了。

    我这样矜持的少女矜持一晚上也就够了,乘风破浪地冲过去,对着哄笑的教官堆瞪着眼。

    张眠同志眯着眼睛:“果果,谁惹你啦?”

    我一个个指着他们的脸:“刚才谁笑他来着,我可记住你们了,你们把各自的女朋友看好,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有个教官拍着大腿大笑:“果果,你这打击报复面也太广啦。”

    看他们这么欢乐,我还是很伤心的。

    吃过早饭接我们回去的大巴也到了,同学们依依惜别了半天,我坐在车窗口看叶榛。他正带着招牌的笑容目送同学们上车。我把下巴磕在窗边上,耷拉着耳朵自我安慰,短暂的分离是为了重逢时更加甜蜜。

    车快开时,叶榛走过来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顶,我吓了一跳,他微笑着:“唐果,以后要好好学习,你还小,以后喜欢你的男孩子多着呢。我祝你幸福。”

    我看着他,金色的光线下他像会发光一样,柔软的善良的光。

    那时我无比坚定,我会幸福。

    因为叶榛祝我幸福,而我,也会让他幸福。

    4

    从小老唐就问我有什么理想。

    那时候不懂事,每天一个想法,今天写作文要当科学家,明天看了个本小说又想当作家,有段时间看春节联欢晚会喜欢赵本山,还想过当小品演员。高一军训后回家我认真跟老唐说,我已经确定我的理想了,我要当军嫂!

    老唐跟田美女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了半天,头顶飞过一串乌鸦,而后没形象的爆笑。在他们的心里我还是个小女孩,不懂事的,天真无邪的。其实我已经长成了大女孩,经历太少,可是心理趋于成熟,已经不需要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可以展翅飞翔,可以历经风雨。

    高中这三年我并没有荒废半分,因为我要做个可以配得上叶榛的人。

    他有他的事,我也有我的事。

    若是想要长久的相守,必须先要学会忍受分离的孤独,甚至享受孤独。

    有张眠同志做内应,我将叶榛的作息掌握得一清二楚,每天都给他发信息,不过是平日里学校发生的小事,叶榛回的信息大同小异,都是认真学习报效祖国之类官腔。有时我真怀疑我们班主任是他家亲戚,如出一辙的苦口婆心。

    不过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气馁”“放弃”“失败”这几个字就对了。说得好听点是有长性,说得难听点就是厚脸皮。每个周末我都想办法去他们学校借着看亲哥名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没过半年全年级都知道叶榛同学有个追求者,代号“恐怖分子”从此每次我去看叶榛,张眠很识时务地自动回避,他们宿舍里没少吃我喝我的室友们也喊着:恐怖分子来袭,我等老弱病残抵抗不住,先撤了,叶榛同志,祖国的未来就靠你了!

    每次叶榛都笑得咬牙切齿一脸愁容,可是忍不住我可怜巴巴地眨着眼装可怜,他也只能带我去食堂吃饭。

    刚开始叶榛是很抗拒的,尤其是在食堂里四面八方的视线攻击,不过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后来我去找他,他已经能很坦然地带着我在种满梧桐树的柏油路上穿行而过,从容淡定面不改色。

    老唐说过,没有什么努力会付之东流。

    虽然平时老唐在田美女的统治下活得有些憋屈,做事也经常不太靠谱,可是他的理论却是从没错过。

    我想我在叶榛的领土上已经站稳了脚跟,即使在角落里,接收不到阳光雨露,只能远远的生活在一片暗影里。可是我已经在他的世界里,在他的记忆里,甚至生命里,是不可抹去的一部分。

    叶榛大学毕业那年,我上高二,他考取本校作战指挥学研究生。而张眠毕业后去了部队,去送他上火车的那天,我在站台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全抹在他的军装上。叶榛把我从他身上扒下来,按住张牙舞爪的我说:“你放心去吧,以后我会把唐果当自己妹妹照顾的。”

    张眠一个二十三岁的大老爷们,吸着鼻子,眼睛通红:“果果,你要好好听叶榛的话,要是叶榛欺负你,你就给哥打电话。”我只顾着哭,不懂事地抱着叶榛往他衣服上抹鼻涕。叶榛那天对我极其的耐心而温柔,他说:“看不出你还是这么重感情的。”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叶榛喜欢有情有义的人,因为他是这样的人。

    可是我一直没跟他说,我之所以哭得那么难过,是因为我知道,叶榛研究生毕业后也是要走的,离开这里,同张眠一样离开这里。不管去哪里,反正不是我坐个地铁就可以到的距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虽然在一个城市里,也不能经常见到他,只是想到他在城市的另一边,抬头是同样的天,同样的云,同样的空气,还是觉得那么的踏实。

    我没有跟叶榛坦诚相待,爱上他让我过早的学会了不择手段。因为张眠离开后,他的确像对张眠承诺的那样对我处处照顾得很得体。我发的每条信息他都回,从不敷衍,偶尔有了好笑的笑话还会转发给我。手机上无法保存那么多信息,于是我就一条条地记在笔记本上。从一个简单的语气词,到一个笑脸,哪天什么时间什么天气。

    在这方面我聪明成熟的过分,我想收藏我爱的男人给我的一切,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那都是一笔财富,什么都换不来的年少岁月。

    上了高三后便没了周末,我便不能去黏着他。可是叶榛已经习惯了我的出现,我不去找他,他好容易请假出一回学校就会带一堆好吃的来看我,我怀疑他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但是在他并承诺考全班前五就带我去看电影时,我祈祷他永远都不要痊愈。

    在某些方面叶榛跟老唐是很像的,很善于用诱饵来激发我的战斗力。就像你想让驴子多磨点面,就在它的面前吊一根胡萝卜。

    只是我心里无比清楚,无论叶榛对我再好,他也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无论我说多少次喜欢,多少次爱,多少次非他不嫁,他也只是笑眯眯地揉揉我的脑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来不能走进他的心里。

    他的女朋友叫卓月,是报社的记者。

    叶榛与卓月的父亲都是军人,卓月比叶榛大三岁,从小在军区大院长大,恶俗到死的青梅竹马。叶榛的母亲是高中老师,学前教育做得好,叶榛十三岁被高中破格录取,与卓月同班。那三年他们什么都是在一起的,一起上课吃饭回家,于是情花萌动水到渠成。

    我在叶榛的钱包里看过他与卓月的合影,叶榛穿着作训服,卓月搂着他的脖子,长得清清秀秀的,不算什么美女,笑起来却是让人很舒服,两个人脸贴着脸笑得心花怒放。我嫉妒得肝疼,每期的晨报都买,找卓月写的新闻。

    从她的文字里,我能感受到这个女人的善良慈悲还有社会公义感和使命感。六岁的差距在我们之间横亘着,除了年轻,目前的我没有什么能够比得上她。杏子说我这种近乎自虐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大脑正常发育。

    ?于是高中毕业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本市医学院学习临床医学专业。

    杏子知道我要拿起手术刀走进白衣天使的行列,悲天怜人地冲着西方行了一个大礼,呼唤道:“佛祖,您老救救这芸芸众生吧,果果出手那是非死即伤啊。”

    我气得蹦高高,就兴许你去外语学院进法语系,将来去香榭丽舍大道上喝咖啡勾引老外,就不允许我唐果如此高尚的救死扶伤吗?

    现在想来,高一军训遇见叶榛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而上了大一后,是我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它们的共同点是都与叶榛有关系。

    可见爱情果真是不得了的东西,可以让聪明人变成白痴,白痴变成白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