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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指魔募觉面上一凉,青铜面具在激战之下,豁然分作两半跌开,露出底下一张苍白得无一丝人气的脸来,已不再年轻,然长眉入鬓,凤眼含煞,依稀昔年风韵。群雄一阵嘘然诧异。

    六指魔大怒羞忿,六指掀动,连下杀手。

    但她毕竟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敌人重重叠叠的压上,攻势无尽无止,她每使一记杀招,便力弱一分。张曙连声喝命:“这婆娘气力不佳,不用和她强斗做无谓牺牲,只牢牢困住她!”

    吊桥另一方,闪族顶着巨大的进攻压力,迟迟不肯收起。所幸吊桥狭长,群雄无法大群强攻,还可抵敌一阵,遥遥望见六指魔浸入夜色的白影渐行渐远,无法脱围。

    杨独翎瞧着沈亦媚溢于言表的关怀,不出声地长身而起,向对面飞掠,转眼之间深入敌阵以内,助六指魔挡过了同时袭来的十余道兵器,右手挽定六指魔,左手五指,却牢牢扣住另一个人的手腕,闪电般飞跃回到了琉璃堡。把握时机之准确,出手之痛快淋漓,出乎意料而验乎神效,堡中人人采声大作,叫到一半,看清了脱险的“圣尊”的真面目,采声大作之际,愕然收住,面面相觑。

    六指魔嘴角边逸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意味,凛然的目光一一扫过族人,无不噤若寒蝉,无人敢于接触她的目光。

    收起吊桥,清点人数,原本四百多位闪族精英,封闭地宫超过一半,而经过这一场激斗,只剩下了八十余人。

    六指魔半晌木然,突然发难恨道:“何需你救我!”

    杨独翎指着被他以重力震死的那人,淡淡道:“我是报仇,不是救你。”

    六指魔拨开那人脸上蒙面巾,死者右边脸颊上,烙着一个火焰标记。

    看到那明显的谒金门标志,六指魔神经质的狂笑起来。终于什么都明白了。

    在她原先得到的情报,是军队三天后开入雪域,因此,她刻意安排了月圆之夜的大型祭典,一来掩人耳目,让敌人“打探”到闪族目前还在安之若迨;二来拜祭月神保佑闪族安全脱身。但为什么军队为提前三日来到,为什么让其顺利攻入地宫而自己一无所知?

    江兰舟等一批族人重金聘请谒金门,出于劫杀杨独翎,由于办得大不顺利,到后来,包括闪族自身的天罗地网等有数高手亦倾巢而出,这却让谒金门窥测到了内中真相。谒金门以杀手之名闻于天下,处境恶劣不下于闪族,自然不会放弃向朝廷告密效忠的大好良机。

    “中原人都不可信!”六指魔咬牙切齿地说,几近疯狂“你们这群卑鄙的家伙!即使是收取金钱办事的杀手,也是出卖人的奸细,狼心狗肺的杂种!”

    她疯狂而充满谴责的眼神利电般射向杨独翎,后者在过去的相持中从未肯甘示弱半分,这一次居然心事重重地避开了锋芒。

    琉璃堡易守难攻,中原群雄不再进攻。六指魔在堡内大厅来回走着,心情烦燥,危境暂离,困境未脱,更多心事沉沉压在心头。瞥眼见杨独翎替沈亦媚行功,不觉怒由心起,喝道:

    “姓杨的小子,你混在我族赖着不走,难道以为救过我,我便不敢杀了你了!”

    杨独翎静静地道:“我要解药。”

    六指魔放声狂笑:“哈哈哈!你以为救了我,我便感激你,让你们如愿得到解药?不,我就算死一百次、一千次,也要这小女子来为闪族殉葬!守护神女,其职责本来就是祭奠神灵的!”

    狂笑声中,将一柄剑掷到地下,那是杨独翎被擒后失落的疏影剑。

    “你一意孤行的困在这里,以后敌人攻进来,势必至于不分情由的将你一起杀死!小子,看在你刚才救我的份上,我为你放一放吊桥,以你的本事,单身出去不难。滚,还不快滚!”

    杨独翎自见了她容貌,方知她是女子,对其喜怒无常的性格也有了分解之处,何况这女子还是沈亦媚的长辈,并不和她争论,只说:“不给我解药的话,我是不会离开的。”

    他虽说得坚定,忍不住忧思横生,到此地步,六指魔仍不肯给出解药,难道眼睁睁看着沈亦媚重伤不治,生机断绝?

    沈亦媚低声道:“杨大哥,我想出去透透气。”

    杨独翎略一犹豫,她悲凉地笑着补充“就算往我家乡再看一眼,那也好啊。”

    琉璃堡以外即临深渊,杨独翎小心的把沈亦媚扶到石上坐下。

    残星欲敛,天将破晓。隐约看见对方许多人影,组成一支露营的大军。森林边缘的树下和高地上的灌木丛中,开始点燃了几堆篝火。这里那里点点篝火刺破黑暗,仿佛夜空的星光倒落在大地。

    很显然,他们并不急于进攻,而想把剩下的这几十名闪族人困在堡内,生生困死。

    这样的场景,似乎显得分外悲凉,闪族暂时逃得了性命,但琉璃堡四顾茫茫,隔绝无路,终非长久之计。

    沈亦媚身子略略瑟缩了一下,杨独翎解下长衣,替她盖上。

    “杨大哥,闪族之事非你之事,等会若有机会,你还是尽快脱身离去。”

    “不行。”杨独翎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我和你死在一起。”

    沈亦媚笑容泯了一泯,慢慢地说:“还记得冰湖驱毒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杨独翎沉吟道:“什么话?”

    “你让我走开,你说你们那只是夫妻间事,不许外人过问。”

    杨独翎一怔,柔声道:“那只是借口啊。亦媚”

    沈亦媚微笑着止住话头,眼神却不自禁的溜开了,仰望深远的天幕,目光中流露出无限伤心,无限缱绻,无限神往。杨独翎心内一寒,忽然明白了她的深意。

    她和他,终究只是路人。她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纵然性命为他弃了,心却是不为他敞开的。

    黎明前最为黑暗的一刻来临了。

    凉意飕飕的山风里,飘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奇特气味,杨独翎心内忽生警兆,向沈亦媚打了个手势,悄悄往吊桥那边走去。

    天黑如墨,凭杨独翎的眼力,也是甚么都瞧不清楚,只听得“劈啪”一声轻响,一溜火光高高蹿起,清清楚楚地照出来吊桥旁边一个蹲伏着的人影。

    杨独翎抢上前去,一把夹住那人,喝道:“你在搞什么花样?”一面急看吊桥,只见桥索寸寸断裂,机关被毁,更可怕的是,刚才蹿出的那一丛火光冲天而起,迅速蔓延开来,成汪洋大火。

    那人自知无幸,哈哈笑道:“你们这些异族妖人,今天要让你们全都烧死在你们这邪恶的巢穴里!”那人以为杨独翎必要动怒,哪知他只是叹了口气,拍开穴道,低声道:

    “六指魔出来,你性命难保,赶快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再说。”

    那人呆了一呆,不及多想,拔脚便跑,猛听得一声阴森的冷笑,一张可怖的青铜脸倏地冒出,重新戴上面具的六指魔现身,雪白纤长的手指在黑暗中轻轻滑出一道弧形,那人登时倒地毙命。

    火势惊动了在剧战后琉璃堡内休息的闪族人,纷纷跑出,惊恐不已,忙大叫救火。

    六指魔弯腰提起断了的桥索,细细察看。再抬起头时,杨独翎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那白衣胜雪的袍襟之上,原本就染上了斑斑血迹,头发飘拂高高飞扬,浑身上下都点燃起凶神般的气息,目中流露出野兽才有的凶光。

    由于崖边浇上了大量的油,火势起得很大,幸而发现得早,琉璃堡尚应无事,但吊桥被毁,这才意味着他们这八十余人生机真正断绝了。

    从此闪族不能离开琉璃堡半步,只有等着对方强攻进来的份;而即使对方不愿有任何损伤,只是采取围势,围个一年半载,终能令琉璃堡内粮断食尽,自我灭绝。

    沈亦媚也于此时慢慢地走了过来,黯然低语:“如此逼迫,欺人太甚。”这么冰雪聪明的人儿,一时之间,似也失却了主张。六指魔笑道:“好丫头,何必又装腔作势?这下闪族斩草绝根,可不趁了你的心愿。”

    沈亦媚道:“弟子之罪,实不望祖师伯宽谅。只是终累杨君毙命于斯,心实不安。”

    六指魔盘膝坐上一方平滑如镜的大石,凝望着四周那些忙于救火的族人,轻轻地道:“师弟本是不世奇才,可以担负起光大闪族的重任,早早就被指定了作为圣尊的传人。谁知他贪恋那红尘富贵,竟然抛弃族人,去到中原。族中别无英才,我只好顶替师弟当起重任。闪族从来鄙视女子,我的女子身份若是拆穿,死得可有不知多惨,几十年来,不得不戴着这沉重不堪的青铜面具,鬼鬼祟祟地做人。”

    沈亦媚道:“弟子实在想不到祖师伯是一位女子。这些年来茹苦含辛,多亏您一人。”

    六指魔叹气道:“我那时实在错怨了师弟,你道他为何远去中原?”

    沈亦媚双肩一抖,象是不太愿意回答,默不作声。

    六指魔嘿嘿轻笑,低声道:“闪族素有血祭习俗,师弟从不相信这祟邪的一套,常对我说,等他即位圣尊,就要废除这一不合理的法则。但那一年我却被选上了做守护圣女,圣女一时虽有尊荣无极,那只不过是族人希望以她血祭为本族祈福而已,终不免一死。师弟不忍见我送命,又知他一旦逃走,族中数我武功最高,上代圣尊和长老们无论怎样也不会枉顾这一点继续让我血祭的。可惜我非但不了解他的苦衷,还一个劲儿的怨恨他拣那旺枝儿飞去。”

    沈亦媚不语。

    “他浪迹江湖,行侠仗义,很快成为武林中最出名的后起之秀。由于中原人视闪族为洪水猛兽,他一直隐瞒着自己的出身,但因为他的经历实在过于顺利,使他产生了非常乐观的思想,甚至雄心勃勃,一心为闪族谋个正式的地位。他解救了一个落单遇难的族人,把他安插到了江南,这就是江家的来由了。经他刻意安排的,还有这么好几户人家。

    “师弟有一个好朋友,来头大,家世好,两人推心置腹的相交十来年以后,他认为是可以对知己倾心相告的时候了,希望朋友鼎力相助。不料那朋友心中一向对他又嫉又恨,只是武功才略不如,假装相好而已。一旦获知机密,当即大白于天下。一夜之间,我师弟成了人人可打、可杀的不齿败类,妻子儿女尽皆被杀,甚至把他们死后的尸身曝在城头,师弟前去偷取尸身,中计受伤。幸好我一直在关心他的行踪,率领族中高手奇兵突出,将他救了下来。

    “我原指望他就此灰心失望,留下来好好的整顿闪族。我们有十万族人,只要能善加利用,有何大事不成。但他历此惨祸,心性大变,再度脱离我族,杀光仇家以后,从此假死隐姓,暗地里做了无数坏事,这我都是知道的。”

    面具后锐目森然,说道:“师弟把你带到雪域,关起来练了一年功。我暗中来看过你几次,你大概不知道吧?”

    沈亦媚摇头。

    “你初来时气息奄奄,就和现在一样,和大半个死人差不多。我从没看见过一个人,生机恢复得这样快,而且学我族中最高深的秘术,连我和师弟百思不得其解的,你也一看就会。我劝告师弟,这丫头天分太高,你如真喜欢她,便索性待她好些;如只想利用,必成后患。怎奈他全不肯听,始终是又传你武艺绝学,又百般虐待羞辱于你。哼,五六年前师弟宣告失踪,我便知定是你暗中杀了他。好丫头,果然干出这等逆诛师祖,欺世盗名的事来!”

    沈亦媚咬住了下唇,目中泪光一闪而逝,那温和柔顺的态度之中,忽现出倔强之色,道:“纵受天下弃,不可为天下弃之事。师祖前半生运骞,后半世行事乖张,人神共愤,不死不足以谢天下。”她语声起初微带哽咽,说了几个字,渐复平静。

    六指魔笑道:“你嘴里说得冠冕堂皇,我可不相信。他侮辱了你,毁你一生,令你背负一生一世不得解脱的耻辱,难道你还会有这么好心,在闪族出事时跑过来,施以善意。”

    杨独翎身躯一震,他早就听得呆了,越听越是不详,终于经由六指魔说出“侮辱了你,毁你一生”这八个再确定无疑的字眼,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茫然地退出一步,心头灼灼地燃烧起来。

    六指魔说了这么一大篇的话,就是等待这一刻,电闪掠出,把无力抵抗的沈亦媚轻松擒了过来,交回到身后,冷声道:“前面那个人胆敢稍有异动,立时给我杀了圣女,以奠族人!”

    六指魔身份虽露,但她已经做了一甲子以上的圣尊,族人目为神圣,这一夜拚命抵敌,在这危难关头,谁也不由此而减弱了半分尊崇之意,轰然应道:“是!”杨独翎生生刹住脚步,一霎时悔之无极,叫道:“不可伤她!”

    六指魔冷笑道:“丫头,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和师弟是同样的人,既为天下弃,便不惜逆天行事。”袖中取出一枚短约四寸的漆黑铁笛,就到唇边,一记尖利呼啸自笛内发出。

    笛音有若狼嚎,有若鬼嚣,断断续续,粗糙难听之极,配以深厚无比的内力,远远送入沉沉山谷之内。

    吹了约有一盏茶时分,杨独翎好似觉得这笛声突然无比响亮起来,阵阵狼嚎,愈加毛骨悚然。

    对面山谷骇然大呼:“狼群!狼群!”

    天边曙色一跃击破迷蒙,雪地晓色,亮极耀眼,但见滚滚狼尘,不知有多少只野狼,疯狂涌来。那时对面篝火犹未全熄,众狼闻得召唤魔音,心神俱丧,哪里还顾得畏光畏火的天性,不计生死的纷涌扑上。霎那间惨声厉叫,回映深山,连绵不绝。

    杨独翎方知六指魔何以要讲那个故事以分他心神,皆因中原群豪做事太过狠决,终激得她邪性大发,以闪族秘术召唤狼群,以最后一击来使对方付出相应代价。群狼密密麻麻,不知有数万以计,如不能及时制止,上千英雄豪杰,能生还的只怕不足一二。

    这武功高卓的男子颤抖起来,恨不得掩起双耳,以不闻对面那人狼厮杀的连声惨呼。然光天化日,碧血如缕,浸透大地;他自知无数生命悲歌,从此铭刻心底,化作一道道永不褪却光芒的利剑,时时切肤。

    六指魔收回短笛,指使手下放回沈亦媚。

    沈亦媚避开了急欲相扶的杨独翎,奔至崖边,怔怔地看着对面,秀目中晶莹闪亮,一直将落而未落的泪水顺颊滚落了下来。晨风袭来,她孤伶伶地临崖而站,摇摇摆摆,衣襟微张,宛要乘风归去。杨独翎眼眶一热,记起她在卡塔雪山上,天神般的凌虚凭风,进退自如。

    沈亦媚目光移到西面高地,那边和正面的山谷是完全不同的崇山峻岭,看上去连绵一处,实则相距甚远,就连景色也截然不同,这边是深积数尺的雪谷,那边则到处是灌木荆棘,往远处是莽莽丛林。

    西边高地,和琉璃堡之间也隔着一道云雾缭绕的深渊,距离较正面略近,约有四五十丈宽。

    沈亦媚忽的回头,说道:“师祖伯,请大发慈悲驱散群狼,我能相助族中各位弟兄尊长安然脱险。”

    六指魔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连杨独翎亦半信半疑。

    沈亦媚肃然道:“若我存心欺骗师祖伯,教我葬身狼腹,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这个誓言立得古怪,沈亦媚命将顷刻,况且身处琉璃堡这种与世隔绝之地,六指魔即使有心将其千刀万剐,也不会死于狼群口中。

    但这古怪的誓言反令得六指魔心生犹豫,素知沈亦媚聪慧过人,见这少女目中切切,半分不似随口玩笑,当即取出短笛,复吹一曲。

    不过狼群召之容易,喝退却难,等到对方稍稍平静下来,检点人数,安抚战场,据万狼奔腾之际已相隔了三四个时辰。

    六指魔沉声道:“你这可说了吧?”

    沈亦媚站在西边崖侧,微笑道:“出路便在那里。”

    六指魔怒不可遏,骂道:“贱人,竟敢骗我!”

    一个人武功再高,一掠五六丈,已是极限,西边高地相距琉璃堡足有四五十丈之远,凭人力绝难逾越,六指魔气得浑身发抖,杨独翎急忙抢在两人中间。

    沈亦媚忍不住泪光泫然,她只感全身肌肤灼痛不已,仿佛体内的血液,随时将要破体喷薄而出,临死之时,定力大减,只听得一言侮辱,已是难以自抑。

    旋即平静下来,淡淡道:“两边相隔四五十丈,自是人难跃渡,但若尽全力投掷重物,是否也到达不了那边呢?”

    六指魔双目闪闪生辉,道:“说下去!”

    “若是以绳索拴以大石,对准那边的树木投掷过去”

    这话不用说完,就连杨独翎也露出了喜色,六指魔颤声高喝:“快!按照圣女所说的去做!”

    这个办法其实并不甚难,但众人被琉璃堡那体嵌岩石的悬空意象先入为主,一开始仍把一线生机存于与外界相通的吊桥,后来忽逢绝境,心丧若死,以致是再也想不到求生他途。一旦想通,可说是半点疑问也没有。

    岩石上到处是青苔软藤,一根根割了下来,相连数十丈,尽头处用大幅布料裹住了一块石头,与藤尾打紧了结。六指魔亲自持在手中,看准对面情形,奋力投掷,重石挟风呼啸飞出,直落对面,象是生具灵性一般,石头从一棵大树的左边擦过,转弯自右边绕出,刚巧缠了一圈。

    堡中欢天喜地,人人喜笑颜开。此法虽说简单,若无绝世神功,亦难办到,族人对圣尊的崇拜信服,不由得又加深了数分,把发现她性别的秘密,更加抛诸脑后。

    六指魔一指杨独翎,命令:“你先过去!”

    杨独翎想当然的去拉沈亦媚,冷峭的声音从后传来:“圣女,你不准随他走。”

    沈亦媚向右闪了一步,微笑道:“杨大哥,小心。”

    这是她自解困以来,第一次对他正眼相看,杨独翎心情激荡,气血翻涌,颤声道:“亦媚,你原谅我了吗?”

    沈亦媚咬了咬唇,以目相视,催促着他。

    当杨独翎走过那道软绵绵、晃悠悠的软桥之时,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看着,对面的绳索毕竟是没有牢固的缘力之处,无论杨独翎足下力重一分,慎又或不慎踏错一步,都有可能跌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杨独翎也走得万分小心,四五十丈距离,若在往常只需跃纵数次,此时极为小心的一步步踏索而过,竟然走得笨拙不已,平时讲究的那些甚么好看的身法步态,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好容易走到对面,琉璃堡众人再次欢呼,杨独翎将软藤绕了几个圈,牢牢系定在树干上。对面相继又有人过来,按轻功高低,走法各异,有些人象杨独翎那样,象走钢丝似的凭空而过,有些人则老老实实的抓住软藤,两手交替前行。

    剩下十余人,轻功较弱,六指魔一手提起一人,飞上软桥。她人在半空,宽大的白衫随风飘拂,姿势优雅,极尽美妙。

    六指魔往来送了几回,最后只得沈亦媚一人。

    两人默默相对,六指魔低声道:“我真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宽厚善良之人。你若非至善,便是极恶,世人难识真伪。”

    沈亦媚苦笑,道:“到了对面,请师祖伯驱走杨大哥。”

    六指魔领导十万族人数十年,在她这数十年内,闪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壮大与片时安宁,才略武功,均是骇世惊俗,及至遇见这小女子,一言一行,自始至终束手缚脚,更摸不透她的半点心意,问道:“为什么?”

    沈亦媚低声道:“一来,我全身沸裂,爆血身亡,捱不过一个时辰了。二来,你要赶去相会闪族大队,也许又和中原群雄正面冲突,杨大哥夹在中间,实是左右为难。”

    六指魔拉过她手搭脉,轻笑道:“你一言救了我们八十多人,怎不趁机问我索要解药?”

    沈亦媚昂头道:“弟子蒙师祖传授之恩,纵无感激之心,但,祖师伯要拿去之时,我亦决不乞讨强留。”

    六指魔沉吟半晌,缓和了语音,叹息说:“你心中实是恨他无极,想到自己所受的羞辱,存于世间,实是多苦于乐,所以连这个身体也不珍惜了。”

    沈亦媚重重咬住下唇,执意不答,六指魔注视着她那又是孤傲,又是倔强的神情,数十年她师弟叛出闪族后冰封僵死的情怀极其微弱,但又极其明显的破冰一动。

    她再次叹了口气,携这女子飞渡绝崖。

    闪族众人采声大动,人人拜伏叩谢圣女智计相救之恩。

    六指魔知道,她再不能罔顾沈亦媚的这番恩德了。

    三言两语,即令杨独翎自行下山,杨独翎起初不肯,六指魔一句话就令他心悦诚服:“我没有现成解药,但唯有她在我身边,才不至于立即毒发身亡。”

    杨独翎向沈亦媚告别,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道:“我等你。”

    走入那浩浩茫茫的灌木丛林,似是一滴水落入大海,人在里面,无迹可循。杨独翎走了几步,回头相看,沈亦媚那清丽绝俗的面容隐约模糊了。

    仿佛有一阵悲风,隔着十万八千里从时空的深处吹出来,吹得眼睛都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