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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姜说着话的工夫,聚过来的人更多了。
老姜便接着说道:“我这个人,是土生土长的嘉南人,就出生在我如今脚下的这块地儿上,可末了末了,现在这块土地,却容不下我了。”
人群的后面,站着几位老人,他们是最了解当年发生的那件事的,老话说得好,一些知道你受冤枉的人,比你还能够体会的你有多冤枉,所以这些老人,谁也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后面静静听着。
随着年纪的变化,一些老人岁数大了,对当年的这件事也不止一次反思过,时过境迁,这群生在这片土地上半辈子的人,谁也不想将谁去恨进棺材里。
老姜此时,语气有些哽咽:“如今,这片地,要拆了,这里的一砖一瓦,也带不走了,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来看看。”
此时,人群后面,一个七十几岁的老人被一名中年女人搀扶着走上前来,盯着老姜开口说道:“福年大哥。”
老姜闻言看了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下对方之后,便上前两步伸出手去:“是德财吧?”
老人名叫刘德财,曾经,是村里的会计。
“一晃,十多年没见你了。”刘德财激动的拉住了老姜的手。
老姜同样也抓住了刘德财的手:“可不咋的,你老了。”
刘德财看着老姜脸上的皱纹:“你又何尝不是哟。”
两名老人拉着彼此的手久久不想放开,片刻之后,刘德财便问道:“这么多年了,你都不肯回来,如今,却突然来了,是有事吧?”
老姜看着刘德财,缓缓放开了对方的手,随即认真的说道:“没事的话,也不至于搞这么大的动静,把大家伙叫出来。”
说着,老姜环视了一圈之后说道:“这个地儿,就要拆了,我听说,大家伙最近闹的挺凶的,整天的,堵人家市委市政府的大门去。”
此言一出,刚刚还在揣测老姜为什么突然回来的人,顿时就有了答案。
这时,就听一名六十多岁的秃顶男人站了出来说道:“老姜,我就知道,你回来整这么一出,是带着点子任务的,咋的?又收了谁的好处,过来当说客的啊?”
这人的话,不禁刺痛了老姜的心,可如果换作十几年前,老姜一定和对方理论一番,但现在的老姜,释然了,活了一辈子的人了,对于人性这个东西,他还是有见识过的,所以也不恼,只是平静的看了一眼对方。
“刘蛮子,算来,你也六十多岁的人了,说话还是和当年一样,比那个狗屎都臭。”老姜丝毫不惧对方,冷笑了一声。
这叫刘蛮子的人立马向前走了一步,指着老姜挖苦道:“老姜,嘴巴放干净点,我看你年纪大了,不和你一般见识,当年你走,也纯属活该,如今你回来了,大家伙放下恩怨,是大家伙大度,要不然啊,哼哼,早他妈的给你赶出去了,你也配回来?”
此时人群中一阵喧杂,有些人交头接耳的点头附和,也有几个老人指责刘蛮子说话太难听,可老姜虽说心里不爽,但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刘蛮子,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趾高气昂的,刘建江是你的堂侄,那小王八蛋干出那种事出来,如今倒好,全成了我得不是了?”
刘蛮子轻蔑的一笑,盯着老姜说道:“我侄子当年啊,也是受你的蛊惑了,当年你当这个大队书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说当年大家伙在我侄子的带领下赚没赚到钱,就说现在,家家户户哪个没借着我们老刘家的光啊。”
说着,刘蛮子开始指着人群中的几个人列举,什么谁家孙子上学的事是刘建江出面安排的,什么谁家女儿工作的事,也是刘建江出面搭的桥,总之,这老西城村的村民,现在大部分都是受着刘建江的帮助。
老姜久不回来,也没有过问过这里的事,所以听到刘蛮子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他始终觉得,刘建江的错误,会由刘建江来埋单,大家到头来,会知道自己是被刘建江那个兔崽子给阴了。
可现在看来,老姜的出走,反倒坐实了自己的心虚,大家几乎都一边倒的站在了刘建江的那一头,当年的事,自己如今是黄泥巴掉在裤裆上,不是屎,也是屎了。
喧闹了一阵之后,老姜觉得一阵眩晕,从口袋里拿出了两粒速效救心丸压在了舌底,片刻后,才觉得好了些。
就听老姜压了压手说道:“公道自在人心,刘建江干的事,总有一天,会遭到他应得的报应,我姜福年没错,没错,就是没错。”
顿了顿,老姜继续说道:“反正,我是在政府给的合同上签了字,我得讲理,当初,市里说,拆了之后再给尾款,那我就等着,我不会像你们其中有些人一样,跟着去市里闹事去,到时候啊,保不齐就和我当初一般,被人卖了,还要替别人数钱。”
老姜说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语气咬的很重。
“大家,相逢一场,有些人,都己经不在了,这个如今的老姜头,也不是曾经的姜福年了,我今天回来,不求大家给我个面子,只求大家擦亮眼睛,给曾经的老西城村,留下一个好名声吧。”
老姜说罢,踉踉跄跄的朝人群外走去,路过人群的时候,这些人给老姜让出了一条路。
老姜走出人群几步,停了下来,回头看去,只见大家都看着自己。
于是就听老姜笑了两声,然后抬头看向天空,那时停下的雪,如今又飘飘洒洒的从天际落了下来,鹅毛大的雪花落在了老姜的脸上。
“今天,是最后一别了,老伙计们,多保重。”老姜神情落寞的说完这话之后,便独身一身朝胡同外而去,这片白茫茫的天地间,仿佛显得这个佝偻的身躯格外的夺目。
地上一行的脚印,似乎在证明这个村里的老人;来过,如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