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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芙蓉瑶池一曲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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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时辰后我空着手回到了百乐门。璇玉姐姐看看我的样子:“没事吧?”

    我摇头:“没事。”我问她:“璇玉姐姐不管小吱生什么事情你都会跟他在一起吗?”璇玉姐姐微微一愣旋即笑了:“我和他从小便在一起不跟他在一起跟谁在一起?”

    “哪怕你会干扰他的生活你也会跟他在一起吗?”我问。璇玉说道:“表哥的生活是他自己选择的旁人怎么能够干扰到他?

    我心中一震璇玉姐姐自认为不过说了一句平常的话稍微待了一会儿就出去自己做事了。我独自沉默着。

    在春山画堂的柳荫下柳殊儿薄纱香扇她告诉了我一个故事。

    她说长安城有一个很大的庭院那也许是世上最美丽的庭院了。那里复道回廊飞磴白水一年四季的景色都美不胜收。里面住着一个威严英伟的男人也住着一个很小的男孩子。小男孩姓韩长得很清秀跟他的哥哥一样好看。他们每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因为他的哥哥得到了那个威严男人的喜爱。哥哥常常跟小男孩说以后只要得到皇上的宠爱他可以要什么就有什么。

    小男孩很相信他哥哥的话他哥哥果然要什么有什么他哥哥可以用金子做成弹丸在长安城肆性玩耍所有的达官贵人都对他的哥哥恭迎送往。

    不过小男孩也有自己的一点小小的想法他常常会去庭院里的乐署那里有一个小女孩她总是梳着两个小小的抓把头分开的线上细细的皮肤好似透明就好像她透明的微笑。不仅如此她还有母亲传给她的一张琴可以弹奏出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与她聊天说到高兴处她清亮亮的笑声就在甬道上回荡。她笑的时候总是稍稍歪着头额前薄如蝉翼的刘海丝在风中微微倾斜这令他感到可爱。

    庭院很大有很多人来往有一天小男孩现那个女孩子不爱笑了还学会了呆。她常常坐在庭院的高阁上呆呆地看上很久。他也偷偷站在她后面呆看到一个喜欢穿戎衣的男孩子偶然会路过那个男孩子比他还要小上好几岁可是他总是一付少年成熟的样子从来不跟庭院里的孩子玩儿仿佛谁都不在他眼里。韩说知道他的名字叫霍去病。

    韩说觉得他很不喜欢他。

    有一天在庭院的一个宴会上那个戎装的男孩用琴弹奏了一曲子。他们这个庭院里所有的男子都要修习“六艺”那个男孩子在音律上的修为真是不错威严男子对他一如既往地赞赏。戎衣男孩毫不谦逊地说除了武功和军事他也很喜欢弹琴。于是姓韩的小男孩看到坐在乐师班里的小女孩双眼闪亮得如同星星。

    从此以后那小女孩再也没有跟韩说说过话只是每天不断地练琴。

    春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秋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

    不知不觉间他们都从小孩子成长为了少年。在这几年里韩说的生活生了很多变化他的哥哥得罪了贵戚被皇上的母亲处死了。

    他感到很伤心所有人都说他哥哥太过骄奢横逸咎由自取。可是他是他的哥哥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伤心得想哭却并不能流泪因为他的哥哥不在了。他很想找个人说话女孩却只是埋头练琴。

    有一天皇上来到他的面前他现这个平时高高在上看起来很严厉的男人其实有一双非常善察人意的眼睛。那双眼睛望着他问他要什么?皇上说话的样子很和蔼他的手也很温暖。韩说觉得哥哥生前一定很喜欢这个人。

    皇上问他要什么。

    他要什么呢?是不是只要他开口皇上都能够给他呢?韩说摇摇头他知道皇上给不了他要的东西。

    这个时候女孩子已经成为了那个庭院里最出色的琴师也是那个庭院中最美丽的少女。她的美丽为一个人而在那个春天绽放可是那个人经常出入军营很少来庭院里。

    韩说记得那是一个春花飘零的清晨“不可一日无妇人”的皇上很高兴地经过昭阳殿他告诉韩说他要新纳一个美人。

    元朔五年四月又是一场宴会明烛高烧彩幔轻拂。

    十六岁的霍去病仍然一身戎衣他刚刚随军出征回到长安。这一次他也坐在漆案的后面参加盛宴。

    沙场的历练让他凸现出了与长安城普通贵公子截然不同的英气与挺拔。他的目光清亮双眉如鹰翅一般微微上挑他薄薄的双唇总在微笑。他的微笑不是给正在厅堂中央表演的乐人而是他身边须斑白的老人。老人名叫张骞在匈奴部落里陷落了十几年他辗转经过了大宛、月氏国、大夏、康居、奄蔡许多的国家。他带回来许多西域的物产他给少年讲那大漠平沙风烟万里的壮美河山。少年的眼睛闪闪光心潮澎湃他没有留意今天的琴音是一次独奏。

    这场独奏是那个女孩苦练多年、炉火纯青的沥血之音;这场独奏也是那个女孩答应成为皇上新玩物的唯一条件。

    当那个女孩带着泪水涟涟结束这一生最美妙的演奏她回头看到那戎衣的少年正被一支龟兹横笛吸引了注意力。那只是个竹子做成的死物它给他带来一种对于异域天涯的向往。

    女孩的视线也没有看到韩说早已成长为同样英伟的男子他在这一战中以隽行都尉从卫青大将军出战寘浑至匈奴右贤王庭经过激烈的搏战抓获了匈奴小王以一千三百户被那个坐在最高处的男子封为龙頟侯。

    小韩将军收回许多年来一直停留在女孩曼妙背影上的目光用镶嵌着宝石的餐刀整齐地割开漆案上的薰鹿肉——从这一刻起一切都该结束了。

    韩说以军功封侯他却非常讨厌穿着戎衣出入殿堂。他自己比谁都清楚穿上了戎衣的他和那个行走在军营里军容严谨的霍姓少年始终不可能重合在一起。尽管那个少年在此时还寂寂无名他的成名在两年之后。

    当小韩将军偶然兴起去看望已经成为了夫人的她时他看到她的脸上泛着将死的灰白色。她奄奄一息地用干枯的手推出那把“芙蓉瑶”鲜润的芙蓉石颜色越衬出她生命的衰竭。她要他把这把琴送给能够将曲子弹进霍将军心里的人。她穷其一生也没能够达成的愿望希望这张琴能够替她完成。

    他接下了琴口中满不在乎地敷衍着垂死的女孩究竟如何做他也不知道更没放在心上。他原先清秀纯洁的面容如今装满了戏弄人生的不羁。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她也不是当初的她。这些年他确实改变了许多其中最大的改变就是他已经成为了皇上刘彻第二任的禁脔。他得到了皇上很多的宠幸甚至很多人将他以命换来的侯爵也视作是皇上“宠幸”的一部分。

    那又怎么样他已经不在乎了!相反他很高兴自己有机会站在红尘的一边看着那个霍姓少年正以更加轰轰烈烈的方式重蹈着他的覆辙——倾尽一切在世人眼中依然不过是个宠佞之臣!

    他年华正好却淡出军务留给所有人一个隽雅潇洒的背影。只有偶然看着天上的流云时他的心中才会有一点点隐约的痛。

    他那个流云般飘逸风流的哥哥曾经说过得到皇上的宠爱就可以得到一切。

    他觉得哥哥骗了他。他希望他那英俊的哥哥一直活下去他还希望那个梳着两个抓把头的可爱女孩跟他无拘无束地聊天。他做了他能够做的所有事情可是一切依然是水中花镜中月。

    他带着“芙蓉瑶”在坊间行走让各种各种的姑娘弹它他存心折辱这张琴。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女孩用生疏的手法弹了一曲流水她弹得很差劲连曲调都变形了。可是当霍将军把门一脚踹开的时候小韩将军忽然明白自己其实一直在找为了童年失落的那个女孩而寻找着琴的新主人如今他觉得他找到了这张琴的归宿。

    我听完韩说的故事把琴交还给柳姑娘回到了百乐门。

    我还没有把事情完全想好我没资格拿这么好的琴等我想好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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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我来到未央宫的渐水宫门旁我不知道整个长安城还有哪里能够让我如此接近霍将军。他曾经在这里练过那套奇怪的剑法他一个人舞我一个人看未央宫的柳树下只有我们同在。

    我站在他舞剑的堤岸旁。今天又是一个无风的夜晚垂柳静静地垂在渐水之上看不见一点儿波动。

    就在这时候我的眼睛前掠过一丝浮波。也许是此处河堤有一个暗道涵洞传来一阵过堂风吹在垂柳枝上一株垂柳便随风摆动起来因不是自然风它摆动的轨道便有些特别它在安静的渐水上画动着属于自己的弧度:一道弯一道弯又是一道弯

    我的心中若有所动从身边折下一根树枝随着那垂柳的动意而起势划开一道剑诀。我的剑法很奇特——不事防御不做进攻剑随腕走腕随身动在一招一式之间画过一道道弧度:弯弯弯弯弯弯弯弯弯弯

    ——目不随剑走心似乎飘游在远方唯有手中之剑默默诉说着心语:弯弯弯弯弯弯弯弯弯弯

    ——出剑不见狠辣收剑不见利落走剑不见轻灵回剑不见锋芒。每一剑都从不同方向画着一个同样的弧度以不同姿态描着一道同样的弯。剑与剑之间反反复复只有两个字那就是——弯弯

    原来这就是他那套奇怪的剑法这就是他的选择

    树枝从手中滑落我抬头看到的是未央宫的灯火。

    耿耿长夜心未央千万垂柳的枝条挡在我和未央宫之间。

    渐水上朵朵粉色的芙蓉打起了花苞似乎随时会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