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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瞧不起他。
自德国留学归国后,她曾透过各种管道辗转打听温泉的消息。她以为,经过这许多年,他想必已开始在职棒界崭露头角了。
可他没有。
当时从友人处得来的消息,竟是他留在绿园镇的小学教书,兼任学校棒球队的教练!
不仅没有站上职棒舞台,连球员也下是,只是个乡下小学教师兼棒球教练!
这算什么?
当年教她有梦、要她追梦的人是他,如今他却反而自毁诺言?耍她吗?
她愤慨、怨怒、痛恨,百般复杂滋味缭绕心头,甚至有一种遭受背叛的感觉。
他不但背叛了两人的友谊,背叛了她生平第一份自认珍贵的友谊,还背叛了自己的诺言、背叛了她信任他的心。
她厌恶他、鄙视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他。
可她,还是见到他了。
“可恶!”她低声诅咒,忽地坐起身,气愤地揉了揉一头乱发。
没想到刚到绿园的第一晚,便为了那个她早该遗忘的男人翻来覆去,严重失眠。
眼见东方已泛出鱼肚白,她干脆翻身下床,至浴室盥洗沐浴,待一身清爽后,才裹着白色浴巾,一面吹头,一面欣赏窗外景致。
虽说答应帮凌非尘这个忙,大半是为了赌气,可他说得没错,这座小镇的风景确实宜人。
多年不见,绿园镇丝毫不比她记忆中的逊色。远处藏掩在晨雾后的山峦起伏的棱线依然美丽,近处朝阳下一片绿油油的田亩也依然苏活。
莫语涵心一动,忍不住推开窗。冬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她深深吸了一口,一面放纵眸光流连。
与一些凌乱的小镇不同,绿园镇显然相当注重街道规划,马路又直又宽,两旁的房屋栉比鳞次,不论是水泥灰或砖块红,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虽然经济不好,却没有失了骨气,起码将自己的家园整理得井然有序。
又或者,她看到的只是最繁华的一面?毕竟这镇上唯一的旅馆是位于镇中心、商业最活络的区域。再往偏远处呢?会是怎样一番情景?比如外公以前住的地方?
她忽地凛神。
明明立誓过不再想以前的事了。过去在这里的一切回忆,她要全部遗忘。
何况她只是代表客户前来负责了解土地移转情况的,小镇的经济发展、镇容形象,干她何事?就连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凌非尘也未必关心,她何必多此一举?
早点把事办完,早点走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定决心后,她立即准备换装。考虑到今日可能要四处奔波,她挽起墨黑的长发,穿上一袭黑色西装式裤装,颈间松松系着水红丝巾,为一身男性化的干练添了几许属于女性的柔媚。
提起一方扁扁的黑色公文包,她下楼至装潢简单的饭厅用早餐,虽然独坐最角落,仍清楚地感觉到来往的客人与服务生朝她投来的好奇视线。
她假装没发现,好整以暇地用完中式早餐后,来到柜台前,请求叫车服务。
“莫小姐想去哪里?”柜台小姐问。
“就在这个镇四处绕绕。”她说“能不能帮我安排一辆出租车?可能需要一整天。”
“这个嘛——”柜台小姐有些为难“不好意思,我们这个镇很小,平常也没什么出租车,如果要租机车的话,我倒可以介绍”
“我不会骑机车。”莫语涵拒绝这个提议“可以租车吗?”话才刚出口,她立即惊觉自己问错了。
一个连出租车都没有的乡下小镇,怎么可能提供汽车出租?她这话问得可蠢了。唉,她为什么要来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呢?
“这样吧。”看出她不愉快的神色,柜台小姐急急接口“我请镇长来接你吧,他说过要好好招待你”“不用了。”莫语涵阻止她。
她今日不想应酬,只想快些巡视完双城集团打算开发的土地区域。看来只有走路了,反正这座小镇不大,大概走不了多久便能绕完一圈。
她旋身,刚刚前进几步,便见旅馆老板娘气喘吁吁跑来。
“等一等,莫小姐。”老板娘在她面前停定,胖胖的脸上堆着友善的笑容“你要出门了吗?”
“是。”
“你需要用车吧?”
“嗯。”“这个给你。”老板娘拉起她的手,将一串钥匙塞入她手中“车子就停在我们旅馆旁边,你出去往左转就看到了。”
她微微愕然“你要把车子借给我吗?”
“不是我的车啦,是阿泉的。”老板娘笑道,国台语交杂。
阿泉?她一愣。
以为她听不懂台语,老板娘补充说明:“就是温泉啦。昨天不是他送你过来的吗?后来他就把车钥匙留在这里,说你一定会用到。”
温泉要借她车?手中的金属钥匙似乎热烫了起来——“他为什么要借我?”
“哎,他这个人就那样啦,很热心的。镇上大大小小的事他都嘛有在帮忙,大家都嘛好喜欢他。你不知道,我们镇上好几个阿婶都想将女儿嫁给他呢,可也不知道少年人在想什么,到现在三十岁了还不肯成家”
“有脚踏车吗?”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老板娘的滔滔不绝。
她愣了愣,疑惑地望向莫语涵冷若冰霜的脸“什么?”
“我不需要开车。”莫语涵将车钥匙递还给老板娘“我想这里应该租得到脚踏车吧?”
“可以是可以,可是开车不是比较方便吗?”
“我想租脚踏车。”淡冷一句。
“哦。那好吧。”当头被浇一盆冷水的老板娘热情的笑容一敛,眉头攒起。“隔壁就有在租脚踏车,是老蔡夫妇开的,他们人都很好,价钱也公道,也不必押证件什么的,你”“谢谢。”没给老板娘继续叨念的机会,莫语涵淡淡颔首,转身就走。
老板娘愕然瞪着她背影,不禁愤然冷啐:“跩什么啊?台北人就是这样!”
不大不小的声量正好追上了莫语涵,拂过她耳畔。她只是冷冷一笑。
从小就习惯接受各种冷嘲热讽的她,连同事们封的外号都能坦然接受了,又何况一个小旅馆老板娘的无聊评价?她根本不在乎。
她昂起下颔,笔直的步履丝毫不乱,唯有在经过一辆银蓝色altis时,稍稍一凝。望着昨天曾搭过的轿车,好半晌,才收回深思的眸光,继续前进。
她不肯借他的车。
听着手机里旅馆老板娘一句句气愤的抱怨,温泉只能苦笑,一面温声劝慰,安抚老板娘的怒气。
这胖胖的中年妇女一向待人和善的,在镇里以单纯热情而出名,莫语涵竟连她也能惹恼,真是唉,这女人何时才能改改那执拗的脾气啊?
她不肯借他的车,宁可骑着脚踏车环绕整座小镇——她不是一向讨厌骑脚踏车的吗?或者对他的排拒已经强过了那份厌恶?看来她真的对他很感冒。
切断电话后,有好一会儿,温泉只是握着手机,怔怔望着远处的山峦发愣。直到一声尖锐的呼喊唤回他游走的心神——
“教练!教练!”
他忽地凛神,低头望向一群正等着他发号施令的孩子。
“教练,你发什么呆?”其中一个身材最高大的孩子抱怨“快点啦,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到山上练球的吗?”
“对啊,我们很期待耶。”另一个胖胖的孩子接口“拿棒球玩生存游戏,一定很赞!”
“快啦,快啦。再下去太阳都要下山了啦。”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强拉他前进。
他不禁莞尔“急什么?现在才两点,离太阳下山还早得很。”
“等我们上山都快三点了,还要听你啰唆游戏规则,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胖男孩道。
“嘿!敢嫌我啰唆?”他掐住胖男孩胖胖的脸颊“懂不懂尊师重道啊?看来我得打个电话约谈你老妈哦!”“不、不、不要啦,教练,算我说错话了。”胖男孩哇哇叫,皱着一张脸“千万不要约谈我妈啦。她最爱大惊小怪了,说不定会罚我禁足耶。”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就怕独自拉拔他长大的母亲。
“看你可怜,今天就饶了你。”温泉松开手“走吧。”敲了他头一记。
“好耶!走啰!”
一群孩子又蹦又跳,满怀期待地跟着教练兼老师往山的方向走,穿过一方田畦后,一个蹲踞地面的身影忽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老师,是一个女人耶。”
“好象不认识。她是谁啊?”
“啊,我知道了。她是那个女律师!”
孩子们叽叽喳喳,望着正弯身检视脚踏车的女性形影,指指点点。
温泉心一动,排开挡在面前的学生,落定女人面前。
“怎么了?”他温声问。
莫语涵闻言,身子一僵。良久,方慢慢扬起容颜。
温泉一震。怎么搞的?她全身怎么会弄得如此狼狈?
头发湿淋淋地散乱着,白皙的脸颊染上了尘泥,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到处是夹杂着灰黄两色的印迹。
“你跌倒了吗?”他又惊又急,连忙展臂欲扶她起身。
她推拒他的扶持,自行站起身子,虽一身凌乱不堪,背脊仍傲气地直挺着。“我没事。”冷冷一句。
“还说没事?你全身都脏了!是不是跌倒了?有没有受伤?”
视线一落,焦急地梭巡她全身上下,不意在她肩头发现一小片白色碎片。
“这是——”温泉伸指拈起,竟发现那是蛋壳残骸“有人对你丢鸡蛋?”他问,眉宇阴沉地收拢“是谁?”
她不语,白了他一眼,显见是要他别多管闲事。
他拳头一紧。
虽然早知道半数镇民并不欢迎她来,也知道有某些人对她所代表的双城集团心存怨念已久,可他料想不到他们竟会失却理智,以丢掷鸡蛋的行举朝她宣泄激昂不满的情绪!除了对她丢鸡蛋,他们还做了什么?推倒她的脚踏车吗?
“我看看。”不顾她的抗拒,他径自蹲下身,仔细检查脚踏车。“车轮的绞炼松了。”他说,一面动手修复。
“不用”
“不用我管是吗?”他抬头,瞥了她苍白的容颜一眼“我偏要管,管定了!”
“你——”她怒瞪他。
而他只是漫不在乎地耸耸肩,低头继续修理。
一旁看着他仗义之举的孩子好奇地围上来,看了满身泥泞的莫语涵一眼,又看着专心修车的温泉一眼,然后面面相觑。
“教练,你要修多久啊?”
“快点啦,我们还要赶上山耶。”孩子们催促着。
“今天不去了。”温泉回头,对他们抱歉地微笑“我待会儿还要送这位小姐回去。你们自己先回家好吗?”
“嗄——不去了啊?”孩子们异口同声,神情尽皆失望。
“明天再去好吗?”温泉安抚他们。
“你们干嘛啦?”见教练为难,身为棒球队队长的男孩主动开口“教练难得把马子,别在这里搞破坏啦。走,走!都回去!”一面说,一面伸展长长的手臂赶人。
听闻队长发威,其它队员们倒也不生气,只是嘻嘻地笑,有的甚至还吹响口哨,嘲弄之意溢于言表。
“那教练,你就慢慢泡妞吧,我们先走啰。”
“千万不要请人家喝老人茶哦,现在的女生不喜欢这一套,会嫌你老土。”
临走,还不忘拋下叮咛。
温泉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却是无可奈何。确定车轮运转顺畅后,他站起身,朝神色僵凝的莫语涵拉开一抹歉意微笑。
“你别介意,语涵,孩子们就是这样。没恶意的。”
她没说话,冻立原地良久,才接过脚踏车手把,勉强对他道过谢后,提足就要上车。
他阻止她的动作“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我送你!”他坚持。
她又瞪他“你同情我吗?”
“嗄?”他一愣。
“我自己会照顾自己,不用你鸡婆。”她冷淡道。
“我这人天生多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暖暖一笑,径自抢回脚踏车手把,潇洒跨上。“走吧,我载你。”
她动也不动。
“走吧。”他劝她“跟我僵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对吧?”
她咬唇,思索数秒,终于不情愿地坐上后座。
“抱住我的腰。”他指示着。
她僵住身子。“我身上很脏。”
“抱住吧。”他回头,接过她捧在怀间的公文包,挂上手把。“难道你想跌下去?”
她这才不情愿地环住他的腰。
温泉呼吸一颤,忽地强烈感受到她柔软的娇躯,就像当年,她总是轻易撩动血气方刚的他
不能再想了!
他强迫自己定了定神,用力踩动车轮。
“你果然长大了,变重很多呢。”他半开玩笑。
“嫌我胖就不要载啊。”她呛话。
“我怎么敢嫌你胖呢?小姐,你的身材可比我在电视上见到的那些女明星好得多呢。”
“”“你不要告诉我没人这么对你说过。”
她冷哼“这种话我听太多了。”
“说得也是。”他微笑“你从小就长得像洋娃娃一样,一定有很多人称赞你。”
“长得漂亮不一定有什么好处。”她讥诮地说。
“为什么不?人天生爱美啊。你不喜欢自己的长相吗?”
“对。”
他扬眉“为什么?”
一片沉默。
就在他以为她又要驳斥他多管闲事时,她忽地涩涩开口:“我上国中时,开学第一天就被学姊甩了好几个耳光。”
他背脊一僵,禁不住回头望她一眼“真的?”
她点头,面无表情。
“为什么?只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吗?”他不敢相信这样的推论。
她却一口承认“没错。”
他愕然。
“因为我长得漂亮,学姊欺负我、同学嫉妒我、学妹讨厌我,就连老师,也觉得我自恃容貌而骄,不是个好对付的学生。”
“所以你的国中生活很难过啰?”他继续骑车,刻意保持平淡的语调。
脚踏车在午后艳丽阳光下,穿越蜿蜒小径,微风令莫语涵湿润的发更加凌乱,她不耐地拨去。
“也还好,反正我个性也怪,本来就不受欢迎。我比较烦的,反而是男人的騒扰。”
騒扰?温泉涩涩扬唇。不会是指他吧?
“在德国念书的时候,我的指导教授经常对我性騒扰,有一次甚至还暗示,要我陪他上床才让我论文口试过关。”
“什么!”他勃然大怒,猛然停下脚踏车“他竟敢这样?”回望她的黑眸燃烧烈焰。
相较于他的愤慨,她显得冷静,语调仍然平稳。
“我打了他一巴掌,把这件事闹得全校皆知,最后学院董事不得不解聘他。”
“你做得没错!”他悻悻然“这种人本来就该受点教训。”
“可后来董事会却对我说,如果可能,希望我尽速离开学校,他们愿意破格马上发给我毕业证书。”
他皱眉,眸光一沉。
“你脸色不必这么难看。”她淡道:“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我习惯了。”
“那可不一定,起码这个镇上大部分的人还是热心淳朴的。有些人可能脾气暴躁了些,可是他们没恶意,只是”他顿了顿,神色掠过歉意“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她又是长长瞪他一眼“你这人真奇怪,又不是你的错,道什么歉?”
“也对哦。”他摸摸头,笑了,又是那种阳光般的灿烂。
她一窒,心韵莫名一乱。不知怎地,在如此阳光的笑容映像下,她忽然对自己一身的狼狈感到尴尬。
为什么偏要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呢?现在的她,想必奇丑无比吧?
她咬唇,不自在地拢了拢一头乱发。
“啊,你一定很想赶紧洗个澡吧。”注意到她的不自在,他连忙跨上车,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虽是承受了两个成人的重量,脚踏车仍然飞快地前进。东台湾的冬风并不冷,在阳光辉映下甚至带着些暖意,迎面拂来,格外舒眼。
颠簸过一条蜿蜒于溪畔的小径,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一栋三层楼高的透天厝前,温泉也停止踩动踏板。
“到了。”说着,他率先翻身下车。
她愕然,跟着下了车,蹙眉瞥了眼前的房子一眼,眸光才回到他脸上“这里不是旅馆。”她一宇一句,慢慢说道。
“我知道,这里是我家。”
“为什么载我来这里?”嗓音微微尖锐。
“你不会想要这副样子回旅馆吧?那里人多嘴杂,保证不到两个小时便会将流言传遍整个小镇。”他解释,星眸含笑。
意思是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满身泥泞的糗样了。
莫语涵玉颊一红,神色却仍倔强“那又怎样?我不在乎。”
“走吧。”他笑着拉起她的手“借我家浴室梳洗一下要不了你的命的。我还可以借你我妹的衣服,让你换了舒服点。”
“我才不要借你妹的衣服。”她嘟哝抗议,步履却已自动跟随他“谁知道换了衣服后,你们镇上的人又会怎样乱传谣言?”
“说得也是。”他回头,朝她鬼鬼地眨眼“说不定会以为你在野外跟男人幽会偷欢。”
“什么?”她一惊,容色铁青。
“开玩笑的啦。”见她眼神闪烁不定,他方唇一启,进落清朗笑声“要是你真这么怕的话,大不了我替你把衣服洗一洗,烘干以后再穿回去啰。”
他不容她再犹豫,一路牵着她进门,穿过栽植着桂花树的院落,来到窗明几净的客厅,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推进浴室。
“我待会儿把我妹的衣服放在门口,你洗完澡再换上吧。”
“你——”她犹豫地望着那与洗衣间只有一扇雾玻璃门之隔的浴室。
彷佛看透她脑海思绪,他又笑了。“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谅你也不敢!”她瞪他一眼,昂起下颔,高傲地踏进浴室。
他凝望她背影,端正的唇漾开浅浅浪痕,带着点无奈,却有更多难以言喻的宠溺。
莫语涵告诉自己,她根本不在乎那个没志气的男人怎么看她,只是不想在他面前失去形象而已。
于是,她在浴室里磨蹭了许久,对着镜子仔细理妆,虽然他妹妹的棉质连身长裙,穿上她的身成了七分裙,十分长袖也只剩七分,可身材窈窕的她,穿什么都好看,最后,镜中果然反照出一道美丽优雅的倩影。
她这才满意地对自己点头。
拉开浴室门扉,她跨出步履,正打算拾起搁在洗衣间地面的脏衣物时,却发现它们早已被拋落洗衣机,顺着温柔的水流旋转。
是他放的吧。
她瞥了一眼洗衣机的控制面版,发现他细心地使用最弱的漩涡,而且也将西装外套和长裤分别装入洗衣袋才丢进去洗。
“那家伙,挺有常识的嘛。”
她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似乎是比一般的男人细心些。
唇角拉开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笑弧,她先站在一边等待衣服洗净后,将它们丢入一旁的烘干机,然后才踏出洗衣间,穿过走廊,来到阔朗的客厅。
一阵食物的香气袭来,她嗅了嗅,这才想起自己还未进中餐。
“你吃过了吗?”此时温泉自厨房捧出一锅粥,见到她扬声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不”辘辘鸣声在胃部响起,她尴尬地顿住。
“一定饿了吧。”他微笑,在餐桌上摆开碗筷“我听说你一大早就出旅馆了,肯定忙到忘了吃饭吧。过来吃一点。”
她没拒绝,走更餐桌前坐下,望入锅里——
半黄半绿的蔬菜、绞碎的蛋屑、猪肉丝、章鱼片、肉松、海苔乱七八糟的东西混成一团,看来怪异至极。
“这是什么?”她秀眉一蹙。
“这个啊,是我们温家特制的温氏什锦粥,很好吃的。”他自夸自赞。
“什么什锦粥?”她不屑地撇唇“根本只是把吃剩的东西全丢在一起的大杂烩嘛。”这种莫名其妙的食物怎么可能好吃?
“嘿!可别瞧不起我们家的大杂烩,不信你尝一口,保证滋味好得你赞不绝口。”说着,他舀起一匙,送抵她唇畔。
她不客气地含入,咀嚼数秒,容色忽地一亮。
“怎样?不错吧?”看出她的讶异,他得意地扬了扬眉。
“是不错。”她不情愿地承认。
“乡下料理粗糙归粗糙,味道还是可以吧?”温泉星眸因笑意而闪亮。
他一定要这样逼她吗?她睨他“还可以啦。”
“那就多吃一点。”他说。为她盛粥斟茶,尽心忙碌。
她看着,不禁心弦一扯。“你干嘛这样对我?”藏在桌下的双手在膝上绞扭。
“怎样?”他在她对面落坐,凝望她的眼笑意盈盈。
莫语涵十指更加收紧“我昨天那样说你不生气吗?”明眸水雾弥漫,既是不满,也是迷惑。
他眸光一黯“你说得没错。”将筷子递给她“骂得很对。”
“嗄?”她愣然。
“我那时候的确不应该故意跟你断了音讯。”他望她,眼中满蕴歉意“请你原谅我。”
“事到如今,道歉也没意义。”她淡道。接过筷子,借着吃粥的动作掩饰面上神情。
他深深望她,从她依然半湿、垂落的波浪发绺,到她垂敛在眼下、宛如黑色羽翼的美丽长睫。墨黑的发与睫,衬着她白皙的容颜更加晶莹剔透、清雅动人。
她真的很美,多年不见,她更美了,褪去了青春少女的稚嫩,更添了几分妩媚性感的风情——
他心神一动,不禁涩声唤道:“语涵。”
“怎么?”她漫应。依然埋首,不肯看他。
“如果你愿意听”
她锐声截断他,菱唇噙起淡淡嘲讽:“如果你是想解释,我告诉你不必了,我不想听。”不论是什么理由,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无法挽回,她也不想挽回。
他看着,深眸掠过压抑,领悟到她告别过去的决心,也不再多言。
“喝一点茶吧。”待她一碗粥吃得差不多,他将一只盛着澄黄液体的老人茶杯推到她面前“冻顶鸟龙,很棒的。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
“现在不喜欢了。”她冷淡地将茶杯推回“现在的我,宁愿喝咖啡。”-
切都变了。
他明白,她是藉此暗示他这一点。
他默默瞪着茶杯,愣了。
莫语涵径自站起身,环顾四周环境“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嗯。”他跟着起身收拾碗筷。
“你父亲跟妹妹呢?”
“我老爸过世了,小红豆现在在台北工作。”他一面说,一面将用过的碗筷拿到厨房水槽。
莫语涵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俐落的洗碗动作,看来他似乎很习惯做家事——“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是啊。”
“那你平常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也没什么。”他说“听音乐,看电影吧,有时候也会玩计算机游戏。”他拾起抹布,擦干洗净的碗盘“单身汉的生活其实挺无聊的。”
“你可以娶个老婆啊!”她想起早晨旅馆老板娘说过的话,微微攒起秀眉“你们镇上的人应该都很早婚吧。”
“没遇到合适的人啰。”他耸耸肩。
“不是有很多婶婶阿姨想让你娶她们女儿吗?”念及此,她语调不觉变得讽刺“怎么?难道都没有中意的?”
他讶异地扬眉,星眸瞥向她,若有所思。
“干嘛这样看我?”她没好气地睨他。
“奇怪,你不是一向不爱说话的吗?怎么今天问题这么多?”
她一窒。是啊,她管他这么多做什么?他一个人在家里怎么打发时间、娶不娶老婆,关她什么事?
她咬唇,暗暗责怪自己无聊。“只是随便聊聊而已。”她找着借口“否则在我等衣服烘干的这段时间你要我干嘛?总不能跟你相对两无言吧?”
“说得也是。”他微笑“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结婚了吗?”
“没。”
“有男朋友吗?”
“关你”瞋怒的反驳未及落下,他便及时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不关我的事。只是问问而已嘛,总不好要你待在我家,跟我相对两无言吧?”戏谑地将她说过的话掷回。
她狠狠瞪他一眼。
他却不以为意,忽地像想起了什么,星眸一亮“对了,要不要去看?”
“看什么?”
“跟我来就知道了。”说着,他拉起她的手就往厨房外走。
她瞪着两人交握的手。
他怎能毫不介意地这样牵一个女人的手?与他重逢不到两天,这究竟是第几次他拖着她这样走了?而她为什么每回都还是无法抗拒,乖乖跟随着他,就像十七岁那年一样?
一切应该都变了,不是吗?
只是有些事、有些感觉,却又彷佛从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