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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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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王依然待遨玉殷勤好礼,只是一提到生死簿还是铁面无私。

    遨玉自知天有天机、律有律法,不可轻易逾越之,只是他现在心乱如麻,任何方法都得试一试了。

    他甚至于考虑过要施行法术为蝶衣驱毒治眼。

    可是他身为一海之龙王,又是玉帝委以重任的神君,他就算拼了元神俱灭也要维护天律乾坤之运行,又怎能逆天呢?

    他赶回到小竹屋,一脸疲倦忧伤地走进了里头。

    珊瑚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竹儿,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在见到他的身影来到之时,这才惊醒了过来。

    ‘大王!'她奔近他的跟前,满脸紧张,‘您去找月老做什么?'

    ‘看看蝶衣与温少爷是否还有复合的可能。'

    ‘结果呢?'她的心吊得老高。

    ‘温少爷已成亲了,'他郁郁地坐了下来,‘令我感到害怕的是姻缘簿上并没有蝶衣的名字。'

    ‘这是好还是不好?'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揉着眉心,‘不好,因为我没法子帮上她的忙,让她重回温少爷的身畔。'

    ‘大王'珊瑚凝视着他,‘你真心希望蝶衣和温少爷破镜重圆吗?'

    他忧郁地道:‘只要她能够快乐。'

    ‘她活不了多久的辰光了。'她很老实地道:‘回不回到温少爷的身边又有什么干系?'

    他一震,脸色苍白,‘至少至少她在心爱的人身边合目长逝,在临死前会觉得幸福安慰'

    ‘真的吗?我们都在做一些自认对她而言是比较好的事情,可是这样真的对她比较好吗?'珊瑚若有所思地道:‘大王希望她留在龙王水晶宫治疗身子比较好,我希望她忘掉过去的一切比较好,但是我们都不是她,我们永远没有办法代替她思考,我们更无权决定什么对她是真正的好。'

    遨玉的眸光倏然亮起,深思地凝视着她,‘你说得没错。'

    ‘所以大王觉得将她送回温少爷的身边对她比较好,可是或许这样才会害了她呢!'她一直迟疑着不想把自己的观察心得说出来。

    事实上,她感觉温少爷在蝶衣的心目中已经渐渐淡去了,温少爷所造成的伤害只是一时的,几乎是一种对女性自尊的伤害,还有一种对过去童年纯纯恋情的伤害,可那真的是爱吗?

    她很害怕地发现到蝶衣在大王出现的时候,脸庞会情不自禁地湛然发光,虽然衰弱却美丽得要命。

    而且蝶衣是多么敏感啊,听到大王的声音、闻到大王的气息,立刻可以认了出来,枉费她火珊瑚跟了大王两百年,都还闻不出大王特有的气息咧!

    这个发现让她倍感威胁,她不敢提醒两个当局者迷的人,因为她好害怕一旦点醒他们这一点,她就真的和大王无缘了。

    遨玉又怎能察觉得出珊瑚百转千回的心思呢。

    然而她刚刚说的话却让他有一丝警觉和诧异起来。

    ‘为什么我帮她回到温少爷的身边会害了她?'他迷惑地问。

    ‘呃'珊瑚自知失言,勉强道:‘因为因为她中了毒,回到温少爷的身边也是死路一条,两个相爱的人在临死前泪眼相对,不是更折磨人吗?'

    遨玉沉默了。

    没错,那种天人永隔、生离死别的感觉蝶衣怎么受得了?他前世已害她尝尽这种苦果,今世怎能再将她推入绝望的深渊中呢?

    ‘唉!'他又叹息了。

    自从遇见蝶衣之后,他的叹息就多了,不思量自难忘,虽说多情苦,但无情更苦。

    ‘大王,我想当下能做的恐怕还是尊重蝶衣的想法,让她继续在这儿住下,等她想开了再说吧!'

    ‘那么我每日送药过来,你帮我看着她喝下。'他一抬头。现下恐怕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珊瑚点点头,‘嗯。'

    ‘我一定要找出她究竟身中何毒。'他握紧拳头,‘只要知道是什么毒,这解药就好调配了!'

    珊瑚突然叫了起来,她满眼惊喜地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她身中何毒?'遨玉又惊又喜地呆住了。

    ‘不是、不是,我不知道她中什么毒,但是她的生活极为单纯,几乎就只有温家和楚家,如果我们能够接近这两家的人,暗中调查推敲,说不定就可以知道是谁对她下的毒,而且还可以知道这毒药究竟是什么了。'

    遨玉一拍大腿,懊丧得不得了,‘我真是太笨了,怎么这样好的法子就是没想过呢?'

    珊瑚意有所指地道:‘大王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吧!'

    平时大王何等英明神武,可一遇到医道就傻了五分,一遇到蝶衣又傻了五分,想不笨也难哪!

    她心底酸溜溜的,可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我要亲自调查此事。'遨玉猛然站了起来,满面坚定。

    ‘大王,何必呢?随便叫一个虾兵蟹将去就行了呀!您身为堂堂龙王,干嘛还需要自己去干那种差事儿?'她眨眨眼,不可思议地道。

    ‘这件事我不能丢给别人做,我不放心。'眼前出现一丝希望之光,他定然要好好把握住,蝶衣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弱,他已经没时间再浪费了。

    ‘大王'她还想再劝。

    ‘我心意已决!'

    ‘大王、大王,你先听我说完呀!'她眼珠子一转,哀哀恳求。

    遨玉的身形一顿,挑眉瞅着她。

    ‘这种事情你若不放心交给别人做的话,就让天马将军去吧!'她信誓旦旦地道:‘天马将军是个胆大心细的,一定不负所托。大王,您一下子要处理海务公事,一下子要为蝶衣治病,哪有时间去盯着温、楚两家呢?这样不是反而误事吗?'

    他沉思了起来,脸上浮起了悟之色,‘你说得没错。'

    天马将军行事的确稳健有魄力,且责任感极重,这事儿委任给他决计不会有错。

    ‘我立刻回龙王水晶宫调派天马将军!'

    ‘大王,有必要这么急吗?这事儿可以缓和着办呀,还有一些细节得从长计议的,我大王?大王?'

    遨玉早已闪电般离去,教珊瑚张大了嘴巴,半晌后哀哀呻吟了一声,‘完蛋了!我会被天马将军和文武军师剥皮拆骨的啦!'

    都是她出的馊主意,这下子好了吧!全龙王水晶宫又要搅和得虾飞蟹跳了。

    楚大娘失神地切着大萝卜丝儿,恍惚恍惚的,险些切到了手。

    秦嬷嬷正好打温府绕过来,一见之下忍不住惊呼道:‘哎呀!当心你的手'

    她不喊犹可,一喊之下,楚大娘一个错手,反倒往手指上划下一道口子。

    秦嬷嬷连忙过来帮忙捂住伤口,‘该死!都是我不好,反倒吓得你切伤手了,给我看看,有没有怎么样?伤口深不深哪?'

    楚大娘摇摇头,平静地压着伤口,随便撕了片布条儿俐落地缠了缠,低叹道:‘我没事,只是划伤了一点点。'

    秦嬷嬷噙着泪,‘你得保重身子,蝶衣已经走了,可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活呀,千万别糟蹋、折腾自己,若是蝶衣见了也会难过的。'

    一提起蝶衣,楚大娘忍不住又悲从中来,‘哇'地一声,紧紧地抱住秦嬷嬷,‘秦姐姐,我舍不得呀,我可怜的女儿都是她爹害的,你教我怎能不难过呢?'

    眼看着少爷和少夫人恩恩爱爱,仿佛没事人一样,可恨的是少爷已经完全忘记蝶衣了。

    男人都是薄幸无情的东西,蝶衣才不过走了一个多月辰光,少爷就已经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这温府还能住吗?若不是老爷子一直涎着脸皮要住下,她早收拾了包袱远远地离开这块伤心地了。

    秦嬷嬷也落泪了,‘蝶衣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她也像是我的女儿,她走了我心底的难过自是不用说了,可是咱们做下人的能怎么办呢?主子待我们还不是像对待一条狗,就算死了也不过是再换一个罢了,少爷少爷虽然是个好人,但他也是主子啊,蝶衣这件事情他好歹也哭过几场眼泪,算起来已经是有心的了,你千万得这样想,要不日子难熬哇!'

    ‘秦姐姐,我想离开温府,独自回乡下娘家去。'楚大娘哽咽道:‘我们老爷子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老爷子了,现在他一心一意只想着怎么拍少爷和少奶奶的马屁,可以多讨点儿赏真恨我当年为何没睁大眼睛,没早早看清楚他是这么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秦嬷嬷无言了。楚老夫子的行为的确越来越肉麻了,他简直将少爷和少奶奶捧上天去,那副嘴脸教人一瞧就恶心,可是她怎么能对楚大娘雪上加霜呢?

    然而不答话也不成,秦嬷嬷还是勉强安慰道:‘你别这么想,总之大伙儿都是温府的奴才,尽心尽力为主子效力也是应当的,快别这么说了,至于要回娘家去更不行,你娘家还有什么人呢?这样仓皇回去好吗?'

    楚大娘满心凄楚,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擦拭泪水,再摇摇头。

    就在楚大娘与秦嬷嬷相对无言的垂泪时,树梢上伫立了一只浑身夜黑的鹰隼,目光熠熠地盯着这一切。

    温庭青一身紫色儒衫儒冠,正温温柔柔地帮着齐云凤画眉毛。

    美丽的齐云凤爱娇地斜睨着他,心满意足地笑着。

    她在尚未定亲前就听闻过沧州的温家少爷,不但人才俊秀儒雅,兼之文采风流,乃浊世之中一名翩翩佳公子。

    那时她的心底就暗存了主意,若要嫁也得嫁这样的人物,虽说温府在朝中无人做官,但是家大业大、财力雄厚,就算嫁过来也不算太辱没她的身分,所以她才暗示爹亲让温家来提亲的。

    她的眼光和抉择果然没错,庭青果然是位好夫郎,单是这温柔怜爱劲儿就胜过许许多多的臭男人。

    虽然他曾经和楚家丫头两心相许过,但是幸亏她下的决定够快,要不然就白白送一个如意良婿给人了。

    一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得意起自己的聪颖灵巧、足智多谋。

    ‘夫君,你把人家的眉画斜了啦!'暗笑完之后,她定睛一看,忍不住娇嗔了起来。

    温庭青满脸怜爱之色,好脾气地赔罪道:‘是为夫的错了,娘子,你不要紧吧?不如我帮你擦一擦,重新画可好?'

    推开他的手,她似笑非笑道:‘人家才不要这种赔罪法子。夫君,你真的有心要跟我赔罪吗?'

    温庭青点点头,对娇妻完全无招架之力。‘只要能够让你开心,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那好,我久闻你们温家每年都会留下几斛上好顶极的珍珠收藏起来,要不进贡用、要不就是留着增值,'她娇滴滴、笑意婉约地道:‘我要罚你取一斛给我,让我做条漂亮的珍珠链子。'

    温庭青犹豫了一下,‘这'

    这些珍珠的买卖收藏情事都是由爹亲自打理的,而且每年的上好珍珠都是价值连城,爹把它们视作性命一样爹会肯给他一斛吗?一次要一斛爹会答应吗?

    ‘怎么了?你不愿意?'齐云凤的眸光凌厉起来。

    ‘愿意、愿意,只是我得跟爹商量、商量。'他低声下气的解释着。

    她杏眼圆睁,深深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夫君,我只不过希望你送我一斛上好珍珠做链子,你就满脸为难难道我这个齐王府郡主还没资格佩戴上好珍珠吗?嗯?你倒是给我说说!'

    温庭青没料到她会大发雷霆,连忙安抚道:‘不不不,你当然有资格了,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呢?'

    她怒气稍平,‘那好,人家现在就要看到珍珠哼!罚你取两斛来给我,我也要送一条给我娘亲。'

    ‘这'温庭青的头皮麻了麻。

    两、两斛?爹肯吗?

    可是他怎能令娘子失望呢?

    ‘好好好,我马上去跟爹说。'

    齐云凤这才笑了起来,娇娇嫩嫩地道:‘哼!算你有点儿良心。'

    温庭青有点发愁了。不知道爹会不会生气哪!

    窗外大槐树上隐约又见夜黑色鹰隼,奇异的是鹰隼的眸光还透着一抹深思之色。

    竹屋外,阳光刚好,微风初送。

    蝶衣又变得更瘦了,短短不到十日,她的纤腰瘦得益发不盈一握,唯有大把乌黑的长发还算丰厚,柔柔地披落在肩后。

    她的脸蛋苍白如昔,无神的眼睛柔弱温和,神情却是有些怡然自得的。

    珊瑚也坐在她身畔的竹椅上晒着太阳,伸了伸懒腰,道:‘嗯还是晒太阳舒服些,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龙王水晶宫里虽是四季如春,可有时候还挺薄寒的啊!'

    蝶衣瞥向她,轻轻地笑了,‘怎么了?'

    ‘我'她刚说溜嘴了。

    ‘对了,我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广公子的宅第要取名龙王水晶宫?'

    珊瑚轻咳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为什么要取名龙王水晶宫啊呃,应该是公子喜欢大海吧,所以才把宅子取名龙王水晶宫。'

    ‘广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呢?我在里头住了一些时日,只知道里头仆从如云,人人对他恭敬钦慕,可是广公子究竟是什么身分,他是王公贵族抑或皇亲国戚呢?'

    珊瑚被问住了,好半天后,她才勉强道:‘这个其实公子也算是"王公贵族"吧!'

    蝶衣呆了呆,脸上涌起一抹复杂的感伤,‘原来如此,难怪呀难怪。'

    ‘是王公贵族抑或平民百姓有何差别吗?'

    ‘当然有,以我的卑微身分怎有资格结交王公贵族呢?'她幽幽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是不同世界的人真庆幸我离开了,否则再停留下去,迟早会因格格不入而产生隔膜的。'

    ‘只有你们这些凡人才会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儿,众生平等呀,就算是主从关系也是平等关系,在佛祖的眼中是没有贫贱、富贵之分的。'珊瑚的小脚儿晃呀晃的,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你们就是太想不开了。'

    ‘我们凡人?你不也是凡人吗?'蝶衣又被她的话搞迷糊了。

    ‘呃,没有啦,我是说'珊瑚拍了一下额头,‘唉!反正"咱们凡人"最爱搞身分地位之分了,其实百年之后还不是一人一个土馒头嘛。'

    蝶衣低头凝思着,被珊瑚的话打动了某些异样的心思。

    ‘你的意思是'她的心房陡然怦怦狂跳,‘我的出身真的不卑微?真的不会辱没、玷污他人?'

    ‘只有坏心肠、心肝黑墨墨的人才会玷污他人,你这么善良又这么懂得替别人着想,跟那种人简直是云泥之别,我想不通你干嘛要自怨自艾,还看不起自己呢?'珊瑚说话总是好直接。

    蝶衣羞惭的低下头来,轻轻地道:‘这个道理我也是近来才慢慢想明白的,以前我总在我爹的告诫之下,说是一定要认清自己的身分,千万别逾越了界线,他还说我们的本分就是服侍好主子,千万不能有自己的主见。'

    ‘哈!我虽然也是个侍女,可我总是意见多多,有时候连主子都得被我念得耳朵长茧呢,所以你爹那一套已经过时了啦!'珊瑚笑了,‘什么不能有自己的主见,难道主子要我们去死,我们也得笨到去死呀?'

    蝶衣也笑笑,不失感慨地道:‘我总算是有些想明白了,死到临头才醒悟一些道理,这算不算"朝闻道,夕死可矣"呢?'

    ‘你已经看得这么豁达了吗?'

    ‘嗯。'她抬头仰望天际,虽然看不见阳光亮闪闪的光芒,却依旧可以感受到阳光暖暖地洒落在脸庞上的滋味。‘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发觉我已经慢慢记不起少爷的模样了,现在回想到以前的事情也不那么心痛了。'

    她脑海中俊秀的脸庞渐渐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某道温暖清扬的声音。

    死亡的阴影随时笼罩着她,反而让她想清楚很多事。

    也领悟到很多道理,无论是对生命的,或是对少爷的。

    凡事莫强求呵!

    她和少爷做了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也够了,缘尽了就是尽了,犹如断了线的纸鸢,就让它飞了吧!

    哭着、喊着、悼念着,只不过是平添伤心罢了,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呀

    她的心跳蓦地怦怦然起来。

    糟糕!这句话闪现在脑海的同时,她的耳畔怎么回响起广公子亲切好听的声音呢?

    蝶衣纤细苍白的手紧掐住扶手,脸上泛起一抹酡红之色,瞬间失了神。

    看在珊瑚眼里,她心底的警钟大作。

    ‘你在想什么?怎么想到脸都红了?'珊瑚狐疑地打量着她。

    蝶衣的脸颊更红了,‘没、没什么?'

    珊瑚微眯起眼睛,直截了当地指出,‘你说你回想以前的事已经不那么心痛了,是因为我家公子的关系吗?'

    她娇羞的低呼一声,激动得有些晕眩起来,‘没没有,我不是的!'

    ‘你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珊瑚的心底出现一抹失落之情。没错了,蝶衣也是喜欢大王的,他们两个真的是两情相悦那她呢?

    蝶衣晕眩着,勉强控制住狂悸的心跳,定了定神,道:‘广公子是我的恩人,除此之外,我没有想其他。'

    ‘真的?'珊瑚很怀疑。

    ‘真的!'仿佛要说服她,也要说服自己,蝶衣突然大声道:‘广公子只是我的恩人,我永远也不可能会喜欢上他的!'话一出口,她的心却在瞬间大大剧痛起来,痛得她忍不住要用手压住胸口。

    珊瑚没声音了,因为她瞠目结舌地瞪着恰恰唉现身出来的遨玉,被他脸上震痛和悲伤之色惊呆了。

    遨玉修长挺拔的身子微微轻晃了下,差点支撑不住自己,他闭上了眼睛,沉痛的摇头。

    他不能倒下去。

    他颤抖着,努力深吸了一口气,好半晌都没有出声。

    虽是事实,但由她亲口说出,杀伤力却强烈百万倍。

    蝶衣奇异地别过头来,仿佛感应到他的到来,她的脸色也迅速变了。

    ‘广广公子?'一股发自内心的冰寒缓缓地散发至她的四肢百骸。

    遨玉知道她只是感觉,并不确定他真的到来了,因此悲伤的眸光只是瞥向珊瑚,暗示的摇了摇头。

    珊瑚吞了吞口水,勉强开口,‘公公子不在这里,蝶衣,你听错了吧!'

    蝶衣瞪大眼睛,可什么也瞧不见,‘真、真的吗?我好像感觉到他来了。'

    ‘如果他来了,你会听得到声响吧。'

    蝶衣沉默了,不得不敢认珊瑚说得对,只是她依旧极目四望,极力倾听着四周声响。

    ‘他真的没来?'她想松口气,可是脸色依然苍白。

    ‘是的。'

    蝶衣轻轻地垂下睫毛,想微笑,泪水却蓦地冲出眼眶复滚落脸颊,她突然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强烈激荡。

    不要,她再也不要欺骗自己,再也不要粉饰太平了!

    她泪光迷蒙,冲口而出,‘珊瑚,我大错特错了!'

    闻言,不单是珊瑚一愣,就连沉默忧伤的遨玉也是一愣。

    两人皆不明白她是何意思。

    蝶衣紧紧地捂着脸蛋,破碎低吟逸出双掌,‘我要坦白告诉你一件事可是可是你要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广公子!'

    珊瑚瞥了遨玉一眼,脸色古怪,‘我答应你。'

    蝶衣缓缓地放开了手,泪眼迷离,好半晌后才下定决心。‘我我刚刚的话不是真心的,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做的,可是可是我已经不能自抑地喜欢上广公子老天,我真该死!'她剩下一口气了,竟然还敢奢望爱人?她有什么权利爱人?尤其对象又是完美高贵、真诚善良的广公子。

    不止珊瑚傻住了,遨玉也是头一晕,整个人坐倒在草地上,他的双腿虚软,脑袋晕晕然,完全没有办法思考了。

    蝶衣喜欢他?

    他该不会是因为连日奔波、纠结攻心,以至于耳不聪、目不明,连脑袋瓜都成了一团浆糊了吧?

    他定是听错了!

    ‘什么声音?'蝶衣惊吓了一下,被跌倒的声音扰得心糟糟起来。

    珊瑚呆了呆,瞥一瞥傻了眼的遨玉,勉强道:‘我这个消息太惊人了,我都跌倒了。'

    ‘你也觉得我好过分是不是?'蝶衣的小脸黯淡了,清瘦的手指拼命绞扭着裙摆。‘我已经是风中残烛了,又曾经喜欢过别的男子,现在又这样不知羞的喜欢广公子,我真的好该死,我恨不得杀掉自己。'

    起初珊瑚的心底也是乱七八糟、好不是滋味,又想尖叫、又想咆哮,还想指着蝶衣的鼻尖问她有什么资格喜欢遨玉。

    可是当她听见蝶襩uo俱沧陨说厮党稣夥昂螅鱿敕u甲淞恕?br />

    她深深地打量着蝶衣,震撼着蝶衣的勇敢。

    她错了,蝶衣并不是个柔弱、没有主见的女子,蝶衣有勇气去爱、有勇气承认,甚至有勇气在青梅竹马的恋人另娶新欢时,强忍着伤心也要祝福他。

    而且蝶衣知道自己病入膏肓之后,她还断然的想结束掉生命,只因为不愿再教爹娘和情人平添烦恼。

    现在蝶衣又在内心的强烈挣扎之后,坦白承认自己爱上大王。

    世上有几人能如此赤luoluo、真挚的面对自己呢?

    珊瑚望向遨玉,突然有种好想哭的冲动。

    遨玉眼底闪耀着狂喜感动的色彩,他的眼角有泪光,可是嘴角已经浮起一抹好温柔的笑。

    他们才是一对儿的!刹那间,珊瑚统统看清楚也想透彻了。

    她艳丽的脸庞露出了笑容,大声道:‘不不不,谁都不该死,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了。蝶衣,你别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公子就在这儿,你要大声说出你的心事呀!'话一说完,她朝遨玉挤眉弄眼了一下,轻笑着平空消失。

    广公子在这里?蝶衣被吓得脸色发白,她瞪大眼睛,心慌意乱地道:‘珊瑚,你别故意吓我,你是说笑的吧?广公子怎么可能在这里?他他不是不在吗?'

    蓦然,一双温暖的大手掌将她的小手紧紧地包裹住,一道含泪带笑的清亮男声响起。

    ‘我在,我一直都在。'

    闻声,蝶衣差点昏了过去,眨巴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她在刹那间却好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让人看不见她。

    天!她为什么偏偏在该昏倒的时候不昏倒呢?

    她的小嘴儿大张,整个人呆住了。

    倏地,她纤瘦的身子被深深拥进一个宽阔有力的怀抱里。

    ‘蝶衣,你让我刚才差点心痛而死,现在我又差点高兴而死。'遨玉的脸埋进她芳香柔软的肩颈处,大大叹息。

    蝶衣想推开他,可是悲喜交加的酸甜感动滋味攫住了她,她只是微微一挣,随即软化了。

    她的手环攀着他坚实的宽背,喜悦又不敢置信得泪水滚滚而下。

    ‘这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不可能?'遨玉想笑,泪意却不争气的泛上眼眶,惹得他频频眨眼,‘倒是我,我才恍如在梦中,你真的喜欢吗?真的不讨厌我吗?'

    穿越前世今生、天上人间,她解开了数百年前自己许下的咒,她和他非但相邂,复深深相恋了!

    蝶衣被他不敢置信的追问问得笑了,笑意掩映泪光,‘广公子,你才是讨厌我的吧?上回你推开了我,我'她的喉头被热泪梗住了,问想起那次的伤楚难堪。

    ‘几时?'他张口结舌,茫然诧异。

    ‘就是我握着你的手压在胸口的那一次。'这是她平生做过最大胆的事了。

    遨玉的玉脸迅速红了起来。他怎能告诉她,因为那一次的亲昵,让他终于忆起了她是谁呢。

    要告诉她前世今生的一切吗?不不不,好不容易她接受了他,他怎能再打破这一切?

    这是老天爷给他们的大好机会,让他们忘了过去,重新开始

    他只得吞吞吐吐地道:‘那一次我是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更怕你会认为我乘人之危欺负你我才忍痛推开你的手,没料到却伤了你。'

    蝶衣偎在他的肩头,噙泪摇头,‘原来如此只是,你真喜欢我吗?为什么呢?我是一个病胚子,来日无多,而且又瞎了'

    ‘在我心底,你是最完美的。'遨玉捧起她的脸蛋,屏息而深情地吻去她的泪水,‘你虽看不见,但是你有一双最美丽的眼眸;你虽病了,却有一颗最纯真的心灵;至于你来日无多我是不会让你死的,尤其在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在我终于找到你之后。'

    她的泪珠频频滚落,怎么也抑不住,‘广公子,我不值得的。'

    ‘值得,你值得的。'他微笑了,‘喊我遨玉吧,我们已经客套太久了,你不觉得吗?'

    ‘可是'

    ‘可是什么?'他心疼地握着她瘦骨伶仃的小手,‘我一定要把你养胖,让你健康起来,我要你不再风吹会倒'

    ‘下雨不湿。'她冲口而出。

    他愣了一下,‘呃?'

    她的脸红了红,吸吸鼻子。‘风吹会倒、下雨不湿就是瘦到能穿梭在雨缝儿里我是说笑的。'

    他一愣,随即露出一抹大大的欣慰笑容,大大地给了她一个拥抱,‘蝶衣,我真喜欢听你说笑,更喜欢看你笑如果、如果你可以一辈子这样对着我笑,我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真的吗?'蝶衣好生感动,想笑给他看,却又不小心泪雾盈眶了。

    她好希望这份幸福永远不要消失,只是它还能维持多久?是一天,还是两天?一旦她的生命陨逝,它也就跟着消失了。

    她的笑容瓦解了一瞬,随即又坚强地笑得更灿烂了。

    遨玉喜欢看她笑,就算她时日无多了,她依然要笑对着他。

    遨玉被她灿烂若朝阳的笑容炫住了。

    他心中充满了对上苍的感激,感激上苍让他们俩两情坦然相见,不至于再蹉跎良久,造成终生憾恨。

    只是她的毒还未解,她的生命依然笼罩在死亡中,而且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胸口陡然如被重槌狠狠地击破。

    就算她平安度过这一劫,以她凡人的年岁,至多也只能再陪伴他六、七十年然后她会死去、会轮回、会再忘了他!

    他完全忘了她是凡人,两人就算再相爱也抵不过岁月无情的催促。

    ‘老天'他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