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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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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寒冷的午后,玉海柔下了计程车,站在紧闭的大门前,她抬起头来,比照过地址后,确定自己找对了。

    可是该敲门还是按门铃?她东张西望,犹豫了好一阵子,高大的门柱上嵌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盒子,上面有圆圆的钮和许多细细的孔,和她在书上看到的有些许不同,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门铃?

    她伸出冰冷的手指,尝试的按下圆钮。

    等了一会儿,深锁的铁门开了,走出来一位身穿白色上衣、黑长裤,年纪和她相仿的女孩。

    女孩瞥了玉海柔一眼,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

    “你找谁?”她的口气充斥轻蔑和不耐烦,两手交抱胸前,姿态摆得相当高。

    除去一路上好心指点她方向的人不算,玉海柔这一辈子接触的人十根手指头伸出来便绰绰有余,对于人家不友善的态度,她也不确定这算不算正常?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都是这样的?

    “你好。请问晴姨上官晴女士住在这里吗?”她的声音相当细柔,秉持着父母的教导原则,天地万物都要真诚以待。

    “我们夫人不在,你有什么事?”她睥睨的眼神上下打量这个要找她家主人的女人,天啊!现在居然还有人穿老旧的大棉袄,身上那条不知道洗过几百次、早该被扔弃的牛仔裤上还沾着泥土,还有脚上那双连乞丐都不屑去捡的肮脏布鞋,实在教人看了想掩鼻,幸好没让她闻到臭味。

    想当然耳,她不可能会是她家夫人的客人。

    “我有一封信必须当面交给她,请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玉海柔难掩失望,她以为很快可以见到晴姨,然后马上就可以回到她家。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一路上每个人都带着异样的眼光看她,让她有窒息感,她好希望赶快回到大自然的怀抱。

    “信?”台湾的邮差什么时候沦落到请这样的女人来当了?“我替你转交,拿来吧。”为了赶紧回到温暖的屋内,她只好日行一善。

    玉海柔摇头,向她微笑谢绝她的好意。

    “这是先父的遗书,他临终前嘱咐我必须亲自交到晴姨上官晴女士的手上。”

    “你父亲的遗书干什么要给我家夫人?”女佣狐疑的睇睨她。编谎话也应该编得象样点,她八成是想来求她家夫人给她一份糊口的工作。

    “这点我也不知道。小姐,麻烦你告诉我上官晴女士什么时候回来好吗?”

    这走错时代的女人不会连讥刺的话都听不出来吧?居然还老实回答她,真是奇葩!

    “你想夫人上哪去会向一个下人报告吗?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去去,快走,我们夫人就是回来也不会收容你的,这里不缺女佣了。”

    “砰”的一声,门当着玉海柔的面关上,将她排拒在外。

    她不明白,这就是父亲认为适合她的世界吗?她多想立刻回到生长的地方。

    不得其门而入,玉海柔为了父亲的遗愿,只好在外头等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虽然她穿着大衣,依然难忍寒冷交迫,她缩着身子坐在门柱下,眼皮愈来愈沉重.....

    雾色浓重,高挂空中的月儿被厚厚的云层遮掩,星星也不见踪影。

    上官晴瞄一眼手表,快十一点了。唉!难得的周未她还得应酬到这么晚。

    自从十三年前丈夫病逝后,她一肩挑起秦家所有的家业,接替丈夫成为秦氏企业的负责人,如今年近五十,是商界赫赫有名的女强人。

    她只有一个儿子,目前在医学中心任职,无意继承家业。她自认是一个相当民主的母亲,不会强迫儿子放弃兴趣回来接管家业。可是她年纪愈来愈大,对于忙碌的日子感到有些倦意,实在很想卸下繁重的担子,到山上去清静一些时日。

    在她成全儿子的兴趣时,她就已经想好了,要把她未来的媳妇训练为秦家事业的接班人。然而今年儿子都二十有九了,还没打算结婚,让她等得有些心急了。

    世帆再不积极些,她可要插手了。上官晴每次一想到这个令她头疼的问题就不免叹气。

    司机突然煞车,让正在沉思的她受到惊扰。

    “什么事?”她往外面一看才知道已经到家。

    “夫人,有人睡在门口,要不要把她赶走?”施宋璇开口问道。年方二十五的他刚退伍,才接替父亲成为秦家的司机不久。他的体型高大魁梧,为人憨厚老实,做事勤奋,颇得上官晴赏识,有意好好栽培他。

    上官晴从窗口探头“好像是个女孩子,我下去看看。”

    她下车靠近。施宋璇为防万一,也赶紧保护在侧。

    “夫人,您别太接近,我来叫醒她。”他走上前。

    “等等,她手里有信,让我先看看。”上官晴轻轻抽取,没有惊醒紧贴着膝盖睡着的女孩。

    信封上赫然是她的名字,原来信是给她的。她拆开一看,原来是她恩人所写的,没想到他居然过世了。

    “海柔”上官晴蹲下来,泛起泪雾的双眸充满怜悯。“可怜的孩子,以后由晴姨来照顾你。”

    “夫人,您认识她?”施宋璇颇为诧异。他仔细看这女子的衣着,不像是能跟夫人攀上关系的人。

    上官晴点头,轻抚玉海柔的手,不禁蹙起眉头“这么冰,她在外头等多久了!宋璇,快把她抱上车,小心些,别吵醒她了。”

    “是,夫人。”感觉到夫人的怒气,施宋璇不敢怠慢,轻柔的把女孩抱进后座。

    在微暗的光线下,他瞥见穿着过时衣物的女子竟有一张绝色容颜,犹似腾云下凡来的仙子般教他浑然忘我。

    “是谁这样狠心把她关在门外,让我查到了立即开除!”上官晴相当震怒。

    施宋璇一怔,脸色转红,趁着夫人还未注意到他,面腆地移开视线坐回驾驶座,然后把车开进大门内。

    玉海柔大概是太疲倦了,父亲死后这两个礼拜以来,她几乎天天以泪洗面,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所以直到被抱进客房还是不知不觉。

    “现在我要知道,是哪个人擅作主张把我的客人关在外面受冻?自己站出来。”上官晴叫醒屋里所有的人审问。

    身材略微宽广的妇人是施宋璇的母亲施大婶,她是秦家的管家,园丁季伯,厨师张叔、郑叔,他们四位都在秦家待二十年以上了,不曾看过夫人发过这样大的脾气。另外,还有三名较年轻的女佣阿萍、小莉、小亚,她们瑟缩地站成一排不敢吭声,其中阿萍更是低垂了头不敢抬起来。

    “阿萍,中午你不是告诉我你打发走一个来应征女佣的邋遢女子?”施大婶责问没胆承认的丫头,她平常就气她爱摸鱼又虚荣。

    “是你?”上官晴严厉的视线转向她。

    “夫夫人,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是您的客人,我真的不知道。她她穿得我以为她是想找工作,拿信当幌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会在外面等,请您原谅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阿萍吓得直打哆嗦,频频向夫人讨饶。

    上官晴只要一想到玉海柔从中午就坐在冰冷的地上,不由得怒火中烧。

    “阿诱,把工资算给她,叫她明天就离开。”她吩咐施大婶。

    “夫人?!”大伙儿一片错愕,显然都被主人不同于以往的处事风格吓一跳,却没有人敢开口说情。阿萍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是经由小莉的介绍才能够进秦家当女佣的,这儿薪水高,住得舒适,主人又不常在家,平常自由得很,这下被开除,到哪儿再去找这样优渥的工作?她没有任何专长,又不想到工厂做女工。

    上官晴做得如此绝是有原因的,这样海柔住下来才不会有人再敢不尊重她。

    年轻时,她经常和丈夫一同登山,这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兴趣。

    十三年前,她失去丈夫时,一个人伤心的跑去山里,却因不慎失足滑落山谷,被困了两天。当时是年仅九岁的海柔发现她,玉家一家人救了她,她才能幸免于难。多年来她一直没有机会能够回报他们,因为玉家人过的是与世无争的生活,不需要金钱,又不肯接受她的物质援助,她顶多只能提供一些书籍,使他们不至于与社会脱节。现在,玉氏夫妇过世了,她这才能尽绵薄之力。她已经决定,要给她的小恩人最好的生活。

    粉蓝的云纹壁纸在视觉上有广阔和令人舒坦的效果,高吊的水晶灯点亮最自然且柔和的光色,还有光滑、一尘不染的原木地板,这室内的设计完全以大自然的色系为主。另外还有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床枕、沙发,加上电话、电视、冰箱、音响,过去这一切都只有在书上才能够看到,现在却全聚集在这间房里,而晴姨说这以后就是她的房间了。

    玉海柔来到这里三天,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和上官晴说上一句话,更别说要向她当面告别了,听说她是大集团的总裁,相当忙碌。不过,她找了一位秘书带她去购置了许多衣饰,又请人连夜赶工特地为她怖置了房间,秦家上下对她殷勤又客气,深怕她没有宾至如归的感受。

    其实,上官晴就是为了能够挪出时间教她适应这个世界,决定提前把一些工作处理完,这几天才会忙得不可开交。

    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了,她今天终于有空和玉海柔促膝长谈。

    “怎么样?这个房间你还喜欢吗?有哪儿不满意仅管告诉晴姨,我立刻叫人给你换过。”上官晴记得她上一次看见海柔已是七年前了。一来玉礼昂夫妇不希望受到外界干扰,住的地方可以说是人烟罕至,交通相当不方便;二来她又忙于家里的事业,何况她年纪也大了,不再像年轻时候能随意地跋山涉水。

    那时候海柔还只是小女孩,想不到现在已经是个大美人了,这孩子从小长在深山里,不但纯洁而且相当单纯、善良,她真是愈看愈喜欢。

    “晴姨,您对我太好了,我用不着这么多东西的,明天我就要回去了。”玉海柔实在很感激晴姨的盛情,可她还是必须要走。

    “回去?你要回哪儿去?这里就是你的家呀。”上官晴不明白她还有哪儿可回去。玉礼昂在信上写得很清楚,说是要她代为照顾女儿,并为她找一门好亲事,她以为海柔是来投靠她的,难道不是?

    “我想回山上去,那儿是先父和先母长眠的地方,我要回去陪伴他们。”玉海柔想起去世不久的父亲,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海柔,令尊过世我很难过,但是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可以独居在深山里,何况你父亲也不准你这么做。”上官晴拉起海柔长满茧的双手,一时有些讶异,但想到在深山野岭里,一切都得自食其力,也难怪会如此了。

    上官晴的话让玉海柔想起她带来的那封信。

    “晴姨,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先父的信上写了什么?”父亲留下的遗书竟是给晴姨的,这一点一直教她想不透,有什么是不能让她知道的呢?

    “你父亲没有告诉你吗?”上官晴对玉礼昂的做法感到疑惑。他只是叫海柔送信来,却没有告诉她缘由,实在是奇怪。

    玉海柔摇头“他只是一再叫我要听从您的话,还交代不准我擅自拆开信。”

    上官晴毕竟是聪明人,听玉海柔这么一说,再想到玉氏夫妇倔强、固执又独立的个性,想必海柔也承袭了父母的脾性,于是很快就明白玉礼昂不事先让女儿知道的原因。

    玉海柔执意要在深山居住,如果知道她父亲写的那封信是为了拜托上官晴照顾她,如今她可能就收不到这封信了。真是知女莫若父,玉礼昂差女儿送信,只是为了让她下山的借口罢了。

    难得的是,采购了一橱柜的名牌服饰给她,又特别为她装潢了豪华的房间,居然还没能动摇她的心,现在还有这样不爱慕虚荣的女孩子可不容易。

    这孩子实在讨她喜欢,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回去那罕无人迹的深山虚掷青春。何不就收她为义女,把她留在身边不好,女儿迟早得嫁人,何况海柔又生得这样绝色,若让外头一干单身汉见着了,怕不在半天之内把秦家门槛给踩坏了,从此往秦宅的路段还得派交警管制,那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上官晴突然灵机一动,她前几天不正为没个媳妇苦恼吗?眼前有这样一个好女孩子岂可放过!让海柔当她的媳妇,就可以把她留在身边作伴,真是两全其美之计。

    上官晴立刻作下决定,趁其他人还不知道有海柔这个人之前,先将她订下来。而不管世帆是否愿意,她都认定海柔这个媳妇了。

    “海柔啊,我跟你说,其实在你还小的时候,我与你父母约定要让你做我的媳妇,你早已经是我儿子的未婚妻了。你父亲信上写的,就是希望你尽快嫁入我秦家,好让他在天之灵能够安心。”上官晴不疾不徐的编出一套谎言,完全没有把两位当事人的意愿考虑在内,还相当满意于自己的足智多谋。

    玉海柔显然受了过大的惊愕,一下子就面无血色。

    “晴姨我父亲从来没有提起过”她虽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频频摇头,却对上官晴的话深信不疑。

    这大概与她的涉世未深有关,也因为她的父母从不曾在她面前说过谎话。对这样单纯、完全信任她的女孩子撒谎,上官晴难免有一丝愧疚,不过她这么做也是为她好,毕竟她儿子要比深山野岭好太多了。

    “你说他一再吩咐你要听我的安排不是吗?我想你父亲是担心你不肯,所以才没有事先让你知道。能够让你有个好归宿是令尊的遗愿,你是个孝顺的女儿,怎么会忍心让他死不瞑目,我相信你不会令他失望的。”上官晴拍拍她的手,心虚的避开玉海柔慌乱无神的表情。

    晴姨的话就像一枚炸弹,轰得她思绪全溃散了,她既不能违逆父亲的遗言,令他老人家死后还不得安心,又希望回家乡去过静谧的生活,玉海柔全然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她非常满足于山野生活,虽然父母的恩爱一直教她欣羡,也想过自己如果也能遇到一个心灵契合的对象,一同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当不虚此生,可是她晓得这样的对象是可遇不可求的,她把它当作是一个梦想,不曾和现实混淆过。

    “晴姨,我”

    “海柔,你什么也别担心,这里是你的家,等你嫁给世帆以后,晴姨还是会把你当宝一样疼爱对了,你还不曾见过世帆,他一个人住在外头,偶尔才回来一趟,我们母子俩比较常约在外头吃饭。这也没有办法,彼此都忙。最近我就叫他搬回家来住,让你们培养感情,尽速结婚。”上官晴在不知不觉间把公司那套发号施令的口吻搬出来用。

    “可是,晴姨,我”

    “啊,你看看我,都忘了要把世帆的照片拿给你看。走,跟我到书房去。”上官晴打定主意不让玉海柔有说不的机会,趁着她还手足无措的当口儿,她拉起玉海柔走出房间。

    到了书房,上官晴拿起摆放在书桌上的相片递给她。

    “这就是我的儿子秦世帆,他是医学中心的整型外科医师。晴姨可以向你保证,世帆将来绝对会是一个好丈夫,我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她的口气是相当骄傲的,显然非常以儿子为荣。

    玉海柔看见相片上有一个浓眉大眼、在阳光下笑得非常迷人的男子,他穿着白色长袍,手肘潇洒自在地倚靠着窗台,头发随意而率性地束在脑后,颇有艺术家气息和狂放不羁的味道。

    她陡地心跳加速,剪水秋波里尽是羞怯柔色。她竟不由自主地对相片上的男子产生一份熟悉的依恋,仿佛和他早巳相识一般,她被这股不曾有过的强烈感觉骇着了。

    上官晴满意的看着玉海柔凝视她儿子相片的神情,她知道这是好的开始,也代表她的计谋已经成功一半了。

    “海柔,这张相片就给你好了,他是你的未婚夫,很快就要成为你的丈夫了。答应晴姨,你就在这里住下来好吗?”

    玉海柔回头凝望上官晴,原有的一丝不安和排拒感莫名的消失了,她颔首答应接受了这桩被安排的婚姻,放弃习惯的山野生活。

    “太好了!我要尽快跟儿子联络,让你们早日见面。”

    多么不可思议,一张相片居然就足以改变她对未来的安排!要是在过去,她是不会相信的。如果能够明白她对山林旷野的热爱程度和对人群的恐惧,将会了解这是多教人错愕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