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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载:檀王二十一年春三月,峰扬游于大荒之野。
三天以后,我和辅彻进入了大荒之野。辅彻原来也早有准备,携带的干粮和饮水并不比我少。此次准备充分,应该比上回被逐后进入大荒之野,能多熬两天吧。可只有彭刚真正凭藉自己的力量走出了大荒之野,我就算多熬两天,又能有什么希望呢?
但如果害怕被未知的未来所击败,我也就不会坚持要进入荒漠了。现在的我,似乎对生死都看得很淡,偶尔想到,也许此次会死在大荒之野中——忽荦和蒙沌都很久都没有出现了,也许他们早就放弃了我——但却并不感觉恐惧,只有淡淡的失望。如果就此死去,等不到大劫的到来,多少有些遗憾哪。
还没有深入大荒之野,先看到前面翻倒了一乘马车。彻辅驾车凑近过去,只见驷马和车上乘者都是重伤而死的,却并非渴死、饿死在荒漠里。我跳下车,翻过那俯倒在车辕上的乘者,才看了一眼,就大吃一惊:“他!”
原来此人并非别人,乃是我的堂弟秩宇。不知道他因何身负重伤,又因何倒毙在大荒之野中。计算从这里到彭邑的路程,八百里地还不止,他是否从彭邑逃来的呢?彭邑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我正在猜测各种可能性,突然彻辅指着我叫了一声:“师父,您您的胸前”我低下头,突然看到一片淡淡的微光覆盖着自己的胸膛。为什么会这样?一愣之间,我立刻想到了原因。
发光的,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而一定是离开翰邑时,我从钟宕那里取回的三种神器——风璜、云玦和雷琮。神器发光,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可是它们为何会在此时此地发出光芒来呢?
我立刻去翻检秩宇的衣服,果然,在他怀里发现了一个包裹得非常严密的布包,解开布包,一片青色的光芒袭人而来。“那”我听到彻辅的声音在颤抖“难道那是‘雨璧’!”
那正是雨璧,是世镇西方的雨璧。正因为雨璧出现,四神器齐集,才会相互感应,发出光芒来啊。可是雨璧为何会在秩宇的身上?我想不明白,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从彭宫内偷盗了雨璧,因此遭到追杀,一路逃亡到大荒之野,然后伤重倒毙的。
彭之六卿,都想得到雨璧,峰卿因此派秩宇前去盗窃,也在情理之中。至于这种猜测有几分真实性,现在的我,是无从判断的。我慢慢包好雨璧,揣入怀中,然后转身招呼彻辅:“来,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其实我大可不必将四件神器的事情告诉彻辅的,我只是认为他既然不顾危险陪我进入大荒之野,就不应该再诸多隐瞒。可以说的事情,还是都告诉他为好。但我没有想到,在大致解说了得到四神器的经过后,事情竟然有了那样令人惊愕的发展。
“传说四神器齐集,就有颠覆天壤的伟大力量,”彻辅满脸的兴奋“师父今天得齐四器,不如用它来平定这个混乱的人世吧。”我苦笑着摇头:“那是没有用的,还缺少有圭呀。”“有圭?”彻辅凑近我,低声问道“烨王元年,自潼水中所得的有圭?”
我点点头。彻辅突然笑了起来:“这有圭,弟子倒知道它的下落呀!”我吃了一惊:“你何由得知?”“彻氏原为天子的史官,”彻辅满面红光地回答说“关于有圭之出现与消失,我的祖先曾有过零星记载,并根据这记载,摸清了大致的脉络”
据彻辅说,有圭最早出现,不是在烨王元年,而是在鸿王夺取天下之时。鸿王攻入天邑,灭亡畏王朝之日,畏宫突然地裂,现出一个极大的坑陷来。彭侯刚自告奋勇深入坑陷,获得了一块黄色的宝玉,以献鸿王。鸿王为了酬劳他在战争中的功绩,将宝玉一分为二,大的一半藏入宗庙,小的一块就赐给了彭刚。
我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暗笑。彭刚何曾是“自告奋勇”进入坑陷的?他又何曾心甘情愿地将宝玉献给鸿王?切分宝玉的,也是彭刚,而不是鸿王啊。不过彭刚对鸿王的敌对活动还没来得及表面化,古史记载中的彭刚,一直是忠心耿耿,甘受鸿王驱使的。真相就此完全湮没,那么细节有些出入,也就不足为奇了。
据说彭侯北往王京献俘的时候,又把那块黄色宝玉献给了鸿王。关于献俘的究竟是彭侯刚还是彭侯届,彻辅的祖先也搞不明白。但就常理分析,宝玉是由鸿王赐给彭刚的,送出去的东西怎好再收回来?但其子在父亲死后,将赏赐献还给鸿王,就比较解释得通了。当然,我很清楚献俘的是彭刚而非彭届,这块宝玉再度落入天子手中,绝对不是好来的,应该是抢夺来的。
鸿王得到彭侯所拥有的那半块黄色宝玉后,把它和自己拥有的那一半并合在一起。奇怪的事情就此开始,据说两半宝玉自动合而为一,没有用胶,竟然就粘牢了再也分不开。我听到这里,正想询问鸿王有无将五方神器都并合起来,彻辅却说:“此后还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就只有鸿王一个人清楚了。不过他就此大病不起,没半年就薨逝了,临终前说那块黄色宝玉不祥,叫人把它抛进了潼水”
我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鸿王之病,和黄色宝玉本身,或者和两半黄色宝玉的并合,究竟有没有联系呢?据说鸿王想毁掉黄色宝玉,但无论斧劈刀砍,它却纹丝不动,毫无伤损——是啊,彭刚当初是用血剑劈开的宝玉,血剑能办到的事情,凡间的其它兵器,是无能为力的。
因此鸿王秘密派人将宝玉抛入潼水。可是他死了没多久,天降大旱,潼水断流,黄色宝玉再现人间,并且被不明内情的烨王制成了有圭。至于那么坚硬的宝玉,究竟是用了什么工具才将它琢磨成器的,可就连彻辅也说不上来了。
此后又四百年,有圭一直被保存在王京宗庙里。到了薨王继位,天下大乱,犬人竟然一度攻入王京。据说薨王在城破的前夜,才偶然从古史记录中发现了有圭的历史,于是长叹一声:“原来是此不祥之物,为我引来了灾难啊!”他立刻命令当时的太史彻朋——也就是彻辅的祖先——将有圭秘密从宗庙中取出来,再度投入潼水。
“如此说来,有圭现在还在潼水水底喽?”我问彻辅。彻辅却摇摇头:“也许不我从一些家族记载中发现,先祖或许并没有遵从天子的指示,他也许把有圭藏了起来。有圭收藏的地点,很可能就在彻氏的族庙里!”
还没等我开口,彻辅先说:“师父,弟子愿意帮助师父探明有圭的下落,并且从族庙中把他取出来。”“这是叛族的行为呀,”我本身倒并没有暗取有圭的这种想法“你不怕受到惩罚吗?”彻辅摇摇头:“若真能将此五方神器合而为一,动摇天壤,平定这个混乱的世界,我就算身如灰灭,又有什么可怕的?”
这家伙,他真以为神器齐集,就可以带来太平盛世啊?五方神器合一后究竟会发生些什么,谁也不知道,连仙人和上人都不知道。也许就此消弭大劫?大劫在未发生前就消弭,谁能证明它被真正消弭了?也许,神器反倒带来大劫,也说不定
但是望着彻辅坚定的目光,我反倒不好拒绝他的要求。仔细想过以后,我回答他:“好吧,如果我们走得出大荒之野”
我们用沙土把秩宇草草掩埋了,然后掉头往回走。要走出大荒之野,其实并不困难,因为我们本来就还并未过于深入。如果再往南走上两三天,然后发现秩宇的尸体和雨璧,恐怕平安出去的可能性就要大打折扣了。
七天后,我们重新与钟宕等人会合。家臣们正急得团团转,但我留书要他们原地等候,他们也不好追随我的脚步,往南方太远处寻找。我告诉他们,计划有变,暂时先回彻邑去,于是每个人的脸上就都露出放下一块巨石似的轻松表情。
既然翰国不欢迎我们,我们只好兜个大圈子,直到当年的四月下旬,才进入彻邑。彻辅只是彻氏的小宗,家贫宅小,无法收留我们这么多人,只好借了亲戚家的大宅,暂时安排我们的住宿。和我打过招呼以后,他就每天出去,打探有圭的下落。
来到彻邑后第五天的晚上,彻辅突然秘密来找我:“我料有圭定在族庙中,明晚师父便随弟子去取吧。”我多少有些紧张,彻辅却似乎兴奋地几乎按捺不住要跳起来的样子。第二天午夜,我们两人裹着披风,悄悄接近彻氏的族庙。彻辅笑着轻声对我说:“城中饥荒,民多外流,连族庙的防备都松懈了许多,真是天助我也!”
彻氏是个古老的家族,因此族庙很大,也很破旧,木柱上到处都是白蚁啃啮的痕迹,显见已经多年未加修缮了。彻辅早就买通了守卫,我们很轻易就进入族庙深处,来到院后一片空场上。这里荒草凄凄,虫声低鸣,在夜色下显得格外阴冷恐怖。院子偏西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子,我们两人进入这小屋,掩上了门。
彻辅打着火石,燃起油灯来。我不知道这间小屋是做什么用的,没有供桌,没有排位,没有塑像,空荡荡的,只在屋角堆了一些杂物。彻辅把油灯递给我,自己用力搬开杂物,露出地上一扇陈旧的木门来。
掀开木门,下面是一条陡峭的土阶。我跟在他身后走下土阶,只见对面还有一扇木门,门上写着字:“彻氏子孙,有开此门者,不得享于族庙。”字迹已经很模糊了,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人的手笔。彻辅笑着对我说:“应该就在这里面。我不开门,师父来开,不算违背祖训。”
这家伙,还挺机灵。我又把油灯递还给他,然后慢慢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门很奇怪地是从里面栓上的,但横栓已经腐朽,稍微用点力气就可以推开。只听“呀”的一声,一股尘灰扑面而来。我以袖掩鼻,呛得咳嗽了两声,这才抬眼往门内看去。
里面只是一个小小的土洞,毫无装饰,正中摆着一张矮几,几上放着一个木匣。我回头望了彻辅一眼——他满脸都是兴奋和期盼。既然走到这一步了,也就不好后退。我慢慢走过去,把手放在那个木匣上。
怀内揣着四件神器,但它们却并没有得到丝毫感应,并没有放光。我心中有些犹豫,有圭真的就在这个木匣里吗?仔细观察那木匣,它由一把小小的铜锁扣着,锁已经锈蚀了,灯光映照下,绿莹莹的好不骇人。彻辅递过一柄小巧的铜匕来,我把铜匕插入锁中,轻轻一撬,铜锁就“喀嗒”一声,掉落了下来。
心情十分紧张,连双手都有些颤抖。我慢慢打开木匣的盖子,彻辅把油灯凑近来,两人四只眼睛同时向内望去。耳听彻辅倒吸了一口凉气——匣中并没有什么有圭,匣中只有一片奇特的昏暗。
这种昏暗我曾经见过的,那正是虚幻中飘浮于宇宙间,所见到的那种神秘的灰蓝的颜色。看得见木匣的四壁,却看不见木匣之底,底下只有这一片昏濛。我呆住了,愣愣地望着这片奇特的灰蓝色,逐渐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已经融化了进去,感觉自己再一次被昏濛而广阔无垠的宇宙包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