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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来宝哭哭啼啼的去了老家后,徐灏每日必到外院听取三位管家的禀报,打理外事来中规中矩,加上日益在老太君面前得宠,人人都看在眼里,都晓得他再不是从前那位最不中用的三少爷了。
不时有家人想法设法的寻路子,搭人情,拐弯抹角的想让自家小子给徐灏做个亲信小厮,上至三位太太下至管家丫鬟,报出来一堆名字。
徐灏起初不胜其烦,后来渐渐想通了,他还惦记着报曹大公子的仇呢,得需要打手啊!就把十来个少年统统召集在练武场,不是家生子的不要,身体瘦弱的淘汰掉,留下十个人请了家里的老护卫担任师傅,训练他们骑射武艺。
等报了仇,这十人正好将来负责押运货船,一举两得。习练武艺是件很辛苦的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非一朝一夕之功。徐灏没指望练出一群大侠,大抵身手灵活弓马纯熟即可。
这武艺纯属硬功夫,真是苦练出来的,所谓武林各家流派讲究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对战,乃市井绿林惯用的搏击之道,而徐家护卫讲究的是悍不畏死,相互配合,听从号令,乃战场上得来的经验,相比之下无疑更对徐灏的胃口。
闲着的时候徐灏也练练马术,开开弓射射箭,锻炼下拳脚反应。有时候读书累了就换一本兵书啥的调剂下,总之属于玩票性质,他没天真到什么突破人体极限,以一当百,轻轻松松就能撂倒一群人。
这一日大管家王福匆匆过来,说蒋嵩领着弟子要和邻居刘老实打官司,前文说过蒋嵩种棵树趁机占了邻居家的土地,后来挨着双方的界墙修了两间房子。这次又得寸进尺,要把那墙再次推倒改成他家的巷道,这下刘老实不干了,蒋嵩倒打一耙,抢先去了县衙递上诉状。
朱元璋脚下的县太爷别的不说,工作态度绝对认真,什么铜锣开道三班衙役全都不用,自己骑着一头驴就来了。
大冷天的,给书生出身的县太爷冻得够呛,村里长赶紧把人接回家里,好吃好喝供着,派人请村里德高望重的宿老同去参议此案。而徐家作为本地最有名望的家族,自然不能落下。
徐灏一听就摇头,说道:“蒋嵩是什么人大家都清楚,他仗着秀才身份恶人先告状,只要县老爷不糊涂,一准败诉,我去做什么?难道还为虎作伥?再说我一白丁,去了还得给人家磕头,我不去。”
王福笑道:“县公在外用不着磕头,蒋嵩不去说他,老奴的意思是少爷去见见这位大人,据说乃是洪武二十一年的庶吉士,深得圣上赞赏的大才子。”
庶吉士就是新科进士中有潜质的人,如有才华,书法好,特意提拔负责起草诏书,乃帝王近臣,初入仕途就能亲近皇帝,很容易成为心腹臣子,大多其前途不可限量。
徐灏晓得这是个好机会,不过他年纪轻轻,文采一般,恐怕难以入了人家法眼,干脆玩点手段。
当下他提笔在一张白纸上一挥而就,把墨吹干折起来,交给王福说道:“你就说徐家和蒋嵩有亲戚关系得避嫌,把这纸交给县老爷。”
王福摇摇头接过来转身出门,去了里长家里,很恭敬的把纸团双手递给坐在上首的县太爷,解释了缘由。
这县公竟然如此年轻,王福心中惊异,看模样不过二十出头,暗道这就是口口相传的神童?瞧人家十几岁时就能高中金榜,还做过庶吉士的大才子。
年轻的县太爷神色很随和,当众笑吟吟的展开纸团,见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公”字,顿时心中了然,问道:“下官明白了,请问你家公子姓名,是何身份?”
王福越发恭敬,低头说道:“回县公,公子姓徐单名灏,未及弱冠尚未有字,不曾试过乡试。”
“哦。”县太爷颇有兴趣的道:“这字写的不拘一格,俗话说见字如见人,你家公子应该是有才之人,今年可打算乡试?”
“有这打算。”王福点点头。
此时里长插言道:“徐家公子乃是魏国公家的子弟,乃将门虎子。”
县太爷顿时肃然起敬,说道:“原来是功勋之后,怪不得笔力仓劲,看来贵公子必定文武双全了。”
王福有心替自家少爷说说好话,当即笑道:“正如县公所言,我家公子白日勤练武艺,夜晚秉烛读书,一日不曾间断。”
“好,将来定是国之栋梁。”县太爷大为欣赏,又笑道:“不瞒大家,下官最喜欢的即是狂草,和你家公子乃是同好,来日乡试之时,当亲与之一见。”
王福欢喜的满脸堆笑,等出了门后,连跑带颠的给老太君道喜去了。这边县太爷让人把等候已久的蒋嵩和刘老实同时领上来,问道:“你们把房基画给我看。”
刘老实今年二十岁,父亲已经病故,寡母身子骨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医生说大约也活不长了。
刘老实人如其名,马上蹲在地上用手画起了图形,解释道:“他家房子本是两间正房,两间东厢房,后在南面修了两间做书房,西面紧挨着我家院墙地势狭窄。因此早年他特意种了一颗树,等树长大了,就说探过来的树枝下该是他家的,强拆了院墙无故占了我家土地,小人念在是邻居因此没有计较,谁知今年他在上面盖了两间西厢房不说,还要继续修一个巷子供家人出入,小人气不过就与他理论,谁知他抢先告了官,还请大人给小人做主。”
蒋嵩朝着县太爷拱手见礼,说道:“大人莫听他信口胡说,这墙是生员的墙,后还有三步的地基,有文书为证。他是欺生员老实,丧良心图赖。”
县太爷笑吟吟的低头看了会儿,笑道:“不怪你把墙拆了往他家移,这西厢房一盖,做了四合的爻象,委实不错。本该成全了你的主意,可是人家定是不依的。”
蒋嵩不顾一把年纪,笑道:“有尊师成全,他怎敢不依?”
“按理说同为士林中人,可以成全你。”县太爷说完抬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奈何它却不依,你是个先生,你那些徒弟呢?怎么不替你这位老师打抱不平?”
蒋嵩立马说道:“都在外面呢,一个都不少。”
“不用叫了。”县太爷神色一变,说道:“你欺邻居家妇人孺子,先发钳制,不特认墙为己物,且诬墙西尚有余地。却不知你家未住之先,那房舍不知几人几世,留此缺陷以待亡赖生之妄求哉?纠集众人,其孤寡良善之言谁信之?
无行劣生,法应申黜,姑行学责二十五板,押送返家将西屋尽拆去,原墙退还邻居收领。再若不悛,岁考开送劣简。余俱免供!”
洋洋洒洒的说完,县太爷拿起笔在审单上飞快书写,边写边问道:“本官判完了,你可知罪?”
蒋嵩眼见县公明朝秋毫,不给自己一点颜面,真要查卷宗不难查出原始的地基,因此垂头丧气的道:“蒙宗师明断,生员不敢再言。”
县太爷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既然你晓得事体,饶你罚米代板,速去学里认罚。”
这刚刚上任的县太爷哪知痛快认罚的蒋嵩其实就是一无赖?简单明快的处理完此案,又一个人骑着驴返回官署了。
等人一走,蒋嵩立马对着里长叫道:“我认罚了,只求刘老实把墙继续借给我,好好地屋子怎能说拆就拆?”
里长赶紧撇清:“你这事我说的不算,你们都去找徐家吧。”
蒋嵩心里得意,一把拉着刘老实的手道:“走。”
一群人拉拉扯扯的走到徐家门前,家人赶紧禀报心情不错的徐灏,徐灏走了出来听了因果后,说道:“把审单拿来我瞧瞧。”
蒋嵩自持身份背着双手,仰着头望着天空,自有一弟子递上来,徐灏接过来一瞧,眼睛都亮了,暗道这手狂草真绝了,怪不得自己误打误撞,得了一个彩头。
欣赏了一会儿,徐灏抬头皱眉道:“蒋师你这算是求情了,可是你都告了官,这情已然没了,只剩下法。您是秀才,村子里谁敢和您纠缠?县公早就料到,您瞧瞧这写的明明白白,务必秉公执法,我可不敢违背。”
说完徐灏长叹道:“唉!看来只得把房子给拆了,不然无法交差。”
蒋嵩一听就恼了,他不好对徐灏发作,举手就要打笑出来的刘老实,徐灏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架住蒋嵩的手臂,故意赔笑道:“蒋师是斯文人,不好动粗。”
倒不是徐灏窝囊,实在是不敢对蒋嵩动手,一介白丁要是打了堂堂秀才,那可是大罪。就算以他的身份,起码得在衙门里当众拔掉裤子挨上一顿板子不可,挨打是小,丢不起那人呀。
那些弟子纷纷七嘴八舌的发作刘老实,污言秽语的张口就来,他们没有秀才身份,也不敢众目睽睽的动手打人。
徐灏有心整整蒋嵩,马上大声道:“别吵了,县公令蒋师去学里领罚,去晚了又得添一过,你们赶紧陪着同去,一起帮着老师好好说情,或许此事尚有转圜。”
弟子们和蒋嵩一听不错就要走,徐灏吩咐自家派出两架马车,送他们一起去县里。蒋嵩深知刘老实的为人,肯定不敢有什么动作,放心离去。
徐灏看了眼刘老实转身进了府,刘老实一个人呆呆的站了半天,叹着气往家走。没想到走到半路上,就见十几个人影飞快的朝着他家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