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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熬到周末,关海波推掉了手上所有的应酬,早早离开公司,赶往方好的住所。
这一个多礼拜以来,方好全身心投入到了备战备考之中,紧张得简直象要上法场,晚上更是连碰都不肯让他碰,振振有词地声称会把她好不容易记牢的词汇,语法和常用句型给搅乱,搞得他哭笑不得,他哪有那么大威力啊!
不过反正他这阵子也忙,除了继续手上的贸易单子,他还起了跟人合作办厂的心思。
三年的进出口坐下来,关海波也发现了一些商机,尤其在进口这一块,不少国外的产品其实加工水平不见得有多高难度,但因为材料,专利等种种因素,不得不采用它们的。本身定价高不说,还要支付昂贵的税额,再加上运输、保险等费用,对国内企业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成本支出。如果,能在本国找到可以合作开发类似产品的企业,哪怕只是成功一到两个项目,也有着巨大的潜力和市场,当然,他的野心不仅于此,如果有朝一日,这些产品能再出口海外,就更加令他觉得扬眉吐气了。
上回的北京之行,他专门去了会了会两位研究所的教授以及有同类兴趣的几家企业代表,虽然目前还未谈出个子丑寅卯来,眉目倒的确有了几分。
另一件让他最近比较费心思的事是恩师严教授的六十寿辰。几位老师的爱徒凑在一起商量怎么给教授庆贺,然而,严教授一再主张从简,不要铺张,连几个子女的摆宴提议也都一概否决了,只是在大家竭力要求下才勉强答应出来吃顿饭,这对学生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除了积极筹备礼物,关海波更有心要将方好给教授引荐一下,以实现之前许下的诺言,这也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虽然从他答应老师带方好去拜访到现在真正即将成行,中间隔了整整一个季节,但好歹,也算如愿以偿。
关海波在车上给方好打了个电话,征求她晚饭的意见。本来想省事儿,打算找个饭馆凑合一下,可电话一接通,听到她软软的声音传过来,他立刻改变了主意。
“还在哪儿用工呢?可以歇歇了吧,看我今晚给你露两手,熬一锅关氏秘制的骨头汤给你补补,怎么样,绝不觉得惊喜?”
他这一招糖衣炮弹几乎从未失效过。一周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他憋着一股子劲儿给她的学习让道,终于盼来了周末,今天晚上如果还是“拿不下”她,他真要抓狂了。
他笑得甚为开心,但很快就起了一丝疑惑,电话里,方好的声音有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哭过,他讶然“你怎么了,哭啦?!不会是又被哪个老师取笑了?”
她有一天回来老蹙着眉头,郁郁寡欢,一盘问,原来是外教说她咬字不准,她努力了两天,自以为纠正了,谁知被点名起来一答话,老师的评价纹丝不改,这下可把她郁闷坏了。
方好没有理会他的调侃,静默了片刻,问他“你在哪儿呢?”
关海波挑挑眉,声音依然欢快“刚从公司出来,先去趟超市,然后直接到你哪儿,你呢?在家还是”
“我我,还在学校。”方好一撒谎脸就会变红,好在隔着电话,关海波看不见,而他心情很好,根本不可能往歪处去想。
他想了想,干脆道:“那我先去接你吧。”
方好慌忙组织“不,不用了,我还得有一会儿,自己回去就行。”
关海波有些不满“都这么半天了,还没完事?!你真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啊?”
方好不欲与他争辩“就那么几步路,别麻烦了再说了,你不是还要去超市吗?”
关海波想想也是,反正一会儿就能见着,不争这一刻,于是没再坚持,挂了电话,神采飞扬地飙车往超市而去。
周末的超市人真多,他挑完东西,推着车子在结账台足足排了二十分钟的队,早知道就再早一点出来,或者让小李事先给自己买好得了。有这折腾的功夫,他的骨头汤都熬差不多了。
进了方好住的小区,已经靠近六点,他估计方好早该到家了,干修学校离这儿不算远,走路二十分钟就能到。
离他三十米开外的前方,缓缓地开着一辆限量版宾利,在方好住的这个小区,虽然车子不少,但名车不多,就关海波现在开的这辆宝马就已经够招摇的了,他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见到更离谱的车,看来,这小区里还是藏着有钱人的。
还没感慨完,就见那车不偏不倚刚好停在方好主的那栋楼下,关海波更加惊异,想不到会这么巧,有钱人跟方好在同一栋楼,以前怎么从没注意到呢!
然而,车门一开,那辆车上下来的人却令关海波瞪起了眼睛,陡然间呼吸一窒!
他猛力踩下刹车,硬生生卡在了小区花圃的转角处,目不转睛盯着远处,看着那里发生的一切,渐渐地,浑身的血液越流越缓慢,终于彻底凝固住。
方好接完关海波的电话,已是归心似箭,心里不是不忐忑的,她终究骗了他一回,只因为她太了解他的脾气,急起来根本不肯听解释,尤其现在,林娜跟闵永吉还在离婚的边缘徘徊,万一他再介入,真的只会越理越乱。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该说的,也都已经说了,此时此刻,她还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扩散,同时,自己也及早抽脚离开这堆纷乱。
闵永吉跟林娜要面对的现实,始终只能由他们自己去解决。闵永吉坚决要送她回去,怎么劝都不行,仿佛只要能送她这一程,他心上对她的愧疚就会减轻几分。
方好最终只能妥协,她虽然已经不再象爱“情侣”那样爱他,可他们多年的手足情意毕竟还在,他还是她的永吉哥。
两个多小时一晃而过,闵永吉也早已从酒醺中彻底清醒过来,望着方好担忧的神色,宽慰地笑笑“放心吧,我把你的命开的比我自己的都重要。”
他说到做到,车子开得缓慢而稳当。他们偶尔聊一些过去的陈年旧事,能令彼此会心一笑,但大多数时候,依然是无边无际的沉默。
这三年,带给他们太多意外,每一个脚步踩下去都是那么沉重,即使今天,方好已经觅到了自己渴求的那份幸福,也无法彻底弥补她曾经经历过的她跟闵永吉之间的这份伤痛。而闵永吉的境遇更让她无言地唏嘘,她无从安慰,只能沉默。
再长的路也总有到头的时候。
车子一停,方好默默解下安全带,低声说:“那我先下了,你自己多保重。”
闵永吉点点头,看着她推门,下去,然后是车门关闭的声音。
他从车窗里看见她往楼洞的方向走,走的缓慢,仿佛欲言又止。
闵永吉明白,他跟她,这一生,真的是没有未来可言了。三年的时光里,如果说他还存着一点有朝一日能跟她重聚的念头的话,到了今天,也已经彻底幻灭。
因为,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好好!”他突然叫住她,双手颤抖地解开缚在身上的带子,疯狂地推门追出去。
方好在楼洞门口驻足,转身看着他跑来,在自己面前站定,呼呼喘着粗气。
他突然伸手不顾一切地抱紧她,把她死死拥在自己怀里,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
方好愕然滴扭动了几下身体,可他抱得那样紧,还微微打着颤,令她不忍推开,她没再挣扎,任他搂着,眼眶再次微湿。
“好好,你一定要幸福!”他呢喃地诉说,带着无限怅然。
方好在泪眼模糊中用力地点头,然后他松开了她,转身往前走,经过绿化带时,被低矮的围栏绊了一下,脚步踉跄,她以为他会摔下去,本能地跑上前几步,可他没有,身子摇晃了两下后还是站稳了,他停顿片刻,终于没有回头,就这样一直向前走,到了车前,开门,进去,发动,很快从她的视野里消失。
他走得那样决然,她都没来得及向他说出同样的祝福,此时,只能对着那一面的虚空默默道:“你也是永吉哥。”
疲倦地上楼,开门,所幸,关海波尚未到,她还有时间收拾心情。
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出乎意料,从下午她被请上车去见林娜到刚才闵永吉送她回家,整整五个多小时,就像一场凌乱的梦,来不及好好琢磨,就已经醒了。
纷乱的思绪需要时间来好好沉淀,只是,此时的方好疲累不堪,她靠在沙发上,什么也不想,静静地,任时间一分一秒流淌过去
悲悯的心情始终挥之不去,然而,很多是不是反而能左右得了的,冥冥中,也许一起已经注定,就像她与闵永吉的相伴,闵永吉和林娜的相遇,宿命如此,无可奈何。
然而
方好猛然间仰起脸来,她想到了闵永吉问那个问题时紧张得神色以及得到她答复后绝望与黯然,那个闪过她心头,又被她打压下去的疑问,如此清晰地浮出水面,她忽然感到胸口窒闷难当。
如果,如果真的是她妈妈
她受不了这样的猜疑,她无法忍受自己最亲的妈妈作出任何令她寒心的事情,她一定要问清楚!
她爬到沙发尽头,胡乱抓过搁在小方桌上的话机,开始拨家里的电话,六点多钟,爸爸妈妈应该都在家里。
“嘟—嘟—”响了很长时间,没有人接。
方好执着地听着,不肯放弃,内心的怒意和惶恐交织在一起,越炙越烈。
终于——
“喂!”一个清脆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是妈妈!
方好闭了闭眼,嗓子眼里有火在隐隐蹿动“妈,是我。”
李玉珍有些意外,但立刻高兴地叫唤起来“哟,好好啊,怎么这个时候打回来,有事吗?你是不是得考试了?”
她开了口就很那不热闹,闲话一串一串籍着电话线传过来,一是充斥了方好的耳膜。
方好不得不扬声打断她,嗓音嘶哑“妈我今天见过永吉哥了。”
李玉珍的话头立刻被一切两段,她愣了一愣,有些措手不及“哦,是么?他挺好的吧?”
方好能听出她声音里的虚弱,心一点一点冷了起来“不,他不好他跟林娜,要离婚了。”
“”方好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含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妈,你都知道,是吗?”
“”“永吉是因为什么要娶林娜,你很清楚,对吗?”
李玉珍的沉默让方好的心一下子坠入无底深渊,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妈妈—无言以对。
“你都知道,可是你没有帮他,你还推了他一把”泪水在方好的眼里打着转,瞬间充盈眼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再也忍不住,呜咽着质问妈妈。
李玉珍久久不做答,仿佛被问住了,又仿佛只是在聆听,知道方好的哭泣放大了数倍从电话里传来,一声高过一声“妈,你明知道我爱他,你为什么还要把他从我身边推开?”
李玉珍突然开口“你说的没错,我的确都知道。”
妈妈的声音没有歉疚,和方好的愤激相比,她显得很平静“永吉结婚前给我打过电话,他告诉我林家的事,他说他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对方”
方好停止啜泣,怔怔地听妈妈说下去,她知道,闵永吉跟妈妈的感情一向很好,这主要源于妈妈给过他许多无私的唉,那些爱,曾经令方好都觉得嫉妒,妈妈从不大声跟他说话,始终鼓励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就连留学,也是妈妈从中指导和斡旋才得以顺利。所以,闵永吉一遇到棘手的问题,总是先想到李玉珍商量。
李玉珍叹了口气“我听得出他的矛盾,所以,我很干脆地告诉他,他可以决定娶还是不娶林娜。”她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又道:“但他跟你之间只能做兄妹”
方好震住,过了一会儿,才尖声反问“为什么?妈妈,你是什么意思?!”
李玉珍沉声道:“好好,妈妈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考虑。如果永吉没有出国,如果他不给我打那个电话,那么,你们将来怎么样,我不会想到要干涉,我甚至愿意看到你们两个走到一起。”
方好忍着眼泪,难以置信地听妈妈讲下去。
“可是,他给我打了那个电话,性质就完全变了如果永吉心里从来没想过娶林娜,他根本没有必要来征求我的意见,既然他说出来了,就说明他曾经这样想过,他动摇过即使这一次他放弃了,那么将来呢?如果将来有别的诱惑,他还能一次一次地抵挡住吗?”
方好连质问都忘了,错愕地半张着嘴,她无法跟上妈妈的思维,完全说不出话来。
李玉珍的声音渐渐柔和“好好,你从小就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心思单纯,没有城府,这既是你的长处,也是你的弱点。你这样的性格,根本禁不住事儿,妈妈不能看着你将来伤心,你是我唯一的女儿,虽然妈妈平时对你很严格,可妈妈心里是最疼你的。”
“妈—”方好终于再一次哭出声来,无奈胜过感激,很多事情,站的立场,角度不一样,的出来的结论也会截然不同,她不能赞同妈妈的看法,可也无法否认她的考虑不无道理,她只是觉得悲哀,人生的许多真相,也许本来就是悲哀而无奈的。
她抽抽搭搭,虚软地问:“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李玉珍苦笑起来“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告诉你他娶得是一个病人?告诉你这个病人随时都可能会不在?然后呢?你会痴心的等他?等林娜”她说不下去了,嗓音低沉“好好,那是不道德的!”
方好瞬间懵住!
是呃,如果当时她知道了,她会等他吗?!如果她知道他还爱着自己,她会舍得将他丢在脑后吗?
即使她以为他不爱自己了,她还花了近三年的时间来疗伤,那么,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她不难想象结果会是怎样。
十有八九,她会痴痴地等他,然后呢方好浑身忽然颤栗起来!每个人的心里都藏了一只恶魔,只要时机适合,谁能确保它不会溜出来?
“妈妈能做的,就是淡化你们之间曾经有过的感情,让你只是把他当承哥哥来看待,你当时还小,我想,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没想到,你会那么固执,唉”
“其实永吉,他是个好孩子,只是性格太优柔寡断,他想要的东西太多,野心又大,还经常会反悔,我后来总是想,如果你们没有发生这个意外,顺顺利利在一起了,也不见得会幸福。结婚的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能拿的定主意的,要强势一些如果,一个男人不能给女人安全感,那这个女人将来会很辛苦。所以好好,妈妈才会看好关海波,他应该是那个能给你幸福的人。”
方好长久的沉默令李玉珍不安,她顿了一顿,语重心长“好好,你不要犯糊涂啊!”短短的时间里,方好心中又是千回百转,她忽然累了,她谁也不想怪,她明白,妈妈的确是为了自己好,想保护自己。她也知道,自己今天再来追究妈妈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即使闵永吉真的离了婚来找她,她也不可能再回去。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已经爱上了关海波。
她咽下心头许多尚未品全的滋味,不想了,不去想了,就这样吧!
“妈—我知道了。”方好终于缓缓地说。
电话那头,李玉珍大大松了口气,长而舒展。
天色逐渐昏暗,方好有些恍惚,关海波说过要来,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