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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缠绵

    西厢房的灯一直亮着。

    清静下来,杜燕绥就想起了滕王来信。

    信上廖廖几句话。

    一是告诉他,有人西边行商在吐蕃境内见到了冯忠。

    二是送织锦阁一成干股。

    滕王示好,没有提任何要求。但杜燕绥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庙堂虽远,仍在江湖。

    发配至隆州的滕王对皇帝充满了防备之意。他虽没有谋反之心,却敏感的察觉到皇帝对他的猜疑。

    是和废太子承乾情如兄弟。又和皇帝爱上的武昭仪有过交集。皇帝不疑不喜滕王是明摆着的事。

    滕王绞尽脑汁花银子以示没有谋反之心。

    皇帝便暗示官员们上折弹劾。将他一贬再贬,贬到了隆州。

    王妃修道成了真人,又进了宫。

    皇帝也不亏待滕王,赐了尉迟国公府的三姑娘为王妃。明着告诉你,我不会杀你的。你老丈人可是尉迟恭。

    反过来讲,尉迟恭十几年不上朝,不与人结交。而且一个老人能活得了多长时间?

    皇帝达到的目的就是,你不喜欢尉迟宝珠,你也要宠。

    偏偏长安城人人都知道,尉迟宝珠简直就是尉迟恭铁匠出身的翻版。脾气耿直,烈性如火。比不得别家闺秀,面上过得去,就能装出副恩爱夫妻模样。

    皇帝使的软刀子,让心中无情的滕王有苦不出。

    银子还是要花的,弹劾也会继续。

    尉迟宝珠也是要哄的。尽管他不喜欢。

    可谓外忧内患。滕王想过安生日子难上加难。

    滕王未雨筹谋。

    杜燕绥敢肯定,像织锦阁这样的干股,滕王不仅仅只送给了他一人。

    两人相处多年。滕王相信,有朝一日,或许杜燕绥能出手相助。

    大概袁天罡的名头太响,滕王仍记得那句批命。

    岑三娘有什么能耐?但恰巧就嫁给了杜燕绥。滕王怕是心里想着,那道批命最终是落在了杜燕绥身上。

    就算滕王不示好不送重礼。杜燕绥想,他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至于冯忠去了吐蕃。这个消息让杜燕绥警觉起来。

    大唐西边的吐蕃,西北的回鹘,北边的突厥。无一不对大唐虎视耽耽。如今休养生息着,没准儿哪天就野性大发,纵马入侵。

    冯忠若没有野心,只是想逃出大唐。他大可以去南面风景秀丽,民风淳朴的南诏国,或者远走海外。偏偏他却去了吐蕃。

    杜燕绥翻阅着祖父留下的笔记,在心里默默的思索着大唐的兵力格局。

    更夫敲着竹梆,有锣声隐隐传来。

    二更天了。

    他晒然一笑。真要打仗,大唐国力正强,有的是带兵大将,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他还是先过好自家的小日子再吧。冯忠再恨自己,那也得有本事带兵破了长安城攻进大明宫。

    杜燕绥放下笔记,想着织锦阁一成干股每年能有几千两银子入帐,武昭仪未必会狠心对滕王下手,皇帝也不好意思明着除掉滕王,越发觉得和滕王的这笔买卖划得来。又想着岑三娘终于来了葵水,愉快的吹熄了烛火上床歇了。

    早晨不用去请安,岑三娘饱饱的睡了个懒觉。

    等她收拾梳洗完,阿秋都吩咐外院的小厮去把宣纸买回来了。

    宣纸雪白,抚摸着厚实而柔软。

    岑三娘恨不得马上裁来用掉。

    “二小姐一早出门去了,姑爷留了话,出门一趟回来用午饭。方妈妈去了外院。杜总管叫人来传,牙婆带了人来瞧。少夫人还没醒,方妈妈就作主先去了。”阿秋脆生生的汇报着情况。

    岑三娘觉得这种事就得放权,什么事都要她去过问,还不被烦死。

    她想了想道:“阿秋,你去看看逢春和暖冬跟了方妈妈去没?若留了个守院门,就打发去告诉方妈妈一声。她和杜总管选定了人,先领去请老夫人掌掌眼,让正气堂先挑。”

    阿秋应了。

    岑三娘就问夏初:“隔壁厢房一间做了库房,另一间我让收拾出来做我的书房,收拾好了吗?”

    “好了。少夫人要不要现在去瞧瞧?”夏初伸手扶她。

    岑三娘起了身,去了正堂左侧的第一间厢房。

    两间打通成一间,显得极为宽敞。

    南窗下摆着张楠木大书桌,放了文房四宝。靠西墙是一溜同色楠木打造的书架。

    这些都是岑三娘的嫁妆。书架也是她设计的。不是博古架的样式,极简单的横格。下方造成了一排柜子,方便放置东西。

    中间有张圆形的束腰桌子,四周是圆鼓凳。上面摆了个细腰的青瓷花瓶,插着她剪下的那枝玉楼点翠。

    她剪下来的时候还是半开着的。养了两日,花全开了,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北窗下是一排宽敞的坑,正中摆了张方桌。铺着垫子和引枕,上方糊着雪白的窗纸,光线明亮。

    她想,在上面歪着看书肯定极舒服。冬天烧了炕,还能带着两个丫头窝在上面做活。

    这样一来,杜燕绥如果想在卧室休息,丫头们出入就不会受影响。

    岑三娘瞧着就夸了夏初:“布置得不错。”

    夏初笑道:“夫人喜欢就好。”

    岑三娘又道:“去把宣纸抱来。还有针线筐,找匹细绵布来。”

    夏初应着出了书房。过了一会儿和阿秋两人大包小包的揍了东西进来。

    岑三娘已经脱鞋上了炕。

    她穿了件蓝底碎花的绵麻家常窄袖襦衣,系着大红的裙子。只戴着对金耳钉,头上斜斜插了只长玉笄,手上连只镯子都没戴,简单之极。

    见夏初将抱着的宣纸放在桌上,就喊她:“先扯一张过来。”

    夏初依然拿了一张给她。

    岑三娘比划了下,让两人裁小了,叠成了长条。又做了几只细长的布袋,塞进去试了试,满意了。

    阿秋和夏初这才知道她想做什么,不由得面面相觑。

    “少夫人,这样怕是不妥”阿秋跟岑三娘时间久些,性子更活泼,忍着羞意,低声提醒她道“若被人知道,会对读书人不敬。”

    “啊?”岑三娘大吃一惊。

    她心里暗暗咒骂这个古板的时代。可让她继续用什么香灰袋子,她实在受不了。

    她瞅着二婢慢吞吞的道“这里就咱们三人,不出去谁会知道?”

    那眼神明明白白的在,你俩的卖身契在我手里。传了出去,我能落个骂名,你俩就死定了。

    两婢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和岑三娘是紧紧紧相连的,互看了一眼,竟发起誓来。

    岑三娘哭笑不得。

    有那么严重么?至于要赌咒发誓?

    可看两人的神情,她就蔫了。

    古代有文官激动了敢当皇帝的面撞金銮殿的柱子。万一被人无意中知道了,口诛笔伐。她不死都会脱层皮。

    岑三娘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

    她动手将宣纸抽了出来,撇嘴道:“算了吧,当我没过。把剩下的纸送姑爷书房去,就我特意给他买的。”

    阿秋和夏初松了口气。

    阿秋欢天喜地的抱了纸出去。

    岑三娘想起那香灰袋子,气呼呼的想,不能用宣纸,就用丝绵好了。

    这时代还没有棉花,只有蚕吐丝制的丝绵。

    一个月那么几天用下来,少也要一两匹布。一匹布五百文,一个月一两银子。这个,绝不能省。

    丝绵比宣纸贵,可不会被骂有辱斯文。

    这时,她看到了夏初穿的衣裳。

    夏初穿着丝绵麻的衣裙。

    岑三娘愣了愣,把新念头又咽回了肚子里。

    她心想,人家用来做衣裳,自己拿来过小日子。好像真有点不太地道。用草纸总没有人多嘴了吧?

    这个提议,马上就得到了夏初的肯定:“少夫人实在不想用香灰袋。我和阿秋就多揉些草纸出来。”

    大唐入厕用的纸偏硬,需要下人们一张张的揉过。这是大户人家才有的,普通老百姓舍不得买草纸的,用竹片的都有。

    总算解决了一桩人生大事,岑三娘长舒口气。

    “少夫人,这些纸怎么办?”夏初心疼的问道。

    裁成小块,折成长条的宣纸已堆了一桌子。府里也不需要将它展平了拿来写字。没有新用途就浪费了。

    岑三娘的目光落在了圆桌上的那枝牡丹上。

    “我曾和姑爷能做出一模一样的绢花,用这些纸练手吧。”岑三娘打定主意后,就拿起剪子开工。

    女孩子都喜欢这些。

    见岑三娘不再纠结着做月事用的东西,夏初也兴奋起来。

    阿秋回来,两人就用心选了粗绵线拧成粗粗的花蕊。

    岑三娘一边瞧着牡丹,一边绞出各种大小的花瓣。

    刚开始还掌握不了花瓣的大小和数量。

    多试了试,岑三娘心里就有了底。

    过得半个时辰,就扎好一朵相似的牡丹。

    岑三娘调了绿色的颜料,细细在花心染上。放在那朵牡丹旁一比,得意的笑了。

    “真漂亮啊!”阿秋和夏初眼里露出欢喜来。

    阿秋笑道:“少夫人的手真巧。可惜只是宣纸做的。”

    岑三娘想了想问她们:“如果是绢做的呢?能卖多少银子啊?”

    夏初答道:“我记得大夫人插戴过几枝宫里年节时赏下的绢花。尚宫局做的,在外面一枝要卖二十两银子呢。少夫人做的这枝不比宫制的差。”

    “发财了!”岑三娘大笑。

    “去拿一匹綀子来。”

    要做就做最好的。

    綀子是苎麻中的**,一匹布轻薄的能束成一束穿过铜钱中间的方孔,因而得名。

    岑三娘告诉两人:“就拿它来做头花。”

    二婢顿时惊了。

    岑三娘耐心的解释道:“普通的绢做的再巧,总会被人模仿了去。綀子珍贵,能舍得拿来做身衣裳的都少,更别提拿来做头花了。”

    阿秋反应过来,接口道:“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聪明!”岑三娘赞了声,让去抱了匹綀子来。

    瞧着岑三娘拿起剪子对着綀子比来比去,夏初忍不住心疼:“少夫人,这可是十两金子一匹的綀子。老夫人怕是都舍不得拿来做衣裳。剪坏了怎么办?”

    岑三娘做别的不行,做手工小玩意儿是她的老本行。她把那枝牡丹看得熟了,心里有了谱,根本不怕。

    她毫不迟疑的裁下了一块,兴奋的道:“如果开个店,做出来的头发一枝能卖二十两,一匹布能做二十枝,岂不是赚双倍了?”

    她先剪出了外层大的花瓣,又依次绞出了内层。再剪出更小的内层。用了上好的黄色丝线拧紧做成花蕊。

    又在自己妆匣子里找了枝长长的银簪子做底。

    一个时辰后,就做出了一朵玉楼点翠。

    她拍拍手,将做好的牡丹头花往花瓶里一插:“先插着,回头让姑爷瞧了,看他能分出真假不。”

    阿秋抿嘴笑了:“别姑爷了,奴婢没走近细看,都分不出来。”

    “拿算盘来算算成本。”

    阿秋依然捧了算盘来,连银簪子在内一算,一会儿报出了数目:“银簪子一两银子打一根,綀子一匹一百两银子,少夫人用的大小有十两银子,加上丝线手工,成本要花十二银子呢。”

    夏初轻声道:“十二两银子的成本,如果卖二十两一枝也能赚八两。少夫人,头花不比金银饰物,用些日子污了,又不能洗净再用,除了银簪子外,就没有用了。再,少夫人一个时辰才做一枝,要开店,需要找很多人来做,长安城手巧的人很多”

    言下之意是费时高,一枝才赚八两,还要请绣娘,请掌柜,租店铺,向朝廷纳税,还没多少技术含量总之赚的不多。

    “唉。”岑三娘大受打击。

    她也不可能每天花几个时辰做几枝头花去卖。

    她叹了口气道:“我再研究研究。”

    她心想,如果能制成标准的模子,算好一朵花需要的花瓣。流水线作业,批量生产的话,成本会降低,数量会上去。那样才能开店。

    可是眼下手里一千多两银子,能撑到九月收粮。以后呢?靠地里出息过日子吗?靠天吃饭也太不踏实了。

    岑三娘望着窗外那盆怒放的玉楼点翠,恨不得把它迅速变成银子使。

    想着杜总管能打理牡丹的好花农大都被豪门雇走了。就算请了来,要想把那十盆长野了的牡丹养好,也要花上好几年工夫。

    “做什么事情才能多赚银子呢?”岑三娘犯愁了。

    她突然想到昨晚杜燕绥的,滕王送了一成织锦阁的干股。显然杜燕绥收下了,会有多少呢?她还没问清楚呢。

    “去瞧瞧,姑爷回来了没?顺便去看看方妈妈那边选的如何了。”岑三娘心急的吩咐道。

    阿秋便去了。

    夏初轻声劝她:“照奴婢看哪,少夫人还是先歇几日将养着。国公府家底薄,终究是国公府。”

    夏初话一般都是点到为止。

    岑三娘经她这么一,猛的反应过来,自己从起床到现在,风风火火的做这做哪。大概是生理反应,她显得烦躁心急。

    正如夏初所,国公府终究是国公府,差银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日子还不是一样的过着。赚银子的事自然也急不得,需要慢慢的等待机会。

    她能想到的卖地板卖鱼卖牡丹,都只能解燃眉之急。做头花这种高成本低销量的事不可能让国公府瞬间暴富。

    想到这里,她朝夏初笑了笑:“我心急了。日后有什么想法,大胆提。我会仔细考虑的。”

    夏初觉得岑三娘最能让自己信赖的就这点。一个好主子知晓轻重缓急,还懂得倾听他人的谏言。岑三娘的鼓励让她越发自信起来。

    那匹綀子剪下了一块,也废了。

    “时间尚早,今天又不出门了,不如多做几枝。反正料子也用了。”岑三娘平静下来,慢悠悠的继续做。

    夏初知道她想开了,抿嘴一笑,就给她打下手。

    到午饭时,两人又做了两枝出来。

    岑三娘调了颜料,仔细的上了色。

    一朵玫紫,一朵蛾黄。

    都是重瓣的牡丹。

    朝花吹口气,薄薄的花瓣就飘动起来,煞是美丽。

    “拿匣子装了,晚间顺便给二姑娘。多的材料先收着,空了也给你和阿秋做几枝戴。”岑三娘扭动着脖子,不打算再做了。

    夏初惊喜不己,笑吟吟的找匣子装了:“我和阿秋瞧着这头花,心里早馋了。只是奴婢那能插牡丹呢。”

    “放心吧。我又不是只会做牡丹。回头问问阿秋喜欢什么花,空了就做。”岑三娘笑着答道。

    坐了一会儿,方妈妈和杜燕绥同时回来了。

    杜燕绥带了个大夫回来。

    “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刘太医。今早进宫给昭仪瞧喜脉去了。我等了一上午才请了来。”杜燕绥悄悄的告诉岑三娘。

    武昭仪怀孕了?她生的儿子好像是被她杀了的吧?

    岑三娘脑子里猛的想起一段流传的历史故事。

    历史上武媚娘在感业寺时和高宗有了首尾。进宫七八个月后就生下了皇子。

    恰好见杜燕绥进来,夏初就避了出去,书房没有别人,岑三娘脱口道:“好在武昭仪七八个月前早就出家当了真人,否则这儿子是谁的还真不清楚。”

    杜燕绥唬了一跳,伸手盖在她嘴上,急道:“你怎么什么都敢啊?”

    岑三娘吐了吐舌头:“我错了。”

    杜燕绥认真的告诫她:“三娘,有些事,打死都不要吐露半句。明白?”

    岑三娘也认真的点头,小声的嘀咕道:“皇上本来就宠爱她。她这回有了身孕,再生下皇子,不知多少人嫉妒眼红着。你明天就回宫里消假当差了,可得小心点。皇宫不是什么太平地方。”

    她整了整衣裙,去正堂让老太医看脉。

    听了她的话,杜燕绥心里翻江倒海。

    皇帝还是晋王时,东宫里的女人为他生下了如今的太子李忠。皇后无出,宫里几名嫔妃生的皇子尚幼。

    以皇帝对武昭仪的宠爱。如果武氏生了儿子,会怎样?

    他想起了先帝玄武门变杀隐太子李建成。想起皇帝同胞兄长李承乾被废。隐约的觉得如今的皇太子李忠前程不妙。

    母凭子贵。如今武氏只是个昭仪,招缆他只想自保。可等她有了儿子,难免不会生出野心。

    杜燕绥想到了先帝的话。

    那时滕王想着武媚娘无子,侍奉过先帝。先帝一旦驾崩,无子的嫔妃依律会被送进感业寺。就遣他先回了长安布署。他则趁机进宫见了先帝。

    先帝告诉他,袁天罡和李淳风曾批语,当心女主天下。他思来想去,眼前总晃动着武氏初进宫时驯马的豪气。先帝道,此女心志不输男儿,又艳若桃花,留下唯恐祸乱朝纲。留下遗诏,嘱他侍机除去武氏。

    他心想武氏离了宫,跟随滕王。除非滕王想谋反,否则这个女人不会对大唐江山有什么影响。

    顾念着滕王的情谊,他藏起了遗诏,放过了武氏。

    一朝留手,武氏反而进宫成了昭仪。

    武氏让皇帝提拔重用他,有意招缆。他回到长安,也正需要皇帝提拔。

    等他知道被封将军是武氏的推荐时,他已经被动的接受了武氏的示好。杜燕绥想,如果武昭仪只是求个平安,他能做到。

    等武氏生下皇子,又有皇帝宠爱,她要的不仅仅是在宫里平安渡日呢?

    他该怎么办?

    是遵从先帝遗旨除掉武氏。还是配合她,让她一步步成为后宫之主?

    一时间,杜燕绥心乱如麻。

    刘太医在宫里甚受嫔妃们欢迎。宫里虽有医女,平安脉一类仍由他主脉。杜燕绥等了一上午,才候着刘太医得了闲,请了他回府。

    刘太医诊了脉,摸着下颌的山羊胡慢条斯理的开口:“少夫人脉微芤,弦滑。不妨事,多休息,开副药调养着就好。”

    岑三娘听不懂。

    老头儿笑呵呵的:“少夫人无需担忧便是。”

    着起身去了。

    杜燕绥陪同着,等他开了方子,就交给阿秋去抓药。包了诊金,送刘太医出去。

    他迟疑着,终于没忍住:“刘太医,内子还会疼么?”

    刘太医冲他眨了眨眼睛:“少夫人葵水初至,腹抽搐只是不适应而己。日后若有了身孕,什么不适都没了。全赖将军照顾了。”

    这话的,杜燕绥尴尬的清了清喉咙。心里仍记着岑三娘的话,顺着刘太医的话问了下去:“听脉象就能看出怀的是男是女。将来内子如有身孕,还请太医多多费心。”

    武昭仪怀有身孕,宫里宫外关注的人多了。刘太医不免敏感起来。

    杜燕绥是皇上的亲信,他也不愿得罪他,含糊的道:“只有七八成把握。月份大了,把握大些。但毕竟没有百分百把握,一切还得看天意。”

    完拱了拱手,笑呵呵的去了。

    话里意思是,他已把过脉,有七八成把握武氏会生皇子。

    杜燕绥品味了番刘太医的话,嘴里苦涩无比。

    回屋之后,摆了午饭。

    杜燕绥食不知味,吃完就进了卧室。

    才吃完不能睡午觉。岑三娘正好听方妈妈禀事。

    “上午一共买了四十个粗使下人。四名绣娘。照少夫人吩咐,让正气堂先留人。尹妈妈作主留了八名。”方妈妈有板有眼的回禀。

    “祖母母亲和燕婉都住在正气堂。母亲病着,房里要多几个下人使唤才行。”

    方妈妈看了她一眼又道:“少夫人,你明日是不是要见见府里的人?”

    岑三娘想了想道:“既然添了人,还是要见见的。正气堂由尹妈妈作主,咱们不去插手了。你去告诉杜总管一声,把正气堂和前院之间的穿堂打扫出来,明天巳时把人都叫齐了,我见见。”

    “是。”方妈妈应了。

    岑三娘就告诉阿秋和夏初她去睡午觉,挑了门帘进了卧室。

    进屋就看到杜燕绥坐在罗汉榻上发呆。

    “太医什么呢?你摆出副苦瓜脸来。”岑三娘好笑的伸手去揉他的脸。

    杜燕绥捉着她的手,不怀好意的看着她道:“太医了”

    岑三娘嗔道:“什么哪!我都听不懂。”

    杜燕绥故意唉声叹气:“太医,你怀了孩子就不会疼了。那得等多久啊!”岑三娘挣脱他的手,啐了他一口道:“去书房睡去,不正经。”

    她打了个呵欠,径自放了帷账脱了外裳,小心的上床躺了:“我要睡午觉了哦。你打算在我房里赖到几时?”

    “我哪点不正经了?我都愁成苦瓜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何必担忧那些还没发生的事,先把岑三娘吃到肚子里安了心再想别的吧。

    和岑三娘调笑着,杜燕绥脸色放了晴,站起身走了过去。

    他脱了鞋上床,靠了床板坐着:“昨晚我不在,你睡着了没?答案不满意的话,哼哼。”岑三娘吃吃笑着:“是,相公不在身边,小女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满意了吧?”

    杜燕绥满意的伸出了胳膊,将她连人带被揽进了怀里。

    “真是的。”岑三娘一边埋怨着,一边将脑袋靠在了他胸口,找了个舒服位置躺着。

    杜燕绥伸手抱着她,就舍不得放了。

    他又不敢给她宫里的事惹她担心,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三娘,明天我回宫销假。府里就靠你了。我不在身边,偏偏你又不舒服。”

    岑三娘心里一暖:“你听到我和方妈妈话了?”

    杜燕绥点了点头,突想起一事来:“你还不知道吧?我进了宫,十天才沐休一日。晚间就住在宫里的北门禁军营里,回不了府的。”

    “啊?”岑三娘大吃一惊,这岗位也太辛苦了。

    她撑着脑袋,仰起头看他,嘟着嘴不满的道:“真的不能回家呀?”

    嫁过来才几天,自己就要离开。杜燕绥心生不舍,无奈的道:“千牛卫和羽林卫都是如此。”

    好吧,岑四娘都能习惯,她也能。

    岑三娘抱着他,脸贴在他胸前闷声道:“我知道了。”

    一时间就觉得有好多事情要。

    “方妈妈是我从厨房提拔起来的。管咱们这个偏院还行。总管整个府邸的内务经验就少了。”

    “手里虽然还有一千多两银子。可就怕出个什么事,应付不了。到时候怎么找你呀?”

    “对了,你昨儿滕王送织锦阁一成干股,有多少钱啊?你还没他为什么要送重礼,是不是和武昭仪怀孕有关?”

    “我今天瞧着那株玉楼点翠,还是决定让杜总管拿去卖掉,现银比那盆花好看。你呢?”

    “我还带着阿秋和夏初做了头花出来。你下午去瞧瞧,看分得出哪朵是真哪朵是假。本想着还能开家店,结果成本高,又费时,只好算了。”

    岑三娘喋喋不休的着。

    杜燕绥听着,觉得心里渐渐踏实起来。

    他抚摸着岑三娘的头发,轻声告诉她:“我看夏初和阿秋都能帮得上你的忙。何必另选你不熟悉的管事妈妈。何不用她俩?”

    岑三娘点了点头:“这办法好。”

    “王爷只是示好,想着我在宫里,消息灵通。不求别的,只求能应个急。所以那成干股我就收下了。过几日,徐夫人大概就会登门送银。你尽管收下就行。别的推我身上,不用和她多。”

    “府里若有什么急事,去找黑七。他不受侍卫班管,也没住在前院。他住在咱们后门旁边的小屋里。顺便还能帮着守门。”

    岑三娘来了兴趣:“黑七对我不满的很呢。”

    杜燕绥微微笑了起来:“黑七父亲是祖父的亲兵。从小看着我长大,他从前只是误会你而己。你别和他那臭脾气计较。”

    “他成家了没?我瞧着他三十出头了。”岑三娘又歪楼了。

    杜燕绥摇了摇头:“我在王爷身边**年。我随王爷去哪儿,他就跟着来。每到一地都事先安排好退路。生怕哪天我被王爷识破身份砍了,哪有心思成家。”

    听他这么一,岑三娘对黑七的印象就改变了。

    她又打了个呵欠,想着杜燕绥今天又不会走,就闭上眼睛抱紧了他的腰道:“我抱着你睡好不好?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杜燕绥正舍不得,昨晚睡了一夜书房,总感觉身边少了些什么。得岑三娘应允,不由得心花怒放:“行啊,咱们各盖各的被子睡就好了。”

    胳膊搂着他的腰,极踏实的感觉,岑三娘嘟囔了几句就睡着了。

    感觉着身上压着的重量,杜燕绥微微一笑。

    他小心的给她掖好被子。

    和岑三娘着府里的琐事,沉重与忧虑心情渐渐放得轻松起来。

    从前他肩上压着国公府的重量,如今又多了一个岑三娘。可多出来的她,却让他从这沉重中感觉到一份甜蜜。似乎为了她,那些勾心斗角与算计的日子也轻快起来。

    岑三娘睡足了一个下午。

    醒来时,杜燕绥已不在她身边。

    她正有点失望,听到杜燕绥翻书的声音:“醒了么?”

    岑三娘掀起帷帐,露出脑袋看他:“我睡得真舒服。你呢?”

    杜燕绥放了书,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朝外面看了眼道:“你那两个丫头给我添了无数次的茶水!生怕我怎么你似的。”

    岑三娘听了闷声发笑。

    杜燕绥又道:“你记着等会儿吩咐她们多抱床被子来,免得她们哄我出门。”

    岑三娘忍俊不禁,伸出了手掌:“给我好处才行!”

    杜燕绥握着她的手,作势要打,最终放在唇间亲了口:“我不打你手板心了,这好处够不?”

    岑三娘啐他:“无赖!”

    杜燕绥哈哈大笑:“我去书房了,你梳洗好了,再叫我。”

    岑三娘趴在床头看他出去,嘴角噙着笑容,久久不散。

    晚间照例去了正气堂用饭。

    杜燕婉一早就回来了,餐桌上果然添了只炒兔肉。

    吃过饭看过张氏,岑三娘就递过上午做好的两枝头花。

    杜燕婉惊叹的瞧了瞧,但看着好象没有多大兴趣似的。谢过岑三娘,让丫头收了。

    好不容易做的头花,没得到意想之中的效果,难道是自己做的很一般?岑三娘郁结了。

    无意中问了句:“今天玩的可好?”

    杜燕婉神色间就有些慌乱,支支吾吾的道:“还好。韦小青为难不了我。”

    她身边的贴身丫头朵儿露出愤愤的神色,咬着唇低着头,受了委屈的模样。

    岑三娘看在眼里,没有什么。回了院子就让阿秋去悄悄把朵儿找来。

    “韦二姑娘故意射偏,害姑娘的马受惊。又装好人,去拉姑娘,扯破了姑娘的衣裳。吵了起来。”朵儿的性子和杜燕婉有几分像,大胆泼辣。

    岑三娘就知道了原委。事情果然出在那件价值不菲的胡服上。

    “韦二姑娘拿了二百两银票要赔。明着暗着都在咱们家姑娘打肿脸充胖子。姑娘撕了她的银票,走了。”

    朵儿到这里,瞟了岑三娘两眼,见她镇定自若的听着,没半点受惊的模样,胆子越发大了:“韦家二姑娘打小就许了崔家的三公子。今年就要过门。崔家几位公子今日都在,明里暗里都帮着韦二姑娘。回来时姑娘在马车上哭了好一阵。”

    岑三娘听着就心疼了,赶紧打听:“韦家二姑娘许的崔家是哪个崔家?”

    朵儿撇了撇嘴,小声回道:“皇后娘娘是他的亲姑姑。”

    岑三娘不屑的想,等着被武媚娘收拾的皇后家啊。

    她让阿秋塞了个荷包给朵儿,柔声道:“你好生陪着你家姑娘。万事有我和她哥作主呢。有什么事你就悄悄来报个信可好?”

    朵儿就笑了起来:“多谢少夫人。朵儿明白。”

    晚间岑三娘吩咐抱了两床被子来。

    杜燕绥对方妈妈和两个丫头的目光视而不见,又歇在了正房。

    明天他就回宫消假当差,岑三娘就留了盏羊角小灯,裹了被子靠他身上话。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杜燕婉十七岁了还没有定下亲事。老夫人也不像不管孙女的人。

    杜燕绥犹豫了下,轻声道:“伯父未出事之前,父亲袭了国公爵。燕婉和崔家大郎口头上订过娃娃亲。后来崔氏封了后位,咱们家却牵涉进废太子一案。伯父被砍了头,公主改嫁,随新驸马赴任离开了长安。父亲也削了爵,贬到了岭南。祖母留了燕婉在身边,就念着这桩亲事。结果崔家从此和咱们家再无往来。当时也是口头订亲,崔家不认咱们也不能上赶着巴结是吧?”

    岑三娘明白了。

    杜韦两家都是长安大族。韦小青和杜燕婉自幼就认识。性情相投,最初也许还是极要好的闺蜜。

    结果杜家垮了,韦小青偏偏今年就要嫁进崔家。

    杜燕婉心里恨着崔家势力。

    韦小青知道崔家不肯应诺,为了讨好未来夫家,当着未婚夫婿的面,当然不留余地。

    杜燕婉在外强硬,想起自己的婚事与家里的状况,再坚强也难免伤心落泪。

    “以燕婉的人才,哪里找不到好人家。崔家也不见得就是良配。”岑三娘道。

    杜燕绥并不知道,岑三娘其实想,等到武媚娘除掉崔氏当了皇后,崔家就要倒大霉了。

    清河崔氏是大族,岂会坐视崔皇后被废。

    可是自从武媚娘回到历史的轨迹当上了昭仪。岑三娘就相信,和未来的女皇帝作对,清河崔氏注定会失败。就算不会连根拔起,武媚娘肯定会废了崔氏的实力,让崔氏老老实实的回原籍当缩头乌龟。

    “燕婉有了心结。我去年才回府。母亲又病重祖母一提亲事,燕婉就不嫁。”杜燕绥深深叹了口气。

    岑三娘就怂恿他:“你不是住在禁军营里么?千牛卫和羽林卫都是家世清白,六品官以上人家的儿子,你留心替燕婉瞧瞧。”

    杜燕绥嗯了声道:“初回京进了千牛卫尚不熟悉。如今得了将军一职,就有了底气。我会留心的。”

    岑三娘就嘀咕了句:“如果你每天都能回府就好了。照我,伴君如伴虎,你倒不如想法子挪个地方。”

    杜燕绥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武昭仪,轻叹道:“我根基太浅。能混个从三品的将军,都因武昭仪向皇上谏言。”

    岑三娘下了决心:“你帮她吧。”

    “什么?”

    岑三娘深吸口气道:“如果杜家要找靠山。不如投靠武昭仪吧。”

    杜燕绥又想起了先帝的遗诏与滕王。

    “真的。她现在需要你,皇帝也听她的话提拔了你。将来她如果有了权势,至少会念着今天你对她的好。”

    如果杜燕绥离不了庙堂之争,好歹要选将来的胜者投靠。

    这个胜利者,当然就是武媚娘。

    杜燕绥却没有答应:“三娘,我摸不透她的心思。如果她对滕王还念着旧情,就不会看着皇上一步步的流放王爷。你不知道,她虽在长安,却对王爷的一举一动极为熟悉。她离开长安去了洪州,表面看是王爷请来的。实际是她自己决定来的。她对你有心结。”

    杜燕绥不想承认,滕王对岑三娘的执著并不仅仅因为那道批命。

    然而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却不敢拿岑三娘去赌。

    武昭仪要用他,将来呢?当她站稳了脚跟,羽翼丰满,不再需要他的时候。武昭仪会不会想起前尘往事,对岑三娘不利?

    岑三娘不信:“我在别苑那么长时间,她只见过我一次呢。半点没有为难就让我走了。”

    杜燕绥只了一句话就堵了她的嘴:“一个能让滕王冒险从感业寺里救出来。做了滕王妃还能让皇上念念不忘的女人。你觉得简单吗?”

    她是不简单,可那是全大唐最粗的大腿啊。岑三娘也拿不定主意了。只好提醒杜燕绥:“反正咱不贴过去,也别和她作对行不?”

    杜燕绥就笑了:“我又不是傻子。她在宫里受尽宠爱,又怀了身孕,我才不会和她作对呢。”

    他的手揽着岑三娘,想着要分别十天,又有些蠢蠢欲动。

    杜燕绥侧着身,低头亲她:“三娘,十天后你小日了就完了。你等我沐休回府”

    十天沐休一天,不惦记着其它,脑子里全是些渣渣!岑三娘腹诽着,又怕再让杜燕绥情憋屈着。她伸手挡住他的唇,嗔道:“你再乱来就让你抱着被子回书房睡去。”

    灯光透过帷帐照在她脸上,眼睛里像汪着水,黑发像缎子般铺开杜燕绥拿开她的手,低头狠狠压着她的唇亲了口,迅速的转过脸去:“睡吧。不准和我话了。”

    岑三娘偷偷的笑,挨着他睡了。

    第二天一早,杜燕绥就起身。

    岑三娘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喃喃道:“你就要走了啊?”

    看到她裹的像只蚕蛹,努力的睁开眼睛看自己,杜燕绥就有些难过。

    他的手盖在她眼睛上,柔声道:“天还没亮呢,再睡会早间风大,别凉着了。”

    岑三娘眨了眨眼睛,细密的睫毛弄的他的掌心有点痒,像小刷子拂过他的心。

    杜燕绥果断的离开。

    岑三娘在他身后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曾经祖母母亲和妹妹倚门翘盼,盼着他回来。如今,又多了一个等他回家的女了。

    杜燕绥嗯了声,走了。

    “我还没给你做荷包眼谗你军中的弟兄呢。”岑三娘望着垂下帷帐,想起还有裁好的杜燕绥的中衣还没来得及缝。只一会工夫,打了个呵欠,就开心起来“等你回来,有新衣裳,有新荷包,新袜子,感动死你!”

    这样想着,她又甜甜的睡了个回笼觉。レ。レ梦レ岛レ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