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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小蒙的情绪很低落,从平安村到蓝田镇,这趟任务原本是老钱特意挑选的用来磨合小队的简单任务,可中途发生的这些事情超过了他们最夸张的想象。
这一个月来的经历,让薛小蒙这个原本活力四射的少年变得沉默寡言。
他的身上缠着大量的绷带,左腿上打着夹板与石膏,右腿看上去也有些毛病,即便是杵着拐,走起路来都非常吃力。
“霍大哥脱离危险了,不过三五个月内恐怕是下不了地了,他们队里的老秦和大牛都没能抗过来,老胡全身瘫痪了……”
薛小蒙原本自顾自地说着,本来还在为骠骑小队的损失而悲伤,却发现房间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将拐杖杵在腋下,快步跳到钱富贵的床边,看着沉默不语的秀才,他着急地问道:“怎么了?头儿这是怎么了?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薛小蒙所说的“之前”,指的是昨天下午,在昨天晚上重新分配病房之前,他们一直都待在一间房间里,那时候钱富贵的情况并不算严重,身上的外伤都不致命,强化药剂的副作用导致的体能衰弱也处在可以接受的范围类,当时估计的是需要在床上躺上一段时间,然后差不多一周之后,以老钱的身体素质就能完全恢复过来,那时候外伤应该也会好得七七八八。
因为在守城战最后的关头的表现极为英勇,老钱还得到了上面关照,在这个医疗资源最为紧缺的时期,一位主任医师亲自来给他看过了伤情,并且确认了没有大碍。
秀才一手抱着小平安,另一只手紧握着钱富贵的手背,他头也不抬地说道:“那庸医根本没有看到问题,老钱之前的情况是因为强化药剂的效果还没有完全过去,等到昨晚后半夜之后,副作用才完全体现出来,全身机能都开始衰竭。”
“怎么会这样?”薛小蒙大惊失色,蹲到了钱富贵的床头,因为弯腰导致腰间的伤口裂开,纱布一下就被染成了红色,而他自己就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着急地去感受老钱的心跳和呼吸。
微乎其微的心跳让薛小蒙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像是哭出来了一般,“为什么会这样?”
他喃喃自语,“这是打了多少药才会这样?”
“四针!”秀才面无表情地说道:“最后一针是直接往心脏里面打的。”
此刻钱富贵已经气若游丝,连眼睛都难以睁开,他听到了薛小蒙的声音,似乎想要坐立起来,但是所产生的结果只是几个手指头动了两下。
“阿……阿蒙……”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从钱富贵的嘴里发出,他此刻不仅仅是油尽灯枯般的虚弱,而且似乎还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头儿,我在这儿。”薛小蒙趴在病床边上,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对于钱富贵,薛小蒙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就像是父亲长辈一样,他们之间虽然才相处了两个月,但是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却比一些人一辈子经历的人生还要惊险。
薛小蒙是一个在余烬世界出生的孤儿,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想知道,或许是死在了什么地方,或许是养不活他所以给抛弃了,总之在薛小蒙的记忆之中,从他有意识起,他就是个孤儿,他的脑子没有任何一点关于亲人的印象。
在他记忆中,第一个接触的人是个老人,年纪很大的老人,因为那是很小,薛小蒙现在甚至都想不起来了那个将他养活的老人长着什么模样了,然后是一个流浪汉,他在大约六七岁的时候,老人死了,他跟着一个流浪汉来到了庇护之地,然后那个流浪汉被人带去了西山矿区,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而他自己则被几个大一些孩子招收过去,跟着他们干一些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勾当,直到几年后被摊上了一桩命案然后被警察抓住,好在这起命案他并没有直接参与,那几个大一些孩子被判处了十五年以上的劳改,而他则只被关了一年,而这一年恰好又正好是十年前庇护之地保卫战爆发的时期。
出来之后,仗已经打完了,薛小蒙所看到的是一个正在开始战后重建的庇护之地,他靠着这几年来在庇护之地厮混下来的经验,找了几分零工来养活自己,再然后因为陈主席发展战略,庇护之地进入到了大生产时期,薛小蒙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入到的工厂做工。
再之后,就是他第一次接触到了枪械时的“醒悟”,以及在车间私造枪械被发现遭到严厉批评之后主动辞职,然后便遇到了钱富贵,在老钱的一通言语之下,这个在庇护之地长大的年轻人犹如第第一次看到天空的鸟儿,毫不犹豫地加入到了钱富贵的猎队之中。
终其二十年年来的经历,虽然谈不上过得多好,但是却并没有遇到太大的磨难,在他人生中有可能遭遇劫难的两个时期,都被他安安稳稳地渡了过去,第一次是在荒野中被老人收留带走,避免了被饿死的结果,第二次是庇护之地保卫战时他却因祸得福在劳改场里躲了过去。
总体来说,薛小蒙这二十年来的生活,比余烬世界中的大部分人都要幸运,甚至给他一种这世道并不如何的感觉。
他很小的时候就适应了余烬世界的生活,或者说是自己认为自己适应了余烬世界的生活。
病床上的老钱咬牙握拳,也不知道哪里的力气,在此刻竟然凭着一股子底力靠着手臂支撑着坐了起来。
秀才赶紧伸手去扶,老钱却摆了摆手,他这一刻连精神都提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恢复了过来一样,但是一直都在感受他脉搏的老钱却很清楚,这不过是回光返照,或者说老钱的最后一口气。
钱富贵冲着秀才露出一丝苦笑,指着薛小蒙说道:“翰林,我就说嘛,你给阿蒙讲再多道理,都不如他自己亲自领会,你看看,现在他不久明白了吗?”
秀才只是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老钱的目光又落在了秀才怀中的姜平安身上。
这个还未满岁的孩子在秀才的怀中很是安静,看到老钱在看他,他也朝着这边伸出小手,嘴里咿咿呀呀说着没人能听懂的话语。
这孩子似乎从来都没有哭过,在过去的这一月里,从平安村到蓝田镇,他也是这场惨烈战争的亲历者,但是哪怕是在平安村突围的最为危险时期,哪怕是被绿皮冲到了车上打破他旁边车窗玻璃,他都没有哭过闹过,甚至用手抓起屁股下面弹药箱中的子弹像绿皮身上扔去。
老钱实在是很喜欢这孩子,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臂,勾了一下小家伙鼻子,结果小平安抓住了老钱的手指就不放手。
“刚来到世上就已经经历了这世间最残酷的磨难,小家伙,以后的日子,对你来说,应该都算不上困难。”
老钱的话透露着一股子悲凉的意味,就像是在交待遗言,他缓缓地转过头来,拉住了薛小蒙的手,淡然地说道:“孩子,这世道没有你以前想的那么好,但也没有你此刻想的这么坏,而且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头儿你别说了,我去喊医生。”薛小蒙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走去,但是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此刻也是伤员,以至于还没站稳就因为重心不稳摔倒下去,同时导致导致腰间的伤口进一步撕裂,血液浸出了纱布,滴落在地上。
就在薛小蒙就要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却被一个身影给扶住。
将薛小蒙扶起的人,正是刚刚进来的李四。
钱富贵看到李四,刚想要说什么,但是却被李四抢了先。
“我能够救队长。”
李四这具简单直接的话语,让其余三人都是一怔,秀才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众人和李四之间的交流算不上有多深,但是有一点他们却很确认,那就是李四从不乱说话。
老钱的情况已经确认没救了,但是随着李四的这具话语,却让人感觉到了希望。
李四身上有许多秘密,这一点无论是钱富贵还是秀才,或是薛小蒙都很清楚,而这时候因为李四身上的秘密,反而让他们觉得或许他真能创造奇迹,毕竟如今是余烬世纪,这世道虽然很不好,但是却也不缺乏奇迹。
“怎么救,需要我做什么?”秀才激动地问道。
“关上门,把所有的缝隙堵上,不让任何人进来。”李四的话说得简单直接,但是却并没有说明救人的方式。
秀才看着李四的眼睛,略作思考之后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小平安和薛小蒙离开了病房,从外面关上了门。
房间外传来一阵哐哐的响动,那是秀才在封堵门缝和窗户的声音。
因为战争的原因,如今的蓝田镇内大多数居民都往庇护之地转移了,所以留下的空房很多,这让伤员们都拥有较好的病房条件,像老钱这样的特殊情况,甚至还拥有单人病房。
等到房间所有的缝隙都封堵上了之后,李四坐到老钱的病床旁边,然后开始脱下自己的外衣。
老钱此刻回光返照的那口气已经所剩无几,他看着李四的动作表现得有些疑惑。
李四脱下了外衣之后,又把贴身的内衬脱下来,这下老钱眼中的疑惑更加强烈了。
钱富贵不是疑惑于李四脱衣服的行为,而是疑惑李四脱光了上衣之后形象。
这还是老钱第一次见到李四光着膀子的样子,在之前,就算是洗澡,李四也都自己一个人单独进行的。
此刻显露在钱富贵眼前的这具身体上缠满绷带,从手臂到腰腹再到胸膛,李四的身上缠绕着一层严实的绷带,就像是个白色粽子一样。
李四不紧不慢地解开了自己左臂上的绷带,露出了里面那洁净无瑕的皮肤。
这肌肤上没有一丁点的瑕疵,比乌鸦酒馆里那些保养得最好的歌女的皮肤还要细腻和干净,白里微微透着红色的肌肤看上去还有些通透,是名副其实的冰肌玉骨,完美无瑕,如果非要做类比的话,那也只有那具由李小乐从荒野中带回来的无名尸体上的皮肤,能和李四相比。
李四抬起左臂,让这条似乎从未见过天日的手臂充分地和这世间气息所接触。
他用右手拔掉了支架上滴瓶中的输液插头,然后果断地插入到了自己的血管之中,他一边做着动作还不忘提醒道:“队长,接下来你可能会比较疼。”
“这是……”
钱富贵削弱的声音刚刚想起,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自己给打断,霎时间,他的额头上浸出了大量的汗水。
李四的血液顺着输液管进入到钱富贵的血管之中,只一瞬间,老钱的面色就变得扭曲起来。
这突入其来的疼痛,甚至刺激到了钱富贵这极度虚弱的身体,他想要叫喊出来,却又没有力气。
钱富贵此刻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头蟒蛇冲进了他的血管里,然后在他身体中翻滚,让他感觉整个身体都要爆炸开来。
随着李四的血液进入到了老钱的体内,他的体温就在猛烈上升,他的身体变得通红,真就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
老钱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流成一条水线,他牙关紧咬,不让自己叫喊出来,抓住病床两端的双手,此刻已经把钢管给捏到变形。
剧烈的疼痛刺激着老钱的大脑,甚至让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在何时,竟然恢复了力量。
但此刻李四的脸色却变得非常难看,同时从他闭眼皱眉的模样,也能感受到李四此刻同样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钱的意识才压制了疼痛时的本能,他感觉到了体内的那条蟒蛇已经消失了,或者说是和他融为了一体。
老钱意念一动,整个人便从病床上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充满了力量,与之前的状态犹如天壤之别。
他感觉自己身上很汗,用手抹过,却是一巴掌的血迹,同时病床上也还有一大摊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