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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比蛇蝎还要毒,
心比极地地还要冰冷,
他决心要与她共进地狱,
让她再也逃不掉他的羁绊与禁锢
一大早,斐儿来到办公室,刚启动电脑,海粟就走了进来。
明朗的空间,因他的出现而变得浑沌,仿佛他们昨夜的亲昵及欲望仍充斥流动着。
她挺直身体,专注地输入文字,假装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他迳自走到她的身后,一动也不动,令她感觉寒毛一根根战栗起来,手有微微的汗,但好在双手仍是那么的坚定,在努力克制的情形下,完全不受影响。
她以为他会出声或伸手碰她,但他没有。
许久许久后,里面传来关门的声音,斐儿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的手继续流利地工作,但似乎已经不屈于她了。
十点整,德铃打了内线电话进来“嗨!斐儿,明天晚上海粟没事吧?若有,把它调开,好不好?”
德铃是个很爽朗热情的人,早已当她是好朋友,直呼她的名字。
斐儿看看行事历,说:“没有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问吗?”德铃也不管她想不想听,就兴奋地说:“海粟的父母提前从欧洲回来了,他们明晚就要见见我的父母,双方谈婚礼的事,也算正式的拜访。”
“恭喜了。”斐儿淡淡地说。
“谢谢!”德铃掩不住欢欣的的情绪“对了!半个小时后,我会送矽谷公司的人事矣诏表过去,这很紧急,告诉海粟一定要等我到才能去开会喔!”
“好,我会告诉他的。”斐儿说。
放下电话,斐儿无心再工作,便站在大片窗前,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海粟的父母和德铃的父母多幸福呀!甜蜜的家庭,有温暖的羽翼护卫着子女,不让他们受到风吹雨打。
而她兰斐儿有什么?没睡一夜安稳的床、不知下一个落脚点、烧死的父亲、生病的母亲没有一个人为她出头过,更没有一个人会替她说话,这世界就只给她一季又一季的冬天
正如今天早上,芝秀又神经兮兮他说:“没有人会娶你的,那个岳老板也不例外。人家看到我们房子那么破旧,我又病得不成人形,谁敢和我们结亲家?到处都是霉气、鬼气,斐儿,你是一辈子是嫁不掉了!”
嫁不掉最好,因为,对斐儿而言,婚姻是另一种坟墓。
她也不在乎别人的婚姻,只是海粟的,却让她的心沉重的要坠地。
不!她不要感觉痛苦。不要看见、不要他在她的生命中又成为另一项特殊。她,必须快刀斩乱麻,才不会输去最后的根据地。
十点二十分,她拿着一叠文件,走进董事长办公室。海粟抬头看她,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我以为你今天都不会进这房间了。”
“有点不情愿,我怕被騒扰。”斐儿的声音不再冰冷。
“性騒扰吗?”?跹镅锩迹舾械牟炀醯剿淖洹?br>
“你说我逃不掉,所以,昨晚我想一夜。”她垂下眼睑说:“你要买我,但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闻言,他站了起来,皱皱眉,用深思的眼光看着她说:“你和你的那些男朋友们,都是由谈判开始的吗?”
“不!他们并不知道我的底细,所以,都是很纯情的追求和付出。”她看看墙上的钟,继续说“但你不同,你了解我,又很精明,我们应该彼此先说清楚,免得事后埋怨。”
海粟仍旧机警地看着她。“我很讶异,你昨夜是如此坚决地拒绝我。”
“难道你改变主意不要我了吗?”斐儿微笑地说:“那最好,我们也用不着谈判了。”
“你休想!你以为你能来去自如.掌控一切吗?”海粟一把抓住她,恶狠狠地说。
她不加以反抗,还故意让步履踉跄一下,整个人偎靠在海粟的身上。
他的体温和味道,让她的胆子更大,只见她用柔柔的语调说:“你还不明白吗?你愈想要我,付出的代价就愈大。”
她将他的手放在她的心上,唇轻轻地凑上他的,和十年则同样的招式,若不是?跆鹁突岱11值剿挠栈蠹记梢坏愣济挥薪健?br>
突然,办公室的门打开,端着一张笑脸的德铃出现,在看到他们半靠着桌子的拥吻行为时,忽地愣住,像是见着什么骇人的怪物似的。
斐儿以为她会尖叫,但没有,德铃只是嘴一张一合的,仿佛要说什么,却又岔了气,然后报表洒了一地,转身拔脚就跑。
海粟在德铃走后,才记得要放开斐儿。他狠狠地瞪着她,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突发状况。
“你要我,这就是付出的代价之一。”她静静的说。
“你你真可恶!”海粟说完,便忿忿地走出去。
斐儿蹲下来,慢慢收拾德铃掉了一地的文件。
这只是第一关而已,海粟对她是如此热烈急切,可是,他的欲望能维持多久?若因德铃的发现便冷却,那她就太高估他了。
可怜的德铃,她终将明白,人生的梦总是破灭的多,不过,她有家人可以慰借,未来依然光明,她永远都会比兰斐儿这个女人幸福的。
***
德铃跑回办公室,脚步转呀转的,手东摸一下,西摸一下,不知该怎么办?
方才那一幕,像刀剐着她的心。岳海粟,她一向崇拜他,视他为英雄,没想到他竟然也受不了女人的引诱;而那个兰斐儿,自己对她推心置腹,把所学的倾囊相授。让她在职场上更成功,她却以抢夺海粟作为回报?
那个不择手段的女人,明知道海粟和她就要结婚了,还主动投怀送抱,大不知羞耻、大没有人格了!
德铃掩面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听到有人敲门,她猛地抬头,一见是海粟,便狂喊:“你这是什么意思?别告诉我是兰斐儿不小心跌人你怀里的!”
认识德铃那么多年,他还没见过她失控若此。不禁叹了一口气。
在确定外面的秘书听不到后,他开口道:“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的错?那么说,是你勾引兰斐儿.不是兰斐儿勾引你的?”德铃杏眼圆睁的质问。
那又是另一笔扯不清的烂帐,他不想解释,只说:“都有。”
“为什么?你明明晓得她是个邪恶的女人,为何还躲不开她的伎俩?”德铃激动不已“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你说,由你监督,她才不会有桃色纠纷;你又说,绝不会被她吸引,而你也表现得对她不屑一顾,还要我当和事佬结果。你们两个竟然我觉得自己好像白痴,又好像有一块臭抹布往我脸上丢,你你太今我失望了!”
“你骂的话都对,我也对自己很失望。”他淡淡的说。
德铃一愣,面对一个满脸悔恨又直道歉的人,再指责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她拿出平日的冷静说:“你现在要怎么办?明天不!今天就辞退她,让她永远消失吗?”
海粟走到窗前,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一方“德铃,其实你并不了解我。你们都认为我生性开朗豁达。交游广阔、为人重义气,是领先群雄的‘狮王’。但你们错了,我去世的祖母就说过,我一身阳刚命,却又带着一股很深的阴气,而这股阴气会让我遇劫,人生不顺畅所以,我想,我是不适合结婚的。”
本来德铃正期待会听到一篇迷途知返的忏悔词,但设想到结果竟是如此。
她有些颤抖地说:“你你是要解除我们的婚约?”
“我这种男人,你还要做什么?”海粟自嘲地一笑“我不是个忠实丈夫的典型,以前我的女朋友们来来去去,你就曾笑过我是花心大萝卜。现在,在我们谈婚事的时刻,我又受不了女秘书的勾引。你应该庆幸,你是在婚礼未举行前,就发现我丑陋的真面目。”
德铃瞪着他,眼中有悲有恨,久久才说:“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对不对?”
他迟疑了一下,决定不再隐瞒“对,我不爱你,但我喜欢你、欣赏你。”
这话让德铃崩溃了,她开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我却一直爱你,一直在等你,以为我会是你最后的一个女人!我太笨太傻,完全被自己的天真无知骗了!”
“德铃,你是个好女人”海粟设法安慰她。
“好女人有什么用?在你眼里却不如一个坏女人!”德铃悲愤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我不做了!我明天就离开‘伟岳’,我不要再替你做牛做马,不要再为了这鬼公司浪费我的青春了!”
海粟设想到事情会那么僵,一向善体人意的德铃也会意气用事。
他急急地说:“你怎么可以不做呢,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你明知‘伟岳’不能一天没有你,你不能说放就放!”
“你现在终于明白我的重要了?哼!你有本事,去找你那个表里不一、无耻淫荡的女秘书吧!”德铃抓起皮包转身走到门口,突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回头说:“那个兰斐儿是故意的!她明明晓得我十点半会来见你,却和你表演那一幕,这根本是在向我示威嘛!岳海粟,如果你不早点除掉那个女人,哪天弄得身败名裂,到时可没有人会同情你。”
德铃红肿着眼离去后,海粟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知道,德铃会回来的。因为她热爱工作,有着女强人的理性及好胜心,只要她想通,必会原谅他的。
所以,他最大的问题仍在斐儿,她为何要制造这场损人又不利己的闹剧呢?
匆匆交代完德铃的秘书几件事,说经理休假几天后,海粟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斐儿正在整理一份公事袋,一脸专注,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
海粟的右手往她桌上一拍,像要震碎她的镇静般说:“你为什么故意吻我?故意让德铃看到那一幕,你知道这对她有多残忍吗?”
“在你想要我的时候,就已经对她残忍了。”她冷冷的回答。
“不!那完全不同!”海粟阴狠地说:“我要你,只像一个少年恋慕着曾经莫名其妙被拿走的玩具,等好奇心满足了,就会弃之如敝履。但德铃不一样,她贤慧大方,高贵又善良,是当妻子的人选,在我的心中,她的地位远远超过你,你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呢?”
这话的确够伤人了!,斐儿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但她尝遍了人间的冷暖,不容易受到打击,只有硬着心,淡淡地说:“这不希罕,本来我在任何人的心中,就是没有分量的;因此,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伤害我、轻视我,包括‘高贵’的你和德铃在内。”
海粟握紧拳头,为她的话而痛心,但,他同时也晓得,这小魔女太厉害了,他只要稍一软化,就会万劫不复。
他冷笑地说:“你以为把德铃扯进来,你就会获利更多吗?如果你这么想,那就错了,德铃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不!我不是要获利,我只是要德铃阻止你的‘出轨’。”斐儿说。
“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愿意跟我?”海粟强硬的抬起她的下巴说:“斐儿,你乖乖认命吧!你若不跟我,我会让你没有工作,身无分文,甚至到流落街头的地步。但跟着我,则有汽车洋房,金山银海,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那现实又会算计的美丽小脑袋,应该分得出好坏吧?”
她坚决地移开他的手“你快变得和我一样邪恶可怕了。”
“不是‘快要’,而是‘已经’。”他不带笑容地说:“走!现在是午餐时间,我们顺便去看家具,我讨厌你公寓里那些贫民窟的东西!”
“你今天中午有午餐会议,事实上,你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斐儿指着行事历说。
“哦!懊死,一切都是你害的!”海粟说着,迅速冲回办公室穿上西装,又接过斐儿手里的资料,往楼下的会议室跑。
天呀!他创立“伟岳”以来,还从不曾如此将公事私事混杂,弄得瞻前不顾后呢!
斐儿放下手边的工作,开始翻阅一叠电话纪录。
看样子,德铃的发现并没有打消海粟的念头。但,什么样的女人,能忍受自己将嫁的男人,去狂恋另外一个女人呢?
事情很违?恚墒庆扯蘖σ参扌姆治觥?br>
她用手指算着笔划有了!岳昭辉,如果这电话不通,还可以试试岳宝文的,他有可能住在台北的女儿家。
德铃或许拿海粟没办法。但岳昭辉绝对能够控制儿子,因为他曾经做过一次,干净俐落,不拖泥带水,就像他办案的作风,令人激赏。
***
岳昭辉在接到斐儿的电话时,真的很意外。他没想到还会碰见这当年让他极为头痛的女孩,更令人烦忧
的是,她竟然如此深入他们的生活,再度缠上海粟。
斐儿十五岁时就很世故早熟,现在更是高深莫测。
她开门见山的说:“岳怕伯,我是兰斐儿,你还记得我吗?现在我是?醯乃饺嗣厥椤唬Ω盟担云旌云煳揖鸵晌┭那楦玖恕!?br>
岳昭辉听了,差点心脏病发,他叫着“我不相信你,海粟不会做这种事。”
“你去问海粟或德铃,他们都会向你证实。”斐儿说:“有我这种女人,海粟会婚约破裂,甚至会影响他未来的事业,你一定很不愿意看到吧?”
“你打这通电话有什么目的?”岳昭辉镇静地说。
“海粟给我一份工作,金钱楼房,及种种我无法拒绝的物质享受。”斐儿说“但岳伯伯有恩于我,我不忍破坏你家庭的和谐及门风的清白。所以,如果你能提供我一份工作和一栋公寓,我就离开?酢?br>
“一栋公寓?”岳昭辉厉声他说“你是在威胁,还是勒索我呢?”
“岳伯伯,这只是公平的交易。”斐儿说“你必须快点考虑,因为我们房子已经有了,海粟今晚还准备要带我去买家具。”
“你休想,我们岳家什么都不会给你的!”岳昭辉忿忿地挂上电话,然后在屋内焦躁地走来走去。
直到宝文接了上半天学的孩子回家,他劈头就问“海粟新的私人秘书是不是叫兰斐儿?”
“是呀!爸怎么知道?”宝文说。
啊!完了,兰斐儿的心理有严重的问题,行事诡异,不能以常人对待,海粟怎么会去惹到她呢?幸亏素丽回高雄的娘家去了,否则不气得当场吐血才怪。
那天晚上,海粟被紧急召到宝文家,但七十坪大的公寓里,只有怒瞪着他的父亲。
“兰斐儿打电话来了。”岳昭辉一见到海粟就吼道:“她说,你你供养她,要她当你的情妇,是真的吗?”
什么?斐儿在公司里弄得乌烟瘴气,现在居然又騒扰到他的家里来?她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海粟整个脸涨红,头上滋滋地冒着火,恨不得能马上掐住她纤细的脖子,捏她个半死。
“你说话呀!有没有这回事?”岳昭辉不愧是警察局长退休,问话极有威严,让人不敢欺瞒。
“有。”海粟只能坦白回答。
“啪!”一个热辣辣的耳光打在海粟的左颊上。若不是岳昭辉的自制力强,恐怕上段的空手道都会使出来。
他强忍着怒气说:“为什么?你有一次的教训还不够吗?十九岁做错事,还可以叫做无知;三十岁还犯同样的错误,那就是杀千刀的不可原谅!”
“爸爸,对不起,让你生气了。”海粟直直的站着,像个犯错的孩子般说:“不过,就是因为我三十岁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也希望你不要烦心,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我能不烦吗?那个兰斐儿已经勒索到家里来了。”岳昭辉仍是激动地说:“她居然威胁我,要我给她一份工作和一栋房子,否则就要缠得你身败名裂,这种女人你还敢要吗?”
海粟的脸一下子刷白,变得毫无血色,只有太阳穴的青筋凸显,跳呀跳的,像要出来鞭人。
斐儿竟然做这种事?她不但是魔女,而且还是魔鬼本尊,心比蛇蝎还恶毒,血比北极的冰还冷。亏她生得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但她根本不是人!
海粟不再说一句话,也没听到父亲的下一句,人就往黑暗中奔去。当引擎声隆隆地响起时,岳昭辉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门口叫道:“海粟,开车小心”
但夜幕中只剩下漆黑的路灯,哪有什么车影?只有两个红色车尾灯在远方愈变愈小,就像他再也招唤不回的儿子。
***
斐儿坐在阳台的藤倚上,耐心的等待。
巷子的另一头有竹塔的帐篷,白白的布幔撑成一片,隐隐传来往生咒的梵音,把这尘嚣闹市都唱得荒凉了。
她正在等?酢掳嗲埃祷崂唇铀タ醇揖撸两裎拮儆埃笤贾朗窃趺匆换厥拢缇兔靼祝以勒鸦裕赡苁羌づ#醯淖詈梅椒o桑?br>
芝秀穿着睡衣,由客厅走过来说:“你在等人,我看你的眼神和姿势就晓得,终于有个男人影响到你了。”
“我不等什么。”斐儿站起来说:“妈,我希望你能早点睡,免得整夜作噩梦吵人。”
“外头在办丧事已经是场噩梦了,我不能睡。”芝秀说。
斐儿不再吭声,只是拉着母亲回到卧房,亲自看她躺上床。
“有个女人老在窗口看我,年纪很轻”芝秀说。
“妈,这是五楼,没有人能站在外面的。”斐儿打断她的话说。
“所以她是鬼呀!飘在半空中。”芝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得去烧些纸钱,拜一拜。”
“要烧明天再烧,不然,你才吃了葯,脑袋昏昏沉沉的,如果火又没有灭尽,会很危险的。”斐儿坚决地说。
“那女鬼”芝秀张大服瞪着窗口。
“我去赶走她。”斐儿只好安抚的说。
临街的大窗黑压压的,丧家念经的声音更显清晰,若把手伸出去,会觉得有一股阴风吹来。
斐儿站了一会儿才把窗户关上,正要合起窗帘时,忽然看见两道强烈的车灯闪人巷子,她有预感那是来兴师问罪的海粟。
她不能让他跑上来,当着母亲的面闹。
和母亲道过晚安后,她就匆匆地抓起一件外套,下电梯。开大门,迎面就看见海粟。
他整个脸发黑,眉凶凶地竖起,狂怒的模样,活像来抓鬼的钟馗。
“我们走,别在这里吵!”
斐儿先声夺人地说。
这一招无疑是火上加油,海粟抓住正往前行的她“你以为你脑控制一切吗?!”
斐儿身体一斜,就被他拖着往车里塞。由于他动作粗鲁,她的额头部到车门,一阵尖锐的痛楚传来,但她没有叫出声,也没有去探视伤处。
车像箭一般冲出去,因为速度太快,令黑暗仿佛挤堆成一道道的墙,而他们疯狂地撞过去。
她本来沉默无言,但眼看车子已经转得失去理智了,才开口说:“你再这样开下去,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死?”海粟的声音爆了出来“你竟然会怕死?我以为你这住在坟墓里的魔女,是什么也不怕的!”
“我是不怕死。”斐儿淡淡地说:“问题在你,你甘心和我这魔女死在一起吗?”
他怒瞪她一眼,却发现此刻的她,长发纷乱地披在肩上,脸色苍白似雪,眸子大大得如冬夜的湖,外衣连领子都没有翻好,就像个迷失的小女孩,脆弱得令人心疼。
他有可能在下一秒和她共赴黄泉,但他甘心吗?如此一来,他得从此住进她的墓里,两人的纠葛再也扯不断,他甘心吗?哦!他没有丝毫不甘,反倒还觉得这死法不错,因为这样,她就再也逃不开他了,而他也可以无阻无碍地教教她什么是永远的羁绊及禁锢
哦!慢着他是中了邪吗?竟有这种自残自虐的倾向。
海粟在惊吓出一身冷汗的同
时,车速也回复正常,最后停下来。斐儿看出去。窗外出现的竟是“伟岳”的办公大楼。
“上去吧!我们得好好谈一谈。”他冷峻地说。
仿佛怕她跑掉般,他一路上紧紧的抓住她,直到打开董事长办公室所有的灯后,他才将她用力一甩。
重心不稳的斐儿,踉跄地跌在沙发上。
他看着她,眼神如刀刃,闪着寒光,一字一句的说:“你去向我父亲勒索工作和一栋房子?”
“不是勒索。”斐儿坐直身体,额际的疼痛未减,手上又有新伤,但她忍耐着说:“我今天如果不和他谈,他迟早也会出价叫我离开你,我只不过是先行动,省下大家的麻烦而已。”
“你对你以前的男朋友们都是如此吗?”他逼近地问。
“差不多。”她淡淡的说,并未解释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出击。
“你你真的心如铁石,一点感情都没有吗?”海粟厉声质问:“在你眼里,冰冷的金钱胜过一切,让你能轻贱自己,把人格和自尊出卖喊价吗?”
斐儿的心瑟缩了一下,用更压抑的声音说:“人格和自尊是你们有钱人的玩意儿,我只求生存。”
“你大学毕业,有一技之卜,我又付你那么高的薪水,还不够你生存吗?”他怒吼了出来,像一只发火的熊。
斐儿觉得身上的血液奔流,
仿佛快爆炸。海粟不同于其他男人,她已穷于应付,内心已快没有力气了。
好一会儿她才说:“难道你就不能接受我不想跟你的事实吗?”
“轰”地一声,有如潮水般向他袭去,直接击向他最脆弱的地方。
海粟脸色一沉,阴狠地说:“我到底哪一点不如你的那些男朋友?”
她的眼下泛着青影,满脸疲倦的说:“我要说多少次你才会懂呢?我的伎俩从不会在一个人身上重复使用。所以,放开我吧!你不要我,我对你父亲的勒索自然就不成功了。”
“所以,你对德铃和我父亲的作法,都是故意的,只因为你不要我?”他再一次问。
她点点头。
“尽管我给你再多的好处都没有用?”他又问。
她摇摇头。
他将她拉起,与她眼对眼,恶狠狠他说:“我不会饶过你的,我会让你无路可走!”
“那么,我找你父亲就对了,他会帮我远离你,就像从前一样。”斐儿试着挣脱他的箝制。
天呀!又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他正不知该如何对她时,传真机响了,两人都吓了一跳。
海粟放开她,走到桌前。信是住在美国雪城的永洲传来的,纸上只有短短的数言
我和雁屏已于三天前结婚,场面虽小.但快乐及祝福丝毫不减。恭喜我吧!有空欢迎到雪城一叙。
在这种时刻,接到这样的消息,海粟的心情分不出是高兴,还是苦涩?
永洲终究放弃了红尘世界,选择与所爱的人守在那小小的天地,他和雁屏轰动一时的恋情,海粟自始至终都是不置一词的。
记得半年前在旧金山,他和永洲是怎么说的?他说他是最不适合谈感情这件事的人。
他又说,狮王只晓得扩充领土,女人则是领土的一部分;他还劝永洲,雁屏是危崖上的一朵花,一个弄不好,便会粉身碎骨
曾几何时,他自己也成了攀采危崖之花的人呢?
而他又比永洲更惨。雁屏虽然出身北门帮,但善良多情,对永洲生死相许,愿做一对同命鸳鸯;可他要的斐儿,却是个没心没肝,集人类心中冷酷无情之最的魔女!
他到底在搞什么呢?为了这性情古怪、思想偏激的女人,他竟要辜负德铃,又要让家人痛心失望,这不是完完全全地丧失理智了吗?
他用复杂的眼神望着站在窗前的斐儿,她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唯有他在这里受罪生气,这或许就叫“色不迷人,人自迷。”
一个个问题如冷水灌顶,一寸寸浇熄了他的心。
他用断然的声音说:“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以后我们之间不相于,也互不干涉,你不许再去打搅我父亲。”
斐儿讶民他的轻易妥协,似乎是在看那份传真之后,才有如此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以致她很想看看其中的内容,也很想知道是谁传发的讯息?
但她知道这种好奇心并不适合她,她只有以疏远的语调说:“是的,岳老板。”
她合拢大衣.迳自走出大楼。黑夜的风,刺骨地吹着,在这种时候,路上的行人极少,感觉异常荒凉。
她才踏上马路,后面就有脚步声相随,接着是海粟的话“我送你回家。”
“不必,几步就到了”
斐儿的话尚未说完,两辆救火车便从身旁急驶而去,尖锐哀鸣的响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特别骇人。
她倒吸一口气,仿佛看到黑烟烈火,就像那些醒来的夜,噩梦的情景,还有在脑海中分分秒秒告存在的惧怕
又一辆救火车驶过,接着是救护车、警车,全往她家的方向而去。会不会是母亲?她会不会是起来烧纸钱赶鬼了?
“不!不可以失火!”斐儿大叫着,然后疯狂地在街道上跑起来,头发飞散一脸。
海粟被她的举止吓到了,也不自觉地跟在她后面追着。
不是才辞掉她吗?不是才说互不干涉吗?这个可恨又邪恶的女人啊!他竟然会莫名其妙地又和她一起夜奔?
他很想停下来,但斐儿的惊恐攫住他的心,教他忘了方才“男儿当自强”的决心。她说失火,到底哪儿失火?
其实不用问了,围聚的救护车和人群,浓烟的味道,还有他们奋力冲刺的目标,都直直指着斐儿的公寓。
结果,陷在火海中的,正是海粟为她租来的新房子。
***
斐儿坐在医院急诊室的外头,满脑子仍是儿小时前的混乱。警笛鸣声,人们的哀哭咒骂,火舌的哗哗剥剥,然后一切毁掉,抬出来的是不成人形的母亲。
“斐儿,你又纵火要烧什么”芝秀临上救护车前,还痛苦地呢喃着。
除了芝秀,还有一位老太太在逃命时摔断了腿,也正在急救中。五间公寓,有全毁和半毁,一夕之间失去家园的人心中皆充满了愤怒和无奈。
老太大的儿子和媳妇,带着几个孩子,不时对着斐儿怨诉“火是由你家烧起来的,我们辛辛苦苦买的房子,半辈子的积蓄,你们要负责呀!”
斐儿没反应,像傻了一般,反而是海粟不停地安抚灾户说:“放心,如果火场鉴定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会尽全力赔偿的。”
斐儿的眼神定定的看着前面,对四周的声音仍然没有反应。海粟以为她冷,于是脱下外衣被在她的肩上;以为她担忧,所以不时给她鼓舞,他这人就是如此,灾祸当前,所有的恩怨都会被暂放到一边。
天渐渐亮了,海粟才想到应
懊给父亲报平安。他这样冲出来,又一夜未归,家人一定很担心。
算算时间,习惯早起的父亲应该准备出去运动了。
他拨了一旁的公共电话,正是岳昭辉接的,一听见他的声音便说:“是海粟吗?你去哪里了?我可是急了一夜呀!”
“对不起,爸,我人在医院。”他说。
“在医院?你怎么了?是兰斐儿伤你了?”岳昭辉急急的问。
“不是。”海粟连忙解释“斐儿家失火,她母亲身受重伤,医院正在急救,我们在这里等消息。”
“兰斐儿又纵火了?”岳昭辉直觉地说。
“不是斐儿!房子起火时,她正和我在一起,不可能纵火”海粟说着,看见几个警察走向斐儿,于是便匆匆的说:“爸,我得挂掉了!”
“喂!海粟呀!没你的事就快回家吧!千万别和兰斐儿牵扯不清”岳昭辉利用最后的几秒说道,但线那头却“咔!”的一声切断了。
斐儿整夜未睡,又是和海粟争执,又是火灾的,她眼下的青影几乎已凝成黑色,让纤弱的她看起来更加凄楚可怜。
一名警官手拿纪录簿,温和地对她说:“火已经控制住了,此刻消防人员正在清理现场呃根据初步判断,火是由你家开始的,可能和烧纸钱有关。”
斐儿看着他,面无表情。
“据你母亲说,呃!我们救她出来时,她一直说火是她女儿放的。”警官谨慎地问:“你有姐妹吗?”
“我是她唯一的女儿。”斐儿语调冷静的回答。
“那么,火是你放的?”警官的眼睛紧盯着她。
斐儿又不开口了,眼睑垂下,一副认罪的模样,倒是旁边的海粟气急败坏地说:“不可能是斐儿!火灾发生时,她正和我在几条街外,除非她有特异功能或分身术,否则不可能一面和我说话,又一面去纵火!”
“你又是谁?”警官抬起头看着他问。
海粟递出身上的名片,对方在看到他的名位及头衔后,判断应该不会作假,便说:“你是证人,可证明兰小姐的无辜,那么一切关键就在兰太太身上了。”
“没错,但你们要问案,也得等到兰太太生命没有危险,恢复知觉以后了。”海粟说。
几个警察离去后,海粟直直的看着斐儿说:“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否认?火明明是你母亲引发的,她为何要推给你?”
“什么都不要说了,她正在试凄,还生死未卜呢!”斐儿别过头去,表情有些哀伤。
“我想你累了,我去买些早餐。”他站起来说。
“不!你该走了,这是我的事,你不要再回来了。”她说这话时,态度很坚决,并把他的外套脱下来递还给他。
海粟只是站在原地凝视着
她,并不伸手去接。
而后,当他走出医院的长廊时,他知道自己会再回来;而且还会供应食物和金钱。跑不掉了!昨晚当他直觉地追在她后面时,就再也没有办法脱身了。
斐儿呆呆地望着手中的黑外套,他不拿走,就表示他的不离开。为什么?在她这样卑劣地对待他后,他为何还要留下来呢?
一滴泪、两滴泪,在厚厚的呢料上渗出湿湿的圆圈。她哭了,有一些是为母亲,有一些是为自己,还有一些是为了海粟
***
芝秀全身有百分之八十的面积烧伤,加上她原本心脏就不好,医生对她的存活率十分悲观。
她清醒时,情绪很不稳定,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痛则寻死,不痛则又求大家别让她死,斐儿是唯一能应付她的人。
斐儿总严肃着一张脸,没好言也没好语,但照顾母亲却极为细心,全天候不眠不休,也不怨天尤人。
她坚忍的模样,常让海粟动容,忍不住想,一个有孝心的女孩,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她是那种属于面冷心热的人吗?
艺秀有精神分裂的历史,生命又面临垂危,所以,刑事方面并不起诉,然而,真正麻烦的是民事部分,几个受灾户联合控告,要求一笔庞大的赔偿金。
海粟主动请律师,包揽了大半的工作。可是,他看不到斐儿的感恩,她好像理所当然地接受,让海粟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又被斐儿利用,当了冤大头?
在家人的压力下,他尝试着慢慢抽手。或许他又多管闲事了,斐儿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甚至可能还在背地里笑他笨呢!
他不知道,这次的意外给了斐儿狼狈地一击,在她以为日子就快平顺,她可以有心灵上起码的自由时,母亲竟以这种方式面对人生最后的一段日子,而这让斐儿完全失了方寸。
从火灾的那一夜起,她就惶惶如在噩梦中,偏偏又醒不过来;如今,她只靠表面的意志和海粟撑着,但意志随时会崩溃,海粟随时会走开,最后,她会不会整个人陷在黑暗中,没门、没光,然后窒息而死呢?
终于有一天,斐儿昏倒在母亲的病房里,医生帮她打了营养外和镇静剂,将她安排在另一个房间,并且通知了在公司的海粟。
海粟在急忙出发前,又回来替他工作的德铃,毫不掩饰地嘲笑地说:“我看那女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生活了!”
她也说得太夸张了吧!他现在可不是被诱惑,而是在救人急难呀!
当地看到纤弱的斐儿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时,所有家人朋友的指责声讨又逐渐淡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会触动他内在最脆弱的一根弦,他唾恨她,却又忍不住为她心痛。
新年的阳光薄薄洒入,他握住她冰冷的手.唯有这个时候,她无法抗拒。
她的额头上有一块瘀青,是撞到他车子造成的,斐儿对别人的恩不言谢,看似无情义;但她对别人给予的伤害,也习惯保持沉默,就像兀自生长的花朵,遗世独立,不管风也不管雨。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她的创痛到底有多深?她明白她已经不能再承受了吗?海粟在心中叹口气。
海粟轻吻着那瘀青,再看看那张柔美的脸,又陷入因她才会有的矛盾感情中。
走到烧伤病房,他很讶异芝秀竟坐了起来。她全身包着纱布,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此刻,她的目光清明,比他认识她以来的任何时候都还要有精神。
“我一直在等你。”芝秀用对熟朋友信任的语气说。
“斐儿没事,只是太累了。”海粟坐在椅子上回答。
芝秀在他脸上梭巡,仿佛在研究什么,久久才说:“海粟,只有你才能救斐儿。”
“救斐儿?她没有害死我就不错了。”他苦笑着说。
芝秀仿佛没听到这句话,她把视线放在遥远的某一点上说:“斐儿从小就是个安静又令人难懂的孩子,她从来不要什么,不拒绝什么,苦的乐的都默默接受。”
“我老觉得她心中有种极大的痛苦或是惧怕,让她关闭所有感情的通道;但有时又觉得无稽,她那时还只是婴儿呢!因此,我一直以为自己生了一个不正常的孩子,也就没有好好善待她。”
这段话,比在十年前芝秀告诉社工人员的要有母性多了。
“现在我要讲一个秘密。”芝秀迟疑了一下,又说:“斐儿的三次纵火纪录,其实真正的罪犯都是我。”
“什么?”海粟差点惊跳起来“那三次大火,甚至是你丈夫的命,都是你烧掉的!”
“没错,这次要不是你,斐儿又要替我背黑锅了。”芝秀把脸转向他,眼中闪着光芒。
“为什么?她是你女儿呀?你为什么要毁了她?第一次她只是个六岁的小女孩呀!”他深觉震撼及不可思议。
“但我被抓走,她有好处吗?没有了父母,她只能被送到孤儿院或寄养家庭,我们都不愿意。”芝秀说:“所以,我只好让斐儿顶罪,反正她还小,没有刑事民事的责任,最多到观护所几天,就又会被送回来了。”
“天呀!你把这些强加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这伤害有多大呀!”海粟气愤地说:“难怪斐儿会封闭自己,会冷漠无情,因为连她亲生的母亲都陷害她,她还有谁能信任,能去爱呢?”
芝秀的眼中闪着泪光“当我了解时,已经太慢了。斐儿不肯原谅我,不肯原谅她父亲,不肯原谅所有不明白真相的人。她否认世界、否认自己,甚至否认伤害曾经存在,因此,要进入她的心,真的非?选!?br>
“她如果还有心的话。”海粟低低的加了一句。
芝秀狠厉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不爱她,不想救她,我也不必多说了。”
“爱?我和斐儿之间,没这个字眼。”他抗议地说。
“没有吗?那你为什么会对斐儿那么好?在她的心里,你又为什么如此特殊?”芝秀说。
“我在她心中特殊吗?”他扬扬眉问。
“非常特殊。’”她说:“至少她怕你,想远离你,对于别的男人,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海粟细想这一段话。
芝秀又说:“也算是我做母亲最后的交托吧!要对斐儿有耐心,慢慢接近她,不要让她知道你了解真相。她就像一个长期处于黑暗中的人,不能猛然面对强光,你若爱她够深,记住我一句话,千万不要放弃。”
这次的谈话,不似艺秀平日的谈吐及作风,来得怪,去得也怪,之后她又回复心神紊乱,天天哀嚎哭闹的情况。
但海粟已经由另一种角度来看斐儿,比一般人可恨的她,事实上也有着比一般人可怜的一面。
在意外发生前,他已决定要和她一刀两断,然而,扪心自问,他的生活没有她,还能回到从前的洒脱自在吗?
***
三个星期后,芝秀以伤口创面太大及并发症,死在加护病房内。
斐儿没有哭。她帮母亲穿衣、装棺、人殓、下葬,从头到尾都是有条不紊,就是没有一滴眼泪,仿佛那只是每日该做的例行公事。
若芝秀不曾告诉过海粟那番话,让他真正了解斐儿最深的痛楚,他一定又会怪罪她的乖张和不近情理。
因为了解,所以他会为她病态的压抑感到难过,如果她能哭一场或狂喊几声,也许他会更安心。
农历年前,办丧事的人少,荒冷的山坡,只有他们两个人。
斐儿烧完香,终于说了一点内心的情绪“她走了,我松了一口气,这对她和我都是解脱。”
“她毕竟生养了你许多年。”海粟公允地说。
“我是她后悔生下的女儿,你知道吗?”她唇边是若有若无的笑“她从没爱过我。
“斐儿”海粟心疼的唤着。
她将脸转向他“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帮忙,你没有这个义务的,我想,以后的路,我自己会走。”
她总算表示谢意了,但同时也暗示了“再见”两个字。
海粟直言问;“你怎么走?你现在身无分文,没工作、没房子,连衣服都没几件,更不要说那一笔庞大的赔偿费了,我不信你走得下去!”
“我有一技之长,你说过的。”斐儿虚弱的回答。
“你那‘一技之长’要还那些债务,可能得等到你白发苍苍的时候。”海粟说:“因为审理案子,我看过你银行的存款,根本所剩无几,我很好奇,你赚的那些钱呢?”
斐儿走到坡底,并没有给他答案的意思。他正要近一步逼问时,她突然抬起头,眼眸中隐含着痛苦。
“我父亲死后,欠了一笔赌债,法律讲‘人亡债亡’,但黑社会却是讲‘父债子还’,你明白我嗜钱如命的原因了吧?因为钱的确换来我的生命。”
海粟又再一次哑口无言。天呀!这么瘦弱的女孩,究竟还能承受多少?为何她的每一次坦白,都会今他更无措?
“命运是不断重复的。”斐儿冷冷一笑说:“现在我母亲死了,又留下另一笔债,你应该庆幸,你没有一对讨债的父母。”
“斐儿,跟着我吧!我可以帮你处理一切的债务,让你不再有那些不属于你的残忍压力。”他激动地拉着她说。
“不!我不想和你牵扯更深了。”她回避地说:“我告诉过你,我习惯孤独,我的生存力强,不需要任何同情。”
“怎么生存?是不是又要勾引你四周的男人,要他们掏心掏肺完,再掏尽他们的腰包?”海粟一想到她要和别的男人纠缠,就仿佛有一把火要燃得他七窍生烟。
“如果傻瓜够多的话。”她完全不在乎他的怒气。
“兰斐儿,我不许你那样做!”
他大吼着“我不许你去找别的男人,我不许你轻贱自己!你要害,就来害我;要勾引,就来勾引我,再也没有其他人了,你听到了没有!”
怎么没有?他吼得人震耳欲聋,不但她听到了,恐怕连满山墓碑下的死人也惊醒了,这真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斐儿静静的转身走向他的车子。
海粟握着拳头走过去,又说:“你听见了吗?”
“不要吵人安宁。”她坐进车里。
“人?哪来的人?”他转头看着垒垒的坟,觉得荒谬。
车子驶离坟扬后,海粟也慢慢冷静下来。
而习惯压抑感觉和讯息的斐儿,心才开始逐渐沸腾,满脑子都是他刚刚的话,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没好气地问。
“为什么要我害你?”她问:“你明知道我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的确是没有好处!”他冷哼一声,将车停到路旁的一个果园,然后转头面对她“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儿出了差错,也许是某个脑部组织或化学成分有问题,总之,在十年前第一次看到你,虽然你还很小,但我就深受你的吸引,那种想全心投入的感觉在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过。”
“结果你被我摆了一道。”她淡淡的接口。
“是的,你那一道,让我的家庭和人生变了色,才造成今天完全不是我期待中的自已。”他又加了一句“可以说,我现在董事长的身分和财富,都是拜你所赐。”
“不要讽刺我。”她说。
“讽刺的事还多着呢!”他冷笑地说:“这些年来,我交了许许多多的女朋友,足称风流。你若以为我在她们身上找你的影子,那就错了,事实恰巧相反,我故意痹篇一切可能会联想到你的人或物,我找的女孩,没有一点你的痕迹,她们活泼开朗、率直易懂,没有一丝一毫的苍白抑郁,和你是天南海北不同的典型。”
斐儿无语。
“直到再遇见你,我才懂了。”他继续说:“再遇见你,我那全心投入的感觉又来了。说来也真可怕,简直像飞蛾扑火般,我这才明白,原来你在我心中是如此特殊,特殊到我不愿意用别人的回忆来模糊你。套句俗世的话,这也算是不幸的,你可能是我这一生难一能爱的人了。”
爱及不幸?他的宣告如火一般,一寸寸地的烫她的肌肤,令斐儿痛得冲出车外。
她像在躲什么妖魔似的说;“不!不要爱我、不要爱我、不要爱我”
海粟及时抱住要奔入果园的她“为什么不要爱?你母亲说你怕我,怕什么呢?是不是怕有一天你也会对我动了真感情?”
斐儿停止挣扎,用惊愕且空洞的眼神瞪视他“我母亲对你说了什么?不!不要告诉我!我母亲说的话没有一句可以相信,你若当真,那就太愚蠢了,因为她比我更会骗人,她的一生就是个谎言!”
兰太太说谎?那么,火原本就是斐儿放的?哦!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思绪,让海粟觉得自己的头要爆炸了。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是“狮王”呀!向来都是大刀阔斧,不去装那些婆婆妈妈的罗唆念头,他要斐儿,就这么简单,所有的枝节一律砍掉,既然她不是平常人,那他也就不用平常的方法待她。
海粟松手放开她,眼中尽是胁迫人的阴郁“爱或不爱,都是我的事,但你非跟着我不可!”
斐儿开口要抗辩,他却很厉地打断她“我可以不做证人,可以找出你从前纵火的纪录,重开刑事调查,到时,以公共危险和伤人致死罪来审,你不但负债,而且还极可能会坐牢,你知道吗?”
斐儿往后退一步,脸色变得更白。
他继续说:“跟着我,有房子、车于,一辈子不愁吃穿,不必烦忧你母亲的债,不必辛苦算计别人的钱,不必心惊胆跳地看人脸色;最主要的,你不必再住你那不见天日的坟墓里了!”
斐儿不清楚他最后一句话的含义,不过她只问她真正介意的“你说一辈子?”
“是的!即使我不要你了,我仍会妥善的照顾你,不会让你流落街头。”他不耐烦地说。
她看着海粟,怎么说这都是一笔划算的生意,用青春美貌换取一生,而眼前这个男人英挺伟岸,不是秃头酒糟鼻,也不是脑满肠肥,她还犹豫什么呢?
犹豫他的知错犯错、犹豫他会令她心痛、犹豫他会毁了她的独立自全
斐儿甩掉那些扰人的心思,以最实际的声音说:“我讨厌坐牢,也恨透了债务,好!我同意,我跟你在一起,但我有一个请求。”
“是什么?”他怀着戒心的问。
“我们离开这里。”斐儿说:“我可以跟你到任何地方,就是不要在台湾,太多的闲言闲语会令我窒息。”
海粟本想嘲笑她,但看到她认真的脸色,又想到他的父母家人、德铃及“伟岳”的员工,不得不承认,她的顾虑也许是对的。
“好,这个容易。”海粟牵着她的手送她上车“现在第一件事就是买你的衣服,接着,我们就开始办理出国事宜。”
车子平顺地往前开,再也没有停顿。
他终于拥有她了,一条绳索将两人紧紧的系住,他可以到她黑暗的心灵中尽情地探索,他也可以在明亮的阳光下毫无顾忌地研究她。
这像什么呢?他在心里问着,这就像父亲禁止他买一项玩具,说那玩具危险具有爆炸性,而他等了十年、想了十年,最后仍是偷偷的买回家。
岳海粟呀岳海粟,你确定你有九条命可以应付吗?他在心中暗付。
别阻挠我!另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回答,就让我一生做一件傻事不行吗?
你已经做过一件了,第一个声音说。
这就算最后一件吧!第二个声音又说,如果我不得到她,心会永远悬在那里,不时的痛,至死都不会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