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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中有鬼 六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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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穿廊而过,寒意甚浓。姒瑾裹着薄毯,立在廊柱后,悄无声息地盯着四个夜贼看了半晌。

    这四个夜贼似乎对此处熟得很,一落地便往里院方向去,只听其中一人说:“大哥,这户人家新搬来的,油水足呢!那个娘儿们长得漂亮,保证大哥喜欢。”

    这声音很耳熟,姒瑾凝神思忖,脑子里便浮出那模样憨厚的卸货工头,再看看这些夜贼背影,她便明了了,而后裹紧薄毯抄了另外一条道回绣楼。

    一道白影悄无声息地跟在姒瑾身后,见她入了房,他便飞上屋顶停在房脊上。崔钰眺望,见四个夜贼东窜西窜,撬门偷窃,动作齐整利落。

    那四个夜贼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盯梢,在宅中肆无忌惮,为首之徒摸了一圈没摸到好货,愠怒骂道:“呸个穷地,哪里有油水?老子刮半天,没刮出半点值钱玩意!”

    “嘿嘿,大哥莫急,这好货在里面,只是我们该怎么进去?”

    贼首抬手一个暴粟,响梆梆地打在卸货汉的脑门上。

    “蠢如猪狗的东西,就这么进!谁不知道这栋宅子闹鬼?若宅子里死人了,也是鬼闹的,谁会想得到咱们?“

    话落,忽然起了阵阴风,园中树影轻摇,沙沙作响,模糊听去好似女子叹息。

    众人不由抖擞,惶恐四顾。贼首略心慌,他看看四下无人便壮起胆子,拍胸脯道:“咱们是刀口舔血的人,煞气比鬼还重,你们怕个鸟?怕就回家喝奶去!”

    此话一出,众人胆子也壮了,纷纷卷起袖子,誓要跟随大哥做笔大买卖。

    他们一行四人潜进了垂花门,刚打了个弯就撞上旭初。旭初正好在巡院,他一见四个不速之客,立马持起长棍冲了过去。

    未曾想贼首当过兵,身强体壮且心狠手辣,他抽出腰间大刀,对着旭初的脖子横砍,寒光一闪,旭初便身首异处,脑袋飞出去落在地上滚了几圈,身子抽搐两下,像是极不情愿地瘫倒在地。

    “什么东西,呸!”贼首往旭初身上唾了口唾沫,然后收起刀抬手往内房一指,众人便跟着去了。

    开了杀戒,亡命之徒更是胆大,他们冲入西厢院,搜得几件精巧的珊瑚摆设,高兴得手舞足蹈,未待分赃,那卸货汉就看见了睡在里面的月清。

    月清肤白如雪,一双细臂如嫩藕,半耷拉在榻侧。卸货汉乃色中饿鬼,见到此凝脂香肌顿时软了腿,忙不迭地扑过去欲行不轨。

    此时,贼首已经瞄准了绣楼。绣楼里正亮着灯,窗格上映出一抹窈窕身影,她一会儿解衣一会儿梳头,犹如一幅灵动的墨画。

    贼首看着看着不由眼馋喉紧,神差鬼使般走了过去。他悄悄地撬开门,寻着光亮上了二楼,拨开遮眼纱,就见一女子坐在镜前,身上只穿了件妃红宽袍。

    贼首拔长脖子,看到镜中有张芙蓉面,墨染似的柳眉,朱砂画出的菱唇,细长的凤眸冷中带媚,真是百般难描的冰美人。

    贼首心猿意马,不由踮脚靠近,美人在镜中看见了他,顿时花容失色,连忙起身躲开,一不小心碰倒了案边的香炉。

    “你是谁?!”

    美人开口,更是迷得贼首晕头转向,他伸出手一个虎扑,把人拢在怀里。“我是你姑爷爷。”

    美人抬眸看向他,眼中惧色慢慢消退,忽然之间变得风情万种。她嫣然一笑,伸出纤纤玉手轻点上贼首心口。

    “你是哪门子的姑爷爷,说来给我听听。”

    娇声如莺啼,这么一下把他的心尖儿都勾去了,手脚都发软。贼首不禁飘飘然,直言不讳道:“你姑爷爷是来弄两个小钱使使,你伺候好姑爷爷,姑爷爷就留你这条命。”

    “姑爷爷手下留情,想要什么你拿就是,莫要伤我性命。”美人蹙眉哀求,眼波流转间却有挑逗之嫌。她身子一扭,如条细蛇从他手中溜走,而后抓了把散落的香炉灰朝他轻吹。

    馥郁香气扑面而来,贼首顿时头晕目眩,他甩甩头再抬眼看去,美人轻扯衣结,有意无意露出半截香肩。

    “嘿嘿嘿。”贼首傻笑着追了过去,美人往后退几步,忽然躲进身后侧门中。

    贼首微怔,缓过神后指着那扇门笑着道:“好你个丫头片子,戏弄你姑爷爷,看我逮到你后怎么罚你。”

    说着,贼首伸手去开那扇门,没想门后一片漆黑,他二丈摸不着头脑,头伸进去左看右顾。忽然,漆黑的门洞中传出一声凄厉惨叫,贼首吓了大跳,忙不迭地把门关上,紧张万分地环首四顾。

    “谁?谁敢捉弄老子!”

    贼首大吼,唾口唾沫壮胆。那扇门后突然传来一声女儿娇笑,且道:“你该不会怕了吧?”

    “怕?我王二会怕?哼!笑话!”

    王二掀起袖管,使劲把门打开。

    门后有只玉手半抬,好似有意迎他。王二看到这细嫩玉手心生欢喜,于是就握了上去,没想这玉手如铁钳,一下子就把他的手卡住了。

    王二寻思,这女子咋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咬牙使劲把她往外拽,几番拉扯后,美人终于落到他怀里,他心里一阵高兴,然而低头看去,顿时吓得屎尿横流。

    露在亮处的手是女儿手,而隐在暗中的身子竟然是具青皮骷髅!王二吓得说不出话,还没缓神,骷髅伸出另一只带腐肉的骨手一把嵌住他脑袋,硬生生地把他拉了进去。

    贼首惨叫连连,死命地挣扎,他好不容易扒拉门框逃出半只脚,还没能换上气,又被拉了进去,“嘭”的一记关门声后,便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终于安静了,姒瑾坐在妆奁前,对镜冷笑,镜中骷髅动下嘴,犹如回应。

    “鬼……有鬼啊!!!”

    楼下又传来惨叫,姒瑾嫌烦,不由翻了个白眼,她动身下楼,走到门处就看到卸货汉提着裤子跌跌撞撞冲了过来,

    卸货汉看到姒瑾惑惧不已,脚不知该朝前迈,还是往后退,就在他犹豫刹那,一条巨蟒凭空出现。巨蟒粗如大井,通体雪白,他缓缓直起身子,张开血盆大口罩在卸货汉头上,一个囫囵吞,把他吃进腹中。

    宅子瞬间寂静了,巨蟒瞪出猩红的眼,对着姒瑾吐长信,它半截身子鼓出鼓进,像是有东西在里面艰难蠕动。

    姒瑾嫌弃地看向他,冷笑一声:“你什么东西都吃,也不怕闹肚子。”

    巨蟒显然愣了下,而后它盘起身子张开嘴,“呕”地一下,把那卸货汉吐了出来。

    卸货汉的身子被酸液腐蚀掉大半,半侧脸都露了骨,他嘴里含着半口气,颤巍巍地喘息着,见姒瑾与巨蟒靠近,一只独眼瞪得滚圆。

    “别……别……”

    他蠕起双唇,费力半天只说出一个字,可那女子根本没在意他,转过头对巨蟒说:“把他扔到斋里去吧,灶间的门板不结实,正缺材料修。”

    巨蟒吐出信子,像是回应。过了会儿,有人来了,卸货汉转过眼珠子看去,竟然是被老大砍掉脑袋的无头人,他一步一挪走了过来,然后弯腰伸手揪住他的胳膊,一把扛在肩上。

    卸货汉绝望至极,喉咙里滚出嘶哑的呜咽,他就看到一扇破旧的门,门被打开后,无数双鬼手迎了上来……

    一声沉闷的惨叫落入夜色,遇风即散。白蟒慢悠悠地爬过石阶,尾巴钩住廊柱,一圈一圈缠了上去,蓦地朝姒瑾张开血盆大口,信子吐得老长。

    姒瑾木讷地看它一会儿,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无聊。”而后她转身进门,边走边咕哝道:“别在我门前盘成个屎样,恶心。”

    崔钰碰了一鼻子灰,本想吓她,没料竟被她说成屎样,他灰溜溜地爬下廊柱,变回了白鹦哥,然后从草丛里抓起旭初的脑袋飞进绣楼。

    此时,初旭的身子已经坐在耳房里,它两手放在膝上,背挺得笔直。姒瑾对着他脖处断口看了一会儿,然后取来布巾擦去泥灰,接着从柜中拿出一罐鱼胶。

    崔钰飞过来,把初旭的脑袋随意扔到小案上,说:“缝缝补补这么多年,你怎么不换一个?”

    “我不。”姒瑾倔强回道,她转身捧起旭初的头颅,在断面处抹上胶,小心翼翼按回原处。

    刚才经崔钰一砸,初旭脸上裂开三道纹,嘴角边淅哩哩地落下几簇细土。姒瑾一点一点地弄净,而后在纹里填上鱼胶,再以笔上色。

    经过这番修整,初旭恢复了俊逸的样貌,目若朗星,唇如朱画,只是脖子上一道细缝有些突兀。

    姒瑾整了下他的衣襟,小心遮住细缝,随后喃喃低语道:“我不会放他走,他欠我的。”可是五日过后,他将何去何从?

    姒瑾凝神想了许久,打算仍将他的魂魄封在这泥身里,让他明白累不能眠、饿不能食、渴不能喝的痛苦,这是他欠她的,她有今时今日,全都拜他所赐。

    姒瑾拿定主意后,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媚笑,然后伸出纤纤玉指,摸上旭初唇角。

    “高兴吗?我又把你修好了。”

    旭初无神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哀怨,姒瑾视若无睹。

    ***

    晴娘醒了,她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外面依旧下着大雨,一点也不像二月的天气。

    不知为何心跳得厉害,晴娘依稀记得自己做了噩梦,至于是什么样的梦,她半点儿也想不起来。

    罢了,罢了。晴娘不想去计较,起身洗漱,她刚梳完圆髻,就有人来敲门。晴娘前去把门打开,一见来者顿时吓了大跳。

    他……他不是王二吗?

    晴娘吓青了脸,怕他认出她,忙不迭地捂住脸往后退。王二似未察觉,低头哈腰,毕恭毕敬地端上茶水早食。他就和以前的店小二一样,嘴始终在笑,就像两把钩子勾着似的。

    王二放下茶水之后就恭敬地退了出去。晴娘悄悄探头看着他的背影,他身上的戾气少了,就像个普通的店小二挨户敲门,端茶送水。

    这是怎么回事?晴娘起了疑心,忽然她觉得这栋宅子古怪得很。晴娘下楼想去找姒瑾,底下大堂只有账房在,她问账房:“姒姑娘在吗?”账房先生光笑,不说话。

    不祥之感油然而生,晴娘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瓢泼大雨,心里七上八下。她回首四顾,觉得这客栈和之前不一样,仔细看这墙面像是刚刷过,梁柱也似换了根。

    怎么回事?修房补洞这么大的动静,她竟然一点也不晓?晴娘越想越慌张,趁人不注意时溜出了门。

    冰凉的雨水如瀑,没走几步,晴娘就淋得湿透,她无法前行只好折了回去,无意间侧首就看到旁边有间柴房门虚掩。

    晴娘神差鬼使跑过去,轻轻推开门往里瞧。柴房门后整齐列了一排骷髅,不是缺手就是断脚,有了动静,骷髅们竟然都动了起来,打起牙颤,骨头咯吱作响,害怕似地挤成堆。

    晴娘瞪目结舌,两眼一翻,背过气去。过了会儿,她被冰雨浇醒了,睁眼见到可怖景象,拔腿跑进了密林。

    雨仍淅浬浬下,岁月静好。崔钰立在窗处,看着外边仓惶逃跑的背影,情不自禁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