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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中有鬼 二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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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魂斋,亡魂停歇之所,找上门的都是死于非命的迷途冤魂。他们无坟、无牌位、无人挂念,大多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晴娘是姒瑾来金陵之后的第一位客人。她二十岁上下的年纪,样貌端正,实在比斋内几个歪瓜裂枣养眼多了。

    来引魂斋的魂各色各样,有男女老少、有富贵穷贱,遇到多了,像晴娘这样的女子也不算稀奇。

    姒瑾从不关心他们是怎么死的,对她而言他们就像货物,保管七日,然后渡般送去黄泉道,只要在这七日里不出差子,她的任务就算完成。

    姒瑾不记得自己引过多少鬼魂,她只记得自己还剩多少任务。晴娘是她最后一位客人了,只要顺利将她渡过忘川河,她就能脱离引魂斋,彻底安息了。

    想来有些小高兴,姒瑾的脸上不由多了几分笑意,人也比以往温柔,她掌灯在前带路,轻声说道:“我是这儿的掌柜,你叫我姒姑娘就行了。”

    晴娘点点头紧随其后,两手抱紧怀中布包,一双眼惶恐四顾。她看见客栈大堂内有四桌人正在喝酒,从头到尾只顾杯中物,未曾说半个字。

    “我想我还是走吧。”

    晴娘像是害怕了,咕囔一句后旋身往外走,可开了门,外面竟然起大雾,两丈开外什么都看不清。

    姒瑾伸出手,温柔地替她把门关上,而后笑着说:“晴娘莫怕,此店开了好些年,从没出过事。”

    晴娘回头看着她,像被他的笑迷了心,眼中惧色渐渐淡去。

    姒瑾携起她的手,继续往前带路,一边走一边道:“晴娘好久没吃饭了吧?我等会儿让小二送碗面来,吃完你就早些歇息。”

    晴娘笑逐颜开,忙不迭地道了声,然而过了会儿,她脸上愁云密布,只见她偷偷摸下袖兜,而后吞吞吐吐地问:“姒姑娘,这……这多少钱一日?”

    “不多,十文钱,包吃。”

    说罢,姒瑾推开客房的门,提了灯笼拉晴娘进去。

    客房摆设简单,只有一张小桌、一张榻、一个柜子,不过胜在干净,枕被都像新的,纤尘不染。不知怎么的,晴娘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她苦着脸吞吞吐吐半日,才说:“不瞒姑娘,我身上没钱。”

    姒瑾莞尔道:“晴娘不方便就先赊着,这夜黑天寒,你孤身一女子,遇上不测就糟了。”

    晴娘蹙起眉,犹豫许久,而后无奈地点点头:“那……谢谢姑娘了。”

    她肯留下,姒瑾就放心了,临走之前,她将莲花灯挂上架子,不忘叮嘱道:“这栋宅子老旧,晚上会有嘎吱声响,你不必理会;另外这几天天气不好,莫要到宅子外走动,旁边林子止不定跳出什么东西来;其它有什么事吩咐小二就成。”

    晴娘点头如捣蒜,老实地站在桌边,目送姒瑾。

    姒瑾退到门外后,走到窗边往里窥视。晴娘抹起泪,哀声叹气,嘴里不停喃喃:“你在哪儿?说好来接我,为何不见你?”

    看来又是个被情所伤的女子,姒瑾不由心生怜悯,但细细想来,人家的爱恨情仇,与她自个有何干系呢?

    姒瑾自嘲地笑了笑,安顿完手中事后,她便离开了引魂斋。一出正门,眼前雾林就无影无踪,水波纹从她脚下轻荡开来,所经之处皆变回原状,再抬眸时,这里已成了闺房,别开生面。

    房中亮亮堂堂,暖炉中炭火正旺,姒瑾坐回窗下,沐浴于春光下,惬意地品了口茶。忽然之间,她想起件事,起身拿来账册记下“晴娘”二字。

    账册已填满,许多名字姒瑾已然不记得了,她看着这些名字就像看着一串无意义的画符,翻到最后心中也未起波澜。

    反正只剩七天了,随它吧。

    姒瑾随手把账册搁在案上,侧首照了照镜子,铜镜中映出一具黑焦骷髅,她做什么动作,它就做什么动作。姒瑾对镜手舞足蹈,镜中骷髅跟着磨牙扭头。

    “呵呵,我就是喜欢看你一本正经犯傻。”

    一个声音飘了过来,慢条斯理,绵中藏针。姒瑾停下动作,闻声回眸,果真是那只贱鸟来了,看来初旭没能把他炖了。

    姒瑾不理他,连忙收起账册锁进柜中。鹦哥扑腾翅膀飞到妆奁边,伸出一只黑黑小爪,道:“什么好东西,也让我看看。”

    姒瑾一把将他的爪子拍掉。

    “呀嗬,你脾气怎么这么坏?!”

    鹦哥有些不悦,黄豆大的鸟眼瞪得圆又圆。

    姒瑾翻他个白眼:“关你何事?”

    厌恶显而易见,可鹦哥儿皮厚如铁打,过了会儿,他贱兮兮地黏上去,死乞白赖贴着她。

    “你还在为那事生气!我不是认错了吗。”

    鹦哥边说边拿喙蹭蹭她手背,姒瑾冷冷地把手抽走,扭过身去。

    鹦哥想不出“休战”的法子,抬起小爪猛抓脑勺,它不明白,她怎么能气这么久,自京城出来后,说话没超过五句,其中三句还是和别人说的,这么点小事,至于吗?

    其实这事对他来说是小,对姒瑾而言就是大了。

    原本他们定居在京城,过了几十年风平浪静的好日子。前几月就因这厮皮痒骨贱,假扮太监去招惹皇妃,在皇帝老儿的头顶上种了一大片绿韭菜。

    东窗事发,这厮的脑袋没保住。姒瑾半夜三更去乱葬岗挖出他的尸首,再将他的断头一针一线缝上脖子,然后带着他连夜逃离。

    这不过是他众多荒唐事中的一件,若要算上之前,这旧愁添新恨,姒瑾巴不得他烂死!可惜破鸟烂不死也赶不走,好在再过七天,她就不用受他的气了。

    姒瑾见它心烦,干脆起身离开绣楼,前往惜缘园。白鹦哥热脸贴不暖冷屁股,只好飞出去玩耍了。

    春寒料峭,园中梅花艳如火,梅香馥郁飘千里,姒瑾逛了小会儿,情不自禁捏住一枝梅花,放在鼻端轻嗅。“嘭”地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落下,砸得她脑袋一阵旋。

    姒瑾两眼冒星,隔半晌才缓过神,睁开眼就看到地上滚着一只藤制的鞠球。她弯腰拾起,捧在手里端详了会儿。忽然,墙处窜出一个脑袋,冲着她喊道:“哎呀,罪过罪过,冒犯到……”

    话说到一半,像被剪子剪了。姒瑾抬眸望去,就看到一张白净的脸,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看他脸上汗涔涔的,八成是这鞠球的主人,于是她就把球扔还给他,转身走了。

    少年依然趴在矮墙上怔怔相望,待人走远,他方才缓过神,颊上不由泛起潮红。

    “姑娘,你的额头流血了!!”

    少年涨红了脸,鼓足气嚷喊。姒瑾听见了,抬手摸下隐隐作痛的额头,果然流血了。她掏出绣帕把血擦去,无事一般回了房,眨眼就把先前的人、事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