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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官府马车停在矿场外围。
矿夫们个个面色凝重,不由得放下工作,连常平县百姓都起了大早,纷纷聚集在矿场敖近。
据说京师派来的官员,在昨晚抵达县内这是县府里某个仆役传出来的。本来是极为机密,但人多嘴杂,一时间人人都知道这官员前来,就等于是要宣判他们岁爷的生死了。
马车门缓缓被打开
首先下来的是众人熟悉的县太爷,接着是一名苍白没有血色的男子,这名男子一身素黑,连腰间也仅以一条黑腰带打发,浑身上下没有什么饰品,他下了马车后,徐徐扫过矿场的男女矿工,最后停留在万少七脸上。
躲在人群里的万少七抖了下,迅速藏进矿夫之间。
最后定出马车的,是一名很富态的中年官员,圆滚滚的脸圆滚滚的鼻子圆滚滚的肚子,看起来就是很油光满面捞了很多油水所致。
“就是那名京师官员!我昨晚看到他跟县太爷谈了一晚上。”人群里有个细小的声音传出,随即悄悄泛滥开来。
蚌头还很小的年有路钻不出去看个仔细,只能小嘴微张,呆呆地看着蹲在身边捏着鼻子发出谣言的万少七。
万少七瞟到她注意到自己,连忙食指举嘴,要她保密。
“秘密。”年有路小声道,表示了解。
“我还瞧见,那些矿业主子瞒着县太爷,私会京师来的秦大人,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呢。”继续散发谣言中。
年有路看他每说一句话,竟然能像涟漪一样悄悄在人群中散开,不由得好奇蹲在万少七身边,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县太爷没察觉到人群的小小騒动,对着京师官员卑躬屈膝道:“大人,这就是岁家矿场啊。”
“看起来跟普通矿场没个两样啊!”圆滚滚的秦大人东张西望,只觉此处跟他在其它地方见过的矿场一模一样。
县太爷低声说道:“大人,矿场虽无二样,但出来的白银连宫中都赞不绝口,尤其岁家银饰您是见过的,那几乎是奢侈的高级饰品啊。”
“这倒是。”秦大人转向苍白的青年道:“二少,你设计出来的饰品花样,宫中妃嫔极为喜爱,要是连这里也没有你心目中的美人,没有关系,立即到邻近的县城找,总会找出来的。到时候二少你多设计几份银饰品,让本官带回,将来可有你好处的了。”说穿了,就是想藉机先讨好后宫妃嫔,为升官发财而铺路。
因岁银有限,在制作银饰方面,会因一年的银质而决定银饰数量,但每年绝下过百饰。如果能多做一些,他好处可多多了
那被称银二少的男子点头,道:“我设计向来只凭感觉,银饰品向来以女子为主,我的灵感也来自女人,好比你过来!”人群如潮水般散开,露出蹲在中间的万少七与年有路。
银二少单指着万少七。“就是你,你过来。”
万少七脸色一白,浑身暗颤地走过来。
银二少连头也不回地说:“昨天给县太爷看的银饰呢?”
“在这儿,二少。”年有图捧上前。
银质手环静静躺在柔软丝滑的白绸上。
这是当日被县太爷掉包设计图后,所制造出来的其中一组,银二少拎起来递给万少七。
“戴上。”他命令。
“啊,喔。”万少七颤巍巍地接过套在手腕里
“大人,您说好不好看?”银二少问。
秦大人看了半天,点头。
“挺好看。”可是,好像少了点什么味。
“当真好看么?我设计的银饰一向有灵气,只能让女人戴。昨晚让我不喜欢的男人碰了,它已经是垃圾了。”
在旁的县太爷闻言,脸色微变。昨天晚上就他一人碰过,这种话当着京师官员面前无疑是不给他留情面。
“我觉得挺不错的啊”万少七咕哝。
“那就送给你好了。”
万少七双眼发亮,感激问道:“真的?”正好他的手环拿去送给更夫,正愁没有好东西戴在身上。
“反正是要丢茅厕的,送给你也无所谓。”银二少冷淡道。
“”换话说,他万少七形同茅厕,专收废物就对了。
眼泪汪汪,他颓着肩退进人群。
年有路见他的脸色像吃了两条大苦瓜,闷蹲在地上,她赶紧安抚地拍拍他的肩。
秦大人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微有打量,嘴里却说:“县太爷,快把女工们带出来,银二少你快瞧瞧,有没有能让你生灵感的?”
县太爷见状,连忙插嘴道:“大人,那岁君常的罪”昨晚不是说好了,为防百姓反他这县太爷,由秦大人定岁君常的罪刑,以严刑拷打逼问岁君常挖掘银矿的秘密后,岁家银矿两人对分,他负责在此坐收银矿,京师官员回京之后,每年有一笔丰厚银量,同时接收银饰,全数送进宫中打点关系,这都是事先谈好的了啊。
秦大人摆了摆手,脸色不悦:“岁君常之罪,不急于一时,税收官之死,还需详查。银二少,你瞧,这些个姑娘是都不怎么美,不过,灵感这事很难说,是不?”他很亲热地拉过银二少的手臂,走向排排站好的女工们。
县太爷眯起眼,有随从听见方才人群的窃窃私语,赶紧附在他耳边低语一阵。
“真的?昨晚其它县的矿产主子私下跟秦大人见面?”县太爷难掩惊诧。
“你不知道吗?”不知何时,年有图忽然出现在县太爷身边,神态有些冷漠。“我也瞧见了,连偏南方的趟家金矿都密会他了,你可要小心偷鸡不着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将大好银矿拱手让给那些矿业主子啊。”
“胡扯!大人跟他们共谋有何好处?”县太爷压低声音,又往秦大人觑去。
“怎么会没有好处?这些矿业主人比你还懂得如何采矿,你呢?谋杀了税收官后,对他已经没有用处了,小心过河拆桥啊。”
“有图,你企图分化我跟大人?你到这时候还想帮岁君常?”
年有图嗤笑一声,看着自己的爹。“县太爷,你为我取的名字,我可不会忘记,是有利就图、有所图谋,我去为一个已经失去权势的人着想,对我有什么好处?不管岁家矿场最后是谁抢到手了,都已经不关岁君常的事,不是吗?”语毕,垂下的眸闪过一抹羞耻与坚决。
县太爷闻言,心头更加不安,瞧着曾与他共谋害死税收官,嫁祸岁君常的京师秦大人。
当初看中岁家银矿,所以他、税收官与这大人共谋,想共吞银矿,但三人分矿,总是不如两人合图来得好,于是一石二鸟,在税收官前来常平县途中杀了他,顺道嫁祸岁君常会不会现在,这秦大人认为两人合图不如一人独吞好?
那方秦大人热心地问:“怎样?二少,瞧见了吗?”
银二少缓缓走过横排的女工们,到万家福面前时停下。
“就是她?”秦大人讶异问,看着这个可以跟他争“弥勒佛”的女子;只是他争的是弥勒肚,这女人争的是弥勒脸。
万家福也诧异地瞪着银二少,就连他突然摸上她的嫩脸也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背后一道灼热的视线烧啊烧的,她垂下眼,不好意思地退了一步,避开他的碰触。
银二少见状,脸色一沉,冷冷地瞪向矿夫的某一处。
“我就要她了。”
“找着了吗?就是她?她适合吗?要不要试看看?来人,把银二少的银饰拿过来。”怎么看都不适合吧。
“那些东西只适合丢茅厕,怎么会适合她?”银二少拉起她的手,十分不悦:“双手微粗,脸蛋虽嫩却被阳光晒伤,头发”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长发,稍感满意。“没有盘过?”广
她暗叹口气,摇头:“没有,绝对没有。”还好没有。
“那很好。真不像话!是谁让你在这种地方干粗活的?没有人替你受罪吗?”冷眼扫射人群。
人群里的万少七已经开始在猛挖土了。
“万哥哥,你在做什么?”年有路小声问,也跟着蹲下陪他挖掘泥土。
“我要钻地洞了,快帮我挖,不然今天晚上我会死在乱葬岗上。”万少七闷声说道。
年有路闻言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努力挖。
银二少拉过万家福,让她脱离女工的行列,道:“我就要她了。”
“她一人就好?”
“就她一人。”银二少没有什么表情,拉着她走向马车。“有她在,我灵感不绝,过去几年的设计全作废,我不要了。”抱起她的腰,逼她上了马车,银二少头也不回地说:“对了,我设计银饰时一向不喜欢有人闯进来。”
那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秦大人诧异,连忙问:“二少,总得让本官瞧瞧啊。”
“不,她戴银饰不能让人看见。”
“什么?”
银二少终于回头,难得露出苍白的笑:“饰品这种玩意,戴在女人身上不过是增色而已,但有一种人天生能与银饰共存,没有足够的设计能力,在她身上只会成废铁而已。我要的,就是这种人。”语毕,他跟着进了马车,而后关上车门,摆明不让任何人再进来。
也无人胆敢敲车门,由此可见秦大人对他的看重。
马车内,两人对视一眼,万家福难得有些讨好的笑:“我没有想到是你啊。”
“哼,这世上也只有我配得上动用岁家的银矿。”银二少阴侧恻地,抿着嘴道:“如果我知道我要帮的,是你喜欢的男人,我连来都不来。”
万家福闻言,暗自笑叹,主动地拉起他柔软的男子掌心。
“你别这样嘛,二哥还有,你千万别揍小七,他很尽力帮我了。”
风向,悄悄地变化了。
自那日多疑的种子深埋之后,县太爷果然注意到各方颇负名望的矿主都曾与秦大人密会过。
不仅如此,银二少与京师秦大人似乎称兄道弟,而开始疏远起他来,有利的筹码全数从他手里丧失。论官位,他只是小小县宫,远不及朝官的重要性,再加上当日就是看中这名官员的贪性,才会合谋害人。
岁君常的罪罚始终未有结果,他也曾各自宴请过矿主,探探口风,但个个不若当初的热络,反而言语间闪避不断。
“如果秦大人同意放人,我倒是愿意重金买下岁君常,他探矿的能力非常人所及,如果有他在,我名下矿业必定日进千里。”
“岁家银矿尚未彻底挖空,至少还有好几年的纯银,秦大人已私自允我加入岁家银,分一杯羹,不,分一份力为大人尽力!”
在七、八分醉意下,宴请的矿主不小心说溜嘴。虽然很快地掩饰盖过,但已经让县太爷心里有底了。
年有路半夜醒来,东张四望,看见女工都睡得很熟。自从姐姐离开后,很少人陪她,她跳下床,乖乖穿鞋子走出通铺。
“哥!”她吓了一跳。
年有图看见她,也愣了下。“有路,你睡不着么?”
“我尿急。”
年有图摇头,牵起她的小手,往茅厕走去“姑娘家这样讲话不好听,要说解手。”
“喔,解手。哥,你来找我啊?”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有路,等过几天,哥带你离开常平县,好不好?”
她仰头看他一眼。“要去哪儿?”
“暂时没个定论。也许往南走吧。”
“那可以去姐姐家。她说她家很好玩,跟矿场不一样。我没进过矿场以外的屋子,哥,你有住在县太爷那里,那儿是不是跟矿场不一样?”
年有图忽然停下脚步,盯着她的小脸好一会儿,忍不住蹲下来抱住她小小的身子。
“有路,他是你爹,你老叫他县太爷,不是很奇怪吗?”
她闷声说:“哥也叫他县太爷。都是叫同一个人,没有差。”
“是啊我也叫他县太爷”
她被抱得好紧,开始有点忍不住。“哥,我尿急我要解手。”
年有图苦笑地放开她,她冲向茅厕。
“有路!”
年有路面带苦恼,回头看她的兄长。
“如果县太爷不在,你伤不伤心?”
她想了一下,道:“哥在就好。”不行了,要来不及了,她顾不了哥,狼狈地奔进茅厕里。
年有图沉默地望着茅厕的方向,心思远扬,忽然间,身后有人平声道:“有图,三更半夜的,你在茅厕前做什么?”
年有图帘转身,瞧见是他最崇拜的岁爷,不由得吓了一跳,东张西望一看
“不是有人在监视你吗?”他脱口。
“你以为在我的矿场里,小小的几名练家子就能看住我吗?”那声音平平的,又开始“杀人如麻”起来。
果然不愧为他最崇拜的岁爷啊,连县太爷特地雇来的人手都没法看住他。年有图掩去内心的情感,斥道:“半夜三更的,你是罪犯,不该在矿场随意走动!”
岁君常哼了一声,道:“我是来警告你,别坏我的事。”
“什么?”
“非要我重说一次吗?别坏我事。有图,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很清楚,县太爷算是你爹”
“是我爹又如何?”年有图冷笑:“他无后,才让我认祖归宗;有路的名字是我取的,因为他不肯命名!”
“你的意思是,你对他没有感情了?”
“岁爷,你是什么意思?”他防备地问。
“即使任我作主,你也不会难过?”
年有图愣了好半晌,结结巴巴道:“岁爷,你”“矿脉是你炸的,不是吗?你明知谁有心要谋害我,却又不敢明白说出来,只能想了个蠢法子来提醒我。”他必须说,当他看见矿处被炸时,几乎要狠狠地责骂这忠心的混蛋。有许多方法可以暗示,用不着浪费炸葯去示警!
年有图动了动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早就知道?那么、那么你知道为何、为何我要出卖你?”
岁君常闭了闭眼,一脸厌烦。忽然间,他很庆幸与他共难的是那个还算聪明的小老头,即使有图忠心,有时也觉得这小子疑问太多。
“有图,你当我是笨蛋么?我自乱葬岗消失后,你找我几天?”
“岁爷消失几天,我就找了几天!”他激动地说:“你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带,你又这么娇贵,即使躲在山里也撑不了几天!”
岁君常眯眼,暗深吸口气,懒得跟他争话,只道:“你在矿洞一看见我时,你打什么主意我都清楚得很。老大夫必跟你提过我体内余毒末清,为了让我能及早接受治疗,所以你选择让我走回阳光下。有图,你以为为何我束手就擒?因为是你,你无论如何也会想尽办法将我转至矿场,老大夫不敢看诊,怕县太爷有所警觉矿工反他,这些你们都以为我不知情吗?”语毕,突然见到年有图朝他扑来。
他眉心微拢,本要踹开这小子,后来强忍下来,任由年有图抱住他的大腿。
“岁爷!果然不愧我最崇拜的爷,什么事情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呜,他当叛徒也当得很辛苦。“岁爷,你什么时候来常平县,我就什么时候跟着你,虽然后来我认祖归宗,但我很清楚谁才是我学习的目标”顿了下,他低声说道:“那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老人,我怕你会瞧不起我,才不敢明白警告您。”
“你是你,你爹是你爹,干你什么事?”
年有图闻言,暗自激动地紧紧抱住他的大腿。
岁君常一脸忍耐。“有图,我是来警告你,谁也不准坏我的计画,谁也不准动县太爷,懂吗?”
“爷,你哪来的计画?你长年待在常平县,虽然每年出县几回,但你从未认识过什么达官贵人,怎么好痛!”用不着弹他额面吧。
“我自有打算。记得,不要插手,没必要弄脏你的手!”语毕,他闭上眼,极力忍耐年有图肉麻的拥抱,直到不知第几阵夜风吹过,他终于发声道:“有图,你放手。再不放手,就休怪我无情了。”
在茅厕里
年有路捣着耳朵,不知道该不该出去。难道哥没有发现,岁爷爷发出的声音愈来愈难听了吗?
姐姐曾告诉她,岁爷爷愈是看重的人,愈会用这么可怕的声音去毒害他,那是不是表示岁爷爷愈来愈看重哥了?
可是,岁爷爷的声音让她拎着裤子连动都不敢动,她不要岁爷爷也这么看重她,今天晚上她躲在这里睡觉,不要让岁爷爷发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