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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掌挥、脚踢、手接,指弹,四种变化,竟于同一刹那中完成,炔如电光火石,而抖手一刺,那段长不过三尺,笨拙的桌脚在他手中,被抖起朵朵剑花,竟无异于一柄青钢剑。
刹那之间,他身法大变,卓立如山的身形,突然变得飞扬跳脱,木剑随身,身随剑走,当真是静如泰山,动如脱兔,乍看宛如武当的九官连环,再看却似巴山的回舞风柳,但仔细一看,却又和天山一脉相传的三分剑法有些相似,一时之间,竟让人无法分辨他剑法的来历。
李莫愁凄厉的长声一笑,左掌指回如钩,抓、撕、捋、夺,空手入白刃,大小擒掌手,从杨孤鸿漫天的木剑光影中,着着抢攻,只要杨孤鸿剑法稍有漏泄,手中长剑便会立时被夺。
她右掌却是点、拍、剁、戳,竟将掌中那长不及一尺的五云烘日透心针的针筒,当做内家点穴的兵刃“点穴撅”使用,金光闪闪,耀目生花,招招却不离杨孤鸿身上大穴的方寸左右。
这两个本以内家真力相搏的武林高手,此刻竟各欲以精奥的招数取胜,这么一来,杨孤鸿数十招过后,便又缓过一口气来,要知道他功力火候虽不及这李莫愁,但武功招式却是传自天下第一奇人,李莫愁连旋点手,眼看有几招就要得手,哪知他木剑挥处,却都能化险为夷。
在刹那之间,两人已拼过了百十招,杨孤鸿冷笑一声,大喝道:“五十招就要叫我丧生,哼哼,只怕”
话声未了,突见李莫愁五指如钩,竟抓向他掌中木剑,他心头一拧,知道她这一抓必有厉害出手,木剑一引,李莫愁右手针筒已疾然点向胸腹之间。
这一招两式快如电火光石,他眼看避无可避,只得横剑一挡,剑筒相交,杨孤鸿只觉手腕一震,对方针筒之上,已有一股凌厉之极的内力源源不绝的自他掌中木剑逼了过来,他除了也以内力招架,别无选择余地,当下大喝一声,双腿牢牢钉在地上,暗调真力,与李莫愁的内力相抗。
明珠滚动,此刻已滚到门边,杨孤鸿牙关紧咬,瞪目如环,只觉对方逼来的肉力,竟是一次大似一次,第一次进攻的力道未消,第二道内力又逼了过来,第二道攻力犹存,第三道内力又至,他纵想抽开长剑,再以招式相搏,却又万万不能,抬目望处,只见李莫愁日中寒光越来越亮,突然“哇哇”怪笑之声又起,她竟怪笑着道:“我知道你不是聪明人
嘿嘿,你死了,就要死了,这秘密永远没有人再会知道,凌波永远是我的了。”哪知门外夜色中突然幽灵般现出一条人影,身披吉服,面容苍白,双目莹然。她幽幽地长叹了一声,突然冷冷道:“你不用杀死他,这秘密我已听到了。”
李莫愁、杨孤鸿心头俱都一震,两人倏地一起分开,扭首望去,只见洪凌波当门而立,地上的珠儿,映着她苍白的面容,李莫愁浑身一阵颤抖,倒退五步,倚在墙上,有如突然见到鬼铣一样,伸出枯瘦的手指,指着洪凌波,颤声道:“你你怎地回来了?”
洪凌波面目之上木无表情,缓缓一抬足,踢开门边的明珠,缓缓走了进来,目光一转,从地上拾起那块自木灵牌,轻轻拥在怀里,目光再一转,笔直地望向李莫愁,一字一字的冷冷说道:“我爹爹是不是你杀死的?”
这冰冷的语声,宛如一支利箭,无情地射入李莫愁的心里。她全身一震,枯瘦的身躯像是在逃避着什么,紧紧迟到墙角。洪凌波目光一抬,冷冷道:“我知道爹爹是你杀死的,是不是是不是?”
她缓慢地移动着脚步,一步一步地向李莫愁走了过去,杨孤鸿一抹额上的汗珠,但掌心亦是湿湿的,已出了一掌冷汗。
他的心亦在慌乱地跳动着,他眼看着洪凌波的身形,距离李莫愁越来越近,哪知李莫愁突然大喝了一声:“站着!”洪凌波脚步一停顿,李莫愁却又长叹一声,缓缓垂下头,说道:“你爹爹是我杀死的是我杀死的!”
洪凌波伸手一探柔发,突然纵声狂笑起来。“我爹爹是你杀死的,我爹爹是你杀死的我妈妈也是你杀死的了?”
她纵声狂笑着,笑声凄厉,只听得杨孤鸿掌心发冷,他从未想到人们的笑声之中也会包涵着这许多悲哀凄凄的意味。只见洪凌波又自缓缓抬起脚步:“我妈妈也是你杀死的了,是不是?”
她狂笑着,冰凉而晶莹的泪珠,像是一串断了线的珍珠,不停的沿着她柔润的面颊流了下来,她重复的问着:“是不是?是不是”
她缓缓的移动着脚步,每一举步,都像是一记千钩铁锤,在李莫愁心里头撞击着。李莫愁枯瘦的身躯,紧紧地贴在墙上,她颤抖着伸出手指:“不要再走过来,知道吗?不要逼我杀死你,不要逼我杀死你”洪凌波的笑声更凄厉了:“杀死我哈哈,你最好杀死我,你杀死了我爹爹,杀死了我妈妈”哪知她话声尚未了,李莫愁竟也突然纵声狂笑起来:“我杀了你妈妈,哈哈我杀了你妈妈”
突地杨孤鸿只听“轰”然一声,木石尘砂,漫天飞起。他一惊之下,定睛望去,只听李莫愁惨厉的笑声越去越远,这女魔头竟以至强至刚的内家真力,在墙上穿了一个大洞,脱身而去,远远传来她凄厉的笑声:“我杀了你妈妈我杀了你妈妈”
刹那之间,笑声划空而过,四下又已归于寂静,只有洪凌波与杨孤鸿的呼吸之声,在这寂静如死的夜色中响起一些声音,但却又只是那么微弱。
洪凌波还自呆呆的站在地上,瞪着失神的眼睛,茫然望着渐渐平息的砂尘,她僵立着的身躯,渐渐也起了一阵颤抖。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激荡的心情,失声痛哭了起来,杨孤鸿只见她身躯摇了两摇,然后便像是一缕柳丝般虚弱的落到地上,他心头一跳,再也顾不得别的,纵身掠了过去,一把搂住她的纤腰,惶声问道:“姑娘,你怎样了”
但是洪凌波又怎会听得到他的声音,她只觉心中有泰山一样重的悲哀,北海一样深的仇恨,要宣泄出来。
但是她此刻除了痛哭之外,她什么也不能做,她再也想不到自她有生以来,就一直爱着她、照顾着她的师父,竟会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不管在别人眼中,对她的师父如何想法,但是那么多年,师父在她看来,却永远是慈蔼而亲切的。
直到此刻直到此刻所有她一生中全心倚赖着的东西,全部像飞烟一样的消失了。“我该怎么办爹爹、妈妈,你们怎么不让女儿见你一面”
她痛哭着低语着,爹爹、妈妈,在她脑海中只是一个模糊而虚幻的影子,她捕捉不到,而且也看不真确
但是李莫愁的影子却是那么鲜明而深这地留在她脑海里,她无法摆脱,难以自遣,十余年来的爱护与关切,此刻竟像是都变成了一条毒蛇,紧紧的咬着她的心,人类的情感,情感的人类,生命的痛苦,痛苦的生命:“啊,为什么苍天对我这样残忍”
她哀哀地哭着,眼泪沾湿了杨孤鸿的胸膛,他不敢移动一下,他知道此刻蟋伏在他胸膛上的女孩子的痛苦,他也领受得到她的悲哀,他看到门外已有了一线淡淡的曙光,但是晚风很冷,他不知道黎明前为什么总会有一段更深的黑暗和更重的寒意。
于是他让她蜷伏在自己的怀抱里,领尝着这混合着悲哀、仇恨、寒冷,但却又有一丝淡淡的温馨的滋味。没有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一个安慰的动作,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多余的,他只是轻轻地拥偎着她,直到她哭声微弱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珠光黯淡了,晓色却明亮了。杨孤鸿感觉到他怀中的洪凌波哭声已寂,鼻息却渐渐沉重起来,他不知道她是否睡了,但痛哭之后的女子,却常是容易入睡的。
于是他仍未移动一下身躯,只是稍为闭起眼睛,养了一会儿神。清晨的大地是寂静的,潮湿而清冷的寒风,虽然没有吹干树叶上的朝露,却吹干了洪凌波的眼泪。他看到了他。他感觉到她身躯的动弹,知道她醒了,他垂下头于是他也看到了她。
这一瞥的感觉是千古以来所有的词人墨客都费尽心机想吟咏出来,却又无法吟咏出来的。因为世间还没有任何一种语言和文字能描叙出这一瞥的微妙。那是生疏的感情的成熟,分离的感情的投合,迷乱的感情的依归
既像是踏破铁鞋的搜寻着在一瞬间突然发现了自己所要寻找的东西,又像是浓雾中迷失的航船斗然找着了航行的方向
她抬起头,垂下,垂下头,抬起,心房的跳动混合了悲梦的初醒,在这一刹那时,她的确已忘记了世间所有的悲哀,虽只是刹那之间,但等她忆起悲哀的时候,她却已领受过人生的至境。
她羞涩的微笑一下,不安的坐直了腰身,然后幽幽长叹一声,张了张嘴唇,眨了眨眼睛,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但是有如海潮般的悲哀与愤仇,却又已回到她心里。她的眼睛又湿润了,长长的睫毛像是不胜负担大多的忧郁,而又沉重地合了起来,她合着眼整了整衣衫,站了起来,目光一转,望向土墙的破洞,又自长叹一声,道:“天亮了,我该走了”
“她缓缓回过头,目光突然变得温柔许多:”我不说你大概也会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我我要去找我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