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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易从未做过这样的梦。
白光和雾气充斥了四周,所有人的面容和周遭景象都被晕染得朦朦胧胧。
他好像能意识到这是一场梦,却又觉得眼前一切不是假象,这些人分明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此时是一个点大的孩子,正趴在小小的摇篮旁边。
摇篮上头坠着一个小铃铛,里头小小的婴孩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望着他,眼珠儿灵动,冲他吐了个小小的泡泡。
他戳了戳她的脸颊,肉包子似的,好软。
“走了阿方,改日再来看妹妹。”有人过来将他抱起,出了门外。
阿方是谁?
他有一瞬恍惚,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自己就是阿方。
他看着那小小的婴孩朝自己伸出肉乎乎的小爪,似是不舍得离开,心中生出一丝怜惜和柔软。
再一眨眼,他长成了十岁的少年。
村中人都称他为神童,道这么聪明俊秀的孩子,来日定然大有可为。
当日那个小娃娃也已长大,水葱似的惹人怜惜。
张易常跑到她家,去看这个妹妹。
这家人姓杜,几年前从外头迁过来,跟他家是邻居。
杜家境况虽同他家差不多,却藏有许多他爹没有的书本。
两家人的爹娘在外做活时,他就到她家去,一边读书,一边照料小姑娘。
杜叔对妻子极其温柔,对女儿也颇为宠爱,给她取名为杜怜。
张易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说不上来是在哪听过。
这不要紧,他自己对阿方这个称呼初时陌生,后来也欣然接受了。
这日他娘回了娘家,他爹跟他来杜家蹭饭。
杜叔刚来村子时,总是一身凶煞之气,面目铁一般的冷硬,加上他话不多,眼如铜铃,声如洪钟。村中庄稼汉们没见过这样的人物,都畏缩着不敢上前。
直到他爹张封上前,询问他们有何难处,来此地是寻亲,还是访友,才引得他开口说几句话。
后来他与村民们熟了,便在此处定下来。
他爹自幼识得几个字,虽无功名,胆子比寻常人大些。杜家更改户籍,修筑房屋,种地收割,都是他帮着杜叔从里忙到外,两家因此结下深厚情谊。
他爹娘闲聊时偶尔提及,杜夫人初时颇为娇气,不像是山野人家养出的姑娘,倒像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那双手生得纤细柔嫩,一看便知从未做过粗活。
即使来时,她身着粗布衣裙,那说话时的轻声细语,骨子里透出的端静从容的气质,举手投足的优雅,都彰显着她的与众不同。
这样一位温柔美丽的姑娘,偏嫁给了长得凶神恶煞的杜叔。
村子里的人渐渐与他们熟了,便都暗暗猜测,杜夫人是逃了家中婚事,跟杜叔私奔。
杜家在此地落下头几个月,还能听到他们吵几句嘴,每次都以杜叔将夫人的脾气安抚下来结束。
杜夫人也很好哄,不是那般刁钻不明事理的女子,不轻不重抱怨几句也就过了。
再后来,那些吵嘴,就成了夫妻间的小情趣。
杜叔生了个女儿,想跟他们家结亲,张封颇有一番犹豫踌躇。
他知道对方虽长得凶神恶煞,却熟读诗书兵法,谈吐不似常人。
这也难怪。
若只空有一张嘴和一身蛮力,杜夫人怎会看上他,抛下一切同他来这野村安家?
张爹觉得高攀不上人家,自己儿子虽生得聪颖,谁知长大会是什么样。
来日若不争气,耽搁了人家姑娘,自己岂非要愧疚一辈子?
但杜叔态度似乎很坚决。
“内子身体一直欠佳,我们今生也只能得这一点血脉。阿方来日再如何,也是我们眼看着长大,人品出不了错。正所谓一个女婿半个儿,来日少不得指望着他和怜儿膝下承欢。”
张爹未料到此种内情,一时愣住。
见他有几分松动,杜叔接着道:“再者阿方若能高中,到时无数姑娘都盼着嫁给他,兴许长大了,还不一定瞧得上我家姑娘哩!”
树枝上,一只喜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屋中几人,抗议地啾啾叫唤几声。
看着挺老实,骗人的话张口便来!
谷小澈只是在必要时打个辅助,不好直接出现在张易梦里,故而化成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喜鹊。
至于为何是喜鹊,自是为了讨个吉利。
麻雀灰扑扑地,她觉着不好看。
杜爹分明是想找个根红苗正的从小培养,看上人家儿子了,提前给闺女定下。
他家有宝藏,别信他的话!
她扑腾了两下翅膀,奈何那头张易他爹已应下这门亲事。
杜怜他爹眼中泛着精光,一旁的杜夫人也莞尔一笑。
这就是了。
有这般精明的爹娘,杜怜养成那样义愤填膺,专管不平事的个性,也不奇怪咯!
张易看着已有几分灵秀清雅的小姑娘,露出一丝儿笑容。
他的笑带着几分傻气,半边脸颊也微红。
这个小姑娘从此,就是他媳妇儿了!
他爹娘都赞成,她的爹娘也赞成,没有任何阻拦,只待他高中,便可回来迎娶对方。
知道这是自家小娘子,张易每天读完书作了文章交上去,都要眼巴巴过来瞅她几眼。
村子里的少年少女看似活泼开放,实则也有很多规矩,例如男女七岁不同席之类。
等她再大点,他就要避嫌了!
又过了几年,杜怜已然长成。
她生得肌肤如雪,明眸善睐,明明穿着和村里姑娘一样质地粗糙的青衣罗衫,站在一起却是对比鲜明。
杜怜好似天上下来的仙女儿,她们却像开在村边小路上一抓一大把的野花。
引得村里的姑娘们既羡慕又嫉妒。
张易外出赶考一段时日,回来再见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带过的那个小娃娃。
一时不由庆幸。
幸而当日杜叔坚定地说服了他爹,否则等他回来,杜怜身边不知得围着多少少年郎。
关于杜怜的身世,什么杜夫人逃嫁有违妇德之类的风言风语,也渐渐在村子里传开。
说什么的都有。
说得多了,杜怜也能听到几句。
张易觉着不能让自己家娘子受委屈,每次都护着她。
杜怜心中甜蜜得很,笑容娇憨又明媚,落在某些姑娘眼里,又是一阵暗恨。
张易的名声在村中很是响亮,两家又提前定了亲,生得好看,又有这般好儿郎来配,招惹嫉恨也是寻常。
杜怜体贴道:“易哥不必每次都这般同他们较真,我不会因那些人的话伤心。”
这个杜怜自是后世已化为鬼魂的杜怜。谷小澈入梦,她也跟了来。
痛苦的时候已经过了。
她早从那些口舌之争中出离,剩下的,只有未尽的执念和未完成的心愿。
张易肃然道:“我若不还击,她们只会变本加厉。”
这些人的性子他还不了解么?
无非是自己没有,又见不得别人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