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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书房。
二老爷从大老爷手中接过一张纸,看着上面列着的几个从四品到正四品的地方官职,半响无语。
“你在侍讲学士的位上,已经满了九年。如今格局,且不说新学士已经上任,就算新学士过两年升转,你后边那三个都不是吃素的。何苦留在方寸之地,争得大家撕破脸?”沈大老爷道。
翰林院如今四个从五品侍读、侍讲学士中,二老爷是资历最深,可也因沈家兄弟至今中立的缘故,成了靠山最弱的。
那三位背后,或多或少都有阁臣的影子。二老爷继续在翰林院熬下去,等到大学士再换人时,也未必能争过那几个。
“大哥意思呢?是赞成我出京?”二老爷沉思了片刻,抬头问道。
二老爷的资历,轶满九年晋升两级无异议,那就是从四品位上。可京官的职位中,从四品只有国子监祭酒一个缺。
国子监祭酒是“小九卿”之一,是极清贵的官缺。早在“京察”开始不久,就有不少人盯着这个位置。
国子监祭酒一职,从弘治十二年因上任祭酒因“不职”被免官后,开始出缺。李东阳向今上举荐弘治四年因疾致仕的前南京国子监祭酒谢铎继任国子监祭酒,不少言官也纷纷举荐谢铎。
弘治十二年八月,朝廷提升谢铎为吏部右侍郎掌国子监祭酒,开部堂官兼国子监祭酒之先河。
不过谢铎无心出山,多次上折请辞,迟迟不肯动身赴京。直到弘治十三年四月,今上派了钦差过去谢铎家乡,谢铎才开始启程赴京,走到途中因卧病,就以病为由,托地方官向朝廷递辞呈,病势稍起后返乡。今上爱惜人才,不准辞呈,再次下旨相召。
谢铎只得再次离乡,十一月抵京。
今年“京察”后,谢铎再次上折子乞老。
盯着谢铎位置的不是一个两个,可最后还是希望落空,今上依旧是不准辞
二老爷在翰林院资历有了,却没有能越级提拔的政绩。想要继续留京的话,只能往正五品的职缺上看。
沈家亦是累世宦门,大老爷如今在九卿位上,想要给二老爷谋一京缺不是难事。
可是去做正五品的京官,还不如现下从五品的学士清贵。
大老爷道:“要是想升转,京缺不能了,外放的话,从四品的布政司参议、盐运司同知可补,正四品的按察司副使也可勉力一试……”
说到这里,他犹豫一下道:“要是想留在京中,也不是不可,詹士府右谕德有缺……”
詹士府虽是炙手可热的衙门,可右谕德只是从五品。二老爷现下过去熬,等到太子登基,就能混个太子近臣的身份,不过想要出头也不容易,上面压着好多人。
外放地方,即便不是掌印官,可有大老爷这个尚书胞兄在京城为奥援,二老爷也不会被欺负了去。
要是按照大老爷的意思,自然希望二老爷选择外放。
二老爷也是奔五十的人,继续在从五品的位上熬日子,说不得就止步正五品。趁着外放的时候放出去,品级升上来,以后再回京,就可谋小九卿之位。
不过二老爷自打入仕,就在翰林院,并不曾出京。大老爷这个当哥哥的,还真有些不放心他外放。
二老爷听了兄长的话,耳边响起一句话:“做官就是做人,你不会做人,也做不好官,不过翰林院又添一酸儒亦是天下之幸,使你不得负君负民”
二十余年的蹉跎,已经印证了三太爷当初这句话如此准确犀利。
二老爷只觉得心里一揪,沉默了好半响道:“大哥,我想要出京……”
三老爷身体不好,到了三伏天上下都精心看护着,倒是没出问题;没想到伏天过了,秋风乍起时,三老爷贪凉吹了夜风,就开始发起烧来,随即诱发宿疾,没过几日就卧床不起。
三太太已经将八个月,肚子显怀,为了三老爷的病,差点动了胎气,被徐氏下令卧床养胎。
大老爷、二老爷都有职在身,轻易脱不开身。三太太重身不便,徐氏又要忙着里里外外的事,侍疾的差事就最后就交给沈瑞与沈珏两个。
沈瑞自然是无话,虽说在三太太有身孕后,大老爷夫妇没有再提过让他兼祧两房的话,不过身为长房嗣子,为徐氏分忧,给叔叔侍疾也是尽孝。
他进京半年,已经瞧出来大老爷夫妇对三老爷完全是养儿子没模式。或许三房没选嗣子,也是大老爷夫妇不放心将三老爷交给旁人照顾。
至于沈珏,这半年与沈瑞同出同进的已经成为习惯。即便在侍疾过程中略显笨拙,看到三老爷咳出黄绿色浓痰时面上有些僵硬,不过总的表现依旧是可圈可点。
三老爷每年都要病个一两回,之前除了兄嫂探问,就是三太太精心服侍。如今换了晚辈在身边侍疾,对于三老爷是个新奇的经历。
沈瑞、沈珏侍疾没两日,沈琴、沈宝两个也主动请缨。
客居半年,三老爷待他们两个教导的用心,他们心里也念三老爷的好。开始时候,两人没好意思主动请命,是因徐氏只安排了沈瑞、沈珏两个侍疾,没有吩咐他们俩。
他们两个一个有学生之名,一个有学生之实,其实主动请命侍疾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三老爷至今未定嗣子,他们怕有嫌隙,才畏缩不前。
不过他们两个坐了两日,到底心下不安,就坐不住了……
如此一来,三老爷跟前就换成四人侍疾,分作两班。沈瑞与沈琴一班,沈珏与沈宝一班。
沈瑞之前对沈琴的印象并不算好,沈琴即便没有什么坏心,不过嘴巴很坏,常犯“无心之过”。
不过经过这半年接触,沈瑞也看出沈琴的变化。
沈琴已经在尽量克制自己的冲动,行事稳重许多。只是他毕竟只有十四岁,言谈行事已经能看出几分略带稚气的急公好义。
这日下午,轮到沈瑞与沈琴侍疾。
服侍三老爷用了药,安置他睡下后,沈瑞与沈琴两个就退到西稍间。
炕几上有一本《四书集注》,还有一本上一科会试的时文汇编,前者是沈琴的书,后者是沈瑞的。
这也是徐氏对他们的要求,让他们几个在侍疾的时候也要温习功课。
学习向来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不是看他们几个自律,徐氏早就另请先生,暂代三老爷授课,不会让他们放羊似的,毕竟读书是大事。
沈瑞洗了手,坐在炕边开始看了起来;沈琴却是面带踌躇,一眼又一眼地望向沈瑞,欲言又止。
沈瑞抬起头:“琴二哥有事?”
沈琴犹豫了一下,道:“瑞哥,我与宝哥是不是该告辞了?”
沈瑞讶然,撂下手中书卷:“不是要等族中长辈进京,过了明年春闺才回去么?琴二哥怎么说起这个来?可是下人有所怠慢?”
沈琰与其他族中秀才能不能举业后上京,如今还不好说,可是八房沈流是早就定下今年进京赴考的。
沈琴连忙摇头:“大伯娘治家有方,哪里会有那样的事?”
沈瑞挑眉道:“那是为甚想要离开?”
沈琴神色有些黯然:“三叔耗了精神,大夫不是说宜静养么?”
沈瑞沉吟不语,关于三老爷的病,他与徐氏之前也谈起过。
徐氏那里,就是否让三老爷继续教导他们四个族兄弟之事,也在犹豫。
之前本是计划让三老爷教导他们一年,后来三老爷兴起办学的念头,徐氏与大老爷夫妇两个不忍拦着,不过也提心吊胆。
如今三老爷一病,他们身为兄嫂难安心,也想到此处。除了担心三老爷的身体受不住之外,也担心沈瑞等人会耽搁学业。
毕竟在他们这个年纪,正是夫子教导,整日学习的年纪,总不好让他们拿前途来迁就三老爷。
见沈瑞不说话,沈琴又道:“洲二伯要外放为官,要是派了南边的差事,我与宝哥两个正好无需劳师动众,直接顺路回家……”
沈洲要外放的消息,在沈宅已经不是秘密。
为了此事,二太太还哭闹了一场,闹到最后惊动乔家,连乔老太太都亲自登门,与大老爷夫妇不欢而散。
如今二老爷的名字已经在吏部排着,就等着栓选。
以沈家大老爷如今的身份,与二老爷老翰林的资历,不会派到穷乡僻壤去,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山东、闽浙、湖广这些富庶省份。
沈琴单单是为了三老爷“耗神”,起了早离的念头?
望着那已经翻出毛边的《四书集注》,沈瑞皱眉道:“琴二哥是想要参加明年县试?”
沈琴听了,身子一僵,随即苦笑道:“瑞哥果然是聪明人……”
明年会试在二月,殿试在三月,京城落第举子回乡早说也要在二月末,那样的话,回到松江就是四、五月份,可是县试时间在二月。
“连先前最执着考试的全三哥都耐心性子,越过明年院试,琴二哥怎么突然急切起来?”沈瑞不解道。
沈琴倒是实话实说道:“如今三叔教导我们的,都是简单的东西,族学里的夫子也能教导,何苦还非要留在京城,还累了三叔?再说,瑞哥与珏哥明年定是要下场的,我与宝哥也不想落的太远……”
沈瑞眉头微蹙:“这也是宝四哥的意思?”
沈琴点点头:“只是怕三叔多想,也因松江路远,不想要麻烦长辈们费心,才一直没说……如今要是洲二伯派了南边的差事,我与宝哥两个顺路回去,也能省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