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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夫从那日送麦琪上医院之后,隔天便随舞团出国巡回表演。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生活竟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这夜,他提前返国,想给汤君明一个喜,便由中正机场直接搭车返家,并未通知汤君明:以往汤君明皆会亲自到机场接他的。
他返回到家时,已几近深夜时分,屋内静悄悄的。
他打开卧房门,透过客厅穿过门扉的一线光,瞥见君明已入睡,便又悄声退出;略微梳洗一番后,才又悄声人房,但却仍将汤君明吵醒了。
汤君明捻亮床头的台灯,半坐卧了起来,睡眼惺忪,声音沙哑地说:“不是下星期才回来吗?”说着,顺手又拿烟抽了起来。
骆夫愉悦地笑着躺到他身旁“表演完了,他们还要四处去游玩,可是我想你,所以就先跑回来了。”
汤君明揉着他的鬈发,宠溺的说:“不是又和领队吵架了吧?”
骆夫白他一眼,娇嗔回道:“才不是!”他顺手拿过汤君明手上的烟,抽了一口,翻身凑近他的唇,徐徐地吐着烟雾,另一手顺势便勾上了他的颈项。
汤君明笑着,双手亦环上骆夫的腰,骆夫一顿身,两人便拥吻在一起。
忽然,麦琪的影像闪过汤君明脑海中,他失了神似地,猛一把推开骆夫。
骆夫为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及冷淡莫名不已,一脸愕然地看着他。
汤君明却不敢迎视他,内心俳然,懊恼地将双手插在发中,俯抱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骆夫倾身轻抚着他的背,柔声问道:“怎么了?”
良久,汤君明才抬起头,缓声说:“麦琪她”
一闻言,骆夫立即打断了他的话“麦琪!?又是麦琪,我就知道是她”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愤怒。
汤君明连忙拉住骆夫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沉稳地说:“你冷静一点,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骆夫又忿忿地打断他的话,猛力欲抽回被汤君明紧握的手,却挣不开。
汤君明不理会他的拉扯“麦琪她她证实感染了爱滋病。”
骆夫闻言,瞬时停止住了所有的动作,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直视着汤君明:不言不语,只觉得心绪翻搅不已。过了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又猛拉着汤君明的手,既害怕又忧虑地问道:“怎么会这样?”
汤君明伸手紧拥着他,不知是想给他安慰,亦或是自己想寻求一个支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道:“若辉要我们抽空也去做检查。”
骆夫只木然地点着头,脸上布满担忧害怕的神色。汤君明说忙安慰地说:“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麦琪住院检查一个星期之后,确定已无大碍,可以出院了。
而汤君明与骆夫也接受了血液检验:结果令人喜悦,两人皆健康正常。
这日,他们一同到医院看检验报告,并接麦琪返家。麦琪一看见他们,便自心底露出真诚的笑店。“好棒,总算可以回家了。”
汤君明朝她笑笑。“都好了吗?”
麦琪点点头。
骆夫环眼看着病房,略沉吟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出他多日来的疑问。“庄国栋呢?他怎么没回来?”
闻言,麦琪的眼神立刻转为黯淡,垂首低声道:“我没告诉他。”
汤君明默默地在一旁替她收拾东西,不发一语。
骆夫耿直地又问:“何苦呢?你这么爱他,他也唉!而且他是医师,也许由他来照顾你会更好。”
“我不想打扰他,这次他能通过留学考试,出国进修,对他的前途很重要:而且这也是他一直想要的,我不要他因为我而放弃。”
“难道,你就不怕他知道以后会更难过,甚至可能会内疚一辈子?”
“我”麦琪当然能想见庄国栋知道此事之后会难过至极,所以她更要瞒住他,这样纵使他在情感上失去了她,但他却仍能达成学问上的目标。她不要他为了她,而使得前途与爱情两者皆落空。
汤君明能了解麦琪对庄国栋的用心良苦,便道:“好了,别说了,我们回家去吧!”
接下来的日子,便如那日在麦家商议的结果一般,大夥儿皆如往常般的生活。
麦琪因体力较以往为衰弱,便逐渐减少到杂志社上班的时间,并尽量将工作都转交给她以下的二位副社长,为将杂志社交由他们接管而准备。
麦琪的病在众人细心照料呵护下,已在控制之中:但因服用azt会有呕心及胃肠不适等副作用,因而明显地憔悴下去。
很快的一个时序又过去,初春了,天气逐渐开始回暖。
日子沉稳且平凡地过着。
姚同敬他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替麦家生了一名白胖男娃儿。
小生命的初临世上,为麦家沉霾已久的郁郁气氛,增添了许多生气。
麦氏老夫妇苍老的愁容,终于也因这个小宝宝的降临,重新展开笑靥。
麦正中感怀地替孙儿取名“佑琪”:意欲将这生生不息的永恒生命力传承且护佑着麦琪。
麦华与麦琪并肩站在育婴房的透明玻璃窗外,看着里头个个用粉红被包裹,共露出一张张皴皴小脸蛋的baby们,他们躺在育婴车上,有的眼睛都还未能全张开,便已摇头晃脑地想探看这世界。
麦琪看着小侄子佑琪,不免喜形于色:麦家终于有了下一代,更欣慰有了小生命的到来,必能冲淡父母担忧她病情的哀愁。
忽地,房内不知是哪个娃儿“哇!”地哭了起来,立时,似传染地,一个接一个,众娃儿竟齐声放声大哭,好不热闹。
而立在外头观看小娃儿的父母们,忙不迭透过玻璃窗逗弄着自己的小宝宝,也不管他们是否懂得!认得!
但见麦家的小娃儿,仍一派安宁地沉沉睡着,丝毫不受周遭嘈杂声影响。
麦华与麦琪相视莞尔。
麦华拥着麦琪的肩,目光柔和地看着襁褓中的小佑琪,若有所感地说:“小琪,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来育婴室看的小baby是你,第二次就是我儿子了。”
麦琪诧异地抬头看向麦华“怎么没听你提过?”
麦华忆及童年往事,不觉哑然失笑“这是我跟爸爸之间的小秘密。”
“秘密?”麦琪好奇道“说给我听。”
麦华点点头“我们到外面走走。”
两人漫步到医院附近的小鲍园,因为不是假日,公园内的游人并不多,显得格外幽静。
待两人在草坪上一坐定,麦琪又忙追问:“什么秘密,快说给我听。”
麦华抬眼望她,眼眸变得深邃而温柔,似在回忆一段愉悦的往事。“记得你出生时,因为不足月,便要睡在保温箱襄。爸爸抱着我,隔着玻璃看你。我问爸爸,为什么妹妹要睡在小箱子里?”“爸爸说:“那个小箱子叫保温箱,而你是只受伤的小天使,因为不会照顾自己,才要住在保温箱中受保护,这样恶魔就不能把你带走了。”
麦琪听得饶有兴味,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出生时之趣事,含笑地看着麦华。“你真的相信了?”
麦华没好气说:“小姐,那时我才五岁,哪里懂得什么贞真假假?而小时候所谓的世界还不就是爸爸所为我们架设的世界。”“然后呢?”
“然后,就是你长大到可以离开保温箱了。爸、妈把你抱回家,我又问爸爸“妹妹没了小箱子的保护,恶魔会来捉她走,怎么办?”
“这回爸爸告诉我的是“你是哥哥,所以你应该要保护妹妹。”
“于是,我向爸爸保证道:一定会保护你,绝不让恶魔捉走你。”还跟爸爸击掌为盟呢。”
“哥,谢谢你。”麦琪动容地低声道,她终于明了自幼到大,为何每次她犯了错,或受了委屈,麦华总是不顾一切替她受过、背负!
“傻丫头。”麦华爱怜地揉揉她的发丝。
“哥,如果我走了”麦琪忽幽声道。
“别说这些。”麦华忙打断她的话,不愿触及这伤心的话题。
麦琪抬眼,定定的望向麦华,坚强的说:“为什么不说呢?哥,这是事实,我就要死了,不是不说就可以阻止它发生,其实,我也怕死,可是我逃避不了的,不是吗?”
“小琪”麦华但觉心痛至极,不知如何言语。
“生命其实是最公平的不是吗?任何人都没有机会可以重新来过。”麦华将麦琪拥人怀中,心疼地说:“会的,你会有机会的,哥哥会保护你的。”
“哥,爸、妈”说到此,麦琪再也禁不住的哽咽起来。
“我知道,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现在又有了小佑琪,他们的精神会有寄托与希望的。”
“还有国栋。”麦琪怎么也放不下对他的牵挂。
“你打算一直瞒着他?”
麦琪无言点头,却心痛不已。其实,她好想他,好想能再抱抱他!
“哥哥其实不赞成你这么做,因为这样做,他可能会抱憾终生的。”麦华无奈地说。
“但是我尊重你的决定,你要我怎么帮你?”
“等我走了以后,你再代我告诉他,这一生我来不及宵现对他的诺言,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负他。他会懂得。还有,劝他将我忘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你放心。”
“哥,谢谢你。”麦琪将头靠向麦华的肩上,感到无限的安全与温馨。“如果真有来生,我还是要做你的妹妹。”
麦华搂住麦琪,坚定的说道:“会的,一定会的。”
国栋:
最近好吗?
台北的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但现在的窗外却是一片自色迷沫,不知是空气污
染后的混沌,抑或是雾气迷离:这样的午后,这样的时刻,分外想念有你陪伴在
侧喝茶、聊天、看书、做任何事的所有日子,念你如昔,你可感受到了?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司敏于日前生下一台胖男娃儿,全家人都雀取不
已。为此,赴美探你的计划,恐有延误,别担心,终会成行的。
请为我珍重自己!
love麦琪
虽与庄国栋常通电话,但麦琪仍固定给他写信倾诉另一种思念。而为隐瞒住庄国栋关于她的痛,麦琪甚至想,是否该模仿电影的情节,将往后日子的信件皆先写好,以防备自己突如其来的离去?
她封好信笺,却犹豫了,瞒着他,到底是对?还是错?
君明工作室。
麦琪推门而人,铃声乍晌,方华抬头看向人口处,见是麦琪,忙招呼道:“麦小姐,好久不见。”
“这阵子比较忙。君明在吗?”
方华点点头,手朝上指指示意地说:“在拍照。”
闻言,麦琪沉吟半晌,才通:“那我不打扰他了,谢谢你。”麦琪说完便转身欲走。
“你不等一会儿?”方华忙唤住她。“他们已经拍一整天了,大概快忙完了,你”
方华话未说完,汤君明已下楼来了,一看见着麦琪,连忙迎上前去。
“麦琪,你怎么跑来了?”
“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嗯,你先上楼等我,我忙完就上去,待会儿再谈。”
麦琪点头,便迳自朝楼上走去。
汤君明又接洽了几件case,忙豁了好一阵子,才待告一段落,然后上楼。
他一推开办公室的门,便见麦琪凝神盯着墙上的两帧照片发呆。
“在想什么?”他出声唤回出神的她。
“没有。忙完了?”
“嗯。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不能等我晚上回去再谈吗?你不该这样乱跑的。”说着他便倒了杯水给麦琪,语气尽是担忧之意。
麦琪接过水,轻啜一口,微笑道“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找我什么事?”
“我我想请你替我拍照。”
“拍照?”
“嗯,下午我在家裹整理东西时,才发清b好像没有什么可以留给我的爱人,想想,也许照片是最有纪念性质的了。”
“没问题,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随时都有空,你忘了我现在是个闲人!”麦琪自嘲道。
“好,那我先请方华替你排时间,等确定日期,我再告诉你。”
“好。”麦琪低声回道,忽又幽幽地说:“最好快点!”
汤君明不解地望向她。
麦琪脸上浮现一抹苦涩的笑。“我想趁我现在样子还好,精神、容貌都还未憔悴前拍照,我想让他们记得健康的麦琪。”
汤君明走到她身旁,双手搭握上她的肩,才发觉她这些时日来的削瘦,益加心疼。“你在我们心中永远是最美的。”
“谢谢你。”
“你忘了我们之间是不可以用“谢”这个字的吗?”
麦琪微笑不语,盯看着墙上的照片,好奇地问:“这两张照片有什么特别的涵意吗?”
“嗯,好长的故事,想不想听?”
“如果你愿意说,我就勉强听罗!”
汤君明含笑,坐到她身旁。
“这张是小蝶。”他指着其中一帧略为削瘦的女子像。麦琪点点头,她见过她的。
“另外这张是我一个朋友的妹妹。”他指向另一帧照片。“有一年夏日,约莫是我退伍的那一年吧!太久了,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有一天,我跟我爸不知道为什么大吵了一架,那时年轻气盛,倔强地很,然后就离家出走了,漫无目地的晃荡到当兵时附近的山林中,在山谷裹的小旅店遇见她们的。”
“那时小蝶才20岁,小辟才18岁,她们好巧不巧也都是离家出走才来到山谷中的。”
“为什么?”麦琪忍不住插嘴问道。
汤君明微笑,示意她稍安勿躁,且听他慢慢分解。“小蝶从小就学舞跳舞,当然地也热爱舞蹈,自然会憧憬将来的另一半也能与她有共适的兴趣一起致力舞蹈工作;谁知道,她的父母竟要她嫁给一个残废。”
听至此,麦琪不禁瞠目望向汤君明,但见汤君明仍一派沉稳地往下叙说。
“而这个残障者就是我的朋友,也就是小辟的哥哥。她们两家本是世交,小蝶与小辟哥哥的婚约是自幼双方家长订下的:但却没想到小辟的哥哥在一次车祸中竟不幸地失去了双腿,但小蝶的父母仍坚持要履行当年的婚约,这对于将舞蹈视为生命的小蝶,无疑是沉重不堪的打击,于是小蝶在别无送择之下,就离家了。“而小辟则是因为她哥哥车祸意外后,家里终日处在阴霾的气氛中,她实在受不了,只好离家透透气。
“没想到,我们三人就这么阴错阳差的巧遇在一起。在那幽静的山谷中,几乎是与世隔绝的过了将近一个夏天,也等于逃避了这尘世的繁扰一样。一个夏天,在那段日子里,我们彼此谈心,为彼此的困境寻求解决之道“最后,我们三人终于决定共同回来面对问题。
“这两帧照片便是我当时替她们拍摄的,也可以说,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下定决心要从事摄影这一行。
“而从山谷回来后我收敛了脾气,与我父亲长谈之后,他终于答应让我学摄影,于是,我就到日本去念书了。而和小蝶再相遇,则是我从日本回来的第二年。至于小辟,听她哥哥说,那年夏天之后,她便到英国去念书了。
“这两张照片,我一直保持着,直到我开了工作室,才将它们放大裱挂起来。”汤君明眸光闪亮,看着墙上的照片,犹沉溺于美好的回忆之中。
“好动人的故事,真像电影剧情。”麦琪不禁叹道。
“傻丫头,再动人的电影也都是假相,绝不及真实人生的璀璨丰富。”“真的有山中小旅店吗?”麦琪颇感兴趣。
“当然是其的,不然你以为我们都是背着帐蓬而离家出走吗?”汤君明笑道。
“在哪裹?”
“你想去?”
“嗯。”“先卖个关子,有机会我再带你去。”
“一定?!”
“一定。”
两人相视而笑,意会地交流着不须言语的情感。
“这几天,你觉得精神怎么样?”汤君明忽问道。
“还好。”
“我想”
“怎么了?”
“我想,如果你觉得体力可以胜任的话,明天晚上我就开始替你拍照。”
“明天晚上?”
“我没问题,反正白天我也是闲着,可以睡觉。”
“那就这么决定了。”
自从麦琪生病后,汤君明已在不知不免中将心力转注于麦琪的身上,使得他与骆夫之间的关系逐渐改变。
“你该回去了。”谷小蝶对躺在沙发上的骆夫说。
“怎么?不欢迎我?”
“不是,我怎么敢不欢迎你,只是,我怕君明会担心。”
骆夫索性将眼睛闭上。“他现在才没空管我呢!他忙着照顾麦琪都来不及了。”
“喂,你这么说不公平。”谷小蝶有点生气道“君明不是这种人。”
骆夫坐起身,叹口气,才缓声道:“我知道,也了解麦琪。其实找他很喜欢麦琪,我他很希望她能好起来。”谷小蝶坐至他身旁,安慰地握住他的手。“我能了解你的感受,但是你一直逃避他们也不是办法。”
“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现在我只要一面对君明,麦琪的影像便会忽地出现在我眼前,我根本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对待他、跟他相处,而我更不想伤害他、或是麦琪。”
“其实不是因为麦琪,而是因为她的病对不对?”谷小蝶一针见血地说。
骆夫闻言,立持抽回被她握着的手,起身走开,亦不答话。谷小蝶的话无疑地做一把利刃,在他的痛楚土又划上一刀。
谷小蝶并不理会他,迳自往下说:“麦琪的病,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墙逐渐地堆砌在你踉君明之间,而且更使你意识到了,你跟君明之间强烈的不可能”
“别说了。”骆夫双手抱头,气恼地吼了谷小蝶一声,他着实不想面对这残酷的事实。他与君明初识时,为在一起所历经的重重困难,曾经以为这将会是两人感情的永久见证,却仍敌不过命运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谷小蝶终究于心不忍走上前,再次拉握住他的手,给他信心的沉稳口吻说:“麦琪的病,跟你们根本没有关系。但是如果,你一直无法克服这个心魔,那么就算你今天离开了君明,又找着另一份情感的寄托,也永远走不出这个阴影的。”
骆夫紧握住她的手,似想寻得一份依靠。“我该怎么做?”他目光迷惘的寻不到目标。
“回去。唯有回去面对他们,你才会知道该怎么做。”谷小蝶抬起亮灿坚定的只眸,深深地望进骆夫的眼底。
在她的眼中,他看了永恒的关爱与支持。
终于,他点了点头。
深夜时分,汤君明独自坐在办公室中,边抽着烟,边翻看着这两日来他帮麦琪拍摄的照片。
麦琪的病容在化妆与灯光的遮掩下,丝毫不见痕迹。只见她的一笙一笑,清丽风情,活生生地跃然于纸上,张张动人心扉。
汤君明放下照片,幽然地拍着烟,不禁想及与骆夫近日来的种种。
这阵子,为了麦琪,他着实忽略了骆夫。
近来,他工作之馀,便忙着照料麦琪的生活起居,以致早出晚归:骆夫的表演工作本就不定时,导致于两人碰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以往,不论两人工作再如何忙,他们亦会保持联络的:可是,现在,他已好一阵子不知骆夫是在何处表演?而这些天,骆夫究竟有没有回来过?
他沉痛地感觉到两人的情感在逐渐分裂而陌生:
天啊!事情怎么会这样?
他心神颤抖地猛吸一口烟,须臾,吐出浓重的烟雾,却未能将心烦意乱之事一并吐出。
他与骆夫的互信互谅、两人之间的誓盟,怎会在转瞬间消失?他忽感到一阵撕裂痛楚的心悸。
麦琪与骆夫的影像不斯地轮流跳跃闪现在他脑海中,他乏力地拿起桌上的烟盒,欲再拍,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抽掉了整包烟。他苦笑一声,颓然地将烟盒揉成一团,随手批出,收拾起桌上的相片,起身离去,独留一室的烟氤沉静。
麦琪坐在庭园中,看着天色逐渐的暗下去,益发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逐渐地在消褪。
从得知染病至今,努力强颜的在别人面前,扮演着从前的自己。因为她明白所有关爱她的人皆为了她的痛而忧心忡忡、心力交瘁。麦琪不时的提醒着自己,一定要撑起心志,方能将众人的伤恸减至最低。
而唯有在她独自一人时,她才方敢真正释放出内心的不安与害怕。
渴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际,麦琪叹口气,思绪流转在过往的岁月中,不经意的想起,曾经做过的一个趣味小访问,探究每个人的生命价值观!
题目: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三天,你会做什么?
什么事也不做,等死!
不知道!
大吃大喝!
睡觉。
散尽钱财。
做以前不敢做的事;譬如:横刀夺爱!
自杀!抱着心爱的人。若他(她)不在身边呢?不行,他(她)一定要在!
各式千奇百怪的答案,麦琪至今想来仍仍莞尔。
如今,其正的面临到自己头上,她才发现,其实什么也无法做。因为想做的事太多,放不下的心,割舍不析的情更多,如何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将这些遂一实现呢?唯能做的,便是如昔般乎凡沉稳的过日子罢了!
夜终于将麦琪环抱在一片暗谧之中。如果可以,地想,宁愿就这么永远地坐在黑夜之中,不必再去面对所有的红尘俗事。一阵微风拂过,麦琪略感凉意,便起身上楼。
一入屋,随手捻亮一盏晕黄的灯光,霎时光影晃动,清静寂寥更加明显,麦琪顿觉孤单与无助。
她猛地快速走进屋内,将所有的灯全部打开,明亮温暖立现。
麦琪转眼环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抚今追昔,思及与汤君明、骆夫两人的同心之言、其臭如兰的君子之交:念及与庄国栋在小绑楼度过的每一个晨昏;这三个男子,是除了家人之外,最教她割舍不下的人了。想来不胜沧桑凄怆。
麦琪知道,自她生病后,汤君明为了照顾她,致使他与骆夫之间的关系就遂渐有了隔阂,且渐渐的淡漠起来。她实在不该介人他们之间的。
她理理情绪,决定找个时间与汤君明谈谈,她不要他们为了她而有所迫撼!
遗憾?!麦琪不禁失笑,掠过一阵锥心的悸痛。
国栋是她今生最大的遗憾!
麦琪不知道和国栋的这段情,可不可以称得上“刻骨铭心”但她知道,两人之间心灵契合的归属感是无人可取代的。
而今,她与他相恋近十年所曾有过的山盟海誓,天荒地老此情不渝,都将画上休止符!
未来,他们的未来呢?上天何其残忍,竟收走了他们的未来!
麦琪想及此,不禁泪水盈眶,这一切救她如何舍得下?
转念一想,也许她该满足了!上天让他们相逢在最灿烂的季节,他们相恋在彼此最美丽的岁月,他们相许在彼此最挚情的心中,一生若能得一恋人如此相知相惜,夫复何求?她是该满足了!
此刻,她只希望老天能再多眷恋垂怜于国栋,在她走后,能再安排另一女子进驻他的世界,伴他走完人生的旅程。
她走到床沿,坐了下来,拿起置于床头上两人合照的相片国栋深情的拥着她,她灿笑的依偎在他怀中,两人眼眸中流转着无限眷恋。一阵痛楚袭上心头,她好想他,好想有他陪伴在侧的日子,盈眶的泪水终于落下,麦琪不禁喃喃念道:
“国栋,好想听听你的声音:
“念你至深,你听到了吗?”
麦琪心痛地握着相框,哭倒在床上,不知不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