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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抽烟?
从洗手间走出,准备下班回家的利之勤,在经过秦子深门未完全掩上的办公室时,嗅到了烟味。
这几天经过他身边时,她老闻到淡淡的烟味,事务所除了三位律师的私人办公室没有禁烟规定外,其他空间都是禁烟区,所以在开放式办公室工作的她没亲眼见过他抽烟,她一度以为自己嗅觉有问题,但现在人就在他办公室外,烟味又从里边透了出来,他
她轻敲门板后,随即推门走进,室内仅有办公桌上那盏桌灯亮着。
立在窗前的瘦长身影似乎没听见敲门声,依旧静立在敞开的窗前,那被他夹在指间的烟燃着一小圈火红,竟透着几分寂凉。
利之勤走近,经过他办公桌前,刻意缓下脚步,她略看了看桌面上摊开的一些资料,病历、产检纪录,还有几份检查报告等影印本,上头还密密麻麻圈画了重点。
还在为那件医疗纠纷的案子烦恼吧?她知道为了陈小姐的案子,他时常和陈小姐开会或是电话联络,老板为了这案子也私下寻求和诚仁有顾问约的康生医院帮忙评估,她自己也找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资料,但从目前各方面的搜证来判断,陈小姐几乎没有赢面。
这样继续下去,不管对哪一方而言,都是沉重的负担和压力
“想不到你这里的夜景也不错。”她走到他身边,视线落在底下那一片快速车流所汇聚而成的金色灯海。
秦子深动了一下,侧过面庞看了她一眼。“有事?”
“没啊,只是经过你办公室时,闻到烟味,好奇心让我进来求证一下。”
他看了看指间那吸了两口的烟,转身走到办公桌前,在烟灰缸上捻熄。
“这件诉讼”她走近,看着桌面上摊开的资料。“你有没有想过和解?”
他嗤了声,语带嘲弄。“那当初又何必提告?”
“因为这样多方搜证和了解下来,陈小姐没什么胜算,而且这样的案件,诉讼时间通常会很长,五年、七年,甚至十年都有可能。”她翻看着产检纪录表。
“既然接下委托,不是该尽力去为我的当事人争取吗?”他皱着眉。
“争取什么?一笔巨额赔偿金?”她看着立在桌灯旁的他。
“你说得好像陈小姐是为了钱才提告。”他不以为然。
“我不是这意思。”
“不然你什么意思?”
“我是想告诉你,证据明显不足,就算你在这里站在三天三夜,想破头,证据也不会凭空跑出来,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和解?”她轻蹙秀眉。
他面色微微一变。“没证据就找,找到有为止。”
“那也要对方真的有疏失啊。”
“你意思是医生没有疏失?”他悻悻然反问。
“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因为我不在现场,就算我在,也会因为我缺乏医学知识,根本无法得知到底有没有疏失。我看到的是被提告的医师他态度良好,他也对陈小姐表达过他的歉意,而且目前看下来,他的确没有什么严重过失。”
“没严重过失那个孩子会变成那样?脑缺氧!他以后很可能就是智能不足,很可能一辈子就是那样!你说这样不算过失,那怎样才算?命没了才算是吗?”他怏然不快地沉下俊脸。
利之勤瞠大了美眸。“陈小姐是肩难产,那本来就是无法预料的意外,医生也是人,他不是神,医疗过程中本来就有很多不确定的风险,就像羊水栓塞一样,就算医生再怎么谨慎、再怎么敬业,它照样发生,它无法预防也无法治疗,你要怎么认定是医生的疏失?”
他哼了声。“陈小姐不是羊水栓塞,你说这些没意义。”
“好,那就来说肩难产,我查过很多资料,肩难产是生产过程中会发生的紧急状况,目前为止,它也是无法预估的。就后遗症来说,产妇可能是产道裂伤;胎儿可能会锁骨骨折、神经瘫痪、脑缺氧、死亡等等,而不论是哪种情况,我相信没有医生愿意发生这种状况。没有医生会喜欢病人在自己手中受到伤害,甚至是失去生命的。”
“可是我的当事人就遇上这种事了不是吗?既然知道会有这么多后遗症,被告医师是不是应该选择帮产妇剖腹接生?”他冷声质问。
“我刚说了,肩难产的发生是无法预估的。”这人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
他翻开产检纪录其中一页,摊开在她眼下,低哼出声。“无法预估?这是产前超音波检查所估计出来的胎儿体重,请你看清楚,三千五百公克!当时为什么不帮她做剖腹产?”镜片后的褐眸迸出凌厉。
“胎儿过重的确是其中一个因素,但三千五的胎儿以陈小姐当时的周数来说并不算大,况且剖腹产是有后遗症的,手术进行前施打的麻醉药也有风险,医生有他的考量,他当然会选择对产妇最好最适合的方式。”见他脾气上来,她放软声音,又说:“三千至三千五公克的胎儿发生肩难产的机率是百分之零点三,占所有肩难产的比率是百分之十四,也就是说,即使是三千公克的胎儿,也仍是有可能发生肩难产,体重三千上下的胎儿有多少,难道每一个都要进行剖腹手术?”
“对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帮他们说话?”他俊颜罩寒。
“我”帮他们说话?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细软的柔嗓高了几度。“我哪需要什么好处?这案子的委任律师又不是我,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很好,还知道这案子不是你的,那你凭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你有没有过那种亲人因为医疗疏忽,你眼睁睁看着他死掉的情况?一条生命!一条生命就这样莫名其妙不见了,你说这对死者公平吗?你说家属又该如何面对?”他俊逸面孔横过一抹伤痛,五官有些扭曲。
利之勤怔住了。他听不进她的话,是因为他母亲吗?她知道他母亲是因为医疗疏失才失去性命,所以他会这么激动?
心口微微抽着疼,她深深呼吸,放下自己的情绪,缓声道:“病人看病,医师治病,都是为了恢复健康,可医疗过程中本来就存在着很多不确定性,没有人愿意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我知道的确有少数医护人员耐心不够,也缺乏谨慎态度,可能会因为这样而造成疏失,但不是每件疏失,都是医护人员的错。你也看到了叶律师从康生医院那边带回的评估报告,上面也对肩难产做了详细说明,证实了医师在接生过程中,没有发生明确的错误。”
他浓眉压低,语调冷凉。“怎么知道那不是医医相护?在医学伦理下,哪个医生敢挺身指责对方?”
“对,你说的是,医医相护也是有可能,人都是会互相袒护的,不管哪个行业都可能会这样,可是法律讲求的不就是证据?你不相信证据,你认为那造假,所以非要找到你想要的证据不可,但你是医生吗?你真能从病历或是这些资料当中找出过错吗?就算让你找到了,谁能证明你对医学的见解比医生正确?隔行如隔山,你又要怎么证明你是对的,医生是错的?”见他别开脸,她走到他的面前,坚持看着他。“还有,检察官、法官对医疗熟悉吗?正因为我们都不懂,所以司法官的取决就在于医疗鉴定,而我们就是尊重,不是吗?如果今天你被栽赃,法官依证据不起诉你,但对方控诉因为你是法律人,所以法官袒护你,你心里什么感受?”
“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一句话我就能帮你清楚表达,对方没有任何医疗疏失!你要说的就是这一句。所以我的当事人要自认倒楣,所以那个孩子注定一辈子智能不足!”他厉目炯炯地扫过她的脸。
他近乎苛薄的态度让她静默许久,眨眨微涩的眼,她说:“我没有肯定他们没有任何疏失,我说的是我们都不了解医疗,不能确定那样就算是疏失,我只是希望你能站在尊重医疗的态度来进行这件诉讼,我也不愿意那个孩子一辈子都这样,如果那是我的孩子,我会很难过。可是我也相信医生有他的专业在,在没有证据证明他有过错下,他在事后表达了歉意,也说明了整个产程的进行,他的态度良好,也勇于面对,他甚至也对孩子的情况做了往后复健的说明,这就能证明他不是不负责任的医师。一个医生的培养不容易,长时间的诉讼下来,磨掉的可能是他对医学的热忱,往后他还要面对很多病患,他要如何安心诊断那些病患?难保他不会因为精神压力而造成疏失。”
秦子深只是睥睨着她,不吭声。
“陈小姐提到病历被改写,还有护士离开产房,这的确有着明显的过失,我们就针对院方是否有窜改病历,还有护理人员训练是否不足为重点来进行辩护,请医院给个合理的交代并负起相关责任。至于陈小姐另外提到的医师没有采用剖腹产导致肩难产这部分,我们也该建议陈小姐理性的接受和尊重医师的说法。与其把时间和金钱人力花费在长时间的诉讼上,怎么不建议她好好把握每个可能治疗孩子的机会?孩子的复健之路更重要不是吗?”
他扯唇,凉凉一笑。“你这些谬论的第一个重点是医师没有过错,第二个重点就是陈小姐为的不是帮孩子讨公道,而是为了要一笔赔偿金。”
她摇摇螓首,淡声道:“不要扭曲我的意思。像这样的医疗纠纷将来一定还会再有,专业的医疗人员应该抱着更谨慎细心的态度,善尽自己的义务责任,而民众也要吸收一些医药知识才能保护自己,才不会躺在病床上任人宰割。我觉得医疗纠纷最根本的解决方法就是这样,医生要懂得尊重病人,病人也要学着信任医生,若医生有疏失,那么就该负责到底;若医生没有过失,也尽了该尽的职责,你又何苦意气用事,和医生作对?”
“我和他们作对?”他清冷音嗓提高。“如果陈小姐母子都很平安的话,今天会走到诉讼这一步?”
利之勤抿了抿唇,决定将心里的疑问说出来。“我知道你母亲是因为医疗疏失才去世的,你心里很痛吧?觉得很不甘心吧?所以现在接了这个委托,你一定要把对方压倒,才能发泄你积压多年的不满和悲伤对不对?那么你当初该去考检察官、去考法官,那样或许会更适合你。当年医治你母亲的那位医师或许有罪,但负责陈小姐的这位医师,目前看来并没有。”
他打断她的话,目露怒意。“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跟我说这些?”
她闻言,怔了半晌,神情索然的说:“对,我是没资格跟你说你母亲的事。”
“那还杵在这做什么?”他那双色如琥珀的褐眸,感受不到一点温度。“别以为你是叶律师跟前的红人,就什么话都可以说。”
“我”他是这样看她的?片刻,她幽幽叹气,低道:“我找了一些关于高压氧治疗的资料,我想陈小姐也许可以让她孩子试试这种治疗方式,如果她需要这方面的资料,我”
“我当事人的事我会帮她处理,现在请你出去。”他别开脸,下逐客令。
盯着他淡漠的侧脸,她沉沉吐息后,用轻得宛若棉花般的软嗓道:“对不起,我想,我逾矩了。”
她真的说太多了吧,触碰到不该碰的那块了吧,才会被他赶出办公室。
他说得对,她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跟他说那些?
但她原意不是想要干涉,她只是觉得,关于那件诉讼案,他带了太多私人情绪在里面,这样对谁都有欠公平。
学法律是为什么?她吃过亏,所以她是为了保障自己,消极一点的说法,她怕再被哪个人利用她无知、不懂法律的弱点来伤害她,就像当年的叔叔姑姑一样,仗着爷爷奶奶和她都不懂法律,骗光了他们在爸爸公司的股份还有个人积蓄。
她也曾经不甘心过,也曾经对着爷爷奶奶哭闹,为什么叔叔和姑姑要这样对他们?但哭累了、闹够了,事情并没有任何变化,被骗走的依然拿不回来,她意识到这样的现实,才会决定进入法律界。
发生过的已没办法挽救,那就学着预防,这是她的态度。很显然的,他与她的想法完全不同,他想做的就是反击,她说的他全听不进去
那又如何?她谁也不是,他为何要听进她的话?她真是多嘴,他要怎么做根本不关她的事,她又何必替他操心?替他烦恼?她只要善尽本分,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好了,不是吗?
两脚踏进停车场,她低头走着,心思仍绕转在他办公室的那番对谈,没注意到从她踏出大楼后,一路尾随着她的身影。
事务所所在的大楼,其地下楼便是停车场,但由于大楼里的公司行号不少,停车空间又有限,要是晚一点进到停车场,会没了车位,这时就得再绕出去外头另寻停车空间,这样来来回回觅车位常浪费许多时间,所以后来老板在大楼旁的停车场租了停车位,供所里的职员使用。
眼看自己的小车就在前头,她从皮包拿出钥匙,正要解开防盗时,一道人影突然经过她身侧,眨眼间,那人影已站在她面前。
她吓了一跳,睁大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忽然出现,是一直跟在她身后吗?
“利秘书,好久不见。”男人直瞅着她,露齿而笑。
“你咦?”利之勤仔细看着男人,面孔有些熟悉,想了想,她微讶开口。
“啊,你是吴先生?”是事务所的一位客户,叶律师经手的案子。
“还好,还被你记得。”他相貌堂堂,带着几分富贵人家的气质,只是一双上扬的桃花眼半眯着看她,带了点邪气,教她略感奇诡。
“你车也停这里啊?”她记得这吴先生是离婚官司,听说婚后风流韵事不断,太太受不了决定离婚,因为谈不拢条件,才找上叶律师。
“不,我车在外面。刚刚经过这边,想到你,本来打算上去找你,想不到你刚好走出来,我就跟了过来。”男人一双桃花眼像盯着猎物般,带着放肆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看得仔仔细细。
眼前这男人有些不对劲,这是当他将目光落在她黑色窄裙下的小腿上时,她唯一的感觉。她沉住气,绽放笑花,一如平时那般的姿态,客气的说:“吴先生这次想要委托什么案件吗?可能要请你明天再跑一趟了,因为现在是下班时间啊,不然我带你上去,我要下来前,叶律师还没走,还有一位秦律师也还在。”
“利秘书,我刚不是说了,我是来找你的,我上去找那些律师干什么?”男人上前,靠她极近,她嗅到了酒精的味道。
她愣了下,敛下心口那份不安,又笑道:“要委托案件,当然是找律师呀。”
男人摊手。“我婚都离了,还要委托什么?现在单身,想交几个女朋友都没关系,多好。”他双手忽然搭上她的肩,冲着她邪邪一笑。“利秘书,我欣赏你很久了,只不过那时候烦着离婚那件事,也没什么心思追求你,现在我恢复单身了,一直忘不了你,所以今晚才专程过来看看你。你还没吃饭吧?我们先去餐厅吃个烛光晚餐,再去看夜景,然后挑间气氛好的汽车旅馆,你说好不好?”
好?好个鬼!利之勤退了两步,撑着笑容。“吴先生客气了,我用过晚饭了,如果吴先生没其他要紧的事,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再见。”她轻轻颔首后,打算绕过他。
脚步才一跨,腰间随即被揽住,她惊喘了声,慌张的瞪大眼睛。
“怎么会没事?我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跟你来一场浪漫的约会!”男人抱紧她,一张嘴就要袭上她嘴唇。
她转开脸,两手推挤着男人压过来的胸膛,仍是尽量和缓的语气。“吴先生,我不是你女朋友喔,是利秘书,你认错人了!你快放开我,等等被你女朋友误会可就不好。”
“怎么会认错?我就是要找你呀,利秘书。”见她扭着身躯欲逃开,男人嘲笑道:“哎呀,别假正经了啦,你打扮得这么美艳,不就是想要勾引男人?之前我每次进去你们事务所,老是看你一双眼睛对我抛来勾去的,不就是等着我吗?现在又装什么害羞?还是你喜欢欲擒故纵这一招,我也是可以配合的。”
见男人一张嘴又要压过来,她再顾不得其他,脚下一个用力,狠狠踢上男人腿骨,男人一个吃痛,双手一松,她抓到机会就往车子方向跑。
这停车场紧临办公大楼,并不算隐密,但现在早过了下班时间,已没什么人车出入,加上她的车位靠里边,纵然马路上仍是车水马龙,但往来车子呼啸就过,谁会去注意停车场?
她知道不能慌,却止不住发颤的身躯,跑没几步,高跟鞋踩到了小石子,脚一拐,她跪在地上,双膝一痛,她猜想大概破皮了。手撑着地才想起身,男人已经扑上前来,一把揽抱住她。“嘿,我抓到你了喔,有没有奖赏?”
变态!难怪他太太会和他离婚。亏他条件不坏,竟是这种人!
“你放开我!”她激动地斥喊,深吸口气,使出全身力气,猛力推开男人。她脚步踉踉跄跄的往前走,手中握紧的钥匙才想插入车门锁孔,男人从她身后攫住她手臂,硬将她整个人拖到车尾。
“你跑什么?有多少人想跟我约会都约不到,我看上你是你幸运,你别不识好歹,乖乖跟我走,我”
“我劝你现在乖乖放开她,否则就等着吃官司。”秦子深远远就见到前头有人在追逐拉扯,原以为是情侣争执,他不以为意,但女人那一声喊叫,让他心口突然一凛,他一双长腿加快了脚步。
一靠近,他认出了女人,胸口一把怒火猛地窜起,烧得炽烈。
这女人!惹了他还不够,现在又招惹了谁了?不这样生活,她很难过是吧?
男人转过脸,瞪着那立在身后的秦子深。身高是够高,不过那么瘦,又一副书生样,根本不构成威胁。“我干嘛放开她?我想得到这女人想很久了,你打扰我的好事,小心我找律师告你!”
秦子深冷睇着男人。“我就是律师,需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告我?”
“律、律师?”律师最擅长的不就是告人?他被一个律师当场见到他在欺负女人,情况很明显的对他不利。
“是,我是诚仁律师事务所的律师,秦子深,欢迎你提告。”
听见诚仁,男人顿时明白这两人是同事关系,思索片刻,他两手一松,放开利之勤。要玩女人还不容易,没必要得罪眼前的律师。
讪笑两声,他半举高双手,边走边对秦子深道:“大律师,你看清楚,我没对她怎样喔,现在我乖乖把你同事还你。”说罢,男人加快步伐往门口迈去。
秦子深瞪着男人的背影,嘴角嘲弄似地勾了勾。
当回过眼眸时,见她身体靠着车尾,两手捂着胸口,低着脸颊喘息着,像受了很大的惊吓。他不曾见过她这受怕的模样,心口微微地疼着,但许是在办公室那被她挑起的情绪还未恢复,见着她脆弱的模样,下一秒,他竟莫名生出恼意。
“需要我帮你提告辩护吗?”他走近她,垂着褐眸看着她低下的面容。
“啊?”她抬起眼,一双长睫颤颤,美丽的眼睛框着涣散的瞳孔,似乎尚未从方才的事件中回过心神。
“我可以帮你递状提告,帮你出庭为你辩护,我还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你把这个案件委托给我,是再适合不过的。”见她脸色仍是惨白,眼眸慌转着,胸口压着的那份烦燥,还有办公室那番对话后迟迟未退的恼意,让他苛薄道:“不过我想,依你的逻辑,你应该会说,反正他也没有真的犯下什么严重过失,不必意气用事,和他作对是吧?”
闻言,她呼吸忽地一窒,睁圆着眼看他。眨了下眼后,她思绪逐渐凝聚,也懂了他的意思。他可是在气她?就因为她说了他不喜欢听的话,所以他拿她说过的话来回堵她?
见她眼神带着不可置信,然后像是受伤的看着他,他心头像被扎了针似的,微疼着,但他也没收敛,反倒更加冷绝地掀动薄唇,仿佛这样,就能忽视心头那细针扎般的,浅浅的疼。
他蔑笑了声,沉声道:“其实想一想,他会这么对你,你也逃不了责任,一个女人举止如此轻浮,言谈轻佻、不正经,难怪他如此不尊重你。今晚遇上这种事,你该怪谁?”看见她外套下的衬衫下摆被拉出来,还有那随意挽起的发髻也略显凌乱时,他想起方才那男人搂抱她的姿态,他莫名一恼,又口不择言地说:“我真提告了,对方反驳一句你平时举止就这么招摇和轻浮,我恐怕也找不到话为你辩护,因为那是事实。”
看着她惨白了一张脸,他再道:“反正你心胸宽大,绝对不会提告的,我又在这边多嘴什么?时间晚了,快回去吧。”他眸光冷冷扫过她雪白的面容,提着公事包走过她面前。
利之勤身躯颤了下,忙伸手扶靠着车身。从未想过那样凉薄的话会从他口中说出,她僵直着身子,失焦的眼神落在一处。
他恒常冷漠寡言,除非工作上的事,他不会跟谁主动攀谈;他一贯孤僻疏离,除非是公司聚餐,他私下不会跟哪个同事有所联系。
知道他就是这样冷冰冰、不讨喜的个性,但她发现他其实是面冷心热,否则也不会在她病着时,还独自去探望她,也不会在她屡次逗他时,他只是绷着脸,却没真的对她口出恶言。但料想不到,在察觉自己对他已生了情思时,她才知道原来她在他心里,是这样糟糕的一个人。
他觉得她轻浮、不正经吗?但那只是她的一种自我保护罢了。
爸妈过世时,叔叔姑姑待她说有多好就有多好,她交了心,全然信任他们。姑姑说要帮她把爸妈意外身故留下的保险金拿去定存,叔叔拿了几份文件要爷爷奶奶签名,还要了她的印章,说是要帮爸爸的公司做更大的投资,所以需要也拥有爸爸公司股份的爷爷奶奶和她的签名或是印章。
爷爷奶奶签了名,她交了印章,没多久,叔叔和姑姑神气的在他们面前宣布爸爸的公司已被他们卖掉,他们准备带着各自的家人远走国外,直到那时她才惊觉,原来她被骗了。
她哭着问姑姑为什么要骗她,姑姑说因为她看起来一副乖巧模样,感觉上就很好骗,想不到也真的很好骗,随便唬弄几句就乖乖把心掏出来。
那是她第一次尝到被至亲背叛的感受。
大一那年,交了个男朋友,两人感情甚好,好到她想着毕业后就和他结婚,怎么知道最后分手的理由,是因为她不肯和他进行到最后一层关系,所以他要和她分手。而他也坦承,因为她美丽,而且看上去乖巧柔顺,以为只要哄个几句应该就能骗上床,怎么知道交往后才知道她这么顽固,所以他放弃了。
这是她第二次感受到背叛,对象变成男朋友。
她气、她怒、她恼,她认真思考着,她是不是真的长得就是一副乖巧懂事,可以任人欺骗宰割的模样?她的人生难道要这样一直被信任的人欺骗?
于是,除了爷爷奶奶,她再也不愿相信谁,她一改作风,把自己打扮得妖娆性感,举止刻意轻浮,就算让人误会她是坏女人也无所谓,因为这样就不会再有人以为她很单纯、很乖、很好欺负,男人也会觉得她高高在上的美艳姿态,必是不好追求,而不敢对她表示好感。
她不想再被谁看见她的脆弱,因为脆弱,就会特别渴望温暖,一旦哪个人在她脆弱时给予一点温暖,她就有可能对那个人掏出所有,就像当初她对叔叔和姑姑那样,所以她总是笑着生活,一副她过得很快乐的模样。
只要笑着,就会快乐,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的脆弱;这样,她跟谁都会有着一定的距离,也就不会再有机会受伤了。
她对谁都一样,想开玩笑就开,不在乎别人对她的观感,喜欢她也好,讨厌她也好,那已经不重要。
可是遇上秦子深,却已经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别人怎么认定她,她都无所谓,说她不正经、说她长得像狐狸精、说她三八、说她只会卖弄身材都没关系,可是他这样想她时,她却是难过得要命。
以为只要塑造一种形象,让这形象成为自己的保护色,她就会过得很好,而这几年来,她确实做到了,但想不到,现在却因为自己的这层保护色,让她喜欢的男人也这么以为了。
她眨了眨微微模糊的眼,轻笑两声,转身往车门方向走去。
还是学不乖啊,不是告诉过自己,不要对哪个人动心的吗?
一定是生病那时,他那带着关心的探视,让她无法自拔的喜欢上了
低着脸,想拿钥匙开车门时,才发现钥匙不在手中,她随即摸了摸西装外套两侧的口袋,是空的。想到皮包,才惊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皮包弄掉了。
也许是刚才挣扎中,被扯落的也说不定,她转身,脚步虚软地往方才走来的方向找去,两膝隐隐生痛,加上方才的惊吓与挣扎让她体力几乎用尽,她走得踉踉跄跄,一双大眼有些茫然的看着地面。
她先在一辆车的后车厢下看见自己的皮包,她跪在地面上,弯着身子勾住皮包的背带,手一拉,皮包回到她手中。她又看见她的车钥匙就在前方几步路的地方,她撑着车体起身,走了过去,才想弯身捡拾,身子突然一阵无力,她软了双脚,跪在地面上。
伸手握住钥匙,捧在胸口,她闭上眼,禁不住想,她怎能这么软弱呢?不管是吴先生对她做了那样的行为,还是秦子深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她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伤心、哭泣,都不能改变这曾经发生过的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坚强。
亲人和爱人的背叛,她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承受的?
只有继续笑着,才能暂时忘记那些不愉快,才能让生活好过一点。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赶快回家洗个澡,煮一碗热腾腾的泡面,吃饱后好好的睡上一觉,明天醒来,她还是那个爱笑又热情的利之勤。
她笑着睁开眼,愣了几秒,身后的灯光将她前方的地面照出一片光亮。拿着皮包和车钥匙站起身,一回身,见到那立在车门边的身影时,她怔了一怔,随即笑了出来。
秦子深的车身才刚绕出停车位,面前那道纤影便映入眼底,见她突然坐跌在地上,他心一提,随即亮了车灯,打开车门。
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心中竟生懊恼!他方才那样对她说话,是不是太狠绝?
当她起身转过面容时,他瞧见了她脸上那稍纵即逝的脆弱,但下一秒,她竟对他展笑,他皱眉看她,怀疑起自己是否眼花看错。
“秦律师,刚才忘记跟你道谢了。”利之勤的脸上,挂着她一贯美丽热情的笑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谢谢你的英雄救美,能让秦律师出手相救,我今晚一定会有个好梦的,晚安了喔。”她提步,膝伤让她步履放缓。
见她走路姿态和平时略有不同,他淡漠的褐眸淡扫过她,在触及她腿膝上的伤痕时,他眉间褶痕深了深。为什么这种时候,她还笑得出来?
“受伤了?”在她经过时,他忍不住问了。
“噢,只是擦破皮而已。”她低头看看腿膝,叹了声。“啊呀,真讨厌呐,这样穿裙子就不好看了。”她若无其事的笑了两声后就要越过他,他却出声喊住她。
“不要动。”他一双眼眸沉沉盯住她。
他审量的目光淡扫过她,当瞧见她颈背上隐隐透着水光,发根也有湿意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怕到冒冷汗!她在故作坚强!
胸口像被细针戳了几个小孔似的,微微抽疼着,不会致命,却让他疼到发酸。
片刻,他低哑着音嗓道:“坐我的车,我送你回去。”
闻言,她怔了几秒才笑说:“我有开车啊。”她比了比自己的白色小车。
“上车。”他当然知道她有开车。见她瞪大眼看他,动也没动,他又开口:“不上车?那我们就这样继续站在这里,站到天亮刚好可以上班。”
见他一脸不容拒绝的坚硬态度,她垂下眼眸,绕过车头,坐进他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