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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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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睡了十几个小时,这么多年来我从没睡得如此安稳过,睡得如此香甜过,醒过来的时候我连颈椎都睡得僵了,天色已经黄昏,映在屋子里已经是夕阳了。我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也许是在做梦,也许并不是在做梦,可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我恍惚了很久才起床,小心地推开门。萧山坐在外边的客厅里看电脑,他独自坐在偌大的屋子中央,夕阳勾勒出他的身影,那样清晰而遥远的轮廓,我所熟知的每一个饱满的曲线,他就像从来不曾离开过我的生活。可是他在看着电脑的屏幕,我心里猛然一沉,昨天发生的一切瞬息间涌上来,像是黑沉沉的海,一浪高过一浪,铺天盖地地朝我压过来,把我压在那些海水底下,永世不得超生。我一度又想要垮下去,我想我要不要夺路而逃,萧山已经抬起头看到了我,他的脸色很安详,令我觉得有种平安无事的错觉。我走过去后只觉得松了口气,原来他并没有上网,只是玩着游戏。我知道自己太自欺,他迟早会知道一切,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如果这是饮鸩止渴,那就让我死吧,反正我早就不应该活了。如果萧山知道,而我只是把头埋在沙子里,情愿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放下鼠标,问我:"饿不饿?想吃什么?"

    "我想吃面。"

    "我去给你煮。"

    我一阵恍惚,时间与空间都重叠得令我觉得茫然,老式房子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就像我们不曾离开过。厨房里十分安静,锅里的水渐渐沸了,萧山低头切着番茄:"前阵子我在这里住了几天,所以冰箱里还有菜。"

    我没有告诉他,我曾一直寻到这里来,可是我没有找到他。

    他煮的面很好吃,放了很多的番茄和牛肉酱,我吃了很大一碗。

    萧山不让我洗碗,他系着围裙,站在水槽前一会儿就洗完了,然后将碗都放入架上晾干,最后擦净了手解下围裙。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萧山,像个居家的男人,而不是从前那个与我一起争执番茄炒蛋到底该怎么做的男生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曾觉得如此宁静。

    吃过饭我们一起看电视,新闻还是老一套,领导人接见了谁,召开了什么会议,萧山没有对我说什么话,也没有追问我什么。

    也许是白天睡了一整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好。我做了梦,梦到那间公寓。走廊很远很长,我一直走了很久,那是我第一次到那么豪华的公寓,比起来,我们学校所谓的星级宾馆简直逊色得多。

    公寓里的装修很典雅,茶几上有点心和红茶,正是下午茶的时间。

    一只手持着茶壶,茶水涓涓地注入杯中,那杯茶很香,有一种特别的香气,让人昏昏沉沉。他的袖口有精巧的白金袖口,是小小的高尔夫球,银亮的光线在灯下一闪,他的脸也是忽闪忽闪的,让我看不清楚。

    冰凉的手指拂在我的脸上,这样突兀的举动令我想要躲闪,可是昏昏沉沉,四肢百骸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我吓得要尖声大叫,可是声音哑在喉咙里,我想挣扎,却没力气,残存的神智似乎也在渐渐消失,我喃喃想说什么,身子一轻却被人抱起来。

    终于还是痛得叫出声,有人伸手按住我的嘴,那个人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味道,那种味道一浸润在黑暗里,熟悉的仿佛似曾相识。

    那种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令我觉得作呕,神智渐渐恢复,黑暗中的眼睛仿佛幽暗,令我惊恐万状,尖叫着想要逃脱什么。

    我被人摇醒,顶灯是并不刺眼的晕黄,萧山正扶着我的肩,叫着我的名字,是萧山。我犹带着哽咽,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只希望他从来不曾离开我,一切只是噩梦,我做了个噩梦而已,等我醒来,会知道这三年统统是噩梦。

    萧山却没有动,过了还一会儿他才问:“你做梦了?”

    他睡在隔壁,显然是匆忙套上的t恤,连外套都没有穿。他的气息非常干净,几乎只有淡淡的浴液的味道。梦里的那种香气仿佛毒蛇般渐渐游入我的记忆,我忽然想起来那是什么香气——那是tiffany男用香水的味道,那是莫绍谦——最近这几十个小时发生的事情顿时回到我的脑海,我真的逃了,不顾一切地跟萧山逃到这里来,萧山不知道我在逃避什么,可是我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偏安一隅,他并不问我,他终于回来带走我,他就在我身边,可是又远得我根本触不到。

    我不知道现在的萧山在想什么,我抓着他,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是这是不道德的,不道德的事情我已经做过一次,面对萧山,面对林姿娴,我根本不应该再做一次。

    我终于放开手,喃喃地说:“我要走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觉得自己又开始发抖,我逃到这里来,只是苟且偷安,我命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迟早有一天我不得不面对,萧山这里根本不应该有我的容身之地。我还是得回去,回去面对我自己应得的一切。我下床到处找我的外套,我不应该把萧山拖进来,拖到这种滥污的事情里来。

    萧山静静地看着我吃力地套上大衣,他终于开口,声音似乎很平静,仿佛带着某种隐忍:“你还是想回到他身边去?”

    我忽然就像是腿软,再也站不住。原来他知道,原来一切他都知道。我往后退了一步,有些绝望地看着他,他的嘴角竟似有笑意:“以前我还一直以为你和幕振飞在谈恋爱——其实网上的事过几天就会安静,我想你男朋友肯定不是个寻常人,他一定会想办法平息这种议论,你不用太着急。”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支箭,每一支都深深地朝我的心窝攒过来。我绝望地看着他,而他平静地看着我,我看不清他眼中是什么情绪,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待我的。鄙夷?不,他连鄙夷都吝啬给我了。

    加入萧山知道,我曾经一遍遍想过的那句话,又在心底冒了出来,假如萧山知道我唯一的指望就是他。可是现在连他都对我灰心了,我不过是个道德败坏的女生,爱慕虚荣破坏旁人的家庭,所以的人都知道我是为了钱,为了一个有钱男人的钱,所以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身体。

    我是罪有应得。

    我拉开门掉头就冲了出去,楼道里每一层的声控灯纷纷亮了,我跌跌撞撞几乎是脚不落地地走下去,每一级楼梯都在我脚下磕磕绊绊,我竟然没有摔倒。我推开楼门,它反弹着关上,发出"砰"的巨响砸碎我身后的夜色。我奔跑在沉寂的黑暗里,漫无目的像只无头的苍蝇,所有的楼房都一模一样,我在它们中间穿梭来去。我认不得路,这里像个偌大的迷宫,我撞来撞去,像苍蝇撞在透明的玻璃上,一次次又被挡回来,我根本找不着出路。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而我只顾着拼命往前跑,爱我的那个男生早就走了,他转身离开了我,然后把我独自一人抛弃在那黑暗的世界里。

    有人猝然从后面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拼命挣扎,萧山的力气很大,我挣不开他。我狠狠咬在它的手背上,他却没有缩手,而是用另一只手扣住了我的脸,就那样吻上来。

    所有的天地都在旋转,我发抖地瘫在他的怀里,唇齿相接的那一刹那我几乎昏了过去,他的温暖气息像电流一般麻痹着我的四肢。他抱住了我,带着一种蛮力般亲吻着我。他狠狠咬痛了我,我哭了,因为我没有办法忘记,忘记他,忘记当年就是在这里,那个酸甜如昔的初吻。

    过了这些年,他再次吻我的时候,我却哭得全身发抖。他将我抱得很紧,喃喃叫我的名字。他说了一些话,颠三倒四,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我任由他半拖半抱,将我弄回温暖的屋子里去,他将我抱在怀里,一遍遍吻我,一遍遍叫着我的名字:"童雪童雪"他的声音深沉而痛楚,"我爱你你不要再离开我"

    我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我抓着他的衣服,我不会再放手,这是我一直爱着的萧山。他说他爱我,他让我不要再离开他,他一遍遍地说:"第二天我就去找过你,可是你不在家。第三天我打了电话,可是你又不在家,我让你表妹转告你,我一直等,你没有回我电话。我等了几个星期,我每天都在学校里看着你,你却不理我,我没想到你会这样狠心,你这样骄傲从那天之后,你就再也不理我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一定是上辈子。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一遍遍地说着那些过去的事情。原来分手第二天他曾经找过我,可是表妹没有告诉我,也许她只是忘了。可是我没有打电话给他,他一直以为我真的不再理会他了。

    这么多年,我错过什么?我错过了萧山,我错过我最爱的人,我错过了一切。知识阴差阳错的一个电话,只是少年人的一时赌气,我以为他再也不理我,他以为我再也不理他,此后是忙碌到绝望的高三,此后我们咫尺天涯。

    我到底错过了什么?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能不对他说,我遇上的事情,我受过的委屈,我吃过的苦,我遭受的一切,从很久之前我就想对他说,可是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萧山。我在他怀里放任自己嚎啕大哭,我哽咽地,颠三倒四地,断断续续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那些所有难以启齿的一切,那些所有的屈辱,那些令我绝望的一切,我的声音支离破碎,我根本不曾奢望过这一切我有机会对着他说,那个绝望的黑夜我从来不原意去回想,那是令人发指的遭遇,而我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凭着被几近强暴地掠夺,我失去的一切,再不可能回来,回忆令我绝望得发抖。

    那些屈辱的夜晚仿佛一遍遍重来,我全身都没了半分力气,身上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又像是溺在水里,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却挣扎不了所有的一切都离我而去,从此永远陷在绝望的黑暗里。

    谁也不曾知道我遭受过什么,谁也不曾知道我忍受过什么我一遍遍地忍,强迫自己忍下那屈辱,我一直骗自己,骗自己如果萧山知道如果萧山知道

    如果萧山知道,他绝不会让我遭受那些。

    我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见到莫绍谦的情景,那是学校某实业公司的庆典,莫绍谦作为嘉宾来参加剪彩。那时候我刚刚考进大学,因为身高被选入学校礼仪队,天天穿着旗袍练走路。剪彩的时候莫绍谦就站在我身边,因为进了礼仪队我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正式场合,地下密密麻麻全是人,而且前排还有不少记者和相机,我脑子里直发昏,把平常的排练忘得一干二净。莫绍谦接过剪刀后,我端着彩带还有点不知所措。最后他一剪子下去,我正好伸手想去托彩球,结果他的剪尖不小心戳到我的手,滚圆的血珠冒出来,台下坐的都是老师和领导,我忍着疼没声张。

    那时他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我只记得他的眼神,非常犀利,若有所思,仿佛我指尖流出的并不是血,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忍痛还保持着微笑,所有的人都在拍手鼓掌,礼花和彩屑在台上纷飞似一场花雨,他把剪刀放回我的盘中,然后同所有人一起鼓掌。可是我一直觉得不安,就因为刚才他那一瞥,他看我的时候不像是看个人,倒像是看着别的什么东西。我忍到最后端着彩球走到后台,所有的人才发现我的手在流血,礼仪队的女生都慌了神,莫绍谦却很突兀地出现在后台,径直朝我走来过来,用一块干净手帕压住我的伤口。

    我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用手帕,那手帕上有淡淡的香气,后来悦莹告诉我说那是tiffany男用香水的味道,这款香水目前国内没有出售。

    “一定是个有钱又优雅的男人。"我还记得当时悦莹的口气“可惜我没去看剪彩,这种男人真的好小言哦!”悦莹每天看言情小说,成日沉浸在对爱情的幻想中。而我没过几天就忘了这件事,周末的时候我照例收拾东西回舅家,除了南门去公交站,没想到有部车忽然在我身边停下来。

    莫绍谦那天穿的很休闲,t恤长裤看上去都很普通,若不是那副太阳镜,我一定会把他当成学校的哪个老师,我跟我打招呼,我一时没有认出他来,心想他肯定是认错了人。

    可是旋即他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只好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您是哪位?”

    太阳镜遮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当时他应该是在笑,问我:“你的手好些了吗?“

    我这才想起来他是谁,可是那天的嘉宾一大堆,不是这个总就是那个总,我实在记不住他姓什么。

    他似乎看透了我的窘态,对我伸出手,”莫绍谦。“

    我连忙伸手与他握手,这是我除了亲戚和老师之外,第一次和成熟的男人打交道。他举止优雅,风度翩然。知道我要回家,便提出送我一程。

    “正好顺路。”他很有风度地替我开车门“你不介意吧?”

    我还是想自己坐公交车,可是他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不过气势凌人,显然习惯了发号施令掌控一切。我还在犹豫,他已经微笑:“我不是人贩子。”

    那时候的我还是不习惯和他这样的人打交道,我只是觉得他这样的老板还挺和气的。我搭他的顺风车回舅舅家,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与我闲谈,知道我想勤工俭学,趁着等红灯的机会,他给我一张名片:“有个朋友的公司,招大学生做临时兼职工作,都是上街发传单或者促销,比较辛苦,不过日薪倒还不错。你要有兴趣打这个电话,就说是我介绍的。”

    我那时一心想找份工作,减轻生活费的负担——虽然舅妈每个月都会准时给我钱,可我实在想自力更生,这样也让我的自尊心好过些。我按着名片上的电话打过去,对方果然通知我去面试,我被顺利录取。兼职工作确实很辛苦,每个双休日都在路旁做某饮料的促销,风吹日晒,还要跟城管斗智斗勇,可是每天可以挣到六十块,我觉得非常值得。

    为此我非常感激莫绍谦,他打电话来说亲我吃饭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想过他是从哪里弄到我的手机号的。我只是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更不好意思说是我应该请他吃饭,毕竟他是个老板,我这样的穷学生,想请他吃饭他也看不起吧。

    那天莫绍谦带我去吃的私房菜,菜非常好吃,价钱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昂贵,我觉得很安心,于是大胆地说:“莫先生,要不这顿还是我请你吧。谢谢你帮我找着工作。”

    他怔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那天的晚餐花掉我三百多块,送我回去的路上,他对我说:“这么多年,除了商业应酬,你是第一个请我吃饭的女人。”

    我只会呵呵傻笑,想他这样优秀的人肯定有很多女朋友,我一点也没留意到他将我归为女人还不是女生。

    我不知道莫绍谦和我交往的目的,他并不经常给我打电话,顶多隔十天半月约我吃顿饭。我对他的生活虽然有些好奇,但也觉得疑惑。知道有次我过生日,他送我一条项链,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我虽然不知道那项链到底有多贵,可是也知道镶着钻石一定便宜不了。一个男人送出这样昂贵的礼物,我再笨也明白过来了。

    我不肯收项链,支支吾吾对他婉转说着不知所云的话,他一定是听明白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那顿饭是我吃得最食不知味的一顿,我想以后我一定没办法再和他做朋友了。

    我辞掉了兼职工作,虽然我很需要它,但我习惯了不欠人任何东西。整个寒假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春节的时候我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家里的气氛变得很不对劲,连活泼的表妹都一反常态变得沉默起来。我小心翼翼地套着舅妈的话,才知道舅舅工作中遇上一点麻烦。

    我做梦也没想过这麻烦会与莫绍谦有什么关系。

    新年初三的那天,舅舅请一位很重要的朋友吃饭,因为请了对方全家,所以舅舅也是全家作陪,连我也被带去了。我还记得舅舅那位朋友,他的女儿正在读高二,成绩平平又偏科,听说我是x大的学生,又问了我高考的分数,顿时将我夸了又夸,一只让他女儿向我请教学习方法。

    我想帮舅舅的忙,主动提出给那个女孩子做免费的家教。

    舅舅的那位朋友很高兴,跟舅舅连干了几杯酒,约好了开学后每个周六周日的下午,我都去给那女生补习数学和化学。

    我还记得那个周末,一直下着潇潇的冷雨。我拿着写着地址的纸条,带着几本参考书准备出门。舅妈因为我的懂事而显得格外和蔼,临出门时她亲自递给我一把伞:“给人家补习的时候耐心点儿,小女孩儿别对她太严厉。”

    可是不严厉又怎么能教会她学习呢?我没有家教经验,不免有点忐忑。我拿着那张纸条,下了地铁又转公交,才找着地方。

    我从来没去过那种高档的公寓,保安打过电话后才放我进大门。电梯都是一梯一户,走廊里安静极了,雪白的大理石被擦得锃亮,简直不像是给人走的。

    我一步一个湿淋淋的脚印,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按了门铃后,我整了整衣襟,一手理了理参考书,一手想把那湿淋淋的伞换个角度,不让水滴在漂亮的大理石地面上。

    门是从里面自动开的,我从来没见过遥控的门锁,所以还挺好奇。玄关处铺着厚厚的地毯,我都不知道要不要换鞋,这屋子静悄悄的,简直像是一个人都没有。

    我顺着地毯小心地朝前走了两步,终于看到了客厅。

    客厅的茶几上有点心和红茶。

    一只手吃着茶壶,茶水涓涓地注入杯中,莫绍谦背对着我正斟茶,说:“你来得很准时,真是下午茶时间。”

    他的声音从容平缓,好像他就是这屋子的主人。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转过脸来,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他对我微笑:“来尝尝点心。”

    那杯茶很想,有一种特别的香气,让人昏昏沉沉。我不敢看他的脸,目光一直下垂,只注意到他袖口有精巧的白金袖扣,是小小的高尔夫球形状,银亮的光线在灯下一闪,显得很别致。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对他说,我明明早就拒绝了他,不是吗?

    他给我看了一些东西,都是文件之类,我费了很大的劲也没能看懂,只知道上头都是我舅舅的签字。“刑法第三百八十三条规定,个人贪污数额在十万元以上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可以并处没收财产;情节特别

    严重的,处死刑,并处没收财产。”他的声音似乎谈论天气般寻常“数数那些零,你舅舅大约够枪毙好几次吧。”

    我仓促地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冰凉的手指拂过我的手腕,仿佛漫不经心:“其实有很多方法可以让你对我死心塌地,也有很多办法让你对我改变看法,但我耐心非常有限,我不想浪费时间,你也不值得我浪费时间。事情很简单,你让我得到我想要的,我就保证这些东西不会出现在反贪局。”

    我口干舌燥地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他还是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忽然明白,我做不到。我想离开,可是我昏昏沉沉,竟然没有力气从沙发里站起来。他对我伸出手,他的脸也是忽远忽近,让我看不清楚。我的身子一轻,整个人已经被他抱起来。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可怕的下午,那张床很软,可是我身上很重,四周都是漆黑一片,我要哭又哭不出来,全身没了半分力气,身上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又像是溺在水里,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却挣扎不了所有的一切都离我而去,此后永远陷在绝望的黑暗里我连哭都没力气,一动也动不了,四肢百骸都像不再是自己的,全身都像被抽了筋,剥了皮。就像是传说里的龙女被拔了鳞——可我心里明白,这不是天谴,只是命,是我的命。

    神智渐渐恢复,我才发现自己失去了什么,我蜷缩在床角紧紧抓着被子,绝望地只想去死。而莫绍谦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若无其事地对我说:“洗个澡再回去,你这样子会被人看出来。”

    我想杀了他,随便用什么,哪怕要杀人偿命也好,我只是想杀了他。他却走近我,我全身发抖,想要抓住床头灯,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往他头上砸去,而他只是俯身拍拍我的脸:“明天记得准时,不然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我在深夜才回到家里,舅舅舅妈都睡了,我用钥匙打开门,爬上楼,将自己蒙进被子里,才放任自己哭出来。第二天我在家里睡了一整天,舅妈拍门提醒我还要去给那女孩补课,我只是说我不舒服。

    我听到舅妈在外面打电话对人家道歉,声音很大:“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她病了。这孩子就是娇气,一点感冒就起不来”我忽然明白前因后果,原来这是一个局,一个莫绍谦设好了的局。他竟然是这样有手腕有实力,连舅舅那个地位很重要的朋友,都是和莫绍谦串通一气的。

    周一我忐忑不安地去上学,我努力地想要把这事情忘了,我不能告诉舅舅,我也没有报警,我想莫绍谦说的可能不是假话,我不想连累到舅舅。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我拼命地安慰自己,就当这件事情不曾发生,我若无其事地回学校去上课。

    我只上了半天课,中午的时候表妹给我打电话,哭着告诉我舅舅被公安局带走了,说是涉嫌职务犯罪。我拿着听筒的手抖得厉害,原来莫绍谦并不是威胁我,原来这些事都是真的。

    我挂断了电话就接到莫绍谦的电话,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任何事情都不曾发生,只是彬彬有礼地问我:“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莫绍谦是个魔鬼,一个真正的魔鬼。我被迫向他屈服,任他予取予求。他带我飞到一座海滨城市,在那里他有一套别墅,在海边别墅的那几天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噩梦。直到现在,我只要看到电视中播出落地窗外的海景,都会觉得心悸。那些雪白的浪花像是对着我直直地砸过来,砸得我粉身碎骨,提醒着我曾经经历过最可怕的事情。

    等我们从海滨回来的时候,舅舅已经平安无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