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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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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伊凡抱着枕被一脸可怜兮兮,那水晶般的蓝眸还晃漾着诱人心软的水光,罗澜看着他这副样子,一时有些好笑。拜托!都几岁的大男人了。“人生而寂寞,从你离开母亲的肚子切断脐带开始,到死都是一个人,你应该早点习惯。”

    他闻言睁大了眼,随即苦笑。“这是切身之谈?”

    罗澜没回答。

    雷伊凡看着她,一个正值黄金年华的女人,有着柔丽的外貌、值得所有人欣羡的事业成就,却在这种不经意的时候透露内心的荒芜,感觉她正独自一人站在孤岛之上,往前或后退都是死路。

    所以,她只能直挺挺地站着,不允许自己倒下。

    雷伊凡很想说:“你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偶尔接受一点别人的温柔示好应该没关系吧?但那种长年累积下来的原则,已经接近一种信仰,并非旁人三言两语可以改变,他只能慢慢来,一步一步探触她的内心,直到明白她孤独的来由为止。

    “尽管人生而到死都是一个人,但我们可以在过程中找到另一个人使自己不那么寂寞,这里就有一个人愿意陪你,你不打算用看看?”

    用在哪儿啊?“晚安。”罗澜推他出门,转身掀被上床。现在她知道,对付这个男人就是少说多做,不过闭眼之际,她不忘提醒。“出去后记得关灯关门。”

    “好好好。”雷伊凡无奈应诺,把灯关上。“祝你有个好梦,我亲爱的。”

    “砰”关门声响起,罗澜这才松一口气。

    躺在不同于自家的宽大床铺上,罗澜必须承认自己作了个愚蠢的决定。她怎会同意跟这男人同住半个月?这个男人要她的想望是那么强烈,她用最顽强的方式抵抗,却还是忍不住因此悸动

    雷伊凡说,他们可以在过程里找到另一个人,使自己不那么孤单。

    她试着找过,但多年来一无所获。她从小便比别人更加渴望感情,但她的家人无法给她,她曾爱得如火,倾尽自己一切,换来的却是对方的困扰及抱歉,她没懂得放弃,最后却彻底消耗了自己。她爱范莳昀爱了十年,从一开始的热爱到如今的看淡习惯,现在的她,内心的火炉已经破败不堪使用,即便有人辛苦往里头倒进炭火,也只能短暂燃烧,而无法恒久发热。

    对,她太寂寞了。

    寂寞得已经不再为爱而产生反应。

    所以这一刻,回荡在她胸口的热不是她自己的,而是雷伊凡给她的,等那些烧尽了,她就会再度回到一片冰冷。她这么告诉自己,但心底仍有一处角落告诉她——不,不是这样。爱是本能,你一辈子都不可能不爱,你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那个男人正在给你能量,你何不试着接纳,给自己一个机会,再爱一次?

    当晚,罗澜并未作了好梦,却得到长年以来难得舒坦的好觉。

    隔天刚好周末,不用上班,她可以贪懒多睡一点才正这么想,门外便响起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如同啄木鸟在啄木。“罗澜?澜?宝贝?甜心?我亲爱的?”

    “吵死了!”罗澜忿忿爬起,毫不在意自己紊乱的状况到门口开门。“你最好有一百个打扰我睡觉的好理由——”

    “早,天气很好。”门外的雷伊凡笑得很没良心,他穿着休闲,棉t加牛仔裤,一头短发梳理整齐,相比之下罗澜的情况真是糟得可以,刚睡醒的脸上满是惺忪,一头长发蓬乱,身上穿着倒人胃口的破烂棉t和运动裤,一身的宅女扮相足以让任何男人瞬间彻底幻灭。

    不过雷伊凡却一脸恍若未觉,推着她的肩膀朝浴室去。“第二,今天是假日。”

    “嗄?”罗澜有听没懂。“所以咧?”

    “所以,我们要出门。”

    什么?!这下她全醒了。“雷先生,我们有讲好——”

    “我知道,所以我们要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时间不多了,快准备!”

    “我并不想——”罗澜被推进浴室,仍是反抗,哪有他想去她就非得跟着去的道理?!

    “喔,还是你打算让我一个人去?说真的我并不介意,但也许忽然吹来一阵风把我头上的帽子吹不见了之类的”

    “你不要得寸进尺!”罗澜怒了,这小子三番两次要胁她,摆明吃定她无法拿他怎么样,别忘了狗急是会跳墙的!“你信不信你一踏出这间公寓大门,我、我就”

    “你怎样?”

    “我”可恶,罗澜咬了咬唇。“我就不跟你说话。”

    这是哪门子的幼稚伎俩?罗澜脸红了,偏偏想来想去最能把持他的手段居然只有这个,她就不信这小子能忍受他们同住半个月,她却对他一声不吭。

    果然——

    “那可不好办。”雷伊凡皱眉,当真陷入苦思,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他马上换了一副姿态。“就这一次好吗?天气这么好,我很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就当讨个安心,之后十几天我都听你的,乖乖窝在这里打wii,好不好,嗯?”

    罗澜无言以对,人家都把话讲到这样,感觉她再强硬下去好像有点过分,何况这半个月的关禁闭确实是有点不人道,她琢磨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好吧。”

    “yes!”得到首肯,雷伊凡欢呼,面对他孩子气的模样她也气不起来,只见他扳着手指。“还有九十七个,我想想”

    “九十七?”

    “嗯?你不是说要有一百个吵醒你的理由?我刚讲了三个,还有九十七个还没想,没关系,路上总会想到的。”他咧嘴一笑。

    雷伊凡物尽其用得彻底,他请茱莉帮忙租车,租车公司的人一早已将车子停妥在公寓楼下的停车场。雷伊凡负责驾驶,罗澜问:“我们要去哪儿?”

    “larchmont,去过没?”见她一脸茫然,雷伊凡解释。“一个海边小镇,不远,听说李安也住在那里。”

    确实不远,从曼哈顿开车过去不超过一小时,天气很好,远离城市后的路上满是绿意,令人看着心情也跟着平稳了下来。她下意识侧首睐向雷伊凡,见他戴着墨镜仍掩不住一脸欢欣。奇怪,他就真这么开心?

    “你很喜欢出去玩?”

    “成天闷在都市里多无趣?上天给了我们这么一副健壮的身体,就是让我们用来多出去走走的。”他一笑。“嗯,这又是一个理由。”

    罗澜哭笑不得。她查过他的资料,什么攀岩冲浪搏击马拉松有的没的全都有他一份,甚至他们当时初遇,这男人还拿生命跟牛搏斗

    忆及当时画面,一股热潮便自她脚底涌上。不可否认,这男人打一开始就有着颠倒众生的本钱。

    他轻易就能让人为他心跳、产生反应,旁人的爱和关注对他来说信手拈来有如空气,罗澜不懂这样的男人怎会忽然对她产生兴趣?甚至,他们还曾那么地水火不容

    “罗澜?”直到被人叫唤,她这才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地打了个盹。她睁眼,看见车子早已停妥,道路旁是一片树林,往前望去,甚至可以看得到海。

    “走吧。”雷伊凡一笑,没问她在想些什么,拉着她便下车。这一带人烟稀少,气氛宁静,海上看得见几艘帆船。雷伊凡配备齐全,把一块餐垫往草地上一铺。“你肚子应该饿了吧?要喝咖啡还是巧克力?”

    “咖啡。”

    反正人都来了,罗澜也没与他唱反调的兴致,她坐下来,吹拂而来的风带着些许海潮的气息,周围树木林立,草坪柔软,雷伊凡将一杯咖啡递给她,她喝了一口,眼露意外。

    “怎么?”雷伊凡挑眉。“太甜了?茱莉说你只加一颗糖。”

    茱莉?“你何时收买我助理的?”

    “讲什么收买?我只是偶尔跟她聊聊某人的情况而已。”

    “你给了我一个精简人事的好理由。”

    “喔,那真遗憾,能像茱莉配合你那种非人步调的人才已经不多了,你确定要遣散她?她只是不小心太关心你一点而已。”

    最好是!罗澜气得牙痒痒,一口把咖啡喝尽。雷伊凡接过空杯,又给她倒了一杯。“你还没告诉我,味道如何?”

    “可以。”只能说非常刚好,是她喜欢的热度和甜度。

    “那就好。”他扯唇一笑,没再多话,喝起自己的热可可。

    真是个狡猾的男人。

    多话的时候吵得人满脑子都是他,安静的时机也拿捏得这么恰到好处。罗澜捧着那杯咖啡。他是第一个知悉自己习惯的外人,范莳昀不喝任何含咖啡因的饮料,单卓洛嗜甜,至于她的家人,更不曾了解过她的喜好。

    她喝着,不想这么轻易就被他收买,但这股热气还是经由她的胃部扩散至四肢,她抵挡不住,只能陷落。

    大概是咖啡太香醇,抹了花生酱、铺上鲔鱼及生菜馅的软法三明治太可口,罗澜看着远方风景,绷紧了好一阵子的神经逐渐松懈下来。他对她的感情就像是这杯恰到好处的热咖啡,使她冰冷已久的心轻而易举得到满足。

    也许一直以来,她想要的不过是这样简单而温柔的关注而已。

    “雷。”

    “嗯?”

    “你之前要我跟你在一起,是认真的?”

    雷伊凡眉一挑,随即敛了笑,目光变得深沉,蓝眸在日光的照耀下像颗宝石,很吸引人。“是啊。”

    “那我也必须很认真地回答你,我对你没兴趣。”

    雷伊凡瞠眸看着她这副淡定模样,接着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天!你真酷!我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干脆地甩掉过。”

    罗澜嘴角一抽。这人真的有病。“是吗?那我很荣幸成为第一个。”

    他还是笑,但已不是那种开怀的畅笑,而是勾起一边嘴角,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罗澜,你不可能对我没兴趣。”

    “也许我应该请茱莉替你预约本市最有名的心理医生,你这妄想症若不早一点解决,后果堪忧。”

    对于她的毒舌,雷伊凡没在放心上,他还是笑着,但笑得罗澜内心一阵震动。“罗澜,你仔细想想,你对我,真的连一丁点的兴趣也没有?”说着,他眨了眨眼,食指指着自己的心口。“我这里,可不是这么觉得的。”

    “你——”罗澜哑口无言。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她有一肚子刺人的话能回,但在海风温和吹拂及他的缱绻注视下,那些利刃般的言语全被击溃,她不禁自问,她真的一点也没有对这个男人动心?

    她忽然有点不是那么确定了。

    “我有一个姊姊。”她开口,那是她来纽约以后很少提及的家务事。“她跟我不太一样,个性开朗,全家人都很喜欢她。”

    她姊姊是标准的万人迷,从小受尽宠爱,她个性直爽,老爱闯祸,但一笑起来就好像把人的元神七窍都捏着,让人拿她没办法。就连家里向来严肃的父亲,一遇到姊姊就像冰山漂流到赤道,无法保持冷硬。

    而她从小就只能捡姊姊用剩的,包含父母亲友的感情及关注。餐桌上从来都是姊姊爱吃的菜,而她有些东西不爱吃,只能挑开,母亲看了,总是用一种厌弃的口吻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难养?学学你姊姊”

    这一切,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刺伤她。

    曾经她以为父亲对她们是公平的,至少,没表现得这么明显。只是当姊姊小学毕业,父亲硬是推开一切旁务亲自参与,即便她姊姊一奖未得。罗澜心想,等轮到她的时候,一定要让父亲看到自己拿很多奖的样子,可当她毕业,父亲却无暇参与,那些奖状事后被她塞到了不知名的角落,不再提起。

    这些差别随着成长越来越明显,罗澜也已习惯忽视。父亲曾经希望姊姊念商,继承家里事业,但姊姊没兴趣,这要求才沦落到她头上。罗澜依言来到纽约,却在这里认识了范莳昀等人,原本只是因同乡而有接触,但到最后,她却无法自拔地被拉进了他们的梦想当中。

    案亲气炸了,多年来要她放弃不果,最后演变成为此断绝关系的地步。但罗澜无所谓,迟来的叛逆使她快乐,再也不用计较自己的不受宠、不被爱,可是那个将她从当初孤单寂寞的窘况里拉出来的男人,他眼里所看、所爱的,却始终不是她

    “我从第一眼就喜欢ziv了,每个女人在小时候都幻想过白马王子的模样,他几乎百分之百符合。他问我要不要加入他们,当时glamour刚成立,需要有人帮他们管理,那两个笨蛋除了设计什么都不懂,尤其是ziv,我掌握了他一切生活所需,当他笑着跟我说罗澜,你真好的时候,你信不信,我几乎能为他去死。”

    她说出那些往事,却带着不可置信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