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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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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众少女立刻忘记了兰花,都留露出关注这件新消息的神情。

    费明兰怔了一下,没想到姜淑荷这么突然转了话题,她想了想,这才微笑着点头承认“是真的,妹妹已经许给刺史家二公子,不久就要大婚。”

    群十几岁的小姑娘互相扭头看看,交换着“居然真的如此”的奇妙限神。

    姜淑梅才十三岁,心眼儿还没那么多,心直口快的问出了大家伙儿的心声“明兰,先前不是给你说的亲吗?而且姊姊还未订亲,怎么就先轮到了妹妹?更何况刺史家二公子虽然不是嫡长子,但也是嫡次子,怎么也轮不到明薰做他的正妻吧?”

    费明兰的脸色沉了沉,但也心中无奈,毕竟姜淑梅所说的确是事实一一在世人眼中,费家不过是一介不入流的商人,就算是余姚县首富又如何?还是无法和官家公子相匹配。

    余姚县属于会稽郡,会稽郡又属于扬州,扬州最高军政长官就是扬州刺史,比会稽郡太守的级别足足高了四级,就算是姜家姊妹许配给刺史家,那也是高攀了,更别提费明兰这种商户女子了。

    天下百姓并非人人平等,生下来就分了三六九等,那些戏子、娼妓、媒婆、盗窃、走卒等下九流且不提,在良民之中,土农工商,商人便属于最没有社会地位的那一类人。

    费明兰的父亲费忠贵靠卖盐发家,会稽郡中余暨、余杭、余姚三县,大概都与盐业有关。

    费忠贵是个天生的商人,眼光独到,手段利落果断,短短二十年就成为余姚县最大的盐商。又因为他娶的妻子出自郑氏,乃当今皇上的母系一族,虽然只是个关系巯远的偏房幼女,但是费忠贵会巴结孝敬,不知如何与郑氏嫡系一脉攀上了关系,他也因此从普通商人一跃成为了皇商。

    费明兰是因为有皇商之女的身分,才能与姜家姊妹、童茹芸这些官家小姐有了来往,成为闺中好友。

    只是,费忠贵因为长年辛苦,年初正月里忽然就病逝了,费家少了当家支柱,一下子就陷入了各种麻烦之中。

    再加上当今皇帝登基之后一直打压母系外戚,郑氏势力已经大不如前,费家最大的靠山不再牢靠,到得今年,甚至连皇商的地位也有些摇摇欲坠。

    费明兰的兄长与妹妹都是庶出,她的母亲又是个不喜俗务的娇弱女子,费家的族亲也纷纷上门占便宜,费明兰父丧孝期还未结束,就己经一个头两个大,焦头烂额又无处诉说。

    费氏兰苑原本是因为费明兰的母亲喜爱兰花,费忠贵为妻子特意建的,费明兰从小浸浮其中,学得了一手高超的养兰本领,为讨母亲欢喜,她把兰苑越建越好,逐渐成了余姚县的名园。

    短年花期,都有许多名流人士想进费氏兰苑观赏,费忠贵为了建立人脉关系,就开放了兰苑,短年的兰花花会于是成了惯例。

    姜家姊妹看不惯费明兰进园收费的作风,更觉得她卖兰有辱斯文,却全然不知费明兰为了维持偌大家庭开销所付出的辛劳,以及想保住皇商资格所需要的巨额上供。

    为了保住皇商的资格,费家不仅每年要给郑氏嫡系十万两白银,还要给扬州刺史、会稽郡太守、余姚县令各个层面的官员不同数额的孝敬。

    如果皇商资格不保,那么费忠贵一辈子呕心沥血积攒下的家产,恐怕都会被别人抢去。

    费忠贵有两个弟弟,一个嫡亲的二弟,一个庶出的三弟。但费忠贵却没有嫡子,只有费明兰这一个嫡女,还有一个婢女所生的庶长子费明德,以及费明德一母同胞的庶女费明薰。

    费忠贵的二弟,也就是费明兰的嫡亲二叔费忠良,以婢女生的庶子不算嗣子,没有继承权为由,要把自己的嫡出小儿子过继给费明兰的母亲,想夺取家产的野心再明显也不过。

    包过分的是,费氏族长原本是费明兰的父亲费忠贵,费忠贵一死,族长之权也被费忠良抢去,他又以族长的名义,说费氏兰苑占的土地原本是费氏的祭田,属于祀产,如今费忠贵己死,族里要收回兰苑所占土地。

    兰苑的土地,明明是费忠贵当初购买的别家良田,哪里是什么费氏祭田?

    这简直就是赤luoluo地侵吞啊!

    费家的偌大家产,也许过不到一两年,就会被费忠良以各种莫须有的名义给蚕食鲸吞殆尽。

    费明兰的庶出兄长费明德是个书呆子,管不了事:母亲费郑氏是娇弱女子,不问俗事,再加上毕竟是内宅女子,说话也没有分量:庶出的妹妹费明薰就更别提了。

    而费明兰的二叔费忠良考上了举人,成了举人老爷,算是半个官身,在官场上也说得上话,再加上费忠贵人死茶凉,费明兰真是举目无依,满心苍凉。

    她生平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子,要不然又怎么会被二叔欺负至此,毫无反抗之力。

    一叔一句“女儿早晚要出嫁,是别家的人,管不得费家的家事。”就把她堵得说不出话。

    而这些苦楚,费明兰又无法向她这些所谓的闺中好友倾诉,说了也只会惹别人笑话。

    人们乐意锦上添花,却少有愿意雪中送炭的。更何况费家的家产之争,外人确实也难以插手。

    至于费明薰的婚事,其中的确有些无法让外人知道的隐情,更是一言难尽。

    因此面对姜淑梅的质问,费明兰思考了一下,才淡笑着道:“这是两家长辈议定了的婚事,必是良缘。”

    姜淑荷不屑地扁了扁嘴,道:“你然也太好性子了,我是最看不过你家二小姐那一副随时随地楚楚可怜、恨不得风吹就倒的样子,好好走路好好说话都不会,扭捏给谁看呢?”

    姜淑梅眨了眨眼,配合姊姊略带嘲讽地笑道:“自然是给那些怜香惜玉的公子看的,不然刺史家二公子怎么会选中她呢?连替父亲服丧守孝也不顾了,赶着要嫁人呢!”

    童茹芸和费明兰的私交更好些,她虽然不太清楚这柱婚事有什么蹊跷内幕,但总觉得是自家姊妹受了委屈,便用手帕掩着嘴角,轻笑道:“说起这个呀,我倒想起了豫章黄先生在书幽芳亭记里写的几句话:然兰薰之才德不同,世罕能别之”

    姜淑梅立即快嘴接道:“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兰,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蕙远不如兰也。”

    花厅里的少女都是各家的嫡女,自然不喜那些妾生的庶女姊妹,所以自然而然地与费明兰同仇敌忾,敌视费明薰。

    她们巧用古人区别“兰”与“薰”的差异,讽刺“明薰”不如“明兰”

    在孙行人眼里,兰花与薰花看起来相差不多,叶形相似,花朵彷佛,香气也有些雷同,但是在真正讲究的鉴赏家眼中,薰花多而俗,兰花少而雅,所谓“盖兰似君子,薰似士大夫,大概山林中十薰而一兰也悔”

    费明兰尴尬地笑笑,不好搭话。

    她其实并没有如外人想象的那般讨厌费明薰。

    费明薰自幼体弱,所以一举一动难免弱不禁风,她的性子比起坚强硬气的费明兰要娇软许多,向来唯父命、兄命是从,喜爱风花雪月,不爱谈论钱币俗物,倒比费明兰更像费郑氏的嫡亲女儿。

    费郑氏确实是想把费明兰嫁入刺史府,即使她再不通俗务,毕竟跟着丈夫费忠贵这么多年,多少也知道商人受官吏欺压搜刮的苦闷。官夫人比起富太太,那地位不知高了多少,哪里还会怕被二叔抢夺财产?

    本来在孝期议亲不合礼仪,但是费忠贵死得仓卒,许多后事没有安排妥当,费郑氏实在担心费家的未来,加上也急着想借着替女儿说亲,帮自家找个新的靠山,于是匆匆便先议定好了亲事,等费明兰服完了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再出嫁,这安排也是挺妥当的。

    今年费明兰精心培育的“素心如雪”第一次开了花,惊艳全城,费郑氏趁机提前邀请了一些青年才俊来赏花,顺便想拉拢一下刺史府的二公子。

    哪里知道,刺史府的二公子周孝光来是来了,却不知道怎么闯入了后宅,正巧费明薰在内宅小湖边休憩,发现陌生男子闯入,惊吓之下失足落水,周孝光勇救落水美人,两人肌肤相贴,手足相缠,头发交织,费明薰的闺誉等于毁于一旦了。

    费明薰是个楚楚可怜的小美人,再加上落水之后更加显得苍白娇弱,秋水明眸中泪光点点,欲哭强忍的模样让周孝光怜香惜玉之心大动,冲动之下竟然又抱紧了她。

    这下费明蕙如果再不能嫁他,大概只有死路一条了。

    费明薰的同母兄长费明德也知道自己庶出的妹妹实在不够资格做周孝光的嫡妻,便婉转相告即使做妾也可,反正周孝光是一定要对妹妹负责的。

    万幸周孝光是个情深意重的“好男人”当即允诺发誓不介意费明薰的出身,愿意求娶她为正妻。

    反正周二公子不是家中的嫡长子,没有太重的家庭压力,周家父母见他态度坚决,甚至绝食抗议,也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

    刺史周大人原本是想让二儿子娶费明兰的,他也眼馋费忠贵死后留下的巨额财产,但又顾着官声,不好做破门抢财的“贪官”便想着怎么也要错着联姻抢一部分过来。

    如今儿子不争气,偏偏看中了费家的庶女,周大人皱着眉头应下了,实属于“没鱼,虾也可”的无奈让步。

    反正不管费家嫁哪个女儿,周大人都是要让费家出一大笔嫁妆的,否则,也配不上他堂堂官家公子不是?

    费明兰的奶娘王嬷嬷对这件事大为恼恨,私下咬牙切齿地对费明兰嘀咕:“怎么就那么凑巧遇到,又凑巧落水?一年到头在湖边玩也没见她失足过,偏偏周公子来了,她就落水了!身边服侍的佣人都死了吗?还不知道那小浪蹄子耍了什么花招呢!少爷也跟着凑热闹。哇恐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嫁不出去似的,抢着把周公子许给那小蹄子,却把小姐您置之不顾。枉费太太自幼疼他,小姐向来尊敬他,他还不是和自己妹妹近?我就说,不是一个娘生的就是亲不了,怎么养也养不熟,根本就是两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费明兰又能说什么呢?唯有苦笑而己。

    她从来不愿意把自家的兄妹往坏处想,毕竟他们也才兄妹三人,如果再不团结,那费家就真的要完蛋了。

    可是这次的刺史公子订婚事件,着实打击了费明兰,再加上二叔闹的那种种事情,让她最近一直心情郁郁寡欢。

    不过她向来不是个肯认输的姑娘,更没有非周公子不嫁的念头,既然与周孝光无缘,她就索性大方地祝福明薰了。

    她相信自己自有姻缘在,就算嫁不进官家,只要找个品德好的丈夫,也未尝不是幸事?

    她相信父亲自幼对她的教导:“要学会自己掌握幸福,不要依赖他人。”

    费忠贵是个开明的商人,从来不以那些三从四德的古板教条来教育自己偏宠的嫡女,他教育她识字读书,教育她理财打算盘,教育她学会思考独寸自主,更教育她如何应对世事。

    费忠贵生前最大的遗憾,和费明兰的生平恨事一样,都是感慨为何如此心性的费明兰不是男儿呢?

    花厅中的少女们,由费明薰的婚事谈起了闺中女儿们的嫁娶之事,有几分遮遮掩掩的害羞,但更难掩兴奋雀跃,毕竟她们大都己到了春情萌动的豆蔻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