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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开封乱(7)
“陈先生,你准备好了吗?”何三郎跪坐在陈安平的面前,将一柄短刃放在几案上。
陈安平眉头紧锁,手指哆嗦摩挲着短刃,哑声道:“你为什么会要我跟你一起走?”
何三郎闻言苦笑,“这里虽然是何园,但都是郭宜哥的人,虽然某确实找了几个想要逃走的家丁,但相比之下,陈先生更值得信任,毕竟你是被郭宜哥带来才卷入这个麻烦的。”何三郎的态度很诚恳,“当然,陈先生能孤身一人闯荡异域,并且带着美娇娘归来,这份壮举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何三也是笃信先生的本事。”
“是吗?”陈安平一脸狐疑,用一种怀疑的语气说:“难道你不是在利用我,让我去出卖郭公子,而你好独善其身?”
何三闻言,慌忙叩首道:“先生此言差矣,某只是一介商贾,难求闻达上听,而先生从异域归来,正如遗落沧海的明珠,若能得圣上赏识,前途不可限量,某能从这场劫数中脱逃,还能助先生鱼跃龙门,此生足矣!”
何三言之凿凿,陈安平却未必相信,只不过万里迢迢从西域归来,他自然是满怀抱负的,他需要一个机会能够青云直上。
“牺牲一个贵胄子弟,换取我的进身之阶,辅佐君王结束乱世!”自从何三郎找到陈安平后,这个年轻人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想象中,虽然刘承佑滥杀权臣在大多数人眼中属于癫狂行径,然而陈安平却固执地认为这是个有魄力的君主。
“商人是不可信任的,他们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获取自己的利益。”陈安平不信任何三郎,这个人蒙受郭宜哥的庇护却要在困难的时候出卖主子。但他很聪明,出卖主子的奴才不会受人尊重,所以他不把自己的行为彻底暴露,而是假手陈安平,自己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逃命,却是希望在今后的朝堂中找到一个新的保护者,而且这个保护者甚至可以被自己控制,因为他只是一个从西域归来的知识分子,而不是军阀的子孙。
“这个大饼真的很诱人啊!”陈安平摇了摇头,何三郎很卑劣,但是他能给自己带来机会,何不先与他虚与委蛇,事成之后再作他图,想到这里,他笃定地将短刃插在了几案上,“什么时候行动?”
“某已经联系了几个家丁,今夜便可掩护先生出去!”
“你不随我一起?”
何三郎摇了摇头,“如今何园的人相互看得很紧,某不可轻举妄动,先生毕竟是外人,他们会疏于防备。”说到这里,何三郎郑重地给陈安平行了个大礼,“先生,何某的性命此次全靠先生周全了!”
陈安平坦然受了他一礼,心里却想,“原来是自己逃不了才想到我,届时却不一定要救他。”这样想着,表面上却很亲切地将何三郎扶了起来,“到时,我该去寻哪位官人?对了,我还必须将内子一块儿带走。”
“不行,太露行迹。”何三郎坚决道:“先生放心,夫人留在此处某会尽心照顾……”一面说,何三郎一面将书信交给陈安平,耳语之声越来越低,而陈安平咬牙冥想许久,终于狠心地点了点头。
外间,伊莎贝拉拭去眼角的湿润,看到何三郎起身告辞,她悄悄地隐匿起来。
何园东侧,书房。
“噼啪!”木片碎裂的声音刺激了柴宜哥的耳膜,午后的阳光从洞开的房门倾泻进来,照着一个怒气冲冲的娇小的人影。柴宜哥如同一具千年干尸卧在榻上,门被破开时,他只是无力地举起手掩住了紧闭的眼睛。
“啊!”里美惊声尖叫,怀中的七弦琵琶落在了地上,而破开大门的郭月娘早已气鼓鼓地举起斧头向柴宜哥冲去。
“姑姑,你疯了吗?”跟在郭月娘身后的俊哥儿仓惶大叫,“苦也,娘子真的劈公子爷啊!”一直在等着看好戏的满熊此刻也急了,跺了跺脚赶紧追了进来,可是已经晚了,郭月娘的斧头已经逼到了柴宜哥的脖颈,只是柴宜哥却不为所动,他闭着眼睛,松开了另一只手中的酒瓶。
他很久没有梦见前世的种种,但是昨夜喝醉的时候仿佛又看见了。夜间露台,月皎波澄,他孤独地坐在那里,手指在颤抖,连续弹错了几个音符后,他抬头,观众席上并没有他的父母。
“我还是在意啊!”他低声说,有些失落。台下,他那位严厉的老师焦急地蹭着脚,但他却索性将德彪西的月光曲弹成了两只老虎,露台下的听众发出刺耳的笑声。
“宜哥儿!”这不是他前世的名字,那声音也不似整天与父亲吵闹的母亲,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转过头,然后看到了一个梳着高髻、肩披红帛,穿着华丽襦裙的妇人,那是刘娥。“你怎地还有这般闲心?”刘娥露出失望的表情,转过身旋即消失了。
他站了起来,身边的钢琴不见了,现代生活如倒退着的火车风驰电掣地在脑海里消逝,而在那个晚唐庭院里,他的亲人们正在屠刀中倒下……“宜哥儿!”郭月娘当然没有真的挥动斧头,甚至柴宜哥手中的酒瓶落地时,她还吓了一跳,差点握不住斧柄。
“娘亲!”柴宜哥突然大叫了一声,郭月娘懵了,紧张地观察情势的满熊慌忙道:“娘子莫慌张,公子可能被魇着了,只要……”
“啪!”满熊的话还没说完,郭月娘已经狠狠地抽了柴宜哥一巴掌。
“啊!”醒了,柴宜哥终于从那个幻境中清醒了过来,原本无神的眼眸突然露出凌厉的凶光,这骇人的表情将郭月娘吓得退了几步,但她仍然执拗地瞪着柴宜哥,比划着手中的斧子,有些胆怯却坚定地嚷道:“你怎地还有这般闲心!”
这句话让柴宜哥心中一震,目中的凶光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明亮凌厉。也许是因重生而再次度过童年,他总是被前世不幸的童年时光困扰,但是现在这一切都该醒了,他已经不是那个郁郁寡欢的无名记者,而是一个天生贵胄。
“对啊,我怎能如此惆怅,还有很多大事要做!”柴宜哥跳了起来,一把夺过郭月娘手中的斧子,运力将榻边的几案跺碎,长出一口气道:“月娘,我要给他们报仇!”
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原本想要大骂柴宜哥的郭月娘顿时说不出话来,心脏剧烈跳动着,脸庞因激动而满布红晕。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哀恸了整夜,也没有梳洗,赧然地搓了搓手,看着柴宜哥嗫嚅道:“宜哥儿,你……你长胡子了,哎呀!”也不知自己在慌乱什么,她跺了跺脚,奔出门外,辅到门口又转过身,说:“宜哥儿,报仇!”
“公子!”满熊见柴宜哥振作了起来,也是激动万分,这一天来飘忽不定的心绪也稳住了,就想给公子爷跪一个,却被柴宜哥踹了一脚,“没出息的东西!”
这一脚连带着一句骂,满熊顿时觉得更踏实了,脸上再也憋不住笑,“昨日来的那个宫人又来求见,某已安排他在偏厅候着了!”
“不早说!”柴宜哥听说泥人求见,心知长公主处肯定有消息,多半还是好消息,心情更佳,冲满熊招手道:“给我把鲁邦,郑恩叫来,对了,还有俊如,我们要谋划大事!”边说边要迈步,衣袂却被里美抓住,倭女用生硬的汉语低声道:“公子,仪容,何不先梳洗!”
“对,对,也不急在一时,某去叫鲁邦,还有王将军!”满熊笑呵呵地退出门,辅一出门就叫嚷起来,“备汤,公子要沐浴,都伶俐些!”欢欣的大嗓门下,园子里的人似乎都有了精神。
梳洗罢,柴宜哥刮了第一次胡子,一边感叹自己这幅身体发育得很快,一边换上了新衣。一袭白色,宽袖大裾,颓唐之气一扫而空,看上去潇洒华贵。
“大哥有精神了!”俊哥儿搬来一个矮凳,站在上边想要为柴宜哥整理冠带,柴宜哥拍开他的手,笑道:“还是让里美来吧!”
“不行,姑姑说不许倭女给你更衣,所以才让我来看着!”俊哥儿的童音异常坚定,柴宜哥只能苦笑,“那我自己来好了,你连衣裳都穿不周正呢。”
俊哥儿偏着头,突然道:“大哥,娘亲和三弟还活着是吗?”顿了一下,又有点落寞的说:“可是祖母还有几位叔叔都死了!”
“你知道?”柴宜哥停止了动作,有些心疼地看着俊哥儿,这孩子却握住了他的手,“我早知道了,可是姑姑已经那么伤心了,俊哥儿不能再给你添乱,大哥!教我本事吧,我也要报仇!”
“我会教你的!”柴宜哥点了点头,将俊哥儿从凳子上抱了下来,亲昵地说:“你是哥哥最好的兄弟。”
偏厅之内,王延昭和郑恩低声絮叨,各自脸色都显得平静,柴宜哥能够振作起来真是个好消息,虽然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可是在座的几位有谁会把他当孩子,就算王延昭自认有将兵之才,可做一方大员,但此时由衷地发觉柴宜哥是他们的主心骨。
柴宜哥快步走进偏厅,人未到笑语先至,厅中人皆起立相迎。
环视厅中,心腹皆在,唯鲁邦不见,柴宜哥心中有点不喜,看了满熊一眼,满熊却茫然地摇头。柴宜哥也不再询问,只是来到王延昭面前做了一揖,道:“数次大言于俊如,此番却作小儿女之态,愁肠百结疏于斗志,且幸将军不弃,宜惭愧万分!”
见柴宜哥落落大方地向自己承认错误,王延昭慌忙站起来单膝跪地,“公子折杀末将了!”在柴宜哥面前自称为将,显然王延昭已经挥别了那段和柴宜哥做朋友的时光,真正决定追随他了。
言罢,柴宜哥又向一旁坐立不安的泥人行礼,“有劳了!”不得不说,泥人通报刘娥还活着的消息让柴宜哥欣喜不已,前世破碎的家庭让他异常看重今生的双亲。
泥人不过是皇宫里最普通的小太监,生平第一次有人给他行礼,而且还是位贵胄,他早就手足无措了,连声道:“托长公主的福,奴婢当不起,当不起!”
柴宜哥哈哈一笑,“小兄弟就不要回宫了,留在这里吧。”
泥人连忙摆手道:“奴婢还要回宫伺候长公主,此间留不得,留不得!”听到泥人这般说,王延昭抬眼看向柴宜哥,柴宜哥冲他微微摇头,对泥人道:“如此,那小兄弟且进园子休息片刻,我姑母有东西交给长公主!”
当泥人离开偏厅后,柴宜哥才一脸郑重地坐在厅首,沉声道:“俊如,我们能支使的禁军有多少人?”
“某的城管有三百人可用,郑恩部亦有百人,加上鲁邦兄弟的喽啰,我们可调集五百众!”王延昭朗声道,心里却打着小鼓,区区五百人,若想在汴梁闹事还不够皇帝塞牙缝。
“皇帝近日对军中的赏赐,犒赏如何?”柴宜哥并不在乎所谓的五百众。
“依然是双饷,还有绫罗,不过我看这般赏法,府库最多可支持半月,届时只怕皇帝要掏自己的内库补充!”王延昭掰着手指,道:“如果郭侍中在一个月内攻到汴京,皇帝只怕已无力发饷,若是郭侍中一个月内不能进京,禁军恐怕也会闹饷兵变!”受到柴宜哥的启发,王延昭突然发现,此时刘承佑才是那个坐在火山口上的人。
在原本的历史上,刘承佑的府库完全能够满足禁军的胃口,盖因史弘肇领军时,军饷严重不足,所以皇帝能轻松操纵禁军。然而,在这个时空,刘承佑被柴宜哥建议成立的城管部队阴了,近年来,史弘肇的禁军待遇提高不少,这也让皇帝控制军队的成本大幅增加,如果皇帝不能持续维持军队的供应,那么王延昭的预料不会有错。
“可是我们不能等那么久啊,刘承佑也不会,毕竟在京城附近的节度使可以随时准备勤王!”柴宜哥捏了个响指,悠然道:“如果刘承佑让节度使进京领兵,我们就该放一些风声出去……”
天渐渐暗了,丫鬟们在偏厅点起了蜡烛,而明亮的灯光并没有影响厅中几人的商议,而在何园的一角,几个黑影正趁着夜幕降临之时行迹鬼祟。
“兄弟,多谢了!”陈安平踩着一个家丁的背,伸手攀住墙头,使劲往上纵跃,很可惜臂力不济,没能一跃而上,倒是把垫脚的伙伴踩了个大马趴。“对不住啊,麻烦兄弟再扶我一把,哎呀!”陈安平尴尬地笑了笑,突然感觉屁股一阵刺痛,失声叫了出来。
“你……你倒……倒是翻……翻啊,俺……俺看你能……能不能翻过去!”一个结巴在身后嚷道,端着一柄白蜡杆子不断戳陈安平的屁股,陈安平吃疼不已,惨叫着终于抓不住墙头摔了下来,辅一着地,整个人又颤抖着翻过身,屁股拱起,伸手一摸已是鲜血直流,被捅了好几个血洞。再看旁边,那几个接应自己逃跑的何园家丁一个个对他怒目而视,尤其是那端着白蜡杆子的结巴,口齿不清却骂得起劲,“幸……幸亏何……何三郎晓得你这……这贼皮要跑,直娘贼,浑……浑身的肥……肥肉,踩得爷生疼!”
“何三郎?”陈安平顿觉天旋地转,这个无良恶贼为啥要害他。
“傻根,甭废话了,结果他吧!”一个声音恶狠狠地说:“敢去害公子,跺了他喂狗!”
“都别动!”就在不可开交的时候,伊莎贝拉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后,她穿着凸显曼妙身材的猎装,栗色头发在夜风中飘扬,手里握着一副精致的十字弓,箭头在夜色中散发着森寒的气息,用飒爽英姿来形容此刻的伊莎贝拉一点也不过分。
“伊琪!”陈安平艰难地叫了一声,便羞愧地说不出话,至于看守他的家丁们则被突然的变故惊呆了,沉默了片刻,那个叫傻根的结巴猛地打了个呼哨,园子里顿时熙熙攘攘起来,又涌入了几个端着白蜡杆的家丁,很可惜,他们都没有装备弓箭。
“不要再叫人来了,否则我真的放箭了!”伊莎贝拉大叫着,但家丁们不为所动,只是密集地将她和陈安平围了起来,当然,也没有人敢做出激烈动作。
“傻根,快去通知满总管,调弓箭来射死这个胡女!”虽然可以肯定伊莎贝拉手中的十字弓杀不了所有的家丁,但谁也不想去给自己的同僚肉盾,所以除了有人悄悄去通报上峰,其余的人只是这么僵持着。
此时,在何园的另一个角落,听到园中吵嚷的声音,何三郎松了口气。他蹲在墙角,自语道:“姓陈的,多谢你帮忙吸引看守,你未尽之事就让某来完成吧”说着他兴奋地将墙根的大盆栽挪开,可是下一刻却发出一声惊叹,“怎么回事?”
“何三哥,狗洞变小了是不是?”鲁邦的声音让何三郎悚然一惊,他不敢多想,下意识地朝那只容脑袋大的小洞钻去,很可惜,身形刚动就感到大腿处疼痛难忍,鲁邦已经狠狠地划了一刀,“狗都钻不出去,何三哥还是省省吧,你来的真是太快了,某都来不及堵严实,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要出卖公子么?”
“你误会了,误会了……哎哟!”何三郎还想解释,鲁邦又在他另一条腿上划了一刀。
“别,别鲁郎君,带某去见公子吧,某其实有苦衷的!”何三郎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是在何园,至少柴宜哥还可以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比如只是将他关起来,他这样想着,腆着脸想要哀求鲁邦,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到脖颈一凉,鲁邦的刀已经割断了他的喉咙。
“你不记得了,公子曾经救过何家的命,现在公子要把你的命收回去!”鲁邦毫无表情地斩下了何三郎的头颅。
“别再靠近了,我这把手弩可以射出三支箭,而且我的手法很快……啊!”伊莎贝拉挪步到了陈安平跟前,不断威胁着周围的家丁,可就在她刚刚靠近陈安平的时候,面前的家丁突然散开,然后一支箭猛地击中了她的手弩,金属撞击声响彻夜空,而她也这股力量带着坐倒在地。
“真是失礼了!”柴宜哥笑吟吟地来到了两人面前,他的身后,王延昭收好了弓箭。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