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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开封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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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佑三年,十月十日,平常的清晨。

    开封的街道在被雨水洗涤过后是一片潮湿的露水气味,朦胧的夜色淡了,寂寥的天空也渐渐升高,街边宅子上的野花顶着露珠儿开,倒挂在屋檐上的茅草在微风里摇摆。一些较深的巷子里,菜饭的香味儿开始飘荡,不过,坐在车里上朝的臣子们是不会闻到的。

    此时,天刚蒙蒙亮,明德门外已经聚集了一众大臣,当他们终于等来三位汉庭最重要的权臣时,纷纷让开了道路。

    杨邠走在前边,史弘肇和王章跟随在后。杨邠已年过五旬,在这个时代算是老者,然鹤发童颜,如此早起却精神矍铄,而武将出身的史弘肇则与之明显不同,每走几步都不禁打个哈欠,昨夜劳累可想而知。只是史相爷可曾知晓,昨夜大雨之中,前来通风的阎晋卿曾在门外昏厥过去?

    “仲卿,近日家宅安宁否?”史弘肇虽显疲态,步履却依然雄健,走在他身侧的王章就更显得气虚血弱。

    “无事,倒是心浮气躁,想换个地方住段时间!”王章尖脸猴腮,蓄着山羊胡子,即便神态谦和也显得有些猥琐。

    杨邠听见王章又流露出外放的打算,摇头道:“仲卿莫要作他想,郭文仲镇守邺都,此时京师哪能离得开你!”

    说着话三人已经走进了明德门,杨邠招呼侍立在不远处的太监问道:“近日宫中可有甚事?”这是杨邠习惯的上朝步骤,进大殿见皇帝之前总会跟宫门内的太监攀谈几句,不得不说他是个尽职的监护人,一直都在关注着皇帝的动向。

    此时守在明德门内的就是昨夜的章太监,或许是跟杨邠接触不多,显得非常紧张,结舌道:“好教相爷得知,无甚要事,只是昨夜皇上召见了郭侍中家眷,还留郭衙内欢宴!”

    “有此等事?”杨邠心中不喜,太后将舞阳长公主许给郭青哥已经让他和郭威生了嫌隙,如今皇帝这般宠幸郭青哥,他不觉感到有股莫名的压力。

    史弘肇没有杨邠那么细致的心思,听闻皇帝昨夜欢宴,不禁粗声道:“官家宴饮到何时,可曾达旦,今日还能上朝否?”皇帝怎么吃喝玩乐,史弘肇没心思理会,国势稳定以来,他这把骨头也疏懒了,如果皇帝不能早朝,那他不如回去补眠。

    章太监哪敢非议皇帝,只是垂首道:“奴婢不侍候内廷,尽不得知。”

    “哼!”杨邠鼻息出声,也不知是冲谁,大踏步地向广政殿走去,史弘肇叹了口气,与王章一道随去。

    那章姓太监目送几位权臣进殿,无力地张了张嘴,方才他瞥见殿中有执刃武士穿梭,本待提醒杨邠,却被杨相爷那声鼻息给吓住了。可见,有时候一声鼻息就足以改变历史。

    章太监念了声无量寿佛,提醒自己莫要忘形去巴结大臣,一面碎碎念,一面退到原来的位置上。看着三位大臣都走出好远了,其余臣子才尾随前进,章太监不由得又开始碎碎念。

    皇帝寝宫。

    刘承佑并没有上朝,衣衫不整地卧在榻上,虽是宿醉,但双目炯炯有神,一想到即将要做的大事,他的手指就忍不住颤抖。

    御榻之下的光景就非常不堪了,郭家诸位子侄袒胸露乳,或趴或卧,各拥香脂在怀,尽皆醉眼惺忪不省人事,看那一地纷乱的衣物就知昨夜此厢开了好欢乐的一个无遮大会。

    郭允明推开殿门,探步而入,看着郭氏子侄们惫懒的模样,鄙夷之色跃然于脸。他踮着脚走到御榻跟前时,刘承佑已经有些慌乱了,伸出汗津津地手指,哑声道:“情况如何?”

    “聂将军已安排武士潜伏,翻手之间可得全功,官家无忧矣!”尽管郭允明压低了声线,却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两手不停揉搓着衣摆。

    刘承佑见郭允明信誓旦旦,心下稍安,嘱咐道:“赶紧再探,务必要处理的滴水不漏。”郭允明应诺退下,刘承佑看着郭允明的背影,心脏快速起伏就像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一般。在那一瞬间,这个优柔寡断的君主差点就要放弃这次行动,他拼命压抑心中的恐惧,直到郭允明走出殿门才横下心来般长出一口气,不断低声絮叨着,“皆是万死之辈,吾乃万乘之君九五至尊,岂可如此胆怯!”一面宽慰自己,一面扫视着殿中醉的一塌糊涂的郭青哥,苍白的脸色变得愈发狰狞。

    广政殿肃穆安静,朱红殿门甚是雄壮,殿下很高的台阶插向云天。在其东面有廊庑与外殿相连,臣子上朝皆须经廊屋而入。

    此时,杨邠,史弘肇,王章三人正好走到廊庑底下,其后百步则是其余文武。三位权臣谈笑一如平常,正欲抬步上前时,忽然从广政殿内窜出几十个全副披挂的武士来,森寒的兵刃直指殿下。

    前行三人以及后边的大臣们都给弄懵了,一时呆立当场。史弘肇毕竟是军旅出身,率先反应过来,脸色一板,指着一个武士的鼻子喝道:“你们是干什……?”

    “么”字还没出口,冰凉的军刀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史弘肇来不及反应,颓然倒下。

    “不好!”杨邠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然而他仅仅惨呼了一声,便与王章一道被两把军刀分别割断了喉咙,眨眼间,三位权倾天下的顾命大臣就全部做了刀下之鬼。

    “杀……杀官啦!”变故突起,不知是谁嘶喊了一嗓子,其余大臣们立即乱作一团。有的抱头钻到栏杆底下,有的呆若木鸡,但脚下已湿了大片,还有的边跑边回头一不留神撞柱子头破血流,“白马之祸”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词语盘旋在每个人的心头……纷乱之中,一位年轻文官却始终从容不迫,没有蓄须的脸看上去颇为秀气,虽然他也在不停地闪避,但很明显是防备着同僚们的推挤践踏,而并非害怕那些执锐武士。

    “静一静,安静下来!”就在这帮子大臣不知所措的时候,广政殿庭院门口传来一声暴喝,一群禁军簇拥着一位将军走了过来。来将大约有四十岁,生着宽大的前额和异乎寻常的长脸,穿着一身戎装,插手腰间,这便是右卫大将军聂文进了。

    聂文进的士卒迅速端起长枪,如同驱赶羔羊一般让大臣们整队集合,哪些可怜的臣子此时谁敢反抗,忧惧之下,一些人甚至哭出声来。

    聂文进扫视了一番杀人现场,虽未及血流漂杵般触目,但三位重臣横死面前也让他颇为自得,不理会现今的凄凉气氛,如同演讲般高声说道:“杨邠、史弘肇、王章谋划造反,已经伏罪处决了,他们是罪有应得,我们应该共同为官家祝贺,列位臣工我们去万岁殿吧。”

    臣子们此时哪还有思考的余地,莫不木然地随着聂文进前行,倒是那位年轻文官脸上流露出轻微不屑,黑的、直眨巴的睫毛下闪耀着水淋淋的讨厌光芒,那对眼睛的表情跟他那有点女人气的样子极不相称,使他比乍看来要严肃多了。

    万岁殿。

    刘承佑穿着龙袍正襟危坐,登基以来,他第一次发觉这座大殿其实并没有那么压抑,尤其当你确信自己是这里真正主人的时候,此时皇帝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御座之下,郭允明,李业,后赞等参与宫变密谋的臣子都匍匐在大殿上,尽管他们各怀心思,甚或得意之情不下于皇帝,但脸上尽皆诚惶诚恐,为皇帝的亲政贡献出了很好的背景功能。此时唯有阎晋卿真的是两股战战,史弘肇死得如此憋屈,在皇帝粗暴的宫变中一点还手的余力都没有,皇帝如此毛躁,当他成为汉庭真正的掌舵人后,这个帝国又将何去何从?也许大殿之上,此时真正在为汉室考虑的人只有阎晋卿了。

    “官家,京城各军的将校已在庭中集结,聂将军并一众文武正等着陛下训示!”郭允明高声唱和,刘承佑强自镇定地踩着庄重的脚步,向着自以为的人生巅峰走去……时已近冬,一轮淡淡的灰色太阳,疲乏地爬上天空,好象它也被刚才那番狂暴变故打击得精疲力尽,夺去了它无限的热量。万岁殿的地板也是冷冷淡淡没有神气,整个宫室被一种酷厉的威严吓的寂静无声。

    “等以稚子视朕,朕今始得为汝主,汝辈免横忧矣!”大殿之上,刘承佑的声音显得冷峻坚定,然而这番话却大失水准,杀权臣是为了夺权世人皆知,可皇帝也说得太直白了,春风得意之际,连冠冕堂皇的理由都省略掉了。

    然而此时殿中的臣子谁还有心思关心皇帝的语言技巧,平时与几位权臣关系亲密的都在盘算如何撇清自己,痛恨史弘肇等人的官员虽觉畅快却也惶恐不安。汉庭是由四位辅政大臣支撑起来的,今天一下断送了三个,谁也不敢肯定未来会怎样,尤其是想到郭威此刻领大军在外,但凡思虑稍全的人都打起了避祸的小九九。

    待众臣子拜谢退下后,刘承佑留下了在京的前节度使与刺史们,这些人都曾经被杨邠、史弘肇等压制裁撤,而现在皇帝则要他们分头派遣使者,率兵将几位权臣的家眷逮捕。事实上第二轮屠杀来的更加迅猛爆烈,几乎在史弘肇等人被戮的同时,受命于皇帝的鹰犬已经将杨、史等人的家眷控制了起来。

    “府库已经清点完毕,官家何时犒赏士卒?”郭允明躬身向前。

    “此事不急!”刘承佑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熬过重重压力之后,他只想到某张温婉的脸,他转身冲一名太监嘱咐道:“传长公主至朕寝宫,嘿嘿!”不知意淫到了什么,皇帝的嘴脸忽然变得龌龊不堪,只见他勾搭着郭允明的肩膀,招呼着众位亲密的臣子,“去朕的寝宫。”

    宫门之外,禁军频繁的调动让街上的行人惶恐不已,从宫门内出来的大臣尽如行尸走肉一般。

    明德门前,身着朱紫的老者冲天际一叹,正欲登车,却见到两人低语行来,抬眼一看是宰相苏逢吉和一名年轻文官。老者当即颔首示意,立在原处,等到苏逢吉邀那文士登车之后才复上车。

    “苏相,方才可是冯太师?”车厢里,年轻文官轻声问道。

    苏逢吉唔了一声算是回应,显然对刚才的情形已然司空见惯,继续自己的话题道:“欧阳贤侄,今日之事过于草率,官家倘若有一语问我,绝不会到这个地步……”

    这年轻文官名唤欧阳晟,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宣议郎,然而他出身于太原留守刘崇的幕府,相当于刘崇的驻京办主任。平时,苏逢吉根本懒得理会此人,然而皇帝做下这番大事,而郭威又领兵在外,苏逢吉在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镇守晋阳兵强马壮,又是宗室的刘崇,所谓未雨绸缪,一直靠着小聪明混饭吃的苏逢吉怎会不懂这个道理。皇帝采用了郭允明、李业等人的计策,把他苏逢吉排除在外,用大脚趾想也明白未来的朝堂,他的地位不会比以往提升多少。与其等郭威领军回京,届时不免引火烧身,不如此刻就怂恿刘崇抢先打出清君侧的名号,他苏逢吉还可享受从龙之功。

    作如此想的苏相爷一下朝就截住了欧阳晟,态度亲热疑似叔侄相见一般,然而久居汴梁的欧阳晟早就对苏逢吉成见很深,心知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方才见冯道作为几朝元老,还要垂首等他先行登车,对苏逢吉的厌恶更是无以复加。是故,不等苏逢吉多说,欧阳晟抢先道:“苏相先行即可,晚辈方才想起还有要事未办,先行告辞!”说完也不等苏逢吉反应,直接掀起车帘跳了下去,好在牛车速度不快,这欧阳晟的身姿也十分矫健,这般跳下竟颇为潇洒。

    “贤侄!”苏逢吉掀开车帘,他可没有勇气追着跳下去,只是见到欧阳晟已背身离去,原本的笑脸立即阴沉下来,切齿冷言道:“黄口小儿,不足谋事。”

    与此同时,一个骑士迅捷地从街上飞驰而过……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