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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王有乐结束手上那通病人打来的预约电话后,心下暗暗盘算着,要帮现在正和美国某医学中心进行视讯联机会议的杜醇买什么午餐回来。
突地,洁净剔透的淡蓝色厚玻璃门被轻轻推开,门上小银钤叮咚清脆响着。
她抬起头,亲切笑道:“不好意思,我们上午门诊时间结束啰!”
一名王有乐毕生见过最飘逸、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女子走进来,小巧脸庞上漾着一朵浅浅微笑。“请问杜醇在吗?”
她一时惊艳得看傻了眼,呆了好几秒才记起要回答。
“呃,杜医师在开会。”她勉强敛起傻乎乎的表情,在这么有气质得像仙女的小姐面前,下意识跟着轻声细语了起来。“请问小姐跟杜医师有预约吗?”
“他不知道我要来。”
“请问你是?”她伸手拿话筒,打算按内线电话。
一绺发丝垂落颊畔,那女子笑容隐约透着一丝娇赧“我是他未婚妻。”
叩地一声,王有乐手上的话筒落到桌面上,呆呆地看着对方,完全无法反应过来。
“她不是。”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她俩不约而同望向站在诊间门口的杜醇。“五年前就不是了。”
“杜杜医师,”王有乐想起身,双膝却莫名颤抖着使不上力,只能撑着桌角勉强站起,努力挤出笑来。“这位小姐是来找你的。”
她从来不知道,杜医师曾经有过未婚妻
凝结在他们之间的气氛冰冷、僵滞得太过诡异,她没有心理学的学位也能感觉得出来,他们当年的婚约结束得并不愉快。
“你还是不打算原谅我吗?”那女子眼眶渐渐红了,无声的悲伤比嚎啕痛哭更令人揪心。
不知怎的,王有乐很想同情她,但是一颗心却不由自主地向下沉。
尤其当她发现杜醇刻意地别过头,选择漠视——或是逃避——那女子泪光楚楚的神情时。
“我呃”她觉得自己像个突然闯入舞台的不识相观众,手足无措又难掩慌张地试图离开现场“先去吃午餐了,你们有话慢慢聊——”
“你哪里都不用去。”杜醇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唇角扬起一抹笑。“嘉儿,是我的错,我应该先向你介绍的。这是王有乐,我女朋友,不久后我们就要结婚了。你可以恭喜我们。”
他的手臂紧绷如钢铁,力气之大,箍得王有乐全身动弹不得,几乎生痛。
迸嘉儿如花朵般的清丽脸庞刹那间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微微颤抖的清瘦身躯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
“阿醇,你、你不要这样别这样对我们。”她极力担保持镇定,可哽咽发颤的声线还是泄漏了脆弱。“我、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我可以解释的”
“我并没有生气。”杜醇在微笑,笑得很坦然很自在,但只有王有乐能近距离地看见,他其实眼里丝毫笑意也没有。“坦白说,老朋友、老同学能够在多年后再相见,看见彼此都过得很好,既没有人穷困潦倒,也没有人心碎而死,是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我很替你高兴,所以,你不替我高兴吗?”
“其实我曾设想过无数次,当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也告诉自己,我不会为此感到受伤的。”古嘉儿吸了一口气,美丽清亮眸光深深地凝视着他。“但是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强迫自己说出一些,过后会令你自己后悔痛苦的话。阿醇,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难道你忘了吗?”
他嘴角的笑纹消失,继之而起的是面无表情。
王有乐再也看不下去了。
“这位小姐,”她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古嘉儿。“虽然我不了解你和杜医师之间的事,但是你今天出现得太突然了,他恐旧没有时间可以消化、接受这一切。如果你真是他的老朋友,那么可以请你下次先打个电话来,不管要谈什么,或是要叙旧,让他先有个心理隹备好吗?”
“有乐。”杜醇看着她,复杂的眸光中带着一丝震撼。
她转头迎视着他,小圆脸上满满的支持和信赖。
杜医师,不要怕,无论是什么事,我都和你一起。
“王小姐,我想,无论是你或我,都无法代表阿醇发言。你可以让他自己告诉我,他想怎么做吗?”
王有乐一时语塞。
“有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杜醇淡淡地开口“嘉儿,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改天再说。我们诊所中午休息的时间有限,我不想有乐饿肚子,下午还要那么辛苦的上班。”
王有乐受宠若惊又深受感动地瞥了他一眼。
在这微妙得仿佛是在角力的氛围中,他的话是最明显的表态——他,选择了站在自己这一边。
迸嘉儿像捱了一记闷棍,脸色苍白地僵了很久很久,最后,她努力挺直着身子,默默转身离开。
王有乐望着那抹离去的纤弱背影,不知怎的,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她,可是当她瞥见杜醇脸上来不及藏好的那一抹痛楚时,心下倏地一紧。
为什么明明离开的是对方,她却没有一丝胜利的欣慰感?
*****
当晚。
他俩静静对坐着吃晚饭,任凭面前的药膳火锅呼噜噜沸腾着,却始终没见谁多动了几筷子。
“你为什么不问我,她是谁?”良久后,杜醇终于开口。
王有乐放下筷子,温和地道:“如果我真的有需要知道,你会告诉我的,可是如果你不想说,表示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也没关系,对不对?”
他无言地看着她。
“杜医师,你放心吧,我不是会胡乱吃飞醋、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那种人。”她很认真地瞅着他“你不用担心我,真的。”
他应该要松一口气,心底却觉得很矛盾,有些滋味难辨。
吃醋、嫉妒在爱情里,也是一种在乎的表现。
但是,难道他真希望有乐为了追究他和嘉儿的往事,闹得天翻地覆吗?
杜醇摇了摇头,动手替她自锅里夹了些豆皮、青菜和肉片。“来,吃吧,你中午不是没吃多少东西吗?”
他竟然注意到了?
王有乐心头一暖,一整天的忐忑感,在这一瞬间全消失无踪。
“你也吃啊!”她也帮他捞了好大一朵猴头菇,还有他最爱吃的嫩笋和玉米心。“这个,那个多吃点呀!”
他脸上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喂,你真把你男朋友当成是牛吗?怎么尽是夹蔬菜,连半点肉类和海鲜都不给我?”
她也笑了起来,对他扮了个鬼脸。“我怎么敢破坏杜医师的良好饮食习惯?您不一向最爱这些兔子菜吗?”
“等一下你膳食纤维锭得多吞两颗。”他轻敲她的额头,对她皱了皱眉“听见没?”
“是——老板!”她夸张地大大点了个头。
杜醇回以一个微笑,心满意足地看着她开始大快朵颐,唏哩呼噜地吃得不亦乐平。
往好的方面想,看有乐吃东西的样子,好像这世界到处都是美食,人生充满了无限乐趣似的。
他突然觉得,她就算以后都保持这样圆润柔软的样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因为暖暖的,软软的,抱起来很舒服、很满足
恍恍惚惚间,他脑中却没来由浮现了白天见到古嘉儿时的情景,不得不注意到,她竟变得苍白消瘦。
五年了,她不是应该过着自己追求的、理想中的生活吗?
难道,她不快乐吗?
吃完火锅后,杜醇开车送王有乐回到南港的租屋处。
王有乐站在门口,目送着他回到驾驶座上,透过降下的车窗对自己挥了挥手,这才踩下油门疾驰离去。
当车子消失在转角处后,她脸上的笑容悄悄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隐藏的落寞之色。
笨蛋,傻子不管嘴上说得多大方、多好听,其实她还是怕得要命啊!
在今天以前,她从不知杜医师有过未婚妻,而且还是个那么温柔动人的女子,全身上下散发着我见犹怜的楚楚风姿。
别说男人会为她动心了,就连同为女人的自己,都不禁自惭形秽起来,好像胖女仆站在白雪公主面前,也只有帮人家拎裙尾提鞋的份。
王有乐完全不用丝毫想象力就可以轻易描绘出,当杜醇和古嘉儿并肩而立时,该会是怎样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丽画面?
王子和公子,俊男和美女,一个高大修长,玉树临风,一个纤秀飘逸,出尘不染
“停停停!”她急急拉回那濒临走火入魔的自卑感,忍不住对自己生起气来“王有乐,够了喔,哪有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就算对方身材几乎只有你的二分之一,皮肤比你白比你细,长相又比你秀气精致好看,那又如何?杜医师现在喜欢的是你,又不是她,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算他们曾经是未婚夫妻,那也已经是驴年马月前的事了,杜医师不都亲口证实,早在五年前,古嘉儿就已经不是他的未婚妻了吗?
“再说谁人没有过去呢?我以前还不是以为高大伟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后来才知道他只是路过的青蛙,杜医师才是我真正的王子,对吧?”她对自己加油打气。
人要向前看,不能老是沉湎于过去,这样才能带给自己和别人幸福,不是吗?
“杜医师,你放心,往后你的幸福将由我负责守护,”她握紧双拳,激动地朝天空挥了挥“谁都打不倒我的!”
夜深人静,晚风寂寂,王有乐在门口做完加油手势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哈——啾!”妈呀,好冷。
她揉揉鼻子,顾不得再自我精神训话,急忙摸找出钥匙开门进去。
*****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之间仿佛有种默契,谁也没有再提起古嘉儿的事。
好像一切本来就不值得多谈,古嘉儿的出现与存在,完全与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
但王有乐常常发现杜醇在发呆。
有时是前一个病人和下一个病人预约咨商时的中间空档,有时候是午餐时间,有时候当她准备下班了,去敲诊间的门时,一推开,发现他对着长窗外渐渐变绿的公园景色出神,连听都没听见她。
她默默地看着他,心知肚明,有些什么还是改变了。
但是她愿意陪着他,给他时间,去处理完那些曾经拥有过的情感痕迹。
虽然杜醇表面上是个看似苛刻难搞、骄傲优越的完美主义男,但是她知道,其实他的心软得跟棉花糖没两样,还有着他自己绝不承认的、温暖与长情的珍贵特质。
就算时间过去五年了,再见到昔日曾相爱过的女人,他如果连一丝丝感觉都没有,那就是冷血动物,而不是她心仪恋幕的杜医师了。
她会等,她愿意等,等到他终于厘清了混乱纠葛的情感,真正走出来的那一天。
就像当初他一直默默地支持着因情伤而意志消沉的她,给予她疗伤的时间和空间。
她轻轻地关上诊间的门,将独处的时间和空间留给他。
王有乐收拾着大背袋,抽屉里还有一包忘记吃的洋芋片、两条巧克力真是稀奇了,她居然还会有忘了“吞完”的零食?
她摇了摇头,将洋芋片和巧克力收进袋子里,决定留到晚上租片回家看的时候,统统拿出来吃掉。
王有乐轻手轻脚地将玻璃门上那块“看诊中”的牌子翻过“休诊中”然后关上门——
“不好意思,我可以跟你谈谈吗?”
她背脊一僵,顿了几秒后,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面对古嘉儿。“好。”
迸嘉儿开着一辆白色的欧宝小跑车,王有乐一坐进车子里,坐得靠她近些,鼻端就缭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花香,一种很幽致淡雅的香气。
她的心微微一震,眨了眨眼睛。
美丽的女子,果然连身上都有独特的香味,她想到自己只用“绿的药皂”身上永远都是一股香茅味,好处是蚊虫不近身,但是一点也不罗曼蒂克,连半点勾人心魂的性感气质都没有。
停!王有乐,不要再拿大石头硬自己的脚了!
她清了清喉咙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到我朋友开的一家画廊咖啡馆好吗?”古嘉儿温柔地征求她的同意。
“我没意见。”说是这么说,但王有乐脑子里浑现一个念头:她没有开画廊咖啡馆的朋友,仔细想来,她的朋友都是卖咸酥鸡的大叔、开漫画影视出租店的大姊、转角超商的工读生小弟、麦当劳早班的阿姨
她荒谬滑稽地发现,自己好像再度输了人家十万头马身的距离啊。
就在王有乐胡思乱想的当儿,车子驶进一处透着十足艺术造型的咖啡馆草坪前。
“到了。”古嘉儿拉起手煞车,熄了火。
她点点头,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袋子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她魂不守舍地随手接起。
“你在哪里?”杜醇低沉的嗓音传入她耳里。
“呃就有那么一点事”她心猛然一跳,像当场被逮到做坏事的小偷般,结结巴巴了起来。
“为什么没等我一起下班?”他随即恍然,有些好气又好笑地道:“说,是不是又偷跑去吃违禁食品?这次是什么?咸酥鸡?东山鸭头?”
“才不是!”她在瞥见古嘉儿伤感的眼神时,本想大发娇嗔的话顿时卡在喉咙。“咳咳咳,晚点我再打给你,就这样了,拜。”
不顾杜醇的抗议,她匆匆挂断手机,想想不放心,索性直接关机。
“是他?”古嘉儿嘴角浮起惆怅忧伤的笑。
王有乐也不知道自己在内疚个什么东西,吞吞吐吐了大半天才点点头“嗯。”“阿醇虽然很霸道,很大男人主义,但是他表达出的那种纯男性的占有和保护欲,却总令人觉得很窝心。”古嘉儿神情陷入了往日美好的记忆里,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以前他老是嫌我太瘦,怕我营养不均衡,也都用这种凶巴巴的口吻要我多吃点、要我健康起来”
平平是“营养不均衡”人家是太瘦,她是太胖,人家是美人上马马不知,她是美人上马马不支杜医师若是认真细想,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命运真是太搞笑了?
王有乐不禁越来越沮丧。
“对不起。”古嘉儿突然回过神来,勉强笑笑。“我忘了,你不会想听这些的。”
“我们进去吧。”她没有回答,只是率先走入那别致的画廊咖啡馆里。
待坐定在靠窗的位子后,古嘉儿要了一壶苏州绿茶,王有乐则是视线在皇家奶茶和绿茶之间徘徊了很久,最后输人不输阵,还是跟着点了绿茶。
“要不要吃些点心?”古嘉儿轻声问。
“不用了,我不饿。”她谎称,悄悄地吸气缩小肮,好让自己在人家面前看起来没那么“蓬”些。“你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我可以请教”古嘉儿思索着该如何开口“你对我和阿醇的事情,了解多少吗?”
“杜医师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些。”她老实回道。
她的话让古嘉儿遭受到不小的打击,过了好几秒后,她才低声道:“他真的那么恨我?仿佛我在他的生命里从未存在过。”
王有乐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还是落井下石,她都做不到。
她只好低头用手指描绘着那雪白的餐巾,下意识地描了一次又一次,后来才惊觉到,她来来回回写的都是“阿醇”两个字。
阿醇。这是只专属于他和古嘉儿之间用的亲昵叫法。
王有乐想起自己总是“杜医师、杜医师”的叫,怎么也改不了口。
她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在心理学上又象征了什么意义,可是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办法那么自自然然、亲亲密密地唤他“阿醇”
“两位小姐的绿茶,请慢用。”一名衣着笔挺的服务生将两组韦致活古典茶具放下,还有一碟用手绘绿色风钤草的瓷盘装盛的各色小点心。“古小姐,这是本店招待的欧式小点拼盘,希望您和您的朋友会喜欢。”
“谢谢。”古嘉儿温柔一笑。
王有乐看着这一切仿佛置身在英国宫廷内享用皇家下午荼的气派和氛围,人家纤纤指头能够轻巧地勾起杯耳,放在唇畔轻嚼啜一口荼,而她嫩嫩“有福气”的手指头一塞进杯耳就有点卡住,怎么看怎么滑稽
“我可以叫你有乐吗?”
她差点被嘴里的茶呛到,抬头望入古嘉儿美丽的眼眸里,有些迟疑的说:“好、好像不太适合像我也不可能直接叫你嘉儿,因为我们俩现在的身分还真的有点尴尬。”
“你很特别,”古嘉儿轻叹一声。“我现在有些能理解,阿醇为什么会选择你当他的女朋友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全神戒备地问。
“心理咨商是一项非常耗费心神的工作,我们往往要比病人想得更加深、更加透彻,才能发堀出对方心底、连他自己恐怕都未曾察觉的幽微细处。”古嘉儿柔声解释“平时精神时时处于专注状态,放松下来的时候,也常常希望能够不花脑子、去看些搞笑的电影,或听听歌,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你的存在,对阿醇来说想必是很珍贵的。”
果然,虽然明明是在赞美她,可她听起来却一点也不觉得好受。
“那个我不能代表杜医师发言,这个你可能要去问他。”王有乐清清喉咙,说出连自己都觉得虚伪可笑的政客型废话。
迸嘉儿眸光闪过一丝诧异,这个看似没心眼又好脾气的胖胖女孩,原来也有她聪慧细腻精明的一面,看来是自己太过主观了,光凭第一印象就错判了形势。
“王小姐,我今天来不是要跟你谈判,也没有与你为敌的意思。”她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我只是很单纯想让你了解,我和阿醇之间的一切,无论是爱恨都纠缠得很深、也好多年了。”
王有乐一边听着,一边喝着淡而无味的绿茶,试图让堵得发紧的喉咙好过些。
“我觉得我们有责任让你知道五年前的事实,这样对你才公平。我真的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尤其是阿醇。”古嘉儿感伤地道。
“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明知这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打开只会后患无穷,王有乐还是没有办法不去掀开这一切。
其实再不愿面对的真相,也早就逼近到他们眼前,不是她想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就会消失不见。
她的心微微刺痛,在杜医师心中,好像不管是不是痛苦,那些痕迹一直都在,否则他也不会常常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了。
“五年前,我放弃了和阿醇结婚,选择到美国参与一项重要的医学研究计划,这对他伤害很大,他觉得我遗弃了他、背叛了我们的爱情。”古嘉儿泪光闪闪,低声道“他很生气,因为我们当时为婚礼做出了无数完美的想象和规划,他的父母,我的父母,我们所有的家人和朋友,都知道我们即将在美丽的六月天结婚”
入口的绿茶越发酸涩泛苦,王有乐微微抖着手,强自镇定地将杯子放回杯盘上。
迸嘉儿只是在陈述一个五年前的陈旧回忆,不是现在进行式,所以她没什么好担心,也没什么好难受的对吧?
她蓦然想起,像杜医师那么骄傲完美而真心的男人,怎么受得了这个?
当时,世界仿佛都在眼前坍塌了,他的心一定很痛、很痛
王有乐鼻端不禁发热了起来。
“到今天,我依然不后悔五年前的决定,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醇因为恨我,而离开我虽然这五年来我错失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可我现在已经回来了,我的事业很圆满、很成功,我也会尽我的一切力量来挽回他、补偿他。”古嘉儿轻柔的嗓音里透着盘石般的坚定决绝。“王小姐,你能明白我的心吗?”
王有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清丽飘逸的女子。
没错,她是个很美的女人,很了不起的上流社会菁英分子,她拥有了全世界所有女人梦想了一辈子也求不到的一切,但是——
“我能说实话吗?”王有乐冲动地开口。
迸嘉儿一怔。“呃,当然。”
“你真的很自私。”她忍不住噼哩啪啦地冲口而出。“从刚刚到现在,我只听到你说我我我的,你眼里、心里,看的、做的都只有你自己,你想要得到爱情,想得到救赎,又想得到事业上的成就,你什么都要,那杜医师呢?”
迸嘉儿有一丝错愕,连忙开口欲解释“不,听我说,王小姐,我想你并不了解——”
“你不需要用一些心理学的词汇语法,看似平等体恤对方、拉近和对方的距离,藉此让对方能够在毫无芥蒂和成见的状态下,接受你的一切说法。”王有乐火大地道“省省吧!”
迸嘉儿脸色一沉。“王小姐,我不知道你究竟从哪里得来的讯息,会做出这么业余又错误百出的判断——”
“古小姐!”王有乐非常、非常认真严肃地看着她。“虽然我只是诊所的助理,但这三年多来我一直跟随着杜医师,他对待病人会使用技巧,但从不耍心机,他从头到尾都让对方知道,不管对方有没有钱、有没有身分地位,遇到的是严重、或者只是芝麻蒜皮的小事,他都是真心陪伴着他们,也是真心想帮助他们解决问题的。”
迸嘉儿僵住了,一时语结。
“我在他身边学到了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如何辨别一个人是不是带着真心来到自己面前。人能骗得了别人,但往往骗不了自己。我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听到你说你有多爱杜医师,你愿意为他做些什么,我只听到你想要他、你要要回他,所以你现在想要我做什么?自己识相点,摸摸鼻子,自行退出,然后把他还给你?”
“王小姐。”古嘉儿眸底掠过一丝狼狈和不甘“很抱歉,我必须明白的告诉你,你的理解完全错误,你的自我感觉已经良好到完全失衡,你固执得对于明显的事实视而不见,只愿意看见你想让自己看到的,坦白说,这并不好,这对你的人生会是一大致命伤。”
王有乐心下一紧,却高高地昂起下巴“那又怎样?不然你咬我啊!”迸嘉儿一窒,有些傻眼。
王有乐索性双手抱臂,整个人放松地往椅背靠去,再也不想持续吸气缩小肮,拼命在她面前假装自己“也”很瘦了。
这位美女以为她是全世界的中心吗?只要她勾勾手,全世界都得跟着她起舞吗?
想她王有乐可是出了名,皮粗肉厚神经迟钝的小胖妹,只要她铁了心认准了某件事,连杜医师那么精明机车的人都拿她没皮条。
是医师又怎样?不然眼前这个从头到脚都是气质美女代言人的古嘉儿,还能豁出去跟她这个书读得没她多、学历跟她差了一大截的助理当场抓头发、扭打滚作一团不成?
“王小姐”古嘉儿向来就是理论学者一派的,又是一向被学术界捧在手掌心上的美女医生,几时见过有人像她这么不买账的?
“好了,谈完了,我要回去吃饭了,坦白说,我真的是饿死了。”王有乐站起来,把大背袋甩上肩头。“谢谢你请我喝茶,下次有机会,我再回赠你正港爱台湾的特大杯珍奶,这样就算扯平,谁都不欠谁了。”
迸嘉儿完全说不出话来。
杜醇怎么会喜欢像——像她这样的女孩?
也许对一些男人来说,身上透着大刺刺、粗俗趣味特质的王有乐,的确有她吸引人的地方,但是杜醇不一样,他是这世上最完美也最挑剔的男人,只有最卓越最顶尖的人事物才能引起他的兴趣。
这个王有乐,跟他明明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呀!
迸嘉儿愣住了,完全百思不得其解。
王有乐哪管她个三七二十一,自顾自大步走向门口,大力推开玻璃门,一脸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直到过了一条街,再下一条街,她来到公车站牌下,突然全身力气用尽般,一**坐在铁椅上。
其实她和古嘉儿,谁都没有赢。
因为不管谁宣称自己才是最适合杜医师的人,最后的选择权都不在她们手上。
鲍交车来了又去,一班一班搭载着下班的人们,赶着回到温暖的家。
她瞪着陌生的站牌名,有一丝茫然,不知道自己在没有通往回家方向的站牌做什么?
王有乐背着袋子,转身离开公交车亭,在夜晚的街上走了很久很久。
明明外套穿得很暖,明明初春的晚风已经不那么刺骨了,可是她还是觉得有点冷。
也许是因为肚子空空如也的关系,可奇怪的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饿。
王有乐缩着脖颈,用力拉高衣领,不知走了多久,最后,终于走回住的大厦门口。
她一抬头,蓦地呆住了。
心急如焚地等了一整晚的杜醇,原本半坐靠在休旅车引擎盖上,一见到她,立刻气急败坏地冲到她面前。
“你整晚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手机也不开?你知不知道我担心得要命?”
望着他,王有乐心头一热,再也忍不住冲动地奔进他怀里,用力地抱住他。
“杜医师!”
“有乐?发生了什么事?”他心下一惊,双臂拥紧了她,掩不住焦急地追问:“放心,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怕,别怕。”
她把脸埋在他温暖强壮的胸瞠上,热泪不知怎的夺眶而出,迅速濡湿了他的衣衫。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他环得更紧,好像只要永远不放手,他就不会不见。
“谢谢你来找我,谢谢你”她忍不住哽咽。
他一怔,眼神温柔了,大掌轻抚着她的头,低声道:“傻瓜,我不来找你,要去找谁?”
“谢谢你。”她鼻息浓重的声音几若未闻,却令他的心不自觉整个揪了起来。
他什么都没有再多说,只是将她搂在宽大的怀抱里,结实的手臂牢牢地圈守着她,保护着她。
看来,古嘉儿今天果然找过她了。
杜醇的心情相当复杂,但是他明确地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了。